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人回來,折瀾收了鏡未磨,支著下巴坐在門前的桌子邊等人進門。


    不過片刻,一道白色流光便落在地上。


    兩人目光相對時,這副好像折瀾在等她回來的畫麵令樓聽許愣了片刻。


    她垂眸看到折瀾麵前的光盤,心裏有些安慰,走上前來,點了下頭當做打招呼,然後拿起盤子就打算離開。


    折瀾還以為這人回來最起碼臉上會有點脾氣,想不到她不但沒有任何不悅,反而還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淡然。


    好,不但木訥,還極其悶葫蘆!


    折瀾挺不住了,“且住。”她把人喊住,“此物我留著沒用,你拿去吧。”


    樓聽許轉頭,折瀾麵前漂浮著兩樣東西,一個類似腰帶一樣的細繩,藍白相交,帶著銀色暗紋,另一樣則是一塊玉簡。


    不論是哪樣,看上去就不便宜。


    樓聽許下意識便想拒絕:“本就承蒙前輩諸多幫扶,尚未報答……”


    折瀾不愛聽她那些,輕輕一揮手,那根細腰帶便纏上樓聽許的腰。


    任務是帶你成神,隨便送點什麽都這麽推辭,那我要猴年馬月才能傳授你真東西?


    樓聽許多的都是白色的衣服,隻因人間修士自認清高,以為自己已經超脫凡塵,所以理當穿白色,因此上四宗都是以白色的弟子服為主,賣的也都是些白色布料。


    這根腰帶成了她一身素白的點綴,牽在她腰上窄窄一條,煞是好看。


    實際上這是折瀾的腰帶之一,所以也是神器,附帶的儲物空間連折瀾都未曾填滿過。


    她之所以送她,也不過是因為在鏡未磨中看到她費盡心思塞斑斕蟒屍體,嫌她太窮。


    樓聽許垂頭,看著那個好看的玉帶,除了驚奇,就是愧於接受,折瀾闔眸,躺在搖椅上悠哉道:


    “我不喜歡沾過別人身子的東西,你若不要便丟了吧。”


    這樓聽許啊,不但木訥,肯定也最是勤儉,本來都沒啥寶貝,定然舍不得丟掉。折瀾如此猜測,神識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果然被她猜中,樓聽許聽她這麽說,哽住,不知該說什麽。


    折瀾見她沒再拒絕,舒心些許,那枚玉簡也化作一道流光衝進樓聽許眉心。


    “……這!”樓聽許眉頭一皺,頭一次被這麽強硬地送東西,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把這東西取出來還人家。


    折瀾總算看她萬年平靜的臉上出現另一種情緒,玩味道:“你看都看了,背也背了,再與我推三阻四?”


    樓聽許有些無奈,她隻能認命地又記上兩樁折瀾的好。


    見她沒再拒絕,折瀾才解釋:“這玉帶呢,算是你們這邊的儲物戒吧,能裝很多東西,具體多少我也不知,你可裝裝看。”


    “還有剛才的玉簡,是一本身法修法,我沒找到更好的,你先學學這個,若是感興趣,我便找點更好的。”


    樓聽許一言不發聽她說完,麻木冷然的心忽然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似乎是經曆了凜冽冬日後,遇到春天的逐漸回暖。


    那個把自己喚醒的涼意一定是折瀾,她看到自己的窘境,甚至看到自己在兌換閣發生的所有事,所以才精準地給了這兩樣她最需要的。


    她的饋贈,如此雪中送炭,當真如百年冰川迎來第一縷熾熱,令她心頭覆蓋的堅冰有機會消融。


    眨眼過去兩個多月,這兩個月裏,折瀾每日聽得最多的除了瀑布聲,就是劍氣破空聲。


    她經常一邊吃著樓聽許給她弄的吃的,一邊看著樓聽許專心致誌地練劍。


    少女的身形已經完全發育,臉蛋和氣質俱是不俗,尤其那雙淬滿冰碴的眸子,含著凜冽劍意一掃而過的時候,簡直叫人心都顫。


    隻可惜氣質太冷,身上的氣息太過死寂。


    她似乎對這個世間沒什麽留戀的,折瀾知道,若不是自己以“修為高了可以見到母親”這種事誘惑著,樓聽許大概早就會死在她們剛見麵的那天。


    可這個誘惑不能吊她一輩子,折瀾把玩著手裏的玉石,想著是不是叫斥妄找找那個魂魄,若是還在鬼域遊蕩,或許可以讓她們見上一麵。


    依照人類的年紀來算,樓聽許大概有三十幾歲了,但對於修仙者來說,一切不過是才開了個頭。


    她的世界裏隻有練劍和練氣,現在偶爾練練廚藝,刻苦程度可見一斑。


    折瀾有時候會想,是不是每一個月神都是劍癡,照這樣下去,是不是樓聽許遲早也要鑽研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劍招來?


