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那點重量,都不夠我蹲腿的數。”


    “你真…厲害。”藺雨落真心誇他,又轉向舞台。她聽到大家一起喊:“唱到天亮!”也跟著舉起手:“唱到天亮!”


    她站在那裏總有經過的人撞她肩膀,顧峻川索性把她拉到胸前環抱著,他們隨著音樂跳舞、歡笑,好像從來不曾有過煩惱。


    而藺雨舟,跟同伴換班後向外走。藺雨落瞥見他的側影,看到他向下的嘴角。就對顧峻川說:“我去找小舟待會兒。蘇景秋在前麵,你們一起聽歌吧!”


    她毅然離開這個會場,小跑著去追藺雨舟。可他越走越快,藺雨落幾乎跟不上。她看到藺雨舟出了演出區域,向海邊走去。孤獨的藺雨舟融入黑夜裏,是他無法言說的傷心。


    當藺雨落終於追上他,她看到藺雨舟坐在潮濕的沙灘上,麵向大海,像有無窮無盡的心事和痛苦。藺雨落心很疼,她站在那很久,緩緩走向藺雨舟,小聲叫他:“小舟。”


    藺雨舟聞聲回過頭來,眼裏滿是晶瑩的淚水,他在雨裏喚藺雨落:“姐姐,姐姐呀!”


    藺雨落的心突然就被刺穿了,很疼。


    第39章 藺雨落的彩虹


    回到家鄉的夏夜, 父母離開的第一年。


    藺雨落在臨時安置住房裏收拾行李,她其實沒有什麽行李了,不過是她所剩無幾的幾件衣服, 還有她的必備證件。家裏的存折上還有兩萬塊錢,藺雨落幾經周折取出了三千塊,自己帶走兩千傍身, 剩下一千被她夾在藺雨舟的書本裏。剩下一萬七千元的取出流程被她畫在紙上一同加進書本裏,以備藺雨舟不時之需。


    在此之前,她已經為藺雨舟辦理好住校手續,並跟他的班主任進行了深入的溝通。藺雨落第一次做家長, 她要決定的事情隻有她和藺雨舟。她自認做得不太好,在跟藺雨舟班主任講話的時候幾次淚湧。


    藺雨舟不知去了哪裏。


    藺雨落把行李放好, 出去找他。


    故鄉的夏天不算太熱, 日曬卻好。藺雨落從臨時安置房出來後在周圍繞了一圈, 都沒看到藺雨舟。


    她走了很遠,越走越心慌, 藺雨舟在前一天夜裏對她說做夢夢到了爸爸媽媽, 他們在召喚他跟他們一起走。藺雨舟問她:夢是真的嗎?藺雨落說不是。田老師說夢是人白天想法的映射。所以你想死嗎?如果你要死你一定要告訴姐姐, 姐姐陪你一起去。不然我一個人在人間太孤獨了。如果以後有人欺負我, 沒有任何人為我撐腰了。


    藺雨舟說他不會死的。他十四歲,因為過度思念父母而進食困難,夜夜不睡, 整個人迅速枯萎下去。


    藺雨落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大喊藺雨舟的名字,喊著喊著她就泣不成聲。是在快天黑的時候, 在父母的墳前, 看到坐在那的藺雨舟。他瘦弱的背影很孤獨, 藺雨落腿一軟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藺雨舟跑向她:“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藺雨舟的手邊放著一根繩子,他嚐試過去死呢,但繩子綁好,他脖子貼上去,想起藺雨落對他說會來找他們,他知道姐姐會的。於是他解下繩子,坐在父母墳前。那個下午他腦海裏的風聲很大。


    藺雨落緊緊抱著藺雨舟,十八歲的她對十四歲的他說:“小舟你聽我說,我們好不容易來到世界上,沒有爸媽沒關係。親戚不認,沒關係。你還有姐姐。咱們倆努力活下去,好好活,好嗎?小舟你就做姐姐最後一個親人好不好?”


