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春忙完了自己的學習任務,終於放下了筆。樓明理還在玩著手機,問他:“你好了?那去吃飯了?”


    “嗯,陳兮還在忙?”賈春好奇走過去,才看到陳兮是在玩紙上遊戲。


    “去吃飯了嗎?”賈春問她。


    樓明理低頭按著手機,走過來說:“方嶽一起?”


    陳兮看向方嶽,方嶽似乎沉浸在遊戲中,他頭也不抬地說:“你們先去吃吧,我們待會兒。”


    他都說了“我們待會兒”了,陳兮是這個“我們”之一了,陳兮對賈春和樓明理說:“那你們先去吃,我們晚點。”


    等這張點陣紙畫完,又過去了五分鍾,方嶽利落地領著陳兮一塊兒去食堂了。


    這個點不算很晚,食堂裏依舊不少人,他們沒上二樓,在一樓窗口打了飯,就近找了一張座位,座位附近也沒看到賈春和樓明理,估計他們跑到了二樓。


    陳兮就和方嶽單獨吃了一頓飯。


    到了傍晚,用餐情況又和中午不同了。


    晚飯時間,賈春和樓明理通常會回一趟宿舍,部分學生會跑校外改善夥食,陳兮也會好好放鬆,跟張筱夏一塊兒坐著吃飯閑聊。


    方嶽也和潘大洲沈南浩幾人混到了一塊兒。


    就這樣一天結束,到了次日中午,方嶽又拿著點陣本坐到了陳兮邊上,這次賈春也過來了。


    賈春今天沒什麽題想做,看到他們要玩紙上遊戲,他也很感興趣,陳兮自然歡迎,方嶽沒吭聲,等玩得差不多了,叫上樓明理,四人就一塊兒去了食堂。


    當天是周五,高一的放學時間是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沒有晚自修。方嶽出校門後沒去公交站坐車,而是繞到了學校附近的書店,在一排排書架前駐足研究。


    潘大洲不知道方嶽要買什麽,他等著方嶽一塊兒去打籃球。書店邊上有家水果超市,潘大洲不想看書,就去水果超市裏買了一兜水果,然後站在書店門口,一邊吐葡萄皮,一邊看著方嶽拎著一袋子書出來。


    潘大洲探頭好奇,書名不是帶著“數學”,就是帶著“遊戲”,足有六本書,還都是厚的。


    潘大洲把葡萄連皮帶核都咽進了喉嚨,問方嶽:“嶽啊,你還好吧,你現在對自己的行為有什麽清晰的意識嗎?”


    方嶽眼神點地:“把你吐的皮撿起來。”


    潘大洲剛才不小心把先前吐手裏的皮弄地上了,他蹲下撿起,心想還好,方嶽還是像以前一樣龜毛,不闖紅燈,不亂扔垃圾,尊師重教,遵紀守法。


    潘大洲說:“好了,走走走,去打球。”


    方嶽沒動,站原地不知在想什麽,潘大洲又催了一聲:“幹什麽呢,走啊。”


    方嶽轉身又進了書店,潘大洲不解地跟進去,過了一會兒,就見方嶽拿著一本帶“博弈”倆字的書,又去結賬了。


    潘大洲不得不炸毛:“嶽啊,你控製一下自己啊——”


    方嶽在家裏翻了兩天的書,等到周一中午,他又一次坐到陳兮旁邊,這次有了新遊戲。


    紙上遊戲多種多樣,還有井字棋、搭橋遊戲、求救棋等等,初始難度都不大,但隻要改變一下規則,遊戲難度就會大幅度提升,遊戲樂趣也會增加。


    兩人玩了一會兒,後排的賈春跟樓明理說了一句:“等我做完這道題再去吃飯。”


    方嶽停下筆,對陳兮道:“我有點餓,先去吃飯?”