    那倒好,就不用給她找修法了。每次給她找一本修法,實在不易。


    折瀾的空間裏各種修法數不勝數,原因在於——她尚在象蒼身邊受教的時候,象蒼把她看做拂雲闕的頂梁柱來教導。因而所有屬性的修法和神技、獸技,都讓她看了學了,所以每個路數的修法都有些。


    是以在那麽多修法中找一本合適的,總讓她甚是為難。


    正這麽想著,樓聽許又在半空中摔下來。也幸好她反應夠快,用靈力把自己托住,才沒重重摔在地上。


    折瀾歎氣——這人哪哪都好,聰明努力又刻苦,就是在參悟身法上實在愚鈍。


    兩個月之前給她的《踏流》修法,一直到今天,仍舊沒有入門。她似乎對大地的踏實感領悟得精妙,唯獨對氣流的感知實在不能開竅。


    現在的境況就是,每天上午看她劍法靈動賞心悅目,下午就看她摸爬滾打慘不忍睹。


    有那麽難嗎?


    折瀾歎氣,看她又一次筆直墜落,終歸是坐不下去了。


    修法是她給的,學不會不要緊,若是因此影響道心可得不償失。再者修煉太慢,她可沒那麽多時間在人間和她耗著。


    羅袖輕展,折瀾收起椅子,輕靈邁出幾步,便施施然走到樓聽許身後,神念一動,一道水波將樓聽許接住。


    樓聽許訝然落地,回頭見是她,恭敬拜道:“多謝前輩。”


    折瀾已經不止一次糾正她這個叫法,奈何人就改不過來,她已經麻木了,指正:


    “修踏流,須得放下種種心事,它是個高階修法,若是修行之人心事太重,欲念過多,自然難以托起沉重之軀。”


    她的點撥適可而止,留給這人自己明悟的空間。樓聽許垂著眸子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歉然道:


    “那——這修法當是與我無緣了,我自知心中執念過多,但樁樁件件,都不是我可以放下的。”


    母親的死,兒時的難,怎麽都是打死的結,隻有徹底割斷的份,絕沒有解開之法。


    折瀾見她如此說,並未勸她為了追尋大道理應有所舍棄之類的話。她經受過親眼目睹恕濁消散的痛心,便更能理解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折瀾提著樓聽許的衣領,往前踩出一步,落下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破空踩在瀑布上方,並無前綴,也沒有那麽多花哨的動作,單純的實力瞬移。


    樓聽許驚訝地看著她,對折瀾的實力又有了一個新的評估。


    瞬移破空法,還如此流暢,恐怕要高過拜門期,可過了拜門期就是飛升,這人飛升了總不可能還在世間,也不會有人能傷的了她。


    雖然相處幾個月也看不出她哪兒受傷中毒了。


    難道她是妖族的高手,有自己獨特的秘法?


    折瀾不在意她怎麽猜測自己的來處,因為她根本不會猜到,“海神”這種存在於故事裏的人物,沒人會相信就在自己身邊。


    隨著折瀾的到來,水流如同收到指引一般,在折瀾放任靠近之後,便討好地變成桌子椅子。


    折瀾也毫不客氣,舒服地坐下,理好裙擺,給樓聽許丟了一個避水訣,讓她站在瀑布下。


    “去這下頭站上一炷香,然後再回來告訴我,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麽,為什麽。”


    樓聽許不解其意,但還是乖乖照做了,她縱身落入瀑布之中,有避水訣的幫襯,衣角都未曾沾濕一點。


    過了一炷香,樓聽許又吃力地回到折瀾麵前,老實回答:


    “水流之下隻有碎石。共有大塊石頭二百一十四顆,略小的數不勝數。石頭被水流衝刷的很幹淨,顏色各異,附有少許靈氣。”


    折瀾點頭,引導著問:“石頭怎麽會有靈氣。”


    樓聽許頓了頓:“水流蘊含靈力,積年累月衝刷石頭,故石頭也沾染靈氣。”


    “那你來說,石頭自存在起,便被如此強勁的水流衝擊,無一刻放鬆。不但沒有被摧毀,反而還分走了水流的靈氣,是也不是?”


    折瀾凝視著她,將道理碾碎說給她聽。


    樓聽許眸光一頓,似乎明白了折瀾的用意:“您是要我,暫時放下執念,不一味念著仇恨不放,先學會《踏流》,再談其他。”


    修法擺在那兒,先學會了再說,何必在此刻鑽牛角尖。


    折瀾滿意點頭:“看來你喜歡這兒,要不然怎麽能在這兒就能想通道理,既如此,便在此處練習吧。”


    樓聽許回頭看看聲勢浩大的水流,想到那些圓潤的石頭,一直在高壓環境之下,尚能掙紮出自己的生存空間。


    她生而為人,如何比不上石頭?


    樓聽許心中多了許多信心,才要道謝,折瀾已經看出她的想法,先一步回到那天的山崖上。


    看來那處成了躲清淨的地方,樓聽許隻好按下道謝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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