    “姐,對不起,對不起。”彼時的藺雨舟是無助的孩子,生活在他眼前坍塌,他毫無還手之力。隻能拚命抓住姐姐,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沒事的。今天田老師對我說:不要為選擇後悔,人生還長,我還有機會。田老師不會騙我。”藺雨落擦幹眼淚,抓住藺雨舟的手,撫過他手上的勒痕:“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


    他們兩個在黃昏裏行走,山間的葉子蹭在衣服上,像父母給他們的送別。藺雨落采下一片葉子,塞進藺雨舟的口袋,她要他把葉子做成書簽,翻書的時候就能看到,就像把父母裝在心裏。


    第二天他送她去鎮上坐車。


    那時交通並不算發達,藺雨落要坐大巴車到縣城,再換一輛到市裏,然後坐火車,經過四十多個小時的時間到陌生的北京。藺雨落第一次離家就要去那麽遠的地方,藺雨舟擔心她。她說沒事,我是大人。家鄉的山裏嚇不嚇人?我一個人去采菌子都不害怕。大城市又沒有山裏的豺狼野獸,大城市裏都是人。


    她坐在大巴車上,看著越來越遠的藺雨舟,心裏一陣難過。拉開車窗,頭伸出去大聲喊:“小舟!好好學習!北京見!”


    藺雨舟一直揮著手追著車跑,對藺雨落大喊:“北京見!”


    往事像海邊洶湧的潮水,將他們包圍。此時眼前的海與故鄉的青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可他們卻好像兜兜轉轉一大圈,又回到那個時候。


    “小舟。”藺雨落坐在他身邊,手放在他肩膀:“小舟你可以跟姐姐說說嗎?你為什麽會哭?”


    藺雨舟看著藺雨落,眼淚止不住地落,而他啜泣一聲,摘掉眼鏡,用手背擦眼淚。他哭得很厲害,像還未長大的孩子。藺雨落的手輕輕拍他後背,像小時候一樣。她沒有再說話,淚落無聲。


    “最開始姐姐離開老家的時候,我晚上總是做噩夢。我夢到姐姐在北京被人欺負了,夢到姐姐為了我的學費生活費,被迫做出自己不願意的事。”


    “那時我不懂什麽人生道理,隻是隱隱覺得我們的生活到處都是危險。”


    “直到我成年後才明白我那時怕的究竟是什麽。”藺雨舟抽泣一聲,看著藺雨落:“我害怕那時我們年少,因為無法左右生活而被迫做出錯誤的選擇。盡管錯誤有機會被修正,但它會在我們心裏留下痕跡,從此我們不敢直視,無論在生活還是愛人的時候,都受製於心靈的懊悔和折磨。”


    “而我,姐姐呀…”藺雨舟想說我不要姐姐為了我生活,我要姐姐為了自己活著。我希望姐姐忠於自己,把弟弟拋諸腦後。我不想做姐姐的負擔。但他沒有說。藺雨舟盡管難過,卻仍知道話說到哪裏最該停止。他擦掉眼淚,強行擠出一個笑容來:“我今天太感慨了,因為終於帶姐姐看海了。這兩天我一直很激動,我覺得這個旅程太好了。可惜今天一直下雨。”


    “我以後還想跟姐姐一起去更多更遠的地方。”


    藺雨落擦掉眼淚,她望著大海久久不語。她察覺不到她的眼淚一直在流,她隻是心疼藺雨舟。她做所有的選擇,都以弟弟為先,卻不知在日複一日的更迭中,這些選擇變成了藺雨舟的枷鎖。他因為心疼她而不停自責,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沒有一刻是真正安寧的。


    她擦掉眼淚,摸了摸藺雨舟濕著的頭發,輕聲說:“小舟,人生太長了,我們不能保證自己的每一次選擇都是對的。如果錯了,就去修正它;覺得心靈為此受到傷害,那我們就把這傷害變成傍身的武器,讓自己更強。”


    “姐姐不是“扶弟魔”,小舟也不是“啃姐族”。我沒見過哪個“啃姐族”攢很久錢帶“扶弟魔”看海。”


    藺雨落笑了,但笑著笑著又哭了,她哽咽道:“小舟,你長大了。”


