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謊言蹩腳,漏洞百出,浮南卻信了。


    “好吧,好吧。”浮南說,她能理解這樣的仇恨,即便心懷這樣的恨意猶如飛蛾撲火,傷人傷己,但這與她無關。


    按照她的習慣,她隻會陪著他,直到他死去,她不會當那惹人厭煩的勸導者角色,勸他放下恨意,回頭是岸。


    她無法想象他的經曆,亦不會試圖理解、疏導他的仇恨。


    浮南將麵前的《修羅訣》推到他麵前:“那這個可以嗎?”


    “有更高階的嗎?”阿凇看著浮南的眼睛,比劃著問。


    他在試探浮南的極限。


    魔族功法越是高階,對身體的傷害就越大,浮南自己也知曉這一點。


    她的長睫顫抖著垂落,執筆在硯上蘸了墨,又落下幾筆。


    《寸骨功》是要打碎自己全身的骨骼,重塑魔骨,煉成刀槍不入的身體。


    《業火蠱》是要尋來魔界最毒的業火,焚燒軀體,融火入體,操控業火,所向披靡。


    這一回,浮南寫出的都是在魔域範圍內都算是禁術的功法,她像傳說中無所不能的神仙,滿足虛妄之人每一個無理的要求,阿凇要什麽,她會拿出自己力所能及範圍之內他最想要的。


    阿凇看著她緊抿的唇,他知道浮南沒在笑了。


    他繼續比著手語:“還有其他的嗎?”


    浮南攥著筆的指尖不住地顫抖,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寫下去了,但很可怕,她腦海裏確實還有更加邪惡的魔族功法。


    這些知識都是先生傳授。


    “幽冥經。”浮南的雙唇顫抖著,她對阿凇說,“碎骨焚身,隻是這功法的第一步,碎體重煉經曆七七四十九個輪回,方成虛無之體,此前,從未有魔族成功修煉過這個功法,妄圖觸碰這個禁忌的魔族都死了。”


    她閉上眼,聲線如遊絲般虛弱:“它太可怕了,我不能讓這個功法的任何一個字在現實裏留下痕跡,所以阿凇,你若要修行這個功法,隻能聽我一字一字與你說。”


    第6章 六枚刺


    在聽到浮南說出“幽冥經”這三字時,阿凇沉黑的瞳孔裏泛起莫名的情緒。


    他知道這個功法,幽冥經是魔域皇族裏傳承的無上秘籍,甚至不需全部掌握,隻要習得皮毛,經曆那四十九輪回裏的寥寥幾個輪回,修煉者便能獲得強大的力量。


    當然,修煉者也要感受碎骨焚身的痛苦,魔域皇族有些魔族為了追求更高層次的幽冥經,死在修煉的途中,但這功法帶來的力量依舊在誘惑著崇尚武力的魔族飛蛾撲火。


    浮南……究竟是什麽人。


    阿凇傾身,緊盯著浮南的眼睛。


    浮南拍了拍自己的麵頰,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髒東西:“怎麽了?”


    阿凇看著她懵懂拍著自己臉頰的動作,並沒有表達什麽。


    他問她的已經夠多了,他不應該對她感興趣。


    隻要不問,那就不算好奇。


    阿凇纖密的長睫落下,他比了手語:“就這個。”


    “那就這個吧。”浮南輕輕歎了一口氣。


    在她的眼中,阿凇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果然,她從怨川盡頭撿回來的東西就沒有能活下去的。


    這個功法很暴烈,先生也叮囑過她不能將它寫成文字流傳,她自己也曾了解過它的修煉過程,她不相信有人能撐下來。


    阿凇,究竟是恨到什麽程度呢?


