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盈遲疑地說:“我本來打算將那條圍巾收好,和其他同學送我的生日禮物放在一起。”


    那個顏色不適合她,而且經過剛才的爭論,林月盈也忽然意識到,原來無限製的全盤接受好意,也會存在一定的誤解。


    難得就是把握禮貌和“給人希望”的尺度,很顯然,她和李雁青都混淆了尺度的邊界。


    秦既明撫摸著妹妹濕漉漉的臉頰:“我現在意識到了,所以現在要講對不起,月盈,對不起,哥哥錯了。”


    林月盈的眼淚啪嗒一下就落了下來。


    她不說話,低著頭,嘩嘩啦啦地掉著淚,眼睛熱呼呼的,淚也是熱的,砸進浴缸的水裏。


    “我們不應該因為無關緊要的人而爭吵,我更不應該因為嫉妒之心就逼你違背你的性格,”秦既明靠近,輕聲,“你將他送你的禮物都放進你平時收納朋友禮物的地方,證明你對它們和對待其他普通朋友一視同仁,好嗎?”


    林月盈問:“你會吃醋嗎?”


    秦既明坦言:“如果你繼續使用它們的話,我一定會。”


    林月盈不講話,她起身,跪坐在浴缸裏,伸出雙手,摟住秦既明。


    她小聲:“那我也要講對不起,秦既明,我不該在沒有求證的情況下就和你吵架;還有——”


    林月盈低聲:“還有,到現在都沒有和媽媽講清楚。尤其是回國之後,我不應該再猶豫,而是直接告訴媽媽,我不同意。”


    秦既明無聲歎氣。


    “還有,”林月盈側臉,把還帶著體溫的眼淚全蹭到兄長的臉上,“我不覺得十歲的差距比你想象中更加可怕。”


    “你可以教我很多學習和職業規劃上的事情,避免我去踩你踩過的坑,”林月盈仰臉,她認真地說,“我也會和你分享很多事情、那些新奇的、你可能接受不了的東西——隻要你不要嫌棄我幼稚。”


    “別說是十歲,”林月盈說,“就算是二十歲、三十——”


    秦既明歎:“後麵那兩個假設的確不行。”


    林月盈想了想,老老實實:“我好像也不行。”


    “但是,”她說,“如果是你的話,我就行。”


    ……


    十歲的差距究竟意味著什麽?


    林月盈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在她記憶中,兄長永遠都是整潔、幹淨、英俊優雅的。這些特質足以令林月盈去習慣性地忽視掉兩人之間的差距。


    是體力?


    秦既明一直保持著鍛煉的習慣,哪怕是出差也會去酒店健身房,雷打不動堅持運動。


    他的體力並不輸於大部分男大學生。


    是相貌?


    秦爺爺家有著濃密黑發的基因,秦爺爺過世的時候,頭發也不像林月盈的爺爺那樣全白;他們家又是骨相優秀、極為抗老抗衰的相貌。


    秦既明也無這方麵的問題。


    那是什麽?思想?


    秦既明不會阻攔林月盈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反倒鼓勵她去多多嚐試,並竭力配合妹妹完成她的願望。他保守但不死守,古板也不死板,不是一個姿勢從頭到尾,林月盈若是喜歡,秦既明也能掰開用舌尖去舌忝。在和林月盈的生活中,秦既明也會聽取她的大部分想法和意見。


    至於其他,閱曆,性格……


    都不屬於這個年齡差帶來的劣勢。


    林月盈確信這點。


    他們以最傳統的姿勢擁抱,一起煙花絢爛,呼吸含著呼吸,聲音吞著聲音,林月盈顫抖著,溫柔地、用力地抱住兄長,那些兩人的東西隻隔了一層薄薄橡膠膜,卻好似親密無間地融合在一起,給彼此留下濃重的、獨特氣味的標,記。


