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寧死了,薛亡抱著她的屍體重回仙盟,人界那邊還是選擇追隨他——他有這樣的魅力,隻要他向人類示好一點點,他們就還願意獻上自己的忠誠。”鬱洲平靜說道。


    浮南微訝,她在孟寧的記憶中能看到孟寧與薛亡是兄妹的關係,薛亡難道真的忍心將孟寧也殺了?


    “還有——”鬱洲道,“薛亡那邊尋了一位名醫,名為方念一。”


    浮南秀氣的眉微挑,她看向方眷。


    方眷的眼睫懶懶抬起:“若沒有同名同姓之人,那她就是誕生我的本體了。”


    “還有這等事?”鬱洲來了興致,“我以為所有的魔都像我和妍妍一樣,都是本體墮魔。”


    浮南托著腮,認真聽鬱洲說著此事,她又繼續道:“方念一,現在如何了?”


    “這就怪了,我沒想到她與方姑娘也能扯上關係,因為據人界那邊說,她當初為了斂財,在人界與大宗門合作,傳播疫病,她借此高價售賣解藥賺錢,沒錢的人類都死了。”鬱洲沉聲道,“但不得不承認,她的醫術確實很好。”


    浮南的眉頭微蹙,方眷眨了眨眼:“她怎麽這樣了呢?”


    浮南自己不是魔族,她自然可以通過此事看出些端倪來:“她,因為你所代表的信念從她身上剝離出去了,所以她變得不再有底線。”


    “你是被她拋棄的信仰……”浮南低眸,喝了一口桌上的熱茶,“如淼淼、周鬆泉或是溫妍姑娘,他們都是以本體墮魔,因為直到墮魔的時候,他們也沒有拋棄這股信念——信念可能有好有壞,但它們都是極純粹的存在,因此,以本體墮魔的魔族會被魔氣侵染,因怨氣侵擾。”


    “另一類魔族,則是脫離人類本體而獨立存在的單獨信念化身,你們當初誕生時候的怨氣與信念相結合,就有了極端的情緒展露。這兩類原生魔族在魔域生活,因此又繁衍誕生了其他的魔族。”浮南的語氣很理智,“或許,魔族一開始誕生的時候是與人類相伴而生,但久而久之,你們也成了單獨的種族,留存於世間,有自己獨立的追求與情感。”


    “信仰,原本是好的。”方眷說。


    “但它被俗世汙染,也就成了壞的。”浮南平靜說道,“在最開始,方念一也是一名很好的醫者,但時至今日,依舊有人認為她當年自盡之事是她咎由自取,怨嗎,如何能不怨?”


    “所以,該如何呢?”方眷問。


    “以本體墮魔,是有執念之人。”浮南的眼眸一轉,她的語氣淡然,用最平緩的語氣說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若是因邪念成魔,很簡單,你們隻管去尋找自己的本體,將本體取而代之。”


    “尊上,您這……”方眷抬起頭,震驚地看著浮南。


    “他或許參不透魔族的本質,我與他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最了解魔族,魔族一生都被命運詛咒,被邪念困擾,但那極端的情緒是自己——或是誕生你們的本體人類帶給你們的。”浮南將雙手覆於自己雙膝之上,“本體墮魔,可以驅除怨氣得到淨化,但像你們這樣單純的邪念化身,就要回到本體之中,再進行淨化。”


    “你以為我想回去嗎?”鬱洲輕哂一聲。


    “你難道沒有回去嗎?”浮南對他輕輕柔柔地眨了眨眼,“溫妍可以自渡,你難道沒有嗎?”


    “凇死去,你因此悲傷,你難道沒有感情嗎,在我那夢中,你因我本體被烈火焚燒而崩潰,你怎麽會沒有感情?”浮南盯著鬱洲的眼睛說道,“你早已有了,那這樣的你,與一位普通妖族有什麽區別呢?”


