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背後傳來的盛準的叫喊聲。


    餘漾抬頭,才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她看到白色的地板磚上淌出了鮮紅的血。


    早上出門時,他穿的是黑色西裝,血在黑色的布料上暈開是沒有顏色的,隻能看到黑色變得更黑了。


    她才發現他一直很安靜,從傳來那聲槍響,到他推開槍口救下她,然後到現在,他都沒有能發出一個音節。


    他全部的力氣都用來控製蔣晉東了。


    但是他的力氣正在流失。


    蔣晉東一條腿不能動,在對峙中占了下風,突然麵色一狠,用拳頭重重捶向傅居年腹部的傷口,一下他不鬆手,就捶第二下,第二下他還是沒鬆手,就捶第三下,手下毫不留情。


    餘漾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撿起地上的槍,托舉在半空中,槍口指向蔣晉東的額頭。


    可是,不論她眼底的決心有多重,不停抖動的手卻出賣了她心底莫大的恐慌,是跟以往的害怕程度完全不同的畏懼,她看著蔣晉東掏出刀子,看著傅居年慢慢卸下力氣,看著鮮血殷透他的衣服,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餘漾知道自己可以打歪任何一槍,唯有眼前這次不行!


    她無法扣動扳機,顫抖的手連最基本的瞄準都做不了,蔣晉東幾乎是算準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利用傅居年擋住了自己的死角,而她必須分毫不差,才能確保從蔣晉東手上救下他,不然傷及的就是兩條命!


    盛準要跑過來幫忙,蔣晉東把刀刃抵在傅居年脖子上。


    “站住!”


    “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直接送他上西天!”


    蔣晉東情緒激動,傅居年又在他手裏,盛準投鼠忌器,再也不敢往前邁一步,隻能將希望全都寄托在餘漾身上。


    耳機裏有人在說話,但餘漾一個字都聽不見。


    “目標在死角,狙擊手的位置夠不到,餘小姐,能不能想辦法讓目標往窗邊移動一點兒,隻要露出半個頭就夠了!”


    餘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努力撇空一切。


    盛準在勸蔣晉東。


    “你已經無路可走了,隻要你放了我老板,束手就擒,還有機會撿回一條命,不然就是殺人重罪,何必把自己搭進去呢!”


    蔣晉東大笑:“還有機會?有什麽機會!我犯的事兒單拎出來全是死刑!我隻不過臨死前想拉兩個墊背的而已。”


    他看向餘漾:“這三年我無時無刻不想弄死傅居年,可惜他銅牆鐵壁一樣,無論我用什麽辦法都近不了身,好在你回來了,我等的就是你回來!唯一能讓傅居年放鬆警惕的人就是你,果然被我算對了……哈哈哈哈果然被我算對了!總算老天沒虧待我!”


    “隻可惜,我本來想把你們兩個通通弄死的,誰知道他挨了一槍還能救你一條命,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啊……”


    “餘漾,你不如開槍吧,這個距離,隻要你一槍打中他,我們兩個都能死,他死在你手上,應該也心甘情願,你送我最後一程,我也不虧!”


    他咧開嘴哈哈笑著,卻不從傅居年背後挪動分毫。


    餘漾心裏清楚,蔣晉東今天就是帶著必死的決心引她入局的,他想跟他們兩個同歸於盡。


    而此時此刻,他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著她陷入兩難的抉擇,是選擇讓他一刀結果了他,還是她自己親手送他離開。


    橫豎,他必須要傅居年死!但在臨死前,他還想最後再折磨餘漾一次。殺人,莫過於誅心。


    這是他們要為他的腿付出的代價!


    餘漾握著槍,從始至終沒露出一絲怯懦的表情,半步不退。但她目光再堅定,卻始終不敢分神去看一眼傅居年的臉。她不知道當自己再看到他的臉時,還有沒有勇氣再把槍口對向他。


    她心裏不停在說,他不該過來的,他不該過來的。


    是不是她不該逞能,不該讓自己落入危險成為蔣晉東要挾他的軟肋?或者她應該再晚點答應他,等她解決完蔣晉東這個心腹大患之後再跟他在一起,她明知蔣晉東有多恨她,有多恨為她出頭的傅居年……


    “不敢開槍嗎?還是你希望我自己能手刃仇人?”


    “目標需要再接近窗口,再有半米的距離就夠了!”


    “餘小姐,你想想辦法,一定要救下二哥!”


