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凇眸光平靜,從箭袋裏繼續抽出羽箭,機械地朝前射著,一箭,再一箭,箭箭偏離靶心。


    浮南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脫靶十次了,背上的箭袋空了。


    他早已察覺她的靠近,也沒有掩飾自己的笨拙。


    “阿凇,你不是學不會。”浮南替他將羽箭撿起來,“我當初隻是隨口一說,你可以學別的……”


    阿凇比著手語:“這個最遠。”


    越遠的距離代表著越安全。


    浮南手裏拿著兩枚羽箭,她能猜到阿凇或許是因為弓箭這武器有什麽陰影,她想起他的過去。


    她朝他笑,笑容溫溫柔柔:“阿凇,不要怕,現在你好好的,不是嗎?”


    是,當然是,阿凇看著她拿著箭,認同了他的說法。


    他出箭會抖,會射不準靶心,不是因為懼怕,而是因為那滔天的仇恨。


    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拿起這把武器。


    “那你練習,我去旁邊看著你好嗎?”浮南將羽箭交到她手上。


    “你見過有人用這把武器?”阿凇比著手語問浮南。


    “是呀,也不算見過。”浮南輕笑,她想起那段未化形的時光,“阿凇,你不管用什麽武器都很帥。”


    她又露出他很喜歡的那種笑容了,但阿凇這次並沒有感到雀躍。


    在浮南轉過身往側邊走去的時候,他的手指一直勾著弦,而後,這弦越繃越緊,他此前從未有過保護自己的意識,現在一時也沒改過來。


    緊繃的弦將他的手指割破,鮮血落下,疼痛感傳來,阿凇的眼眸這才恍然垂下。


    在浮南走到側邊,找到位置,轉過身來之前,他將染血的弓弦藏在身後,把受傷的手指含入嘴中,原本有些蒼白的唇似乎也染上了血色,鮮血痕跡被吸吮幹淨——這是懼疼的一種表現。


    浮南轉過身來,未察覺他的異樣,隻托著腮看著他笑,夏季的日光極明,她整個人似乎在發著光。


    這一次,阿凇在她的注視下,命中了靶心,那靶子被羽箭帶來的沉重力道擊得直接往後倒去。


    浮南就坐在那標靶之後,她看著靶子倒下,心裏覺得阿凇真的很厲害。


    她未曾想過,未曾想過……在很久以後,這枚羽箭也會落在她的身上。


    第27章 二十七枚刺


    浮南那日幫助阿凇重塑軀體所受的傷完全好了, 她知道阿凇下一次輪回所需的鮮血更多,但她的修為不高,並不是她不認真修煉, 而是因為她的種族實在是太普通了。


    植物成妖,到金丹就能超脫於生死之外, 因為植物的生長沒有盡頭, 每一次開花結果落地生根都是生命的蛻變, 但也正因為如此, 原形為植物的妖類修為上限也就在金丹了, 永遠也無法突破。


    當然, 那些品種特殊的珍貴植物除外, 而浮南隻是一株很普通的蒼耳。


    浮南在思考阿凇下一次輪回的時候,她應該怎麽辦, 她想著自己應該還可以撐幾次。


    明知此事沒有結果,浮南就沒再煩惱這件事了, 因為阿凇那邊忙了起來,後來他修習箭術, 進展很快, 便想著要將鬱洲換走的十五座城池與鬱洲本人的領地都奪回來。


    浮南雖然不怎麽擔心阿凇, 經曆第二次輪回的他更加強大,就算鬱洲再用紫冥蝶毒, 也奈何不了他。


    但她還是擔心會出意外, 所以這一次阿凇出戰的時候,她跟著一起去了。


    戰鬥呈現一邊倒的趨勢,因為鬱洲手下上戰場的魔族士兵行動遲緩, 相互之間沒有配合, 阿凇立於城牆之上, 遠遠地射出一箭又一箭,隻一箭就能貫穿數位魔族士兵的胸膛,對方的陣型成片倒下。


    到最後,鬱洲與溫妍一同與阿凇戰鬥,在抵擋不過之時,鬱洲朝阿凇咧起嘴角,高聲說:“凇,你知道嗎,你那位魔族手下,穿黑袍的那個……在與那蒼耳姑娘一起尋解藥的時候,丟下她跑了。”


    “蒼耳姑娘法力耗盡,見黑袍跑了,她問——‘你還回遠燼城嗎?’黑袍說他回,在我攻擊他的時候,她用最後一點法力凝聚出本體,沒有保護自己,反而去保護那黑袍。”鬱洲放聲笑著,他說這話,就是為了迷惑阿凇的心神,找到進攻的機會。


