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瑾南站在她身後,將兩個人的對話聽了個滿耳,但沒立刻出麵,隻是當作閑人似的溜達。


    表哥甚至撩起眼皮,不屑一顧地看了他一眼,但顯然想不到他是喬苒的靠山,又搖頭晃腦地吹起了口哨。


    許瑾南密切觀察喬苒的臉色,手裏捏著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地摁著玩。雖然他很想衝過去,揮起將表哥暴揍一頓,但這是喬苒的事情,應該她來解決——這是尊重。


    許瑾南深吸口氣,艱難地憋著脾氣。這可比做項目難多了。


    表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不屑一顧地看著喬苒,嫌棄地搖搖頭。


    “人家許瑾南是頭號人物,哪裏有空搭理你......醒醒吧!不拆穿你是給你麵子,”表哥說,“你不會遇見他之後,看上他了吧?”


    喬苒一聲不吭,表哥卻越來越高興,腆著臉湊到她麵前,呲著一口黃牙,賤兮兮地問:“你看上他後,他沒看上你,被甩了?”


    喬苒臉直發燙。如果表哥沒說對,她興許還能反駁兩句,但表哥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正確的,仿佛一根根針紮進她的心裏。


    那些針仿佛在告訴她,自己曾經多廉價,多不要臉,分明知道許瑾南隻是玩玩,還要去倒貼。


    但現在,喬苒隻能惡狠狠地看著他,。


    表哥的嘴角不自覺地往兩邊咧:“被他占完便宜之後,你才被甩的吧。喬苒,你真丟人,在外頭都學了些什麽?”


    “......”


    喬苒握緊手臂,往後輕輕退了一步,肩膀卻靠在了堅硬的胸膛上。


    許瑾南摘下黑色墨鏡,嘴裏咬著根煙,隨著她的說話,煙卷上下擺動:“我就是她的資助者,有什麽問題嗎?”


    喬苒忍不住低下腦袋,不想被許瑾南看到自己這幅狼狽樣子,窮酸的過去被翻開到曾經暗戀的人麵前,誰也受不了。


    她想體體麵麵地離開,就像電影裏那種一樣,這樣她才能瞧得起自己。


    可她的原生家庭如此破敗不堪,隻要許瑾南稍微動動手指,她的那些醃臢過去將展露無遺。


    難過的同時,情緒卻平緩下來。


    喬苒知道,表哥再也沒機會傷害她了。


    表哥見到許瑾南後,罕見地遲疑了一下。許瑾南穿著幹淨,像個正經人,眼神裏卻帶著狼的狠厲感。


    表哥不敢對許瑾南說話,隻能衝著喬苒叫喚,聲音很大,像在磨砂紙上蹭來蹭去似的,沙啞極了:“就他?我看他也是冒充的吧!”


    最後一個字狠狠地打在地上,像極了試探。


    表哥的眼睛盯著許瑾南,但許瑾南卻不動山不露水,平靜地看著他。


    一動一靜,精神壓製。


    許瑾南不跟表哥搭話,剛才他怕喬苒吃虧才往前走了一步,可他不知道喬苒會不會覺得自己多管閑事。


    許瑾南的語氣和怒火一直壓著,觀察著喬苒的神色。喬苒眼神純善,模樣乖巧,不僅不生氣似乎還有些放鬆。


    許瑾南心情好了許多,剛才喬苒神經緊繃,他出現後,喬苒就放鬆了,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喬苒覺得他有安全感!


    許瑾南麵色冷靜,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邀請函,遞給喬苒。


    許瑾南:“這裏馬上就要通車了,你還在這兒幹什麽,估計現在駐村書記正滿世界找你呢。”


    喬苒愣住,她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要通車,她完全不知道!


    喬苒:“書記找我?”


    “對啊,”許瑾南淡道,“不是你拉著我投資的嗎?”


    喬苒完全沒有做過這種事情,自從分手之後,她不停躲著許瑾南,不想跟他惹上一絲關係。


    喬苒打開許瑾南遞過來的邀請函,裏麵正是山村將要改造的宣傳會。


    喬苒驚疑地抬起頭,許瑾南是一個十分狠絕的人,做事從不談感情。她的家鄉完全沒有經濟輸出,這麽沒有投資回報率的項目,許瑾南不會做。


    此時此刻,表哥再次開口,聲音卻小了很多:“喬苒,你先跟我回家去!”