    浮南對著他眨了眨眼,她的鼻頭一酸,又開始同情他了。


    她起身,將房間裏用來通風的窗子關上了,在關窗的時候,她順帶將厚厚的窗簾也拉上了,室內頓時變得昏暗無比。


    浮南伸出一指,施展法術點了燈,幽暗的燈火映著她的麵頰。


    “阿凇,我希望你不要修煉這個功法。”她第一次勸阻他的行動。


    阿凇站立在房間的暗處,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他看著她,許久未言。


    最後,浮南他那張無情的眸,最終還是放下手裏的燈盞,將它吹滅了,這個小小的房間裏陷入黑暗,她朝他走去,在他麵前踮起腳來,雙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黑暗裏,最溫柔的氣息拂過阿凇耳側,說出最邪惡的語言。


    幽冥經的修煉內容,說來也簡單,不過是先碎骨,再焚身,後重塑軀體,這個過程要在七日之內完成,算作一個輪回,等到自己修煉到可以再次打碎自己軀體的程度,便進入下一個輪回。


    不過七日,說來簡單,但那七日裏修煉者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浮南似乎在害怕空氣將這個功法的秘密聽了去,她顫抖著手,扶著阿凇的雙肩,在說到重塑軀體最後一步的時候,她的聲線都是虛浮的。


    她覺得自己被扯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她在恐懼這個功法,但阿凇格外興奮,他飲恨而生,所謂痛苦於他而言,稀鬆平常。


    但是,浮南說完之後,阿凇感覺到一點濕潤的水意落了下來,落在他的肩膀上,浮南是在他耳邊傳授功法的,這點水意似乎來自於她。


    在黑暗裏,阿凇抬手拂上她的麵頰,他不知道她是怎麽了。


    一觸她的臉,阿凇便知道,她哭了,或許不是因為憐憫他,而是單純被這個功法嚇壞了。


    浮南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個禁忌的功法似乎在傳遞一些負麵的情緒,待阿凇的手觸上她麵頰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落淚了。


    她不知自己為何落淚,是害怕,是後悔,是憐憫,又或者是其他的情緒?


    浮南將袖子在自己麵上抹了一把。


    在黑暗裏,她看不到阿凇的手語,淚水卻還是止不住往下落。


    阿凇按住了她的手腕,他在她手背上寫字。


    “七日後我會出來。”


    “莫哭,又不是你修煉。”


    “你死了,我就把你埋了。”浮南繼續用袖子抹眼淚。


    不會死,阿凇看著黑暗中她止不住抖動的雙肩,如此想。


    浮南摸索著將房門打開了,她跑了出去,見了日光,這才冷靜下來。


    阿凇有所求,她不過應他所求而已,他死了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浮南對自己這麽說。


    即便如此安慰自己了,但浮南還是選擇守著他,她這幾天都沒去怨川盡頭拾荒,留在了家裏,留在阿凇房門外。


    七日之後,阿凇可能就出來了,浮南想。


    但時間還未到七日,便出了意外。


    這處安靜的小院之外,忽然被許多黑衣的魔族包圍了,在外的樹林裏,一人坐於生著獠牙的惡獸之上,腰間係著剔透的血晶腰帶,衣著華貴。他身後站著點頭哈腰的珠寶店老板,那隻醜陋的蟾蜍魔族。


    “這血晶腰帶,就是這裏一位小妖怪提供的?”這位衣著華貴的男子取出自己的黃銅千裏鏡,眯起眼觀察著浮南的家,普通,這裏太普通了。


    “大人,是的,她說是在怨川盡頭裏撿的。”店老板戰戰兢兢地說道。


    “要在怨川盡頭撿東西可不簡單,她哪裏來的眼力?”那人輕哂一聲,“我閉關二十餘載,這裏便出了這樣的人物,去,去將她抓起來,是死是活都行。”


    浮南是在吃午飯的時候察覺到異常的,今日是阿凇修煉幽冥經的第六日,她感覺到地麵異樣的震動,驚得手裏的雞腿都要拿不住了。


    她是植物,對於土地的感應很敏感,似乎有很多外來者接近了這裏。


    這裏荒涼貧瘠,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靠近這裏?


    浮南第一時間站起身來,她推門走出房間,看到院外不遠處的密林裏有影影綽綽的人影。


    她抬手施放陣法,浩然金光籠罩這處小院,靠近的魔族都被彈開,這是正宗的蕩魔陣法,對魔族有極強的克製作用。


    “還有幾分好手段。”林子裏的大人並不著急,他拍了拍自己身下惡獸的鬃毛,“蕩魔陣法,魔域的魔族會這個?”


