四月的天,清明後的時節,天邊來了烏雲,天色就迅速地就暗了下來,風卷起沙塵,輕易地迷了眼。


    鄭微掙開阮阮的手,“你看,起風了,我怎麽一點都沒覺得冷?”


    這是她選擇的道路,她選擇的男人,所以也是她選擇了一個人站在這樣的風裏,冷,也不能吱聲。


    阮阮伸手擋住風沙,“天太黑了,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你哭。”


    鄭微搖頭,“我不哭,阮阮,我願賭服輸。”


    大學四年,鄭微習慣了別人的眼神,但是她還是第一次讓自己去適應那些嘲笑中帶點同情的眼神,眾人矚目的一對,郎才女貌的佳偶,末了,不外乎曲終人散的結局。


    她照吃照睡,偶爾也被朱小北並不好笑的冷笑話逗得開懷大笑。有什麽辦法,在操場上告別他的第二天,一覺醒來,她覺得天都塌了。可是推開窗,大雨過後的天多麽晴朗,窗前走過的人們忙碌而表情各異,或許是悲,或許是喜。這個地球不會因為一個人徹底的傷了心而改變它的自然規律,她在夢裏無望到不相信再有天光。可是次日太陽一樣升起,生活依舊繼續。


    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她一個人偷偷在被子裏給媽媽打電話,電話一接通,那邊就傳來了低至無聲的悲泣。林伯伯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情緒上的激烈起伏和事業上的打擊讓他死在了一個星期前的一天。他死的時候仍然是他妻子的丈夫,一個有婦之夫。縱然他生前給了鄭微媽媽多少承諾,鐵了心地,然而當他死後,她連進入靈堂看他一眼也成為奢望。死亡讓林靜的媽媽孫阿姨在這場持久戰中取得了勝利,她終於完美的捍衛了她的婚姻,再也沒有人能奪走她的丈夫。


    鄭微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結束了和媽媽的通話。幾天之後,她收拾行裝,揣著兩張火車票,前往她一個人的婺源。火車開動的時候,她不敢仰望天空,如果他在雲端此刻俯視,會不會低頭尋找那個他曾經允諾過要跟她一同到達的地方?


    李莊村口的大槐樹,就像她夢中一般枝繁葉茂,老態龍鍾,它不知站在這裏多少年,見證了悲喜,見慣了離合,那種看透世態的沉默和木訥莫名地撫慰了鄭微的感傷。


    向遠——鄭微在村裏用十五塊前請來的當地向導,盡職盡責地陪在她的身邊。這個有著狐狸一般、笑起來眯成一條線的眼睛的女孩告訴她,村口的老槐樹多少代以來,都是生活過的男女愛情的見證。他們在樹下相會,在樹下祈願,或許也在樹下別離……就在昨天,還有個城裏人,按照亡者的遺願,把他父親的骨灰灑在了大槐樹腳。


    鄭微想起了那個故事,出軌的男人死前把房子和遺產留給了妻兒,卻把最愛的一片樹葉贈給了他愛的女人。愛情的分量,也不過是一枚落葉和死後的塵灰。


    鄭微請向遠幫了個忙,在老槐樹的樹腳掘了個不深不淺的坑。向遠欣然應允,她答應掘坑的代價是二十塊人民幣,不過她說,如果鄭微給她五十塊,她願意代她好好守護這個坑裏的東西。


    鄭微覺得這是筆劃算的買賣,於是她在老槐樹下,終於一點一點地埋葬了她的《安徒生童話》和木頭小龍。


    站在山巔的時候,鄭微俯視山下的老槐樹,聽見向遠遙遙對著山那邊喊,“我要發財!”


    她也把兩手聚攏在嘴前,用盡所有的力氣喊道:“美國,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把我的男人還給我……”


    遠山回音:“發財……發財……還給我……還給我……”


    鄭微跟向遠一起沒心沒肺地笑得前俯後仰,然後,在這個她夢想到達的地方,在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麵前,二十二歲的鄭微終於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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