    他們都在她耳邊吵,不給她一絲清淨的空間,餘漾很想捂住雙耳,告訴他們安靜一些,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現在最該保持冷靜的人就是她自己,作為一名射擊手,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什麽。


    崩潰的邊緣,她忽然聽到另一個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像是擁有撫平內心一切躁動的魔力,那個人似乎從背後環住了她,拖著她的手,在她耳邊道:


    “隻是個遊戲而已,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吧。”


    餘漾忽地晃了神,她微微抬起頭,將視線重新聚焦在那張臉上。


    他的臉色很白,不像平時那麽孤高清冷,反而笑得很溫柔。在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音的時候,餘漾摒棄了一切雜音,隻能聽到他溫柔的語氣,是完全的放任與相信。


    他說,沒關係,你開槍吧。


    要麽在你槍口下死,要麽在你槍口下生。


    不管是哪個答案,對於傅居年來說,都是正確答案。


    這麽多年來,很多人都給了餘漾開槍的勇氣,但是唯有傅居年,他用他那張瀕死前深情的眼,去給她開錯槍的勇氣。


    一名槍手最最重要的,就是扣動扳機時永不動搖的絕對自信,她從沒想過,自己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會在今時今日,以這種慘烈的方式去擊敗和攻破。


    這是她的一道坎,她需要跨過去。


    傅居年願意幫她,不計生死。


    她想,她大概要一輩子記住他了。


    餘漾雙手端槍,輕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四周無聲,她看著前麵唯一的靶心,眼神前所未有地堅定。


    有的選擇是不得不去做的,退縮是弱者的權利,餘漾從來不是弱者。


    手在某一刻突然趨於平穩。


    寂靜的房間裏,終於響起了第三聲槍響。


    砰!


    第六十五章 正文完


    醫院一樓大廳的電視屏正在播報著新聞, 一起走私案剛剛被警方順利破獲,等待拿檢查結果的患者一邊看新聞,一邊對那些窮凶極惡的犯人進行對其祖宗十八代的友好問候。


    有人匆匆拿著檢驗報告單離開, 對電視上駭人聽聞的犯罪故事沒什麽興趣,連停下看一眼都沒有。


    從門診跑到住院部花了五分鍾, 餘漾拿著藥上樓,一直到醫院的vip病房。


    盛準守在門前, 看到餘漾過來, 站了起來。


    餘漾走過去, 指了指裏麵:“醒了嗎?”


    盛準搖頭。


    餘漾歎了口氣, 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這是我給你拿的藥,你背後的傷也很嚴重,不要不當回事,回去貼一貼。”


    盛準有點受寵若驚:“謝謝……謝謝餘小姐。”


    “應該的, 以後我家老傅的安全還得靠你。”餘漾毫不見外地拍拍盛準肩膀。盛準撓了撓頭,從餘漾嘴裏聽到“我家老傅”這樣的話還是有些不適應,低頭哈腰地應著:“不敢不敢……”


    對於傅居年, 盛準心裏是敬佩加尊重,但是對於餘漾, 他甚至是有些忌憚。


    那天在廢棄居民樓裏, 射穿蔣晉東腦門的那顆子彈至今讓他記憶猶新。盛準也會玩槍,但是他無法保證自己能做到像餘漾一樣冷靜。


    現在, 他心裏敬佩加尊重的變成了兩個人, 隻是後者平時表現出來的人畜無害實在讓人膽寒。他一麵覺得傅二哥和餘小姐天底下最相配, 一麵又覺得這兩個人要是湊一起了, 那得成為多少人的噩夢……


    盛準讓開身子, 心裏已經認定餘漾是大姐頭。


    餘漾哪知道他心思這麽活躍, 沒管他,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她進去後就放慢腳步。病床上,傅居年安然地睡著,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從icu轉到這裏已經過去兩天了,期間他隻斷斷續續地醒過來三四次,每次不超過兩小時。要不是醫生跟她保證說這個時間段不會持續太久,傅居年手術做得很好,也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餘漾是一刻都不敢離開病房。


    當時蔣晉東打中他的那一槍很險,幾乎是擦著髒器過去。萬幸是沒有傷到內髒,才保下一條命。但是因為失血過多,傷情還是很嚴重,他在icu足足待了五天才出來。


    現在化險為夷,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餘漾坐到傅居年旁邊,幫他擦了擦臉和手,一邊跟他低聲細語地嘮叨。