    表哥說著就要把喬苒拉走,惹不起許瑾南,小丫頭片子還不任他拿捏?許瑾南沒給表哥機會,穩步往前邁了一步,堵在表哥前麵。


    喬苒看向麵前的男人,肩膀寬直,身材高大,像極了草原上護主的雄獅。


    “對你們的救世主這麽不尊敬?”他扯扯嘴角,慢條斯理地咬著字兒,“我記住你了,一會兒書記來,我讓他打給備注——扶貧不扶你。”


    “你!”表哥狠狠跺腳,指著許瑾南的鼻子就要罵街。


    這時,一輛車從不遠處行駛而來,車胎碾過塵土,黃色的土灰飛揚在空氣之中,結成大朵的顆粒。


    刹車片震顫出刺耳地叫聲,車門打開,裏麵匆匆下來了個男人。


    表哥表情瞬間變了,諂媚地迎上去:“書記,您怎麽來了?”


    駐村書記可是個大官,喬苒離開的時候,書記滿臉是淚,雙手顫抖地將她送上車,期待地跟她說,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回報社會。


    如今喬苒回到了家裏,卻沒什麽成就。這麽想著,喬苒不禁臉熱了幾分。


    駐村書記握著許瑾南的手,眼淚在眼眶裏顫抖著,看起來激動極了。


    駐村書記囁嚅著嘴巴,最後一頓一頓地說出幾個字:“謝謝,真是太謝謝了!”


    很快,不遠處又陸陸續續地開來了幾輛車,隨著灰塵的飛揚,喬苒也抑製不住激動的心,血液瘋狂地在身體裏奔騰起來——許瑾南,真的投資了這裏。


    她的家鄉很快就會通車,孩子們很快就可以有源源不斷的水喝,很快就可以讀書......


    表哥的臉色變換著,最後駐村書記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脊背,摁著他的腦袋,讓表哥狠狠給許瑾南鞠了一躬。


    表哥想直起腰杆,駐村書記愣是往下使勁兒摁著他,訓斥道:“還不快謝謝人家!愣著幹什麽?你是不是又惹禍了!”


    表哥不敢吭聲,老老實實地鞠躬。


    就在喬苒愣神的時候,許瑾南長臂一伸,將她攬在自己旁邊,又適時地放開了手。


    “跟她道歉吧,你的妹妹——喬苒,這裏的貴人。”許瑾南往自己車裏抬抬下巴,“如果不是她的策劃案,我才不會在這兒投資。”


    喬苒的策劃案裏,寫著她對風土人情的了解,上麵正和了的關於如何建造一個“傳統文化度假村”的主題策劃。


    喬苒沒想到許瑾南真的看了,甚至將實施地點放在了她的家鄉。


    許瑾南從口袋裏摸出個藍色小盒子,攤開掌心,往下扣了兩下,從裏麵倒出一個口香糖。


    許瑾南把糖扔進嘴裏,嚼了嚼,沒看喬苒,反而抬頭看天。


    許瑾南:“這兒的風水是不錯,做文化體驗,剛剛好。”


    他眯起眼睛,餘光輕輕瞄過喬苒——


    小姑娘嘴角勾著,握著駐村書記的手,駐村書記老淚縱橫,眼底裏全是感激。喬苒似乎對他的做法並不排斥,甚至有些開心。


    許瑾南放心了,慢慢悠悠地朝自己的車走去。


    -


    駐村書記拽著喬苒,硬是把許瑾南請到了山村裏最拿得出手的飯店吃飯。


    隻是,在這窮鄉僻壤裏,再好的飯店也髒得要命,角落裏攤著臭氣熏天的抹布,永遠擦不幹淨的破桌椅,牆邊還堆著一坨漏了氣兒的麻袋,裏麵裝著半袋子塑料瓶。


    “上菜嘍——”阿姨係著圍裙,小心翼翼地將汙跡斑斑的飯盆端在桌子上,裏麵的飯騰騰地冒著熱氣。


    她擦擦手,朝許瑾南很不好意思地笑,“小地方,招待不周,希望您別嫌棄。”


    喬苒拖著飯碗,盯著坐在對麵的許瑾南,怕他不適應這裏的環境。駐村書記也滿臉堆笑,額頭處巨大的汗滴落下來,滑進他花白的鬢角裏,生怕許瑾南不高興。


    喬苒看了書記一眼,又看了看旁邊端菜的阿姨,忽然伸出胳膊,加了一筷子菜,放進許瑾南碗裏。


    喬苒扒拉了兩下飯,又盛了點熱菜在自己碗裏,頭都不抬地抄說:“吃,看看合不合胃口。”


    駐村書記顯然被喬苒的大膽嚇壞了,曾經的喬苒說話都細聲細氣的,怎麽現在做事如此毛躁?


