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林瑾在病床上睡得並不安生。


    睡著了頭還是暈的,一個接著一個地做夢。


    她夢到了小時候,逢年過節跟周萍一起走親戚。


    從親戚家出來之後,周萍就會念叨著跟她說,這家孩子在學校成績不好,或者是誰家年輕人在外麵沒找到好工作,每月才賺一兩千,累死累活的,連自己都養不起。


    這種話題的結束語也都是一致的,讓她好好學習,以後找個好工作,嫁個好老公,別像xx家的xx一樣,活了半輩子都沒出息。


    後來,又夢到自己上大學的時候。


    她在北陽法政大學讀的本碩,整個學校的人基本都是同個專業,僧多粥少,“卷”的要命。


    有時為了一個獎學金名額,同學之間互相舉報;為了保研的均分排名,期末考之後追著老師各種花式要分...


    考研黨蹲在教學樓樓道裏,頂著壓力邊哭邊背書。


    學校裏最優秀的一批人,大部分都選擇了當律師,以進紅圈所為目標。


    她還夢到了讀研期間的事,在北陽一家知名紅圈所實習到畢業,最後沒拿到offer。她後來又投了很多家,最終隻能進金石這家精品小所。


    ......


    從夢裏醒來,天色將將有些黑。


    應該是剛過日落的時間,房間裏沒開燈,搭配消毒水的氣味,暗沉沉的壓抑,她更覺得有些胸悶氣短。


    林瑾微眯著眼,睡出滿頭的汗,還沒從剛才一堆亂七八糟的夢裏徹底醒過神。


    她想著剛才的夢,也回憶過去近二十年的生活,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一直以來,她脖頸間就像被根無形的繩索栓著,一路向上走,最終被衝入洪流中淹沒,卻還是隻能苦苦掙紮向上。


    她一直對周萍的觀念想法持懷疑態度,但好像又潛移默化地被影響。


    林瑾忽然覺得,她也沒有那麽喜歡通達律師的工作本身,工作也非她生活的全部。


    從前聽說人死前都有走馬燈,如果她哪天真因為加班工作猝死了,她走馬燈的最後一幕...就是自己在辦公桌前敲電腦。


    稍稍抬起頭,看見蕭以南還在床邊側坐著,他身高腿長,床又矮,看姿勢就覺得他坐得不大舒服。


    林瑾聲音有些啞,小聲喚他:“蕭以南。”


    他立刻轉過頭,看著她:“醒了?”


    她坐起來些,點點頭:“現在幾點?”


    蕭以南抬手看了下表,低聲應:“七點多,餓了嗎?我叫人送吃的過來。”


    林瑾從被子裏拿出手,朝他伸過去:“你吃過了嗎?”


    蕭以南挪了下位置,握住她的手:“還沒。”


    頭暈著睡這麽久,林瑾腦袋短路了幾秒,眼神茫然:“我好像睡一天了...你怎麽不去吃飯?”


    蕭以南隨口,淡聲:“不餓。”


    林瑾皺了下眉,小聲嘀咕:“你別把胃餓壞了,到時候我好了,又得照顧你。”


    蕭以南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拿出手機發了條消息。


    發完,他再次看向林瑾,輕聲說:“不想你醒的時候看不到我。”


    林瑾咬了下唇,靜靜看著他。


    薄唇緊抿著,下頜線流暢好看,鼻梁高挺,雙眼皮很薄,有天生的冷感。


    病房裏沒開燈,光線愈發暗,兩人對視著,難以名狀的情緒在空氣中流轉。


    她小聲:“你抱我一下...”


    蕭以南挑眉,去床頭的位置,輕輕攬過她纖瘦的背。


    林瑾腦袋靠在他胸口,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才終於有了些安全感。


    她又沉默了許久,徐徐開口:“聽你的吧。我把工作辭了,換個法務之類的。”


    說了,歎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叫:“還是你重要...”


    蕭以南就緊貼著她,聽到了最後一句。


    他眉梢微動,壓了一整天的火氣,終於全然散去。


    半晌後,他抱著林瑾,輕飄飄地說:“寶貝,要是你還喜歡做律師,也可以繼續。”


    林瑾垂著眼,問他:“怎麽繼續?再換家律所也不現實。我才到通達沒多久就辭職,這種經曆是減分項,估計再想進好一點的律所就難了...如果隻是請病假,不辭職,那等回去之後,還是這種工作狀態。”


    蕭以南挑眉,很自然地說:“直接投資一家律所,讓你當合夥人。或者,給你開一家新的,以後你開心了就接案子,不開心了就在家休息。”


    “......”


    林瑾莫名覺得好笑,說:“想法不錯,但按這個思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哪有案子給我接?”