    “魔域是驅逐者的牢籠,但被驅逐的,就一定是錯嗎?”浮南聲音淡淡。


    她起身,將玉簡啟動,一麵光幕出現在眼前,這是魔域與人界的地圖。


    “此事,容後再議,將整個人界收入囊中,再多的事也隻是家務事。”浮南平靜道,“若我沒有猜錯,薛亡意圖從魔域東南翼以修士小隊對魔域進行騷擾,他們那邊能用的力量不多,所以不敢派出大規模的修士隊伍過來。”


    “減少我方傷亡,派出成倍魔兵,將他們包了吧,行進路線按這麽走,應當可以避開對方斥候探查”浮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若可以,讓溫妍去,用死人上戰場,我們不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是。”鬱洲依照浮南的布置,領命而下。


    浮南看著鬱洲離開,她知道,這是她最後算計薛亡一次,再之後薛亡就知道他的慣常套路在魔域不起作用。


    薛亡會發現她還活著嗎?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重要。


    之前浮南雖然一直堅定地選擇魔域一方,但在知道薛亡身份之後,她行事時,內心還是煎熬。


    她可以堅持不上戰場,可以讓畏畏帶著自己逃回魔域,大不了在魔域永遠也不見阿凇——雖然這對阿凇來說,她的存在於他而言仍是慢性死亡……。


    她的選擇可以很多,每一條都可以讓自己更安全些,她之所以選擇死在戰場,是她不想在阿凇與薛亡中做出選擇,既然無法一直背叛薛亡,她就想辦法死去,正好也成全了阿凇,至於之後,就是他們之間的事了——雖然她知道,有幽冥之體的阿凇勝算會大上很多。


    但浮南沒想到阿凇會做出這樣的事,他讓她活,他自己死了。


    現在,隻能由她來對抗薛亡了,這才是真正的反目。


    浮南行走在魔宮的高塔之上,她的表情平靜,沒有猶豫與掙紮。


    方才與方眷、鬱洲的對話,讓她對魔族的誕生有了一些認知,但阿凇,他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浮南從未聽說過他的誕生來曆,他似乎天生就是魔,沒有墮魔的過程,也沒有誕生他的人類本體。


    他又是……從何處來呢?


    浮南想到阿凇,她又情緒低落起來,但眼下的情況沒辦法讓她一直思念他。


    她還有別的事要做,孟寧的記憶還沒有讀完。


    浮南回到自己居住的大殿之中,她讓畏畏給她護法,纖指一點,連接了袖間孟寧的第二段記憶。


    她的意識墜入仙境之中,她感應到孟寧趴在塵世鏡上,她安靜觀察著人間的薛亡,之間薛亡行走在塵世之中,與她猜測的一樣,在南香城之前,他走過人間的每一個角落,他變成不同的身份,去幫助人類。


    但是,他的一腔赤誠善良,都被人性澆滅,他所幫助的人最終還是對他刀刃相向,他們妒忌他廣博的知識,擔心他取代他們的地位。


    而薛亡從不會還手,他曾是天上的神明,那人類的長劍刺破他的心髒,他卻不閃不躲。


    “你們會明白的。”他口中吐著血,迎著那劍鋒,眸中含著悲憫與包容,他溫聲說道,“我知道你們的模樣,你們這樣對我,是天性使然,沒關係……”


    “瘋言瘋語。”一劍刺穿他心髒的人類說道。


    薛亡的身體墜落懸崖,他重重摔落崖底,四肢殘破,來往的野獸將他的殘軀啃食殆盡,最後隻餘下一具骨骼。


    他還是活了過來,畢竟他是不死不滅的神。


    但浮南從孟寧這邊的視角看,薛亡每被人類害死一次,他的神魂就會丟失一些,散落在天地間。


    直到——最後一次,薛亡在南香城接受他曾庇護的那些凡人與普通修士的審判,他被掛在城牆之上,他們將他的心髒掏出,祭祀給天生的先神。


    在人類之前塵封史書已久的曆史之中,他們曾信奉過的一對神明名為先神,形象是一男一女,一者司掌世間懸浮於軀體之外的情感與知識,一者司掌力量與命運,而他們掏出薛亡心髒,獻給了那司掌情感與知識的男先神。


    那是他自己。


    孟寧趴在塵世鏡上,她哭了,一邊哭一邊罵罵咧咧。


    審判儀式過後,天上下了雨,薛亡跌跌撞撞往外走,漫無目的,在城外的一叢蒼耳旁暈倒。


    這是浮南與他的初遇。


    再之後,他再次行走過世間,浮南還未化形的時候,對時間的概念很模糊,她不記得自己陪了先生多久,但在孟寧視角這邊她看得很清晰。


    她陪了他有上千年,與她和阿凇相伴的時間差不多。


    這個時間節點,有些微妙——


    在薛亡帶著蒼耳行走世間數百年後,似乎有人敲響了孟寧所居大殿的門,有人來尋她。


    正巧,孟寧的這段記憶也消散。


    體驗完孟寧的記憶,浮南猛地回過神來,她靠在殿內華麗的王椅上,深吸了一口氣。


    她對魔域的曆史很了解,魔族出現的時間不算長,他們的曆史短得可憐,若她沒有猜錯,魔族的曆史也開始於——她與阿凇相遇的一千年前。


    這與薛亡有關嗎?浮南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大膽的猜測。


    薛亡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樣做原因與天上神明被汙染有關嗎,他是為了救神明還是為了救人類?