    十四歲的藺雨舟怕她在陌生的城市遭人欺負,十八歲的藺雨落怕藺雨舟因為家庭變故而走上人生歧路;二十一歲的藺雨舟洞悉了姐姐婚姻的真相而痛苦不已,二十五歲的藺雨落因為藺雨舟的痛苦有勇氣去修正錯誤。


    盡管話隻說一半,但藺雨落什麽都知道了。


    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親情從來都不是枷鎖,它隻會變成遠行路上的水、幹糧,變成遠方的燈塔,陪伴或指引你去最遠的地方。


    她和藺雨舟在海邊坐了很久,直到兩個人的情緒都平複了,這才沿著海岸線向回走。遠處的演出還沒有結束,這樣的熱鬧要持續三天。藺雨舟問藺雨落還要不要再去聽會歌兒,藺雨落冷得直搖頭:不去了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覺。


    “明天演出會更好看,而且應該會晴天。”


    “是麽?那太好了。”藺雨落拍拍手:“這趟真的值了,陰天的海和晴天的海我都看到了。沒人比我更幸運了。”


    兩個人說著話回到民宿。


    藺雨落回到房間,看到顧峻川已經回來了。他衝過澡睡了,給她留了一盞床頭燈。她拿出手機,才看到在她剛離開演出現場的時候顧峻川給她打過一個電話,然後就再沒動靜了。他應該玩得很開心。


    藺雨落在衛生間呆了很久很久,把身上的涼氣都衝走才出來。關上床頭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這才輕輕扯著被子邊緣蓋上,睡在床的一邊。


    夜晚安靜。藺雨落在黑暗裏睜著眼聽陽台上一直下著的雨,遠處一直有人在彈琴唱歌。不知什麽時候,她睡著了。


    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她跟顧峻川都在各自的位置,顧峻川正靠在床頭回消息。看到藺雨落睜眼就問她:“今天什麽安排?”


    “我不知道。外麵在下著雨,我想在酒店待著。晚上再看看去玩。你呢?”


    “我跟團隊出去。”顧峻川放下手機下床洗漱,他動作很快,不到十分鍾就搞定了,出門前並沒再說什麽多餘的話。


    高沛文找朋友借了一個滿是度假風的私家庭院,接連一片私人海灘。上午他們在庭院裏搭內景,李斯琳一套衣服又一套衣服地換,顧峻川坐在一邊看著,但始終不發一言。


    高沛文跟他說了幾次話,他都一兩個字應了。高沛文覺得他奇怪,就問蘇景秋:“顧峻川怎麽了?”


    “不知道啊?怎麽了?”


    “就挺奇怪的,今天工作沒有吹毛求疵,過分安靜了。”


    “在思考。”


    蘇景秋給出的結論是在思考。像以往經曆每一次大決策的時候一樣,不發一言,抽離自己,大腦飛速旋轉,最終得出結論。蘇景秋經曆過三次顧峻川的思考。


    第一次是他不確定是否真正地喜歡那個天才少女,坐在天橋上,把腿伸下去,看著天橋下擁擠的車流。過了很久很久,他說:我確定了,我真的喜歡她。非常喜歡她。我甚至覺得我這輩子因為喜歡過她,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


    第二次是他二十歲,兩個人躺在學校的操場上看著天上的星星。顧峻川的手臂伸出去,仿佛在數數,又仿佛在畫著什麽。一直躺到操場上空無一人,保安拿著手電趕人,顧峻川終於說:我要做一家服裝公司,名字叫l。


    第三次是他看到顧西嶺跟人走進酒店。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煙,最後把煙頭掐滅,對蘇景秋說:“走,幹死他。”


    這或許是一次新的思考。蘇景秋下了結論:他會有一個重大的決定。關於什麽的我不清楚,但他每一次沉默都會有聲音,這點我敢肯定。


    藺雨落一直躺到中午才起,外麵還在下著雨,她燒了壺熱水喝下,又吃了一盒泡麵,就去陽台的傘下待著。到下午三點多,顧峻川回來了。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手裏端著兩杯咖啡,遞給藺雨落一杯。


