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麽新人呀。\"屋簷下的三少爺忽然出聲,他的聲音綿軟沙啞,甚至有些不諳世事的好奇。


    這真的是在集市上橫行霸道,草菅人命的那個瘋批少爺嗎?


    製造了這樣的酷刑,卻有這樣堪稱溫和無害的聲音,奇妙的違和感讓張純良忍不住一陣惡寒。


    \"就是伺候您吃飯和起居的小廝。\"管事抖著手向身後的新人們做了一個向前的姿勢。


    每十天裏,三公子的院子都有大批下人豎著進,橫著被抬出去,所以城主府才會源源不斷地招人,且待遇十分豐厚。


    眼前柱子上這個,已經是三公子最後一個貼身伺候的下人,因早膳不合三公子的胃口,被綁在柱子上接受懲罰。


    “咦……”原本興致缺缺的少爺稍稍坐直了身體,他手掌微握,叩在桌案上慢慢敲擊,似乎在打量著什麽。


    迎著他好奇的目光,張純良努力讓自己的目光變得誠懇正直。


    這純屬是條件反射,因為在現實中,他剛剛開始攻略他的反派男朋友沈星移的時候,就發現那個小屁孩十分敏感多疑,抗拒任何人的接近。


    隻因為張純良長有一對看上去特別真誠的狗狗眼,才逐漸得到了他的信任。


    後來沈星移告訴他,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看見別人的眼睛,因為那裏麵充斥著肮髒與算計。


    唯獨張純良的狗狗眼,在他第一次看見時,就被萌到心裏發癢。


    於是張純良從此就養成了直視別人的習慣,而他天然自帶的親和力也的確讓他很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


    此時他正在努力得到這位三少爺的信任。


    不過如果他肯回頭看一眼,他就會發現,整個院子隻有他一個人敢抬起頭和那位三公子對視。


    ——完了,又掛一個。我還挺看好這個新人的,可惜了,怎麽就正麵碰上這個瘋子了。


    ——隔著屏幕我都在發抖了,這個傻比怎麽還不低頭,他腦子是不是缺根弦?!


    ——來不及了,三哥要發瘋了,從來沒見過有誰和他對視後能活過三分鍾的,我都不敢看了……


    ——你們懂什麽,別低頭,皇冠會掉:(


    ——這批玩家太次了,沒見到三哥就沒了不少,一點懸念也沒,估計又是團滅結局。


    管事們在領新人前來的時候總會再三叮囑,千萬不要直視三少爺,否則會被挖掉眼睛。這樣的事情出現過不止一次。


    而今天的管事不知因何忘記了囑咐他們,導致有人直接踩雷。


    場麵一時安靜得可怕。


    三少爺慢慢地叩擊桌案,眼睛與他直勾勾地對視,仿佛在較量二人誰先低頭一般。


    張純良在周圍的寂靜中終於覺察到不對勁,心裏咯噔一聲,亡羊補牢地將頭低下,不過顯然遲了。


    看不到他表情,三少爺叩擊桌麵的聲音由緩到急,最後仿佛抑製不住一般變成近乎癲狂的錘擊。


    “你怕什麽?快抬頭呀。”那少爺呼吸急促地催促著,又似乎怕嚇走什麽一般,停頓了一下,極力讓自己的聲音柔緩“:再走近一點,讓我好好看看你…”


    那做作的陰柔嗓音像柔軟冰涼的蛇,鑽進張純良的耳朵眼裏,讓他後頸泛起細小的雞皮疙瘩。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徑直走向那個三少爺,抬頭看向了他。


