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南攥緊自己眼前的麵簾,結結巴巴地說:“怎……怎麽會呢,又沒有魔族要我。”


    她這樣的性格長相,在魔域不怎麽受歡迎,魔族下層的魔族姑娘們熱情大方,模樣也好看,有的時候,他們隻是在城裏擦肩而過便能對上眼,過到一處去。


    浮南將鬥笠摘了下來,放在桌上,抱著沉甸甸的錢袋快步往外走了出去。


    阿凇看著她的背影,跟了上去,他自然是怕浮南丟了,因為他之後的幽冥經輪回修煉都需要她。


    於是他走到她身側,又碰了碰她的手背。


    他給她比了手語:“跟著我。”


    浮南看著他漂亮的鳳眼,眨了眨眼睛,她小聲說:“我當然會跟著你,我撿回來的東西,不管是什麽,我都會陪他們一直走到墳墓的。”


    這是浮南的習慣,做這樣的事久了,她也將這當成自己的原則。


    最開始的時候,她以為阿凇會死,但很神奇,他活了下來。


    活就活吧,如果他不嫌棄她,她可以一直陪著她。


    浮南的生活很無趣,除了對先生的諾言之外,她似乎沒有什麽人生的目標。


    她就希望在自己身邊的所有東西都能好好的,就這麽普通地一天一天過著日子,也很開心。


    阿凇注視著浮南在日光下澄澈的眸,他知道浮南不會騙人,他覺得浮南會這麽一直陪著他。


    浮南到了魔域下層的城市裏便聯係了羅真,這處城池是魔域下層相對來說較小的一座城池,魔域上層的魔宮嫌棄魔域下層混亂,又不能帶給他們利益,所以魔宮一脈也管束不到這裏,魔域下層各方勢力各自為政,以城池為勢力劃分。


    這裏毗鄰怨川的盡頭,這座城池名為遠燼城,這名字細細想來,多少有些晦氣,但魔族們就喜歡這樣的稱謂。


    羅真在遠燼城的酒樓裏喝酒,他讓浮南帶著骨幣過來,他會給她安排。


    浮南與阿凇並肩走在遠燼城的街道裏,她提著錢袋子,對阿凇說:“我和羅真上去魔域中層,你就按正常程序上去,到時我們約定一個地點見麵,好嗎?”


    阿凇自然不用通過正常途徑前往魔域中層,他不會離開浮南太遠,但他可以裝作自己是一個遵紀守法的規矩人類,於是他點了點頭。


    他們兩人走著,吸引了城裏許多魔族的注意,當然,他們大多還是對阿凇感興趣,他的樣貌太出眾了,即便是在遍地是美人的魔域,他依舊可以奪走大部分魔族的目光。


    魔族對於喜歡的異性表達大多很直白,喜歡就去接近,若是被拒絕了,壞一點的魔族就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能直接帶走就直接帶走。


    阿凇走在路上的時候,有很多位魔族姑娘朝他靠近,但她們靠近阿凇十丈之內,感應了一下他的氣息,轉過身便走了,單純是被他嚇的,幽冥經的修煉者對修為低於自己的大部分魔族有很強的威懾力。


    這種令人畏懼的力量其實不止對魔族生效,對其他種族也有效,隻是甚少有魔族會離開魔域,他們沒多少機會嚇到其他種族,所以這功法的效果便沒有記載在秘籍上。


    浮南沒辦法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完全是因為她的鮮血就是構成他軀體的一部分,她是他的骨血,又怎麽會畏懼他?


    她一路走著,還有空拿出自己為數不多的私房錢買些有趣的小玩意,浮南在一處燒烤攤前停了下來。


    外貌仿佛一隻大螳螂的燒烤攤老板熱情地朝浮南吆喝:“姑娘——哎喲,還有位帥氣小哥,你們要設麽口味的烤串呀?咱們這裏什麽都有,人肉的最貴,妖獸的次之,普通野獸肉的最便宜。”


    浮南一聽,被嚇到了,這魔域外麵賣的東西果然不能買,她取出自己多的骨幣,斟酌了一下說道:“野獸肉的吧。”


    “嘁——窮鬼!”老板將一份烤串拿了過來,放在火上烤,他覺得浮南窮酸,隻吃得起最便宜的。


    其實是浮南隻敢吃最便宜的那一種。


    她接過一大把烤串,分了一半給阿凇,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阿凇,他們賣人肉,你沒有被嚇到吧?”


