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看清了全部過程。”她出聲,聲線輕盈如蝶。


    “秦掌門帶領著宗門裏的幾位重要的長老與何微通話,這處通訊陣法的編碼隻有何微知道,隻要有觸動,他們就會趕過來接聽何微在魔域發來的消息。”孟寧抱著茶盅的手不住地抖,她不住哭著,“秦掌門說我既然閑著,也可以來聽……”


    “何微跟他們說了一些話,但片刻之後,他就死了,在通訊陣法那邊出現一位陌生的魔族,他生得好俊美——”


    “這不是我們關心的內容。”執劍長老打斷她的話。


    “哦哦哦,他……他念了秦掌門的名字,秦掌門沒了聲音,而後他呼喚了其他長老的名字,他們都倒了下去,直到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他可以依靠呼喚他人姓名來殺人,好生可怕的能力,魔域什麽時候出了這樣的魔族?”孟寧的手顫抖的幅度更大了。


    “他應當就是那位連魔族都害怕的魔尊凇。”執劍長老答,“何師兄應該沒有騙過他,被他察覺,他就等著何師兄與我們聯係,好一網打盡。”


    “所以——何師兄究竟說了什麽,能讓他冒著如此大的風險都要與我們聯係?”執劍長老忍不住沉聲問道,“他是去魔域追蹤薛亡的下落,我們正道派出追蹤他的修士全部折在了魔域,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孟寧拿白帕擦拭著眼淚,她帶著哭腔說道:“不……沒有,何微說了什麽我沒聽到,隔得太遠了,他應該沒來得及說,他就被凇殺了,他暗中看著,如果要說什麽隱秘的消息,怎麽會給何微機會全部說出來呢?”


    “我不是天乾宗的人,他不知道我的名字,這魔尊當真可恨。”孟寧又哭了起來。


    “好了,帶孟姑娘下去休息。”執劍長老吩咐道,她很受天乾宗的信任,她說的話,無人會懷疑。


    哭泣著的孟寧被人帶了下去,但這天乾宗,今夜是無法平靜了。


    浮南在床上沉沉睡著,她不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麽,沉默的魔族部下走進通訊的地宮裏,將毀壞的牆修好,也將何微的屍首焚燒了。


    她睡得香甜,但沒做夢。


    黑暗中,她的雙眸緊閉著。


    似乎有風吹來,下一瞬間,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現在浮南的床前。


    阿凇往前走了兩步,腳步沉重,他站定在浮南的床邊,低眸看著她。


    床上的浮南翻了個身,她麵上果然有尚未擦淨的淚痕,鬱洲說得沒錯。


    她哭做什麽?見了他,她就要哭嗎?


    他分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她為什麽還要因他哭泣呢?


    又或者……淚水隻是偽裝的一種?


    他伸出手,這隻原本十分漂亮的手因為指關節被他自己掰斷了,變得扭曲可怖,折斷的骨骼凸出,將外層的皮肉頂著,每動一下都是劇痛傳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了,阿凇並不在意傷痛。


    這隻醜陋的手拂去了浮南麵上的淚痕。


    他側過身,坐在了她的床邊。


    這位尊貴的魔尊手放在浮南熟睡的麵頰上,低著頭,在窗外透進的月色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他麵上落了下來,一滴又一滴。


    即便浮南熟睡著,她還是感覺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貼著自己的麵頰,更加令她心跳加速的,是阿凇熟悉的氣息。


    她猛地睜開眼,眸中映入一隻手指關節扭曲的手,視線再往上,她對上了阿凇那雙無情淡漠的黑瞳。


    “阿凇?”浮南有些驚訝,她兩手攥著自己的被角,柔聲喚道,“你怎麽來了?手……手怎麽了?”


    浮南趕忙起身,被子從她身上滑落,屋裏有陣法保護,一點也不冷,她隻穿著單層的寢衣,鬆垮的領口落在肩頭。


    她是真的急了,才如此不顧形象。


    阿凇看著她,沒說話。


    浮南赤著足踩到地上,將桌上的燈盞點亮了,阿凇隱沒在光影之間的麵頰晦暗不明,看不出表情。


    她將櫃子裏的傷藥取出,懷裏抱著一團繃帶,回到了阿凇身邊。


    “怎麽傷的呀,不去醫館那邊看看嗎?”浮南坐在他身邊,輕聲問道。


    阿凇還是沒說話,他的眼瞳空洞,沒有焦距,仿佛回到了浮南剛撿回他時那個狀態。


    浮南追著他的視線,與他對視著,她察覺了什麽,但沒想到與自己有關。


    “怎麽了?”浮南又問。


    他還是不答。


    浮南沒說話了,隻將他因為指骨斷裂屈起的手指輕輕展開,他的皮肉沒破,但斷了的骨頭刺著內部的血肉,暈開一大片淤痕。


    她笨手笨腳,一碰,他手指上的皮肉就被骨頭茬刺破了,烏黑的鮮血落下。


    浮南眉頭緊鎖,心疼急了,但阿凇還是不說話。


    她小心翼翼地將他被折斷的指骨接回去,上了藥,將繃帶一圈圈纏上。


    全程阿凇一動不動,靜默得仿佛雕像。


    在浮南將他手上最後一點傷處理好之後,他忽然開口,聲音空寂。


    “薛——”他隻喚了一個字,後麵的音節就生生頓住了,他的唇瓣顫抖了,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沒將“薛亡”二字說出。


    “薛,什麽薛?是雪嗎?”浮南疑惑地看向他。


    她扭頭去看窗外,外麵的雪已經不落了。


    “雪停了呀。”浮南朝他笑了笑。


    阿凇的眼睫垂落,他問:“你要回去的家鄉,在何處?”


