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在外麵,一切從簡,宋荔晚穿了一件銀珠色的長衫,腰間鬆鬆掛著一條綠鬆石的墜子,除此之外,渾身上下毫無半點矯飾,清水出芙蓉的一張麵孔,長發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長頸和尖俏的下頜。


    軍官看到她的臉時,一瞬間眼底迸發的驚豔簡直無法遮掩,可驚豔之下,卻又沉下臉來:“你叫什麽名字?”


    他問得語氣有些奇怪,宋荔晚微微蹙眉,還是照實回答說:“宋荔晚。”


    “宋荔晚……”軍官問,“你不是本國人?”


    “是,我是中國人。”


    “中國人?哼……”軍官冷笑一聲,下令道,“將這位宋小姐請回去。”


    身後的士兵得令,立刻要上前來,靳長殊將宋荔晚擋在身後,冷聲道:“這是什麽意思?你們要將我的夫人,帶去哪裏?”


    “這就不需要你管了,我現在懷疑,她並不是你的夫人。”軍官看他一眼,大概是看他穿著不像尋常人,到底有所顧忌,“如果核實了,她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你就可以接她回去了。”


    哪怕他說得再輕鬆,可這種時候,一個美麗的女人被帶走了,等待她的命運實在可想而知。


    靳長殊眉目間冷戾厭色透骨,壓迫感令那軍官,都忍不住將手探向腰間的槍支,卻聽靳長殊道:“稍等。”


    說完,轉身向著屋內走去。


    軍官偷偷鬆了一口氣,為自己剛剛,居然被一名平民嚇成這樣,一時覺得有些丟臉,故意嘲笑宋荔晚說:“你的丈夫,似乎要拋棄你了。”


    “您不是說,我們不是夫妻嗎?”宋荔晚語調冷淡地回答說,“夫妻尚且大難臨頭各奔東西,更何況我們這樣不是夫妻的。還是說,您分明知道,我們沒有撒謊,隻是故意刁難?”


    她一番話說得不帶一點煙火氣息,卻分明夾槍帶棒,令軍官一時之間,竟無法回答,隻能勃然大怒道:“你這是在汙蔑一名神聖的士兵嗎?!”


    話音剛落,屋內,靳長殊卻已經走了出來:“是不是汙蔑,我想在將軍麵前,自有定論。”


    “將軍?”軍官嘲笑道,“將軍公務繁忙,哪裏是你這樣的外鄉人說見就能見到……”


    說到一半,視線掃過靳長殊手中握著的金色鬱金香胸章時,聲音便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樣斷了。


    “這……這是……”


    “這是陳家的家徽。”靳長殊隨手,將那金質的、製作精美至極的小玩意兒隨手丟給了軍官,“幾年前,你家將軍親自送給我的。若你不信,盡可以拿著這個去請示一下你的上峰。”


    那剛剛還耀武揚威,囂張傲慢不可一世的軍官,現在肉眼可見,滿頭豆大的汗珠滾滾向下,一麵賠笑道:“這都是誤會,誤會,靳先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我一回。”


    恐懼倒真能令人迸發出無窮的潛力,剛剛連英文都說得蹩腳的人,現在連中國的俗語都能靈活運用,實在由不得人嘖嘖稱奇。


    他彎著腰,雙手捧著那胸章,捧過頭頂,畢恭畢敬地遞還給靳長殊,靳長殊並不為難他,卻也不接胸章,隻是道:“替我將這枚胸章,轉呈給陳將軍吧。”


    軍官連忙應是,帶著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宋荔晚倚在門前,看他前倨後恭的模樣,嗤的一聲笑了:“你說,他們這樣興師動眾,到底是要找誰?”


    “一定是要找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士。”靳長殊微微一笑,婉轉地讚美她說,“否則,他不會在看到你之後改變主意。”


    “就算你這樣奉承我,難道就以為我看不出嗎?”宋荔晚覷他一眼,“你分明拿出那枚胸章就能擺平一切,又何必要我和你拍照假扮夫妻?”


    “這怎麽算是假扮?”靳長殊垂首,親吻她指節上佩戴的那枚戒指,戒指被小心翼翼地擦拭得明亮,綴在她白玉似的指尖,倒像是盈盈的一顆淚,“隻是提前演練一下罷了。”


    宋荔晚才不是這樣被他敷衍過去:“那胸章是哪來的?”


