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聲去看那把彈-簧-刀,看著看著,彈-簧-刀好像變成了一把鐵梳子。古時有“梳洗”的酷刑,把人剝光,澆熱水,然後拿著鐵梳子一下一下地去梳人身上的血肉,直到露出白骨。


    少年倒在地磚上,開膛破腹,血流成河。


    在他的幻想中,這把彈-簧-刀好像也變成了一把鐵梳子,一下一下,一層一層,直到將心底那隻緊繃壓抑到極點的破胸蟲放出。


    抹掉鏡子上的水痕,他把彈-簧-刀丟進盥洗盆,轉身走進隔間,擰開了花灑。


    ……


    隨著浴室內的熱氣漸漸散去,池聲推開門,沒和之前一樣馬上寫作業、睡覺,而是走到另一間窄小的臥室前。


    老太太坐在客廳裏看了會兒電視。


    池聲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臥室門,就在幾天前那裏還會亮起一段昏黃的燈光。


    他拿起垃圾桶,跟老太太說了聲要出去倒垃圾,卻在出門前,把那瓶快見底的白酒拎出去了。


    他其實不太喜歡喝酒。可能是文學影視作品裏總喜歡借酒消愁,所以當人感到痛苦的時候,就算一個沒喝過酒的人也忍不住把酒當作自己的第一選擇。


    他就這樣坐在樓梯上,一杯一杯,把那瓶白酒喝光。


    有人路過看到他,少年低垂著眼睫,白皙的臉被酒氣蒸得薄紅,剛洗過的頭發濕漉漉地搭在額前,就像一隻小狗。


    這個地方晚上會有很多流浪狗,命不好的被抓到附近工地看大門,等工程結束殺了吃了。命好的在這個城市的夜晚苟延殘喘,躲避著打狗隊,僥幸能活上一年、兩年,流浪狗的壽命向來短暫。


    池聲就這樣靜靜地任由思緒蔓延,想著積水,月亮,流浪狗的命運。


    直到被一聲細小的嗚咽聲吸引了注意力。


    少年長睫一揚,循著聲音的來源看了過去,不遠處,不知道什麽時候鑽出來一隻黃色的小奶狗。


    小奶狗猶豫地走上前來,神情淒楚。看上去像是金毛和土狗的串串,一雙葡萄似的小眼睛圓溜溜的,皮毛粘成了一團,渾身髒兮兮的,一瘸一拐,看上去非常可憐。


    一人一狗對視中,池聲無動於衷地收回視線,把白酒瓶子往垃圾桶裏一丟,轉身上了樓。


    小奶狗期期艾艾地跟上了兩步,走到黑洞洞的樓梯口,猶豫了一下,細細地叫了一聲,轉身走了。


    第二天,池聲起了個大早。


    或許是因為已經做出了決斷,他心情從來沒像今天這麽平靜。


    先是把家裏裏裏外外掃了一遍,又拖了一遍,桌椅板凳,牆牆縫縫,衛生死角,都收拾妥當。又把剛煮好的粥摁了保溫。


    他動靜放得很輕,但老太太睡眠淺,在他快做完的時候醒了。


    一出房門看到窗明幾淨的小屋子,老太太愣了一下,“起這麽早?”


    池聲差不多也到了收尾階段了,把手上的抹布一放,道:“昨天睡得早,今天起來沒事兒,就想著把家裏都拖一遍。”


    老太太雖然挺欣慰的,但心疼孫子,忙道:“行了,放著吧,收拾收拾上學去吧。”


    臨出門前,池聲腳步一頓,烏濃纖長的眼睫落了下來,“那我走了。”


    老太太接過他手裏的活,正擦桌子,道:“走吧。”


    然而,少年卻破天荒地地沒動,又說了聲,“我真走了。”


    老太太納罕:“走吧走吧,怎麽了?忘帶東西了?”


    “奶奶。”池聲突然喊她。


    “嗯?”


    靜了兩秒,少年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沒什麽。”


    話鋒一轉,“家裏我剛打掃了一遍,你之後別太累著,爺爺那事,我估計過幾天我爸就回來了。”


    ——


    走出城中村,池聲往南城中學的方向走去。


    這個時候正是早高峰,學生們三三兩兩往教學樓走。這一路上,池聲突然想起了法國作家加繆的那本著作《西西弗神話》。


    “真正嚴肅的哲學命題隻有一個,那就是自.殺”。


    “這樣一種行為,堪比一部偉大的作品,是在心靈的幽寂中醞釀的。”


    從家庭變故到現在。


    從初二到初三。


    從開學到現如今。


    他在汽車的鳴笛聲,韭菜盒子的香氣裏,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像每一個自殺者,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靜靜地完成了思慮、覺醒、頑抗荒誕的全過程。內心的辯論蔓延到了每一處枝椏,其深入和全麵不亞於任何一個在精心構思一本絕妙的小說的作家。


    這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偉大作品。


    池聲孤身一人上了樓,路過三班的教室腳步沒停。


    一直上了天台。


    作者有話說:


    第12章 巴掌


    從昨天到現在,江雪螢心裏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心髒突突跳得飛快。這種感覺在來到三班門口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一大早,她就感覺到了三班氣氛的古怪和微妙,所有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像是怕釋放出什麽怪獸。


    柯小筱一看到她,就拉著她問,看到論壇那個視頻了沒?


