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微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別告訴我你是在這裏散步。”公司給他安排的住處在新的11棟,那邊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綠化帶。“你那麽忙,來這裏幹什麽?”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個不相關的人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話說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麽一番酸澀譏諷的滋味揮之不去。


    他什麽都沒說。


    鄭微苦笑一聲,繼續就要再去找鼠寶。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的燈光。”


    他總是如此,一腳把她踩進塵土裏,還埋怨說,你站得太低,我聽不到你說話。


    鄭微嘲弄道:“是不是因為你的大樓即將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開始懷念那有趣的一厘米誤差?”


    他依舊沉默,沒有爭辯。於是她回頭,“如果我不下樓,你就一直站在這裏?就算你站在這裏落地生根,又能怎麽樣?中國那麽大,你既然已經如願以償地鍍金回來,為什麽還要回中建,偏偏還選了二分。是不是這樣衣錦還鄉的感覺讓你覺得很爽很有成就感?不過說實話,我真看不起你這個樣子。”


    陳孝正說:“從工地回來之後,人事部問我,你最想去哪個部門。我心裏想,那裏都行,隻要不是二分。所以當我聽見自己說‘二分’的時候,自己都不敢相信。走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我沒有資格再站在你身邊,如果隻能看著,那能近一些也是好的。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靜說得對,陳孝正其實是個太沒有安全感的人。一個被逼迫著長大的孩子,不管表麵上多麽冷靜克製,驕傲清高,也隻是個孩子。這個孩子總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結果傷人傷己。


    鄭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話:我長大了,他還沒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邊。鄭微靠在單杠上,冰冷的鐵欄給了她支撐。


    三年裏,她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當他再度站在她的麵前,說:“微微……”


    她可以有很多選擇,或是若無其事地微笑,或是頭也不回地走開。然而她始終高估了自己,當這一幕出現,她如同所有軟弱的女子,唯一的渴望,隻是流淚。


    當她在漸漸低頭的他麵前慢慢閉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邊流連。在放棄了思考之前,她想,對也好,錯也罷,就讓他這樣吧。


    然而,一切錯在月亮太亮,最後一刻,她忽然記起了多年以前校園靜謐的籃球場上,她也是這樣在他懷裏半仰著頭,那個夜晚,月亮也是這樣亮。她曾經說,那將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後來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終究冰涼。


    “不。”她在那個吻落下來之前別開了自己的臉。陳孝正也如夢初醒,仿佛打了個寒戰,驟然鬆開了她。


    一聲難聽的貓叫聲傳來,鄭微立刻循聲望去,鼠寶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看著他們,兩隻小眼睛在夜色裏泛著幽光。


    她跑了過去,它也並不再逃,仿佛玩累了,遲早等待著她的尋找。


    “鼠寶,我們回家。”


    那夜鄭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害怕自己忍不住會去張望。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第二天兩人在電梯裏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電梯裏滿滿當當都是相熟的同事,鄭微跟大家一起例行公事地打著招呼,最後看著站在身邊的他,“陳助理早。”


    他還是那樣整潔得一絲不苟,白色的襯衣每一處細小的褶皺都恰到好處地挺括,笑容隨和,眼神疏遠。在一群表情疲憊,睡眼惺鬆的同事裏,他的冷清就像一麵牆,將他無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鄭微,回應她的問候,“早。”


    電梯停在六樓,他欠身讓她先行,鄭微連忙做了個手勢,“您先請。”他笑笑,先走了出去,鄭微才緊隨其後離開電梯,隨即兩人各自走進辦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夢了無痕。


    然而從此鄭微每次晚歸,步入樓梯口的時候腳步總是躊躇,她從不往那個方向看,的一盞燈卻總是亮至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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