    這一眼卻讓他有些愣神——眼前的瘋子竟然出奇地好看。


    他年齡不大,十八九歲的模樣,長相斯文清俊。估計是剛才情緒起伏太大,白皙的臉上泛著大片的紅。隻是他衣服淩亂,身體瘦的過分,露出的手指瘦骨嶙峋。


    這位少爺沒有那個和尚剛出場時來的驚悚,甚至可以說有幾分英俊斯文的氣質。


    這個人和城民們口中聽到的那個窮凶極惡的人並不像。


    不過似乎也的確不是很正常。他此刻看著越走越近的張純良,眼裏流露出一種莫名的狂熱,那因為瘦削而深陷眼窩的眼睛神經質地打量著他。


    張純良被他看的後背發麻,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三少爺猛的伸過來一隻手,將他扯到自己身邊,從手腕,到腰、到脖頸,仔仔細細摸索了一番。


    雖然這少爺瘦得跟根棍子一樣,但他手勁卻大到離奇,讓張純良覺得他下一秒可能就會掐死他。


    但他強忍住沒有反抗,像個不會動的玩具一樣任憑他翻來倒去,生怕激怒這位舉止奇異的少爺。


    將他渾身上下摸了個遍後,少爺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將臉湊近他小聲問道\":你是從哪裏來的呀。\"


    他靠得實在太近,那呼出的氣息帶的張純良汗毛發癢,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老老實實道:“我剛到這裏,聽說城主府有活幹,來這裏碰碰運氣”。


    “唔……唔!”那少爺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根本沒注意他說了什麽,煞有介事地回應兩聲:“那就別走了吧,你想在這裏做什麽活?”


    這太奇怪了!張純良自詡在這個副本也經曆了一些可怕的場景,但都沒有此刻帶給他的怪異感強烈。


    而比他更窒息的,大概就是正在觀看直播的人了。


    ——報一絲,我是盲人,請問我看的是什麽直播?


    ——你們看到了嗎,他臉紅了!他臉紅了!這是什麽奇怪的劇情啊!他應該讓這個玩家見紅才對啊!!!


    ——求你別說了,我想得更歪了!


    ——不太懂,這個看上去像個癡漢一樣的男人是誰?


    ——是你不夜城終極大boos哦親親,傳說中的玩家見必死:)


    ——遊戲之家你在看嗎,你們家大boos好像要戀愛了。


    直到張純良離開了那個院子,整個直播間依然是一片鬼哭狼嚎。


    他最終選擇相信自家聖父係統的話,完成給三少爺的守夜任務。


    於是他向三少爺索要了一份守夜小廝的活。


    得知張純良想要給自己守夜以後,那個三少爺忽然就笑得極其誇張,最後氣息不穩地咳嗽起來。


    他死死握了一下張純良的手,然後癱軟下身體,向後倒靠在涼塌上,充滿期待地笑了\":你可一定要來呀。\"


    今夜天黑時,張純良的守夜工作就要開始。


    在那之前,有人將他領到了一處下人休息的地方,叮囑他按時到達三少爺的寢房。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得到三少爺的歡心的。”那下人背對著他向前走,張純良卻總覺得有一道陰毒的目光盯著他。


    “像你這樣的人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他們都沒有好下場,你也不例外!”


    這話說得怪異,什麽叫“像他這樣的人”,莫非這個三少爺曾經也對其他人表現出瘋狂的關注,但是後來這些人下場都不是很好?


    就算是這樣,和這個下人又有什麽關係,他為什麽如此酸妒?


    莫非……張純良皺皺鼻子,這家夥該不會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吧?對一個隨時會傷害自己的主子產生了禁忌的情感。