    阿凇接過她手中的烤串,搖了搖頭。


    他知道這老板根本沒有賣人肉,魔域下層哪來的人類,都是拿其他不知名肉類仿造的,隻是掛個人肉的名字,可以賣得貴些。


    浮南低頭,捏了一下自己纖細的手腕:“幸好我沒有什麽肉。”


    確實,她變為原形,也隻是一枚難啃的蒼耳而已。


    一想到要離開這裏,浮南就心情雀躍,她與阿凇走進酒家,這裏是遠燼城最豪華的酒樓了,頂層還有包間,羅真有錢,在頂層包了一整個包間。


    原本浮南是準備和阿凇一起走進去的,但羅真似乎是感應到了有兩人靠近,浮南還沒敲門的時候,他就在門裏嚷嚷:“南姑娘,你上次帶來的小瘸子還沒賣出去嗎?這是我和你的交易,你一個人進來就好,讓那小瘸子自己找地玩去。”


    “羅真,請你禮貌一點,他不是瘸子。”浮南在門外提高了嗓音說道。


    這是她自己說話本來就細聲細氣的,即便提高了音量,也不像在生氣。


    “阿凇,那我就自己去找他了。”浮南扭過頭來,對阿凇笑了笑,輕聲說道。


    阿凇對她比手語:“他修為很高。”


    他能感應到羅真有元嬰修為,此人不是好人,他身上有很濃重的血腥氣,在他手下死過的人有不少。


    “如果有危險,我可以自己逃出來。”浮南對阿凇說,她知道羅真不是好人,但他若要動手,應該早就殺她了,她的修為沒有低很多,若真想跑,還是可以逃的。


    阿凇對她點了點頭,他猜浮南做不成這筆交易。


    但是,她是這樣天真,總要被人騙了才會醒悟。


    他站立在酒樓頂層的廊外,看著遠處的城池,不再言語,就在這裏安靜等著浮南。


    浮南提著錢袋走入包間,酒樓包間的另一側開了大窗子,可以俯瞰整個遠燼城。


    “南姑娘,你這就不夠意思了,來就來,還帶個小瘸子,怎麽,到黑市裏賣不出去啊?”羅真靠在窗邊的躺椅上,手裏夾著一杆煙槍,邊吸邊說道。


    “他不是瘸子,他的腿已經治好了。”浮南坐在羅真對麵,在她麵前的桌上已經擺了一杯酒,她低眸看了一下,皺起了眉。


    “嘖嘖嘖,現在是不是該感慨南姑娘妙手回春了?”羅真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掌。


    “喝酒啊,南姑娘,好不容易要離開魔族下層了,總是要慶祝一下的,對吧?”他對著浮南笑,嘴裏吐出一串煙圈。


    浮南不喜歡煙的味道,側過頭去,咳了好幾聲。


    她將錢袋放在桌上:“你要的骨幣都在這裏了。”


    “好啊。”羅真將錢袋攬了過來,眯起眼,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南姑娘,骨幣不夠啊,最近風頭緊,又漲價了。”


    “五年——不,十年前你也是這麽說的!”浮南皺起眉頭,“你想怎麽樣?”


    此時,她回過頭看了一下包間的門,阿凇還在外麵,她知道阿凇是什麽性子,若是被他知道她被騙了,他或許會進來殺了羅真。


    浮南在包間裏施放了一個簡單的隔音法術,怕阿凇聽到這裏的情況。


    “怎麽,怕外麵的小瘸子聽到你被我騙了,嘲笑你?”羅真輕嗤一聲。


    “我想怎麽樣,當然是錢歸我,你自己回去了。”羅真叼著煙杆子笑,“南姑娘,你太警惕了,這杯毒酒你就是不喝。”


    “這種勾當我幹多了,但是我不想殺你,一來呢,是因為南姑娘你可以創造很多價值,你創造的價值——那些骨幣最終都會到我的口袋裏。”羅真看著浮南的眼睛,冷聲說道。


    “二來呢,南姑娘修為不錯,我殺不了你。”


    “但今日你拿來的這些骨幣,我就全部收下了。”羅真大言不慚地說道,“而你,南姑娘,你對我無可奈何。”