    江雪螢想說沒看過,但怕柯小筱非要給她看一遍,還是選擇了如實回答。


    柯小筱麵色複雜:“我說許梨怎麽突然就……”


    “要我說方曉靈這事兒做的也太過分了,現在全校都知道了。”


    “知道了什麽?”江雪螢頓了頓,問。


    “池聲都成笑話了。”就連柯小筱都有些不忍心,“說他勾搭別人女朋友,被人男朋友堵在天台把衣服扒了,就剩了條內褲。”


    “而且你知道池聲前幾天為什麽沒來上學嗎?”柯小筱壓低了嗓音說,“就謝依依之前去辦公室,聽到老夏跟二班班主任聊天,講到池聲了,池聲他爺爺前幾天去世了。”


    江雪螢怔在了原地,像被人兜頭打了一悶棍。


    她想起不久前那個夏天。


    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的老人。


    她還記得那天中午在爺爺身邊的池聲,在陽光的照射下,琥珀色的眼像是蜜糖的顏色,雖然戴著雙勞保手套在太陽下收廢品,但神情卻難得鬆弛溫和。


    “螢螢?”


    “螢螢?”


    耳畔像是隔了一層什麽東西,充斥著嗡嗡的雜音,柯小筱的喊聲隱隱約約得聽不分明。


    對於她來說,這並不是同學的爺爺去世這麽模糊的概念那麽簡單。


    她見過那個老人。


    於是,一切問題在這一刻好像都有了答案。


    怔了好一會兒,江雪螢才緩緩收斂思緒,搖了搖頭,“我沒事。”


    “是生病了還是?”她頓了頓,委婉地問。


    “不知道,老夏沒說。”柯小筱說,“可能吧,老人不都這樣嗎?說不定哪天就沒了。”


    “不過方曉靈她們這事兒幹的的確太缺德了,人爺爺前腳剛去世後腳她們去幹出這種事兒來。”


    許梨沒來,她今天請假了。


    池聲也沒來。


    江雪螢放下書包,看著窗戶邊那個空蕩蕩位子,心裏好像冷不丁地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她試著拿出書來背,但心思一直沒放在書上,越背反而心跳得越快,越焦慮難安。


    池聲沒來,他能去哪兒?在家?


    不知道為什麽,昨天就縈繞在江雪螢心頭的那股不祥的預感壓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緊跟著,她做了個自己都沒想到的舉動。


    她逃了早讀課。


    蹬蹬蹬,腳步飛快地上了樓,去了昨天那個天台。


    會像上上個學校那樣,被牽連被針對嗎?


    曾經孤懸於集體外的恐怖的回憶湧入腦海,吳捷、方曉靈、許梨一一在眼前閃過,可一並在眼前浮現的卻是守候在樓梯口等她倒垃圾的池聲。


    沒什麽大不了的。


    無數恐懼,無數擔憂,無數的猶疑,統統都化作了從昨天就一直堵在她喉嚨裏的一句,去他-媽-的。


    江雪螢腳步用力到把地麵踩得咚咚響,呼吸急促,吸進肺裏的冷空氣紮得嗓子生疼,。


    她不知道池聲會不會在這裏,但她心裏總覺得不安,非要確認一遍才安心。


    天台的門鎖壞了很久都沒人換。


    不知道為什麽,她去扭門把手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在推著她,在催促她快一點,快一點、請快一點。


    從前那些想要融入集體的顧慮,那些遲疑,那些違心的東西,都好像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隻剩下了快一點,再快一點。


    偏偏門好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了,江雪螢一時推不開,大腦和耳朵裏響起一陣尖銳的鳴笛聲,她渾身顫抖,使勁兒側身用力去撞。


    一下、兩下。


    彭咚。


    門終於被她撞開了。


    秋天的天台,風像刀子一樣迎麵呼嘯而來。


    欄杆上那個少年,垂著眼,弓著背,靜靜地坐著,就像那天,一朵被風雨被吹到欄杆上的,不合時宜的白薔薇。


    當不安印證,江雪螢隻能聽到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在轟隆隆地響,像是被一輛長長的,沒有目的地的火車碾過,她大腦空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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