    這個副本尺度還不小呢。


    等他到了那所謂的下人休息處,裝死的遊戲之家係統終於又開始滴啦作響。


    【恭喜玩家來到‘玩家休息區’,請努力完成主線任務!】


    沒想到經曆了這死傷慘重的一天,他才剛到達了遊戲裏的休息區。


    張純良和裏麵的玩家麵麵相覷。


    六個,七個……八個。


    這些人裏並沒有亭英和陳大勇,那就相當於,自他和這群玩家分別之後,隻有一個玩家死掉了。


    這明顯有問題。


    不管是亭英還是陳大勇,帶給他的信息都是昨天一整天玩家們死傷慘重。


    看來,有很多已經死掉的玩家,又悄悄混進了隊伍。


    “你這家夥居然沒有死?”陳飛正在吃東西,看見他後詫異地打量起來。


    在他心裏,這個頭腦簡單的小聖父,早就該被玩死了,沒想到他居然順利度過了第一天


    張純良目前還不想和任何一個玩家撕破臉皮,於是他把講給陳大勇的那套說辭,又講給了這裏的其他玩家。


    “真是走了狗屎運。”陳飛嘟囔兩句,繼續吃起自己的食物。


    其他玩家也不再搭理他,轉而閉目養神。


    這裏所有人都穿著城主府下人的服裝,因分工不同,服裝略顯差別。


    看來這才是係統給他們安排的真正身份。


    張純良在自己的床鋪靜坐了一會,然後走出房門。


    這是為數不多的空閑時間,他必須早作打算。


    他的紋身是有個數和時間限製的,不管在身上紋再多紋身,在七天之內隻有一個紋身起作用。


    隻有等七天後紋身的時效過去了,才可以續上新的紋身。


    他曾經嚐試給一個有被害妄想症的富豪紋過很多防禦紋身,結果就是這位富豪舉止越來越像另一個人。


    張純良後來猜測,那個逐漸取代了富豪的,很可能就是他紋身槍“顏料”的來源——惡鬼精魄。


    現在的他可不想慢慢變成王貴,張純良不由打了個寒戰。


    他決定將消失的三瓣蓮重新補上顏色。


    和美人和尚的交鋒讓他發現,他的紋身似乎對這個副本的npc格外有用。


    在和聖父係統溝通後,他開始勾勒第一筆。


    但不知為何,他自從離開三少爺的院落後,心裏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那種類似直覺一樣的靈感,讓他鬼使神差地停下動作,思索半晌,他選擇畫下另一個紋身。


    “你去哪裏了,竟然花了這麽久時間。”一位女性玩家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不耐煩地盯著打攪她睡覺的張純良。


    張純良在原地頓了一下,連聲抱歉,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新人就是這樣愛作死。”陳飛還在吃東西,他撇了撇嘴:“還是沒見過副本的險惡,以後有你嚇得尿褲子的時候。”


    “真沒道理,這種家夥居然還活著。”不知是誰高聲抱怨了兩句。


    張純良神情自然地整理自己的床鋪,再過一刻鍾,他就要去三少爺的寢房守夜。


    在這一刻鍾內,他必須用精湛的演技,騙過眼前的所有玩家。


    就仿佛,他還沒有看破這裏堪稱地獄一般的場景——


    翻過身盯著他看的女玩家,隻有身體翻動過來,頭顱和四肢已經斷裂,依然保持仰臥的狀態。她一雙眼珠極力突出眼眶,跟著張純良移動。


    不停吃著東西的陳飛,渾身被黑霧包裹著,隻有頭還在麻木地進食。他不停扔進嘴裏的,不是糕點,而是人類的手指。


    已經逐漸融化,和床鋪融為一體的玩家嘴裏嘟嘟囔囔,翻了個身,帶起大片猩紅黏膩的人體組織,失去眼皮的眼珠直勾勾盯著他看。


    原來不是有死去的玩家混進了休息區啊,張純良心裏想著——而是他這個唯一活著的玩家混進了死人堆。


    他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如此難熬,不論是坐立,亦或是躺下,總有陰森的目光跟隨他移動。


    玩家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偽裝已經暴露了,他們裝作正常的樣子,交談和嬉笑著。


    張純良閉上眼睛,極力忽視所有的聲音,心裏暗自默數著時間,等待入夜的鈴聲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也沒有聽到聲音,這讓他瞬間毛骨悚然。


    他慢慢睜開雙眼,一張不知道被什麽利器削掉半個頭的臉搭在他的枕頭上,和他鼻尖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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