    “月棲崖。”浮南還記得先生要回去的家鄉。


    她現在還不想離開魔域,因為她真正的家鄉是魔域,她的種子落在哪裏生根發芽,哪裏就是她的家。


    “這是……你要回的家鄉?”阿凇問,他咬字的重點在“你”字之上。


    浮南愣了很久,她的手搭在阿凇的手背上,這是她與先生的約定,她不能透露先生的任何信息,她隻能騙阿凇這是她的家鄉。


    “阿凇,要帶我回去嗎?”浮南回過神來之後,柔聲問,她搖了搖頭,“我不急的,但若你有空,陪我去也沒關係。”


    “我沒空。”阿凇說。


    “好……好吧……”浮南的眼眸暗了下去,方才阿凇太安靜,這讓她有些失了分寸。


    也是,魔尊大人怎麽可能跟著她去人界呢?


    阿凇沒說話了,他甚至不敢在浮南麵前說出薛亡的名字,或者是問一問她是不是認識這個人。


    答案早已注定,若何微說的是真的,他說了,她就會死。


    他始終無法開口。


    就算浮南不是薛亡,她與他……也有著極其親密的關係。


    他不說話,但也沒有離開浮南身邊,坐在他身邊的浮南將自己的衣領拉了拉,她還是笑著看他。


    她好奇阿凇那邊發生了什麽,但她行事一向很有分寸,他不說,她就不問了。


    浮南就這麽與阿凇呆坐著,一句話也沒有交流,直到天明。


    她坐了一夜,腰有些疼,站起身的時候,身形搖搖欲墜。


    阿凇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扶著她,但伸出的手又停頓住了。


    浮南沒發現他背後的小動作,她隻看到旭日投出的日光下,有人的手動了動,影子搖晃。


    阿凇今晚很反常,她想問,但不敢。


    最終,她還是主動開口了:“阿凇,你回去休息嗎?”


    “嗯。”他淡淡地答道。


    浮南打了個哈欠說道:“我好困。”


    阿凇抬頭看著她,浮南的身形纖細,她站在清晨的日光下,薄薄的寢衣在清透的日光下,幾乎無法遮掩什麽,浮凸的曲線柔優美,她落在肩上的碎發被光照著,呈現著溫柔的褐色。


    是如此活生生的、真實的一個人在他眼前。


    他說:“睡吧。”


    “好。”浮南爬上自己的床,但阿凇還沒離開。


    她鑽進自己的被窩,隻對他露出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你回去呀,昨夜發生了什麽,很累吧,快回去休息。”


    阿凇點了點頭。


    浮南看向他纏著繃帶的手,咬了咬唇,又輕聲說道:“不要受傷了,這樣很疼的。”


    “一不小心。”他說。


    “不要一不小心了。”浮南說。


    “不會了。”他答。


    “不回去嗎?”浮南問。


    阿凇起身,將她床邊的簾幔放了下來,他的手指動著,牽扯到了傷處,十指連心,鑽心的疼痛傳來,他恍若未覺,隻更用力地扯著簾幔,將這疼痛擴大。


    但這樣還是無法遮蓋一些感覺,一些情緒,還有一些記憶。


    他轉身,走出浮南的房間。


    浮南透過半透明的簾幔,側著頭呆呆看著他離開。


    即便對他的記憶是模糊的,但她似乎很了解他,她知道他應該是遇到什麽事了。


    但是他不說,她也不會主動問,魔尊大人的秘密,她沒必要去探聽。


    隻是,那手太慘了些,浮南閉上眼睡著之前是這麽想的。


    阿凇走出浮南的住處,他在路上聯係了鬱洲過來。


    “派出的魔族安排好了嗎?”阿凇一見鬱洲,馬上問道。


    “都安排好了,他們的實力比許多大宗門的長老還高,一次派這麽多高手出去,我有些心疼呐。”鬱洲哀歎一聲。


    “嗯。”阿凇將目標的特征描述給鬱洲聽。


    “是女孩子啊!”鬱洲驚喜,他托腮看著阿凇說道,“第一次見咱們魔尊大人對除了蒼耳姑娘之外的女子感興趣。”


    阿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口中吐出一字:“鬱。”


    “對不起,尊上我錯了,十日之內,他們一定會將她的屍首帶回。”鬱洲慌了。


    阿凇離開了,這魔域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處理。


    有一件事在他心上重重敲著,無法釋懷。


    他在想,他為什麽會讓何微將那整句話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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