    “遠燼城不會管這事,這裏是魔域下層,抱歉了南姑娘,這個啞巴虧你隻能吃了,我可沒什麽偷渡的路子,像你這樣的妖怪,隻能爛在這魔域底層。”羅真嘿嘿笑著,將桌上的酒飲盡了。


    浮南看著羅真,她輕聲說:“我攢了二十年。”


    “你的青春很寶貴嗎?你要知道,其他被我騙了的魔族丟的可不止是骨幣,還有性命呐。”羅真表示自己已經很慈悲了。


    其實哪來的什麽慈悲,他隻是知道自己殺不了浮南而已,但同樣,浮南也對他束手無策。


    且不論她有沒有殺死他的實力,她看起來就一副不會殺人的樣子。


    浮南盯著羅真看了很久,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


    “南姑娘,生氣嗎?恨不得把我撕了嗎?”羅真望著浮南笑。


    “不。”浮南沒什麽怨懟的情緒,她隻是氣自己太傻。


    怨恨有什麽用呢,又不能把骨幣要回來。


    “算了,我知道你家裏有病重的妻子,你要給她治病,需要骨幣。”浮南站起身來,對羅真認真說道,“希望這袋骨幣能治好她的病。”


    這也是當初浮南會相信他的原因。


    羅真的眸光微閃,他看著浮南,沉聲說:“南姑娘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會生氣。”


    “你會憐憫,會笑,會害怕……這些都是正向或者中性的情緒,但是,南姑娘,你會悲傷嗎,你會怨恨嗎?”羅真敲著自己手裏的煙杆子,“你現在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


    “你怎麽不會呢?”羅真死死盯著她,“這裏是魔域下層,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呢,你這樣的人,早應該死了。”


    “我走了,我找其他人。”浮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確實沒辦法生出怨恨的情緒,她無可奈何,隻能轉過身。


    她起身的時候,將包間裏的隔音法術撤下了,準備離開。


    “南姑娘,告訴你最後一件事。”羅真提著手裏的錢袋,晃蕩著它,讓骨幣碰撞發出美妙的響聲。


    “我沒什麽病重的妻子,都是騙你的。”他朝她咧嘴,露出虛假的笑容。


    浮南捂住耳朵,直直推開門,衝了出去。


    第10章 十枚刺


    推開門,房間外的凜冽寒風吹來,浮南深吸了一口氣,卻被凍得胸口有些發疼。


    比起羅真騙走她攢了二十年的骨幣,浮南更在意羅真的另一個謊言。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羅真的時候,這個中年男子在幽深的小巷子裏,將他手中的煙杆子點著了,晃悠的煙圈被緩緩吐出,氤氳著他算不上帥氣的普通麵龐。


    “沒辦法呀,家裏的妻子病重了,隻能做些這點事來討生活了。”羅真在說起自己家裏人的時候,原本狡黠邪惡的眸子會露出一點光。


    浮南知道他壞,卻願意相信這一點或許是看走眼的光。


    她聽先生說過,魔域裏的所有存在都是渣滓,魔域中人光鮮亮麗的外表都是虛假的偽裝。


    浮南一向篤信先生的話,唯獨這一句,她聽了之後沒有對他說——“先生,我學會了。”


    她衝出房間的時候,屋內的煙氣酒氣散開,她的步子邁得有些大,又朝著外,阿凇原本立在廊內,見浮南出來,怕她掉下去,便伸出手攔住了她的腰。


    浮南猝不及防撞進阿凇的懷裏,她抬起頭,大口呼吸著,雙唇顫抖著說:“阿凇,我們先回去。”


    阿凇注視著她驚慌的眸子,並沒有動,他攬著她,扭過頭去看坐在包間裏的羅真。


    浮南施展的隔音法術對他沒用,他們在屋子裏的談話,他都聽到了。


    他知道,浮南的膽子小,一本功法都能嚇哭她。


    “南姑娘,看明白了嗎,魔域的所有存在都是垃圾,是廢物,是被拋棄的殘渣。”羅真的舌頭抵著齒端,嘴咧著,對浮南高聲說道。


    “我是這樣,你身邊的小瘸子也一樣。”他笑,笑意未達眼底。


    他話音剛落,阿凇便重重將酒樓的門關上了,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羅真說的是實話,阿凇不喜歡實話。


    他低眸,盯著浮南的眼睛,比手語問她:“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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