    蕭以南不甚在意道:“怎麽沒有。x south的,嚴慕舟他們的。要是還嫌不夠,我再去跟家裏打個招呼,集團有案子也都給你。你能力又不差,我也不完全算假公濟私。”


    林瑾笑了,她突然有種被大款包養的感覺。


    她忍不住轉頭親了他一下,聲音軟下來:“算了,法務也挺好的。我找一家大公司的,工資可能也不比現在低。”


    暫時忽略抱著她的這位是資本家、有錢人,林瑾開始閑聊,以前哪個同事、哪個師姐從律所轉行做了法務,聽說工資有多少多少。


    蕭以南靜靜聽著,偶爾應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吳助理敲門送飯過來,兩份清湯寡水的病號飯。


    吃過之後,林瑾感覺身體稍微好些,做了醫生中午交代的幾個檢查,再觀察一晚,明天也就能出院了。


    單間的vip病房,旁邊有陪護床。


    蕭以南讓助理去家裏收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過來,晚上在這陪她。


    臨睡前,林瑾拿著東西去衛生間洗漱,蕭以南出去找吸煙室抽煙。


    直到出來,她腦子裏都在琢磨著怎麽跟趙林提辭職的事。這還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做“半途而廢”的事。


    雖然上次在金石也是辭職,但很大程度是她一直有跳槽去更好平台的想法,不像這次,是完全主動的放棄。


    過了會兒,蕭以南也回來了,身上染了淡淡的煙味。


    他把外套脫了,掛門口衣架上。


    林瑾回到床上靠坐著,穿著藍條紋的病號服,拿手機搜索辭職話術。


    蕭以南緩步走過來,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嗓音低沉:“有想好去哪家公司嗎?”


    “入職之前多休息一陣,把身體養好了再上班。”


    林瑾鑽進他懷裏,他一隻胳膊環在她腰間。


    她說:“還沒想好,主要還是看薪資待遇吧。”


    蕭以南靜了下,若有所思地問:“想要多少?”


    林瑾思忖片刻,說了個數。


    蕭以南眉梢微挑,緩緩道:“付你兩倍,來x south。”


    林瑾想也不想就搖頭,笑著說:“別了,我還是先自己找找吧。”


    如果去x south,跟蕭以南單純的夫妻關係就多了層上下級關係。而且總有種靠著他生活的感覺,林瑾預感可能不太自在。


    蕭以南摟在她腰上的手緊了些,低聲問:“為什麽?我們也正好在招法務總監,寶貝,你各方麵都很合適。”


    林瑾想了想,隨意說了個理由:“我做律師的年頭也不久,資曆不夠做法務總監的。”


    蕭以南吻了下她臉頰:“怎麽不夠?”


    林瑾推推他:“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啊...”


    她低頭看著手機,敷衍道:“法務跟律師又不太一樣,還有合規、非訴之類的工作。我好多年都沒接觸過了,還是想從基本的做起。”


    蕭以南沉默片刻,也不勉強,淡道:“隨你。招的時候先問問hr工作時間,周六日加班的別去,上班時間早於9點、下班時間晚於6點的別去。”


    他想了想,繼續補充:“還有年假,越長越好。直係領導最好是女的,公司規模大一點,最好離家近。不過遠也沒事,到時候在附近買套房子,陪你搬過去住。”


    林瑾聽完,叫了聲:“蕭以南。”


    他側過頭:“怎麽了?”


    林瑾笑著說:“照這個標準,那我還能找到工作嗎?”


    蕭以南眉梢抬了下,脫口而出:“找不到就不找了,我養你,賺的錢都給你。”


    “......”


    林瑾玩笑道:“要不要再給我買兩棟房子兩個商鋪,我在家收租子。”


    蕭以南:“完全沒問題。”


    林瑾笑了聲,拍他一下:“算了吧,我還是得有點自己的事做,這專業畢竟學了這麽多年,我也不想浪費。”


    不然真像周萍建議的那樣,結婚之後做全職太太,她會覺得自己喪失了社會價值。


    蕭以南瞥她一眼,還是尊重她的想法。


    他站起身,嗓音清啞:“睡吧,明天出院。最近公司事少,我休息兩天在家陪你。”


    “嗯。”林瑾頓了頓,壓低聲音說:“有你...真好。”


    蕭以南正走向陪護床,背對著她,腳步一頓,不由彎彎唇。


    -


    次日出院回家,林瑾就先接到了趙林的電話,問她身體怎麽樣,大概什麽時候能回所裏上班。


    她的辭職話術還沒完全準備好,但話都問到這份上,隻能提了。


    林瑾說是自己檢查發現身體狀況不好,可能沒法繼續高強度的工作,怕拖累團隊進度,想要辭職。


    趙林也沒多說什麽,關心幾句,又問她是否考慮清楚。


    林瑾說是,等過幾天恢複了就去律所辦離職手續,最近一段時間給他們添麻煩了。


    掛斷電話,她長舒一口氣。


    沒有意料之內的不甘、內疚、惋惜,倒是有種終於解脫、迎接新生活的自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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