    陳兮回頭看賈春他們,方嶽手指敲敲桌子,把陳兮的視線敲了回來。


    “讓他們做題,走吧。”方嶽說著就站了起來,陳兮跟樓明理打了聲招呼,就跟方嶽走了。


    接來幾天,方嶽吃飯的時候還會跟陳兮討論各種博弈遊戲和悖論問題。


    有一個很經典的多人博弈問題,說的是三個槍手,每人開槍準確率不同,他們依照次序開槍,怎樣才能存活。


    還有一個悖論問題,叫理發師悖論,講的是一個理發師招攬生意的廣告上說,他會為全城所有不給自己刮臉的人刮臉,也隻給這些人刮臉。但某一天,當他看到鏡子裏胡子拉碴的自己後,他還能不能給自己刮臉?這其實是一個集合論的悖論。


    還有紐康柏悖論,芝諾提出的阿喀琉斯和烏龜賽跑的悖論,陳兮聽得入神,主要是覺得這些故事特別有趣。


    聽著聽著,陳兮好奇:“阿喀琉斯是誰?”她覺得應該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


    果然,就聽方嶽道:“阿喀琉斯是希臘神話裏的人,他是忒提絲和佩琉斯的兒子,有一個很有名的諺語,叫阿喀琉斯之踵,說的是忒提絲為了讓她的兒子阿喀琉斯刀槍不入,把剛出生的他倒提著浸入了冥河,阿喀琉斯全身都泡過了冥河水,隻有被忒提絲提著的腳後跟被遺漏了,這腳後跟從此以後就成了他致命的軟肋。”


    第22章


    阿喀琉斯之踵。


    陳兮記住了這句奇妙的諺語, 這是一個刀槍不入者的軟肋,她莫名聯想到方嶽。


    這年紀的少年,有像樓明理這樣陽光朝氣的, 有像潘大洲一樣沒心沒肺整天傻樂的, 也有像賈春一般稍顯內向, 勤奮刻苦的。


    但很少見方嶽這樣,或者說,她隻見過方嶽是這樣的。


    他嚴肅板正,行走姿態總是挺拔,書桌幹淨整潔, 背後稱呼劉慶歡也是劉老師,而不像其他同學一樣叫人歡哥。潘大洲說他比教導主任更有氣場,方茉說他披上袈裟能立地成佛。


    他就像一個穿衣服永遠會係緊第一顆扣子的人,遵守著克己複禮, 並且給人一種刀槍不入的既視感。


    即使此刻站在陽光下的他,領口鬆鬆垮垮, 多了幾分蠱惑人心的隨性和慵懶, 也依舊沒讓這種感覺消退。


    “方嶽可真是太帥了, ”張筱夏目不轉睛盯著運動場上的少年, 悄悄摸出手機說, “好不容易又看到他領口洗壞了的樣子, 真的好有親和力啊, 我要多拍幾張照發到我們初中群裏!”


    陳兮坐在看台椅上揉捏自己的小腿,問她:“你跑完一點都不累?”


    看台椅背後是一片花田,裏麵還被教職工開辟出了一小塊菜地, 放眼望去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但都抵不過十月的桂花香, 霸道的逼迫人嗅,又柔和的叫人眷戀。


    八中今天就在盈滿花香的田徑場上舉行運動會,開幕式各班都穿班服,舉牌手領隊出場。


    每個班的舉牌手男女不一,基本都是挑最好看的那一位擔任,競賽一班的舉牌手是方嶽,全年級沒人對此質疑,因為方嶽那張臉男女通殺,老少皆宜。


    上午開幕式已經走完,運動會的第一項團體跑操也已經結束,陳兮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癱坐看台椅上,到現在腿還酸軟無力。


    張筱夏用背包打掩護,手機不停按著快門偷拍方嶽,嘴上說著:“跑這點算什麽,我們住校生每天早上六點二十就得晨跑,開學到現在我被虐了一個多月了,林妹妹也得被虐成小金剛。你呀,很明顯缺乏鍛煉,跑這麽點就喘不上氣,體力太差啦,都快吃午飯了居然還腿酸。你別一直坐著,起來站一會兒,走兩步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陳兮聽勸地站起來,她紮著低馬尾,身穿馬裏奧的水管工套裝,頭戴一頂紅色鴨舌帽,斜背一隻小挎包,在看台上走來走去,活像一隻進擊中的小馬裏奧。