    正式暑假的第一天,又逢周末,兄妹倆一整天都沒有出門。


    到了次日,秦既明才去上班,他難得地沒有晨練,但一如既往地按時進公司,也是一如即往地和每一個同事和下屬打招呼。


    他給即將開始正式入職的林月盈選好了她跟隨的組長和工作方向,視線停留在另一份電子郵件上。


    是李雁青。


    有兩個工作崗位都適合他,一個清閑、輕鬆、不需要學太多東西,工資正常;另一個則是繁忙,每周都需要加班近6個小時,需要學習的東西多,工資是上一份的1.5倍。


    秦既明回複郵件,他建議將李雁青安排到後麵那個工作崗位上,並在郵件末尾提到,這是他的學弟,是很優秀、聰慧的一個人才。


    下班之後,秦既明載著困到睜不開眼的林月盈,去何涵家,要按照約定,和她認真地談清。


    但秦既明沒想到,近日裏,在何涵家中做客的並不隻有他們,還有秦自忠。


    三人見麵時,秦既明同林月盈牽著手,秦自忠則是跌碎了一個茶杯。


    秦既明沒有放開握住林月盈的手,他客氣地叫了一聲爸。


    秦自忠坐在沙發上,臉色鐵青,捂著胸口,仿佛下一秒就會因為心髒病而死去,痛心疾首地斥責秦既明,一改往日,像事先打了草稿:“你還知道叫我爸,你……你和林月盈——和你看到大的人攪和在一起,你臉皮怎麽能這麽厚?”


    秦既明還未說話,林月盈先開了口。


    “爸,”林月盈握緊秦既明的手,昂首挺胸,笑,“我男朋友為什麽臉皮厚,你不知道嗎?因為他臉上糊著你不要的那層臉呀。”


    第68章 夢鄉


    秦自忠和林月盈並不相熟。


    人會本能排斥那些提醒他犯錯的東西。


    相似的臉, 相似的年齡,相似的身份。


    這些特質令秦自忠對林月盈有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她站在這裏,似乎一直能提醒著秦自忠, 你曾經是什麽爛人。


    年少時的衝動和不顧倫理犯下的大錯,在今後幾十年中一直是秦自忠的噩夢, 也是他難以還清的債。


    秦自忠暴躁:“林月盈!”


    “怎麽啦?爸爸?”林月盈說, “我說得哪裏不對嗎?”


    “你——”秦自忠氣急, “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誰教你這樣說的?秦既明?你教她的?”


    秦既明站定, 他說:“我不認為妹妹哪裏說得不對。”


    “爸, ”林月盈說, “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這一句話令秦自忠怔住。


    “應該不需要我講太多吧, ”林月盈看著因她一句話而暴跳如雷的秦自忠,握緊兄長的手, 對方手掌心的溫度能令林月盈堅定自己講出的決心,“您曾經做過的錯事……被小輩講出來, 我覺得還是有些不夠體麵。”


    不、夠、體、麵。


    哪裏是四個字就能概括的。


    喝醉酒無故毆打暫且寄住在家的未成年少女,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成年人身上都足夠令人羞慚, 更何況, 還是秦自忠。


    秦自忠在為了什麽而對林月盈發瘋, 他心裏明白。


    秦自忠不言語,他不知林月盈此刻再提這件事是什麽意思, 更不知道秦既明打算做什麽——為人父母, 在孩子麵前最具有說服力的時候也隻在孩子成年前。更何況是幾乎沒怎麽盡過養育之恩的秦自忠。


    就像幾乎所有的父母都在兒女二十五歲左右時開始焦急地催婚,倒不僅僅是為子女大眾意義上的“幸福”所考慮,還有一部分原因, 是他們不想再承擔起養育者的責任, 想要得到“自由”。


    秦自忠早早地就實現了這種自由, 妻子和他分居長達二十多年,倆人的協議離婚一直處於僵持的狀態,拋開雙方父母及其他的利益合作,秦自忠承認自己的確愛何涵,他所認為的成熟的愛,但又的確虧欠對方許多,因而即使知道對方一直在不停交往男友也隻當默許;時間久了,何涵也懶得再提離婚——也知道他不會同意。