    但駐村書記不敢多說什麽,隻能吞吞吐吐地給許瑾南找台階:“這......許總,您要是吃不慣也沒事,我們這兒的飯不合您胃口——”


    話音未落,許瑾南端起碗,用筷子在碗裏攪拌了兩下,三下五除二的全部吃了個精光。


    駐村書記車瞠目結舌,喬苒卻再次伸手,麵色平淡地又給許瑾南加了一筷子菜。


    坐在一邊的表哥看著麵前的幾個人,縮著腦袋,不敢吭聲,隻能悶頭吃幹飯。


    就這樣,幾個人分著將飯一點點吃了下去,不管喬苒給許瑾南多少,隻要夾在了他碗裏,許瑾南絕對會吃掉。


    這時,喬苒的舅舅掀開了門簾,左手拿著一捆塑料袋,右手拎著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小孩子拿著個玩具,正咧著嘴擺弄著。在這麽貧瘠的環境,小孩子有吃有喝已經很不錯了,能有玩具的家庭在這裏還算富裕。


    喬苒的舅舅坐在喬苒身邊,喬苒低著腦袋,繼續吃飯。


    喬苒回來的這兩天,從沒見過舅舅,表哥說舅舅覺得她是個沒出息的女娃娃,所以沒必要見。


    隻是許瑾南剛出現,她一出名,舅舅就來了。


    喬苒剛考上大學那一陣,舅舅拿了她的學費,跑去找快活,好在中途被人發現,中途攔了下來。


    後來,舅舅指著她鼻子罵,說她是賠錢貨,一個女娃娃嫁得好不就得了,上學有什麽用。醃臢話從他髒兮兮的嘴巴裏如數吐出,如同黝黑的泥鰍,惡心極了。


    喬苒知道,舅舅一定是來要錢的。


    果然舅舅舔舔嘴巴,開門見山:“小喬,聽說你在外麵混得不錯?怎麽回來也不跟舅舅說一聲。”


    喬苒:“我問表哥了,他說你沒空。”


    “怎麽可能,我天天就是帶孩子,沒別的事兒,”舅舅覥著臉,說,“你現在年薪多少啊?找男人了嗎?”舅舅瞟了一眼許瑾南,“你跟這位許總我看關係匪淺啊哈哈哈,我就說嘛,長得漂亮的女人就是好,成功率高。”


    這時,在一邊玩耍的小孩子湊過來,忽然伸手將喬苒的飯碗拿起來,重重朝地上一摔!


    書記臉變得煞白:“你們這是幹什麽!”


    舅舅趕緊抱住孩子:“他還小,不懂事兒。”


    小孩子一手拿玩具,一手指著喬苒,大聲訓斥道:“賠錢貨,小賤種!你一個女人,怎麽配上桌吃飯!”


    喬苒擦擦嘴,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孩子。舅舅緊緊抱著孩子,警惕地摸著孩子的發頂:“你瞪什麽瞪?這是什麽眼神,怎麽,剛出去幾年就想耍威風了?”


    舅舅看了一眼對麵不動聲色的許瑾南,聲音放低:“金主還看著的,小心他不要你,到時候你嫁都嫁不出去!”


    小孩子齜著牙,朝喬苒嘿嘿地笑:“吃不了了吧!誰讓你不守規矩。”


    喬苒忽然想起曾經的自己,她做任何事情都要考慮別人的感受,乖巧敏感,時刻擔心自己犯錯誤。她在焦慮和內耗中度過,最後還被人看不起。


    認識許瑾南的時候,她對許瑾南也軟軟糯糯,就算不開心也會假意微笑,生怕他不喜歡自己。


    但是許瑾南再不濟,有句話說得對——


    那天,他禁止她再去書房打擾他工作,臨喬苒出門的時候,許瑾南說:“你要愛自己,不要總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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