    “我不敢喝了。我喝了幾次,結果每次都會心慌。”藺雨落把咖啡推給顧峻川,裹著被子坐在那裏。外麵陰雨綿綿,不見晴天的苗頭。有人撐著傘在沙灘上散步,也有孩子穿著雨衣在撿貝殼。


    還有一條狗,要跟海浪對抗,企圖向海裏衝,被浪花打了個跟頭。顧峻川嘲諷一句:“傻狗。”


    兩個人就這麽坐著,突然間就什麽話都沒有了。顧峻川喝完了一杯咖啡,手剛觸到第二杯,就收到藺書雪的電話。他的神情由輕鬆變為嚴肅,緊接著問:“什麽時候的事?”


    “剛剛。”


    “我們馬上回去。”


    顧峻川放下電話就對藺雨落說:“藺雨落,收拾一下東西吧,咱們要回北京。”


    “為什麽?”


    “因為顧西嶺快死了。”


    顧峻川麵無表情,起身迅速裝箱,藺雨落看他不像在開玩笑,又覺得他過於平靜。她想問問藺書雪,拿起手機看到藺書雪的消息適時進來:“辛苦跟顧峻川一起返京。顧峻川爸爸在搶救。目前看來不太樂觀。”


    藺雨落愣在那。


    她突然覺得命運就是一匹癲狂的馬,即將狂奔向哪根本就是未知。而她坐在馬上,拚命抓緊韁繩,尋一個合適的機會下馬。


    她和顧峻川上火車的時候雨勢漸大,劈裏啪啦打在車窗上,帶著駭人的氣勢,看起來未來幾天都不會有晴天。火車緩緩駛離車站,而後在鐵軌上加速。北戴河被甩在身後。


    四十分鍾後藺雨落收到藺雨舟的消息,他發來一張照片:


    北戴河突然天晴了。


    傍晚的海麵映滿赤色的雲霞,兩道彩虹橫跨海麵和沙灘,是罕見的雙彩虹呢。海邊聚集了無數遊人和樂迷,紛紛舉起手機記錄這美好的時刻。


    可惜藺雨落沒有看到。


    顧峻川也沒有。


    第40章 顧峻川的冷酷


    對於藺書雪來說, 剛剛過去的兩天非常刺激。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那樣的感覺了,凶狠、仇恨、算計、虛情假意、痛快。


    此刻的顧西嶺躺在急診室裏,幾個護士圍著他, 其中一個向醫生匯報:“血壓231、患者自述頭部劇烈疼痛。”


    “現在需要拍個片子。”醫生對藺書雪說:“懷疑腦部出血,拍嗎?”


    “拍啊。”藺書雪鎮定出言:“拍,馬上拍。”


    跟著移動床去ct室的時候, 顧西嶺一直在痛苦地喊著頭疼,偶爾目光落在藺書雪臉上,目光對視,他閃過一絲恐懼。上ct檢查床的時候突然拉住站在那裏的藺書雪:“你會救我嗎?”


    “救。當然救。”藺書雪說。他這幾年作這麽凶, 應該沒想過有一天他的命會落在藺書雪手上。人生際遇就是這麽神奇。


    ct室門關上,藺書雪走出去, 深吸一口氣。生活真刺激, 什麽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什麽陰謀算計, 布局良久,以為要鏖戰一場, 到頭來兵刃還未相接, 對手先倒下了。


    她打電話給孔青陽:“孔律師, 之前幫顧西嶺擬定的協議, 用第三版,現在請找一位律師送到急救醫院來。等我結束了再仔細跟你說。”她頭腦清楚、行動果敢,別人性命攸關的關頭她迅速定位當下要解決的問題, 不慌不忙。


    醫生從檢查室出來對她說:“現在病人有腦部出血的情況,目前不到20ml,但出血點一直在擴大。等會兒片子出來我們約一個會診?”


    “請盡快。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好。”


    ct室門開了, 藺書雪走進去看著急診科護士把顧西嶺從檢查床上折騰下來。顧西嶺一直在說:疼, 很疼。藺書雪握著他的手彎下身去:老顧, 你堅持一下。待會兒醫生要會診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你不要著急。咱們都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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