    “有人送給我的。”


    “誰?”宋荔晚好奇道,“我倒不知道,你同那位陳將軍,居然還有淵源。”


    “若不是那些士兵刁難,我並不想同他扯上關係。”靳長殊眸光閃爍,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卻又攬住宋荔晚的腰肢,將頭埋入她的頸中,“隻是現在,不得不見了。”


    他這樣子,倒像是小孩子,不想做功課,所以耍賴撒嬌。


    宋荔晚難得看到他這種模樣,忍不住被逗笑了,手輕輕撫在他的頭上,口中柔聲哄著他說:“乖一點,陳將軍那裏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啊——”


    她驚呼出聲,最後一個尾音變了調,嬌柔嫵媚,似是貓,鉤在心尖上,讓人覺得心癢難耐。


    “靳長殊,你又不是屬狗的!”


    靳長殊聞言,好整以暇地抬起頭來,又在剛剛咬丨過的地方舔了一口。


    她的肌膚嬌嫩,像是雪,卻比雪更柔軟,稍微一點力氣,就泛起紅來,倒像是開了濫濫的桃花。


    “就算是龍潭虎穴,你也跑不掉了。”他將下頜壓在她的肩上,唇抵著耳根處那一片柔軟的肌膚,嗬出溫熱的氣息,帶著彌漫的淡淡焚香味道,溫柔而洶湧地撞丨擊入耳中,“荔晚,你陪我一起。”


    宋荔晚勉強撐住淡然的神色,可到底忍不住,斜斜地白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間,卻是一片煙籠霧繞的曼麗桃花春色。


    “那你先把我放開。靳長殊,你這個人真是……沒有一點知足的時候。”


    他是不知疲倦,對待她時,永遠如饑似渴。


    兩人吃了一頓飯,吃完之後,又花了好久,才分開來。宋荔晚唇上的胭脂色被他吃得一幹二淨,連挽著的發也亂了。


    宋荔晚將一支西府海棠花樣的玉簪叼在齒間,一手將發挽過頭頂,幹脆利落地將那發簪簪入如濃雲似的發間。


    他在一旁看著,忽然和她說:“待會兒出去,換件衣裳。”


    他不說,她也一定是要換的,剛剛一場荒唐,衣襟都泛著褶子,可他說的分明不是這個,見她不懂,揚了揚下頜,示意她說:“頸子。”


    宋荔晚聽錯了,以為他說的是“鏡子”,攬鏡自照,一下子臉便紅透了,隻能恨恨地罵他說:“我看你就是狗!”


    他被罵了也不生氣,隻微微一笑,很得意的模樣。


    等換好衣服,宋荔晚頸中便多了一條絲巾,那絲巾是淡淡的煙霞顏色,籠在雪白的頸中,仿佛一道流光。


    她穿一條淡白梨色的旗袍,腰間斜斜綴著一圈素銀打的流蘇,最上麵是一朵朵指甲蓋大小的白梨花,花蕊裏麵綴著淡水珍珠,稍稍一動,便盈盈地晃著。


    一時弄假成真,倒好似真的落了滿身的繁花似錦。


    臨出門時,宋荔晚拿指尖沾了胭脂,在唇上輕輕塗了塗,一點顏色,點染她的整張麵孔,明豔端麗不似落俗凡物,美得令人瞠目結舌。


    靳長殊在一旁看著,宋荔晚很警覺地瞪他一眼:“你可別想再亂來了,時間要晚了。”


    “荔晚,你總這樣冤枉我。”他笑了起來,俯下身去,替她仔細地將細高跟上係著的帶子繞著纖細的腳踝繞了兩圈,扣好了,又將鞋尖上那一顆塵埃,輕輕地拂去,“我隻是在想,我何德何能,你這樣美,我卻比你大了這樣多,實在是漸漸體力不濟起來。”


    他是故意逗她笑,宋荔晚沒繃住,卻又拿腔拿調:“是啊,可惜你實在是很纏人,我就算是想擺脫,也一定擺脫不掉了。”


    兩人都笑了起來,外麵來接的車子也在門前停下,宋荔晚將手挽在他的肘中,兩人一道向外走去,遠遠望去,一樣的優雅從容,身形筆挺,倒真是天上人間,一對璧人。


    -


    真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陳將軍這個稱呼聽起來威嚴,可實際上他年紀一點不大,實在可以稱得上是青年才俊。


    他大概是忙,隻是抽出時間,匆匆同兩人見了一麵,說話也很言簡意賅:“我一看到那胸章,就知道是你來了。”


    靳長殊和他像是很熟稔,微微一笑,語調淡淡道:“知道你事忙,本來不想叨擾。”


    “所以隻找我姑姑?要不是那幾個兵惹到你頭上,你這次就沒打算和我見麵吧?”他皺了皺眉,轉頭看宋荔晚時,似乎為她的豔色所擾,半眯起眼睛,半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幾個兵想要把她帶回來,原來你的妻子,這樣的美。”


    靳長殊翹起唇角,卻又問他說:“你這樣興師動眾,到底是要找誰?”