    張筱夏的目光被陳兮吸引回來,不吝讚美:“我本來還覺得這身衣服搞笑,你看沈南浩樓明理他們,穿得真就像個水管工,你穿就好好看。”


    一班的班服是馬裏奧套裝,紅色t恤和藍色背帶褲,連紅色鴨舌帽都給配齊了。沈南浩和樓明理都是高個子帥哥,穿著這一身反而很拉胯,活像喜劇人,但這身衣服挺適合女生,尤其是陳兮這樣的。


    陳兮嘴唇豐潤,小翹鼻顯精致,偏圓的一對大眼睛,眼尾拉長了一點弧度,像勾長了眼線。她沒有尖下巴,圓潤臉上肉肉的,有一種國泰民安的美好。


    陳兮低頭看自己著裝,她誠實道:“你穿也好看,男生確實不太適合。”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張筱夏貪婪道:“啊,真的好想看方嶽穿馬裏奧啊,你說憑什麽就他搞特殊化啊,可惡!”


    大約班主任也知道馬裏奧套裝太搞笑,所以他給方嶽訂的是馬裏奧印花的白色t恤,這樣舉牌走方陣不至於拉低一班的氣場。


    張筱夏又說:“不過他這樣穿也不錯,要是穿背帶褲,我還怎麽看他露鎖骨。不過他今天第一次穿這t恤,t恤領子怎麽就拉這麽大了呢?”


    陳兮順著張筱夏的視線看草坪,方嶽和潘大洲幾人正聊天,方嶽的馬裏奧t恤領口耷拉著,陳兮不好說這是她的傑作。


    周末的時候方嶽把馬裏奧t恤浸泡臉盆,然後他有事出門,直到天黑還沒回來。陳兮要洗澡,臉盆擱在浴室不方便,她的水管工衣服已經洗出去了,她索性把方嶽的馬裏奧t恤也順手搓了。但是她不知道,同是馬裏奧,質量天差地別,這件t恤經不住大力擰幹,領子就這麽被她洗壞了。


    曬出去的時候她還沒察覺,今早方嶽穿著這件t恤走出臥室,陳兮才盯著他的領子看半天。


    方嶽後知後覺:“你幹的?”


    陳兮手指劃拉自己的背帶承認:“我幹的。”


    方嶽看向她身上完好的管道工套裝,陳兮解釋:“質量完全不一樣,真的!”


    方嶽提了提衣領,勉強遮住自己鎖骨。


    運動場豔陽高照,微風徐徐,張筱夏已經把方嶽的照片分享進群,每張照片,方嶽身旁都站著人,不是潘大洲就是沈南浩幾人。


    “我發現方嶽跟潘大洲兩人簡直像連體嬰,他們倆真要好,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潘大洲像個鐵憨憨,方嶽正正經經的,他們性格完全不一樣欸,但他們兩個會成為最好的朋友,又一點都不奇怪。”張筱夏說,“我反而覺得方嶽跟沈南浩雖然也總一塊兒玩,但不會成為最鐵的哥們兒,好奇怪。”


    陳兮扒拉了一下帽簷,原地踏步放鬆小腿肌肉,一針見血指出:“可能是因為,沈南浩叫你小冬瓜,而潘大洲會叫你小同學。”


    “啊?”


    張筱夏身高一米五七,其實說不上矮,沈南浩個子高,低頭看她就管她叫小冬瓜,這稱呼也並沒有惡意,還透著幾分可愛,但潘大洲不一樣。


    潘大洲很久之前管陳兮叫“聾啞人”,陳兮給他糾錯後他當場認錯,後來他會留心稱呼人的問題,比如他聽過好幾次沈南浩管張筱夏叫“小冬瓜”,但他不會跟著叫,他會說,“小同學,幫我叫一下你同桌”,“小同學,知不知道方嶽跑哪兒去了”。


    還有一次,潘大洲在校門口買奇趣蛋差一塊錢,他攔住張筱夏說:“小同學,快借我一塊錢,我明天就還你!”說完看到陳兮走在後麵,他轉而就纏著陳兮撒潑要錢了。


    潘大洲為什麽會成為方嶽最好的朋友,陳兮覺得這並沒什麽好奇怪的。


    張筱夏恍然大悟:“有道理,你這麽說我也明白了,難怪我挺喜歡潘大洲的,對沈南浩就說不上討厭或者喜歡了,兮兮你好敏銳!”