    “這一周哞哞和小白變化可大了,你回去估計都不認識他們兩個了,現在每天給他們增加輔食,吃得還挺多,但倆小家夥還是最喜歡吃奶。哞哞長得快一些,天天欺負小白,小白戰五渣,又菜又作,非要招惹哞哞,然後還打不過,天天被打得吱哇亂叫,我想著,等他們再長大一點兒,要是還打架,就得分窩睡了,不然小白會很狼狽。”


    “還有,我是真不會衝奶粉,不知道為什麽,衝完的奶粉倒出來還有一塊一塊的東西,你衝的就沒有。”


    “今天臨走時,哞哞和小白都說很想你,想讓你快點好,然後回去給他們衝奶粉。”


    “我好無聊,還編這種瞎話逗你。”


    “好叭,不逗你了,其實是我很想你。”


    餘漾坐在椅子上,握著他的手,放在臉頰上蹭了蹭。


    他平時總是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冷不防這麽虛弱地躺在病床上,餘漾一時還無法接受。


    這兩天,餘漾一直在做一個噩夢。夢中是在一條長長的花廊裏,傅居年穿得很隆重,笑著朝她走來。走著走著,她聽到一聲槍響,然後就看到傅居年的腳步頓了一下,臉上微微錯愕,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鮮血殷紅白色襯衫,像是一朵放大的玫瑰花。他伸手蹭了一下,是鮮血,抬頭,他看向餘漾,然後捂著汩汩流血的傷口,就這樣從她麵前倒下。餘漾想要跑過去救他,可是她的四肢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不論怎麽掙紮都紋絲不動。


    最終她就會掙紮著醒來。


    醒來時又想哭又想笑,慶幸那隻是一場夢,慶幸她沒有失去他,慶幸他的體溫還是熱的。


    餘漾鼻子一酸,抱著他的手,趴在病床前,把臉埋上。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就感覺有人在摸她的頭,一下一下,像她摸哞哞跟小白時候一樣,摸得她有些癢,下意識伸手拍了一下,結果真叫她聽到清脆的一聲“啪”!


    她飛快睜開眼睛,抬起頭。


    病床前,傅居年靠在枕頭上,蒼白的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停滯在半空中的手背麵微微發紅,餘漾呆怔地看了他半晌,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趕緊坐到床邊,捧起他的手吹了吹。


    一時不知道是該高興他醒了,還是惱恨自己下手太重。


    “你醒了,怎麽不說話?”餘漾低著頭,埋怨了他一句,傅居年聲音嘶啞,氣息也很虛弱,卻多了幾分平日不見的溫柔,“看見你在睡。”


    他這次醒來跟之前不一樣,是完全清醒的狀態,餘漾見他自己還把病床搖高了,嗔怪地瞠了他一眼:“你把我叫起來不就得了。”


    她起身去給傅居年倒水,兌好溫度適宜的水,遞到他麵前:“渴了吧,先喝點水。”


    傅居年沒說話,接過水杯,將整杯的水一飲而盡。


    餘漾看著他,心裏有好多問題想問他,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那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在漫長的七天裏逐漸被消磨,到如今,她心底更多的是恐慌。


    傅居年倒是很從容,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臉上完全沒有經曆生死後的僥幸和雀躍,喝完水,他抽出紙巾擦了擦嘴,然後開始一本正經地問起那天之後發生的事。


    那天過後他就一直躺在icu,幾乎沒有清醒過,所以並不知道後麵都發生了什麽。


    餘漾挑了挑眉,一時無言,她有些佩服他這份沉著和冷靜,頓了片刻,還是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跟他娓娓道來。


    “……蔣晉東搶救無效,已經身亡,因為我全程都跟警方有聯絡,當時裏麵的情況他們也都清楚,所以判定我是正當防衛不是什麽問題,檢方應該也不會起訴我。另外,舒隊長拿到了臣幕殺人拋屍案那名凶手的證詞,原來蔣晉東很早就參與販毒走私,是他們的上線,隻是張瑞一直沒見過他,所以不知道是他。那個凶手是蔣晉東的人,也是受蔣晉東指使,把屍體丟在臣幕工地,張瑞身上的那把槍就是被蔣晉東拿走了。舒隊長還跟說,那天他要是把話說完,說不定你會有所警覺,就不會中這一槍了,他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傅居年卻道:“當時沒有將兩件事聯係在一起,就算我提前知道,也不會以為槍在他那裏。”


    餘漾瞥了他一眼:“你就怪一怪別人不好嗎,這樣讓人心裏也好受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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