    “我不殺她,攻擊就繞過她的本體了,我怎麽會殺蒼耳呢,嘻嘻嘻——但你的手下,是挫骨揚灰了。”他舔著唇繼續笑,


    浮南在聽到鬱洲說出此事的時候,就站起身來,想要說話,讓阿凇不要被他的話影響。


    但晚了一步,阿凇遠遠射出的箭忽地偏移,射入鬱洲身邊的黃土上,揚起塵沙。


    鬱洲與溫妍以為這是機會,溫妍長鞭甩出,卻被阿凇身邊的黑線攔了下來,黑線將二人直接纏住,直接脫了過來,他們沒有任何抵擋的餘地,言語迷惑,擾亂心神,都敵不過絕對的力量。


    阿凇以往在戰場上,都是直接殺敵的,但今日不知為何,留了這二人性命——鬱洲與他,應該有不可解開的仇恨才是,畢竟鬱洲不久之前才要走了他的一手一足。


    阿凇拿到鬱洲的領地之後,他發現鬱洲手下幾乎沒有活著的魔族,所有他掌控的城池,皆是空城。隻要鬱洲占領了一處城池,他就會將城中的所有魔族全部屠殺殆盡,阿凇交出的十五城,他還沒有來得及接手,那些城裏的魔族才幸免於難。


    被殺死的魔族若有一定戰鬥能力,就會被他身邊的溫妍掌控,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控屍之術,與阿凇對戰時,他們就是用死去的魔族屍身戰鬥,若是魔屍腐爛了,失去戰鬥能力,溫妍就會將他們直接丟棄在戰場上,所以那時阿凇麵對的魔族敵人行動都如此遲鈍,因為他們都已死了。


    如此行徑,比魔族還要殘忍,浮南沒想到阿凇竟然將鬱洲留了下來。


    她還記得他將鬱洲與溫妍帶回的那一日,鬱洲被縛魔索綁著,渾身是傷,奄奄一息,溫妍掛在腰間的長鞭都垂了下來,再無法行動。


    奪回那麽大一塊領地,隻帶回兩位活著的魔族,令人震驚。


    鬱洲坐在大殿中央,朝阿凇瘋狂地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真可惜,我拿到的十五座城池裏的魔族還沒來得及淨化。”


    淨化,就是將那些魔族都殺了嗎?浮南看著鬱洲笑得扭曲的臉,如此思考,若從這個角度出發,他確實沒有說錯,魔族生於汙穢之中,他們的存在就是罪惡,在人界那些修士看來,魔族確實不配活著。


    但是……活著就是錯誤嗎?


    浮南坐在殿內,她有些發愣,她不知道阿凇帶她來看鬱洲是為什麽,她扭過頭看向阿凇。


    阿凇立於殿內,根本不理會鬱洲的胡言亂語,或許這種瘋狂對於魔域來說是常態,他早已見怪不怪。


    他身下探出黑線,將綁縛鬱洲的縛魔索割破,在殿內比了一下手語,向鬱洲表達了他的意思。


    “我不殺你。”他如此對鬱洲表示。


    “不殺我,我難道就會感激嗎,凇,你才是最該死、最邪惡的魔族。”鬱洲爬了起來,他俯身,將他身邊的溫妍扶起。


    “你不殺她。”阿凇表示的意思很明確,他低眸,看向坐在他身邊不遠處的浮南,“我要留著你。”


    他無法確認他後來的追隨者是否都存著與何微一樣的心思,目前他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鬱洲,他雖痛恨蒼耳一族,但因這魔是因愛而生的怨氣,所以他也絕對不會對蒼耳一族動手。


    阿凇知道,用承諾與忠誠來綁住魔族,是可笑的,但仇恨與瘋狂是最好的鎖,鬱洲可以留,因為他不會殺浮南,他之所以在戰場上改變主意,就是因為鬱洲說的那些話。


    確實,他若是要殺浮南,她早已死無數次了。


    “她這麽重要嗎,凇……”鬱洲放聲大笑,“你若要上演深情的戲碼,不要拉著我一起,我也是魔,我也是邪惡的,把我殺了吧……”


    阿凇領著浮南走出大殿,他沒理會此人的瘋狂。


    浮南跟在他身後走,她一麵走,一麵絮絮叨叨說道:“阿凇,他確實對我這個種族有執念,但他太危險了,你當真要留他?”