    這問題似乎讓陳福欽很不愉快:“找阿蠻。她總是這樣偷偷跑出去,要找她時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找,隻能說是找年輕的單身美貌少女——嘿,要我說,阿蠻可沒你的妻子這樣漂亮。”


    靳長殊隻道:“這話被她聽到,一定要和你鬧了。”


    “隨她。”話是這樣說,可陳福欽卻又咳了一聲,“若你見到她,不要將這話告訴她。”


    宋荔晚沒有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概是提起阿蠻,陳福欽忍不住也笑了:“阿蠻的脾氣也差,不如你們中國的女人這麽溫婉可人,我真是後悔,當年就該留在中國了。”


    陳福欽早年同母親旅居中國,十六歲時方才回來,所以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他同靳長殊寒暄幾句,似乎真的很忙,一會兒功夫,就有四五個副官前來詢問問題。他隻好匆忙地和靳長殊說:“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你隻要想見他,隨時都可以過去。”


    “多謝將軍。”


    陳福欽不悅道:“靳二,你再同我裝模作樣,我真的要生氣了。”


    靳長殊這才笑道:“知道了,小福子。”


    陳福欽:……


    這是他的小名,許久未被人喊過了。


    他隔空點了點靳長殊:“看在你夫人的麵子上,我不和你一般見識。晚上我設宴招待,你來不來無所謂,令夫人一定要來。”


    說完,便步履匆匆地走了。


    他實在是個很有趣的人。宋荔晚一肚子問題,待他走遠後,小聲問靳長殊說:“阿蠻是誰?”


    “是大南七公主。”靳長殊不知想到什麽,饒有興致地笑了,“大概也是大南……下一任的女王。”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七公主,卻能成為下一任女王,再聯想到陳福欽這位大權在握的將軍,提到她時那種無意掩飾的親昵。


    宋荔晚若有所思道:“看來……這位陳將軍,也是不愛江山愛美人。”


    “拱手山河討你歡。可惜,我卻沒有一片江山,能搏你一笑。”


    這話已經取悅了宋荔晚,趁著無人,她悄悄拉著他的手,指尖在他的尾指上輕輕一勾,不過一觸便鬆開,卻足夠撩人。


    “有你這個人就夠了。你說要帶我見一個人,總不會就是這位陳將軍吧?”


    靳長殊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宋荔晚卻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像是他這個人,正陷入一場,並不愉快的夢境之中。


    見他這樣,宋荔晚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他察覺到了,對她笑了笑,可是眼底殊無笑意,反倒有一片冷鈷色的海。


    海麵平靜,海麵之下,卻暗流湧動。


    “我要帶你見的人,從血緣來說……”


    他說著,並不期待地翹起唇角,聲調平靜,如同提起一個,不相幹的人。


    “應該算是我的父親。”


    作者有話說:


    猜猜誰馬上就要正文完結了?


    me!


    ? 第68章


    68


    電梯一層一層向下, 許久之後,方才緩緩停下。


    門前的警衛示意兩人出示證件, 對比電腦上的照片之後, 才揮手放行。


    這裏,是位於大南首都湄南地下的一座監獄,號稱世界上最小的監獄, 因為修建之後,囚禁的,也隻有一人。


    長長的走道中, 慘白的燈光隨著腳步一道一道亮了起來, 道路盡頭又有一扇大門,在驗證指紋之後, 方才緩緩開啟。


    門後, 是一間類似於會客廳一般的房間,到處都是漆黑的,漆黑的地板、漆黑的沙發, 沒有光, 唯有外麵射進來的一點光亮, 卻也照不亮這裏晦暗的色澤。


    “這裏一天,隻有四個小時有亮光,剩餘時間, 按照規定都不能開燈。”


    警衛向他們解釋說, 一邊將一側的燈光開關打開。


    螢火般的光亮了起來,單論亮度, 甚至不如那晚他們在房中點亮的蠟燭, 可這一點光, 卻足夠將鐵製的欄杆後, 那一片空曠幹淨的房間中正端坐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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