    更不要講秦既明,秦自忠為養孩子最頭痛的一件事,也不過是秦既明兩歲那年,何涵不在家,秦自忠心血來潮,抱著兒子去垂釣,誰曾想天降下一場大雨,就此匆匆作罷。盡管吹風時間短暫,夜裏秦既明還是發起高燒,秦自忠心不在焉地守在兒子床旁側,心中暗暗想小孩子果然麻煩。


    偏偏人在漸漸衰老時又恐懼死亡,比死亡更恐懼的一件事則是老無所依。秦自忠隻有秦既明一個孩子,也愈發惶恐,擔憂自己將來衰老、無法自理時,這唯一的兒子也不照顧他。


    偏偏秦既明又走上他的老路。


    偏偏秦既明要愛林月盈。


    秦自忠也膽怯,年輕時衝動,天不怕地不怕,秦清光的死是滅了他一波氣焰的火;人漸漸地老去,老父親去世,妻子冷淡,兒子與他不親近……而去年體檢時並不樂觀的體檢報告和身體狀況,則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男人,尤其是同家庭成員關係不好的男人,年紀越大,越是自卑、暴躁、易怒、脆弱。


    秦自忠也怕林月盈將當年的事告訴秦既明,他不是沒有熱戀過,知道男人為了維護自己戀人能做出什麽事情。


    他害怕,他怯懦。


    秦自忠年紀越大,血壓越不穩定,他坐在沙發上,一手捂著胸口,一手衝著林月盈和秦既明方向擺,搖搖晃晃,臉色也差:“……不要和我說這些,算了,算了,你們死活都不關我的事。”


    秦既明安靜地看著自己父親倉皇地喝了口水,他不知在懼怕什麽,神色惶惶。


    捏了捏妹妹的手,秦既明默不作聲,低頭看一眼妹妹的表情。


    他客氣地向父親頷首:“爸,還有其他事嗎?”


    秦自忠沒有什麽其他的事。


    他已經老了,已經開始懊惱年輕時沒有多花些時間來同兒子聯絡感情。他能威脅秦既明的事情是什麽?將來不給他一分錢,就當沒這個兒子——


    隻怕秦既明很讚同他這麽做。


    沒有任何能威脅到兒子的把柄,也沒有什麽深刻的父子情誼。秦自忠甚至都不知道秦既明什麽時候開始真的同林月盈在一起……那些傳言過後,留下一地難以拾掇的雞毛。秦自忠傴僂著身體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著食不下咽的飯菜,終於等到何涵冷冷一句問話:“沒其他事了?你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何涵並不指望秦自忠能做出什麽阻攔的事情來,她隻是不悅。


    上次秦既明打了人兄弟倆,一個打破頭一個打烏青了眼圈,雖然私下裏和解了,何涵也覺得糟心。


    最讓她憂心的,還是眼前的兩個人。


    秦既明脖子上的指痕是裝都不裝了,就這麽大啦啦地露著,偏偏秦既明還鬆了襯衫的紐扣,隻要稍稍一用心就能看到。


    林月盈身上倒沒什麽痕跡,但……


    看著她明顯同秦既明坐在一起、下意識親近的模樣,何涵閉上眼睛。


    礙眼的人離開後,何涵才說:“我不會祝福你們。”


    她斬釘截鐵:“有前車之鑒,我對你們的感情並不抱有任何祝福。將來你們結婚,也不要邀請我,我不會去。”


    秦既明說:“媽。”


    “我是你的媽,”何涵看著林月盈,良久,緩緩出口,“也永遠是月盈的媽。以後真要有什麽委屈,月盈,你直接來找我——就算你和既明最後做不了夫妻,我也永遠是你的媽媽。”


    “記住,我不會祝福你們。”


    ……


    歸程路上。


    林月盈的頭枕在秦既明肩膀上,說不傷心完全是假的,誰都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得不到父母的祝福。但這種失落持續的時間也不是太久,當秦既明停在昔日和秦爺爺一起居住的房子前時,林月盈重新打起精神,雙手扒著車窗,驚喜往外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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