    她很理智,她知道某些敵人不能留,而阿凇與她一樣冷靜,需要殺的人他就直接殺了,不需要殺的人,他都會留下,唯獨鬱洲,他無法被馴服……


    阿凇對她點了點頭,他知道鬱洲危險,但他有能力承擔這個危險。


    隻有浮南,需要保護,他手下的追隨者,需要有這麽一個人。


    浮南無奈地輕歎一口氣,她說:“好吧,既然這是你的選擇……”


    鬱洲留了下來,也不知阿凇用了什麽辦法,總之他變正常了許多,不再說些瘋言瘋語了。


    溫妍也留了下來,浮南不知她是什麽種族,她似乎比鬱洲更加神秘。


    而阿凇這邊,接手了鬱洲的領地之後,他需要處理的事務多了起來,何微他沒再重用了,凡事他都要親自決斷。


    浮南也沒閑著,對於她不感興趣的事,她確實懶得理會,但她既然收了阿凇送來的那麽多枚城主的印鑒,她也就擔起了責任。


    這日夜晚,她與阿凇同處一室之內,阿凇在處理城中事務,浮南在負責給他找更多事。


    她先前擬了一份對魔族的管理方法,但她發現這種管束隻是表麵的,並不能完全改變魔族的本性,但魔域中層、上層的魔族,不說善良,至少表麵上與人類沒什麽差異,難道魔域下層的魔族就做不到嗎?


    鬱洲是一個很奇特的魔,他似乎執著於斬除魔族的罪惡,他的方法簡單粗暴,就是把所有魔族都殺了。


    浮南不認同這個方法,殺戮隻會帶來更多的罪惡,這是她與先生辯駁過的觀點——她與先生同行時,並非事事都聽從先生的指導,先生認為魔族應當鏟除,那是浮南第一次反駁他,她不覺得所有的魔族都該死。


    她反駁了,先生就笑,他沒對她堅持說明這個觀點,但低沉的笑聲卻很堅定,浮南就沒有繼續說這個話題了。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很簡單,既然雙方都知曉這個話題有分歧,那麽就不要再觸及它了,因為誰也說服不了誰,過多交談下去,隻會破壞關係。


    浮南低眸注視著自己手裏寫下的第一份草稿,她完全將先生說過的教導人類方法默寫了下來,先生說人類中建立學堂,是要教會人類知識,這樣能發掘人類能力,讓他們對上層做出貢獻——這個觀點很殘酷,但很實用,對於領導者來說,下層的人類確實隻是工具。


    她看著看著,將這段話完全刪去了,執起的墨筆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不知何時,阿凇已經站到她身後,他低眸注視著浮南刪去的那一大段冰冷、精準、理智、實用的話。


    他低下身子,讓浮南發現他的靠近。


    阿凇仿佛一個沒有生命的幽魂,他靠近了,浮南才感應到他身上略帶冰冷的氣息。


    她回眸,墨筆無意識地在紙上洇出一大片墨痕,她輕笑著問:“阿凇,怎麽了?”


    阿凇順手在她手背上寫字:“寫得很好,為何刪了?”


    “我覺得不太好,雖然它……確實很對。”浮南眨了眨眼說道。


    阿凇的視線落在她忽閃的長睫上,屋內亮起的暖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溫柔似水。


    “你覺得要如何?”阿凇繼續在她手背上寫,他的手指刻意落得很輕,浮南感覺很癢,但沒有躲。


    “我……不知道……”浮南輕聲說,她的眼睫垂了下去,“我刪了之後,也不知道怎麽改。”


    她隻會照搬先生說過的知識,她從未想過創造,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她隻是一枚小蒼耳呀。


    阿凇想,浮南確實很重視他送給她的一個個城堡玩具,但他既然送給她了,她想要怎麽做都可以,就算做錯了也沒有關係。


    “按你的想法。”他寫。


    “我的想法很稚嫩,或許會很可笑,也有可能是錯的……”浮南說,她知道她不及先生智慧的萬分之一。


    阿凇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執筆的手,空出來的另一隻手給她比手語。


    “你想做,便去做,若出了錯,有我擔著——對於你來說,不管你如何做,城中魔族的下場,總好過如鬱洲的城池內魔族一樣被殺死。”阿凇傳達的意思明確簡潔,浮南就算做錯了,她手下魔族的下場也比死了好。


    “對於魔族來說,學會某些正向的東西,可能比死了還難受吧。”浮南的聲音很輕,她知曉問題的關鍵。


    果然,阿凇握住她的手僵住了,浮南說得沒錯。


    “阿凇,你是人,你不一樣。”浮南的聲音柔柔的。


    阿凇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冰冷似雪。


    浮南又笑了起來,她說:“好吧,那就試一試。”


    她的手動了起來,阿凇覆著她手背的手也一起動——這份文書,幾乎是他們一起寫下來的。


    浮南將文書裏關於修建類似學堂機構的意義改成為教導魔族對於自我的認知,塑造一個堅定且有目標的心靈遠比學會知識、發掘能力、修行法術來得更加重要。


    至於文書裏其他的決議措施,她都一一修改了,浮南知道自己可能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時間還很長,她可以慢慢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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