    之前在孟寧的記憶中,天上有那麽多神明,但最後為什麽隻有孟寧來到了人界,那些神明的力量應該比人類強上千百倍,他們為什麽不降臨人界?


    浮南起身,跑去了魔宮的藏書庫中,她將記錄魔域曆史的卷宗取了下來。


    魔域的曆史在她來了之後才有成係統的記錄,再之前的都是隻言片語的簡單記錄。


    浮南將那些古舊的書頁往前翻,她從試圖從那些字跡不清的文字裏尋找線索。


    魔域皇族——他們天生沒有皇族血脈,他們隻是最初誕生的較強的魔族,他們迅速在魔域這片荒蕪之地上建立了政權,開始了自己的統治。


    從現在的時間點往前算,最初的魔族誕生於兩千六百年前,兩千六百年前——她應該與先生相逢不久,那時候先生領著她去做了什麽?


    浮南低頭,看著這古舊書頁上最開始魔域皇族對自己誕生的記載,那些文字簡單且深刻。


    “第一日,我在他那裏買了一條魚,魚肚子裏藏著銀簪,我用銀簪換了錢財,在城裏買了宅邸。”


    “第二日,我又去買魚了,魚肚子裏硬硬的,很沉,原來裏麵藏著金子,我成了城裏的首富。”


    “第三日,城中的貴族質問我的銀錢從何處來,我說是在魚肚子裏發現的,他們不信,說我的錢財都是不義之財,我被家產全部被他們奪走,我一無所有,來到城外,又遇見了他。”


    “他給了我第三條魚,魚肚子裏藏著城主的印鑒,權力的象征。”


    “我將原來的城主殺了,欲望由此誕生,這純粹的邪念誕生在魔域,這就是我。”


    浮南精準到可怕的記憶力再次帶著她回到兩千六百年前的那個春日。


    那時候的她與先生的對話還有些拘謹,浮南落在他的肩頭,先生在桃花樹下釣魚,他的周身氤氳著淡淡的桃花香。


    “很香,浮南,你聞到了嗎?”先生悠閑釣著魚,微笑著問浮南,“是桃花香。”


    “先生,我沒有鼻子。”浮南禮貌答道。


    “以後你會聞到的,這是春天的氣息。”先生釣了一隻肥壯的鱖魚上來。


    他無視那鱖魚魚鰭上的毒刺,徒手剖開了魚腹,血淋淋的手拿著一枚銀簪塞進了鱖魚肚子裏。


    浮南隻能感應到他一點小小的動作,她問:“先生,我聽到噗嗤的一聲。”


    “我將魚放了,它落入水中,在感謝我。”先生說。


    “先生,你在與誰交易?”浮南問。


    “我見這人可憐,便給了他一些銀財,我希望他能過得好些。”先生說。


    “先生,你又給他東西了。”


    “是啊,他又來找我要了,我既然有,給他便是。”


    “先生,你還要給他嗎?”


    “給了,這是他自己祈求的,不是嗎?”


    “先生,你是個好心人,我能變得與你一樣嗎?”


    “可以。”


    浮南仰起頭,她回憶著這段她與先生的對話,她知道,先生或許是有意勾起人類負麵情緒的。


    他催生了魔族……他所做每一件事都在後續引起了無數影響,混亂與戰爭最能激起邪惡,因此魔族開始變多。


    他為何要如此做,創造了魔族,他又要將魔族毀滅?


    浮南無法理解先生的想法,她這一日接收了太多信息,感覺腦子有些亂。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趴在藏書樓裏的桌上睡了過去,畏畏也鑽進了她的袖間。


    浮南果然是沒辦法再夢見阿凇了,之前她能夢見他,是因為他也在思念著她。


    現在,思念另一端的人已經徹底死了,浮南又少夢,不會幻想,因此,她就算在睡夢中也無法看到阿凇身影。


    浮南已經沒辦法在這個身體裏感應到阿凇的痕跡了,他走得徹底,生怕自己留下一絲一毫的神識來影響她接管這具強大肉身,他也怕自己換魂不夠徹底,讓浮南的部分神魂留在蒼耳本體上,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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