    “直接殺了。”他眸底燃起狠戾之色,直接命令道。


    浮南不過金丹修為,她的法力不足以支撐這個蕩魔陣法太久,但阿凇還在屋內修煉,幽冥經修煉時最是凶險,她隻能堅持下來。


    在外側魔族不斷的攻擊中,浮南勉力支撐著,直到那金色的蕩魔陣法上出現一絲裂痕。


    負責攻破陣法的魔族首領大喜過望,召喚出血紅的火光便朝那一絲裂痕上擊去。


    浮南一驚,她往後退去,脊背抵上阿凇的房門,此時已是深夜,阿凇那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前來追殺她的魔族已入了院中,下一瞬,自土地裏凸起無數的尖刺,浮南無奈,隻能現出自己的原形。


    這尖刺模樣可怕,其上還帶著倒鉤,乍一出現時著實將那些魔族嚇到了,但首領一刀將那外強中幹的尖刺斬斷,冷笑道:“雕蟲小技,莫怕,直接將她殺了。”


    浮南不知他們為何要追殺自己,她心想自己不能拋下阿凇自己跑。


    思忖一瞬,她反身推開阿凇的房門,此時的屋內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阿凇盤腿坐在榻上,尚未重塑的半麵臉如魔鬼般可怖,已經重塑完成的那一半身軀卻如神祇般俊美。


    如此模樣,比純粹的惡魔還要詭異,浮南卻顧不上許多,她撲了過去,隻將阿凇抱在了懷裏。


    沉淪在無盡痛楚中的阿凇隻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中,她抱著他,仿佛一隻貝殼輕輕合上了自己堅硬的殼,隻露出柔軟的貝肉包裹著他。


    阿凇勉強睜眼,他看到浮南緊閉著雙眼,身後伸出無數的尖刺,將他與她兩人護住,而後,這尖刺帶著他們遁入大地之中。


    浮南的部分身體化作自己的原形,一隻碩大的蒼耳種子將他們兩人保護在尖刺之中,暫時逃脫了追殺。


    “你繼續修煉。”浮南輕聲說,她的手輕輕撫上阿凇的後腦,將他按在了自己懷中。


    此時,在後的魔族首領追了上來,他追蹤到浮南逃脫的路線,蘊著火光的大刀沒入土地之中,將蒼耳種子表麵的許多尖刺削斷。


    這是浮南的本體,霎時間,背後劇痛傳來,在沉沉的重擊之下,她感覺有血氣湧上喉頭。


    她低頭咳嗽了一聲,吐了些血出來,落在阿凇的肩膀上,她本可以自己逃走的,但帶上阿凇,行動便沒有那麽靈活。


    浮南的血灼熱,阿凇的黑瞳有一瞬間的空洞,此時,有更多的能量往他身上聚集,他以更快的速度在重塑著自己的軀體——這樣很危險,更容易走火入魔。


    “追,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精怪,生得一副醜陋模樣,實力倒不怎麽樣。”林中尊貴的大人一拉惡獸的韁繩,朝浮南逃走的地方追了上去。


    蒼耳種子遁入土地之中,一路往南逃去,不遠處便是怨川的盡頭了,她再沒有逃脫的餘地。


    浮南抱著阿凇的手顫抖著,不遠處,那群魔族已追了上來,首領手中的厚重刀背直接劈到了大地上,瞬間一道幾尺寬的裂痕出現,連帶著保護浮南與阿凇的尖刺外殼也露了出來。


    蒼耳種子上有一部分尖刺被斬斷,變得光禿禿的,模樣淒慘,大刀重擊土地的衝擊波朝浮南擊來,她遭不住,又吐了口血。


    還不到七日,浮南輕歎一口氣,她不會就交代在這裏了吧?


    她已經沒有力氣躲避,但蒼耳種子上的尖刺還是豎起,她打算抵擋最後一刀。


    首領的大刀已然欺近,浮南閉上雙眼,下一瞬間,她懷中的阿凇睜開雙眼,原本布滿血痕的半麵臉頰仿佛新生般開始彌合,他提前完成了幽冥經的第一次輪回,重塑了自己的軀體。


    在大刀落下的前一刻,他抬手,越過浮南的肩頭,生生將那刀刃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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