    陳兮大言不慚:“一般一般啦。”


    “那我問你,方嶽為什麽現在中午都跟你吃飯?”張筱夏挑眉弄眼地說。


    陳兮脫口而出:“因為尊重。”


    張筱夏又是一聲:“啊?”


    早前方茉爸媽鬧離婚,方茉曾經氣呼呼說:“要是奶奶能拿出點她年輕時候的氣魄,去抓爛外頭那女人的臉,我看還有哪個妖魔鬼怪敢湊上來!”


    方奶奶年輕時候潑辣,不管男女,氣不順就上手抓。但她年紀越大,看到的越多,對女性就越寬容。


    她說男女之間的事情,即使是女方先勾引,但男人要是守得住,一個巴掌永遠拍不響。方奶奶認為女人在社會上生存不易,什麽男女平等,女士優先,如果真的做到了男女平等,那“男女平等”這個詞就該消失了。


    陳兮看到過很多社會上的不公,但她從前沒留意過男女問題上的不公,直到前不久,方家去新洛鎮喝喜酒。


    那天吃完中午的喜宴,還要等待晚上那一頓。方奶奶說方嶽姐弟倆上一次回來,還是在方嶽升初二前的那個暑假。當時有親戚過世,方家來奔喪,之後就一直沒回去過。


    難得這趟大家又回來,方奶奶就帶著他們在村子裏到處轉悠,碰到老朋友,自然坐下來閑聊,然後就說起了在外工作的小輩們。


    一個說:“阿強做銷售才兩年就賺了四十萬,每天很辛苦欸,我讓他自己注意身體,身體要緊,錢這種東西,夠花就行了。”


    另一個說:“聽說隔壁家那個晴晴做醫藥代表,第一年就賺了二十萬。”


    “女人做醫藥代表啊,誰知道這個錢怎麽賺的……”


    陳兮當時在旁邊坐著剝花生,聽到這裏她一頓,猛然領悟到了方奶奶所說的“女人不易”。


    大約因為方奶奶言傳身教,所以方茉雖然嘴上叫得厲害,但她從來沒真的做過什麽。


    也因此,隻要不觸及方嶽的逆鱗,方嶽對女性是十分尊重的。


    前幾天張筱夏終於打聽到消息,課間她告訴陳兮:“我有一個同學在九班,她問了十班的人才知道的,那個潘小溪好倒黴啊。”


    月考之後,十班的班主任找學生一對一談話,主要是想對大家加深了解,因為有的學生以前同校,班主任就順便問這些同校生對彼此的看法。


    十班有個女生叫徐敏敏,她跟潘小溪是小學和初中同學,班主任問徐敏敏對潘小溪的看法,徐敏敏就說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潘小溪偷過她的尺子,她在對方桌上發現的,對方死不承認。


    恰好十班有人進辦公室問作業,這人聽見了,嘴巴沒把門,轉頭就跟身邊朋友說了。一傳十十傳百,這件事在班裏傳開,潘小溪新認識的朋友也對此疑惑。


    潘小溪知道後,麵紅耳赤跟人解釋,尺子隻是同一個款式,她並沒有偷東西。徐敏敏是住校生,性格外向活潑,人緣更好,大家對此半信半疑。


    潘小溪後來就找潘大洲和方嶽一塊兒吃飯了,這兩天狀況好轉,潘小溪在班裏重拾了友誼,因為大家意識到潘小溪家境不差,她是潘大洲的堂妹,跟方嶽又是朋友,何必去偷一把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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