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想陳姑娘呢?”董章庭道。


    錢豐收歎了一口氣:“其實也不是那麽想,我隻是覺得自己沒什麽用。”


    董章庭雙眸眨了眨,錢豐收的回答讓他起了幾分好奇:“怎麽說?”


    “不管是之前樂家的事情,還是如今陳姑娘的事情。我好像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幹著急,什麽都做不了。樂家之事,靠的是突然出現豪商,陳姑娘的事,我甚至連該往哪個方向使勁的都不知道。章庭,我真的好沒用啊。”錢豐收聲音低沉中又帶著落寞。


    董章庭看著這個少年,是他看低了錢豐收。


    這樣的人,哪怕才少年,又怎麽會因為數麵之緣的女子便萎靡不振。


    他這些日子心緒不寧的真正原因是有感於自己對許多事無能為力罷了。


    可是,對於一個少年來說,無能為力又是什麽錯呢?


    上至帝王,下至黎庶,不論是誰都會麵臨無能為力的事情。


    他們能做的,不過是努力讓無能為力的事情少一點。


    “你確實沒用。”董章庭道。


    錢豐收的頭往下又垂了一些。


    茅升見此,大為不解,哪有人勸人,把人勸的更難受的!


    他著急的想要開口,卻見董章庭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茅升這才忍下了脫口欲出的話,在邊上靜默不出聲,隻是雙眼一直盯著其餘兩人的動靜。


    “你若是現在是戶部尚書,甚至大膽點,直接是陛下,不管是錢家,還是陳姑娘,沒有人能動他們。”董章庭道。


    錢豐收一聽,嚇得整個人都站了起來,朝四周望去,確定隻有他們三,才鬆了一口氣:“你作死啊,勸人就勸人,沒事提什麽陛下。”


    “還能醒過神,看來腦子沒全丟。”董章庭評價道。


    錢豐收嘖了一聲:“我隻是有些心煩,又不是腦子被堵住了。”


    茅升見錢豐收又恢複了往日的精神氣,心中終於鬆了半口氣:“豐收,你可算恢複了,之前可把我愁死了。”


    錢豐收揉了揉他的腦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喂,我也很擔心,好吧。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董章庭不滿道。


    “你剛才戲耍我的模樣,可沒有擔心的樣子。”錢豐收自然知道對方剛才話的用意,不過他還是假作沒好氣的模樣。


    “一番好心,卻反遭人抱怨。好人,難做啊。”董章庭見錢豐收模樣,便知對方情緒已經從之前的落寞中出來。


    “牙尖嘴利。”錢豐收道,說著說著,他便自己笑了起來。


    看到錢豐收的笑,其餘兩人最後半口氣終於鬆了。


    董章庭這才正色道:“豐收,你不要因為一時的困境堵住,便認為自己無能。一時辦不到,我們便花更多時間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去曆練自己,下次在遇到同樣的事情時,不再無能為力便可。”


    茅升也說道:“對啊,就像我修路。一條路暫時打不通,我就暫時停一停,去學一學新的辦法,爭取下次一定打通。”


    錢豐收眸中盈光一閃而過,他仰了仰頭,眨了眨眼後:“我明白,之前就是一時想不通罷了。現在,我想開了。”


    茅升開心道:“想開就好,想開就好。”


    董章庭還沒開口,就被錢豐收製止了:“停,你想想在說話,不要說那些嚇死人的話。剛才,我就是被你嚇開了。”


    董章庭無語:“我平時講話很有分寸,還不是為了給你下重藥。”


    錢豐收道:“那我謝謝你哦。”


    “不謝不謝,請我們去三清樓吃一頓便好。”董章庭毫不客氣。


    “請請請,多吃點把你嘴堵上。”錢豐收道。


    不過時辰已晚,董章庭三人是第二天下課後才去了三清樓。


    在路上,錢豐收才想起來問:“你平日裏基本都在書院,三清樓在太平坊,怎麽突然就想起去三清樓了?”


    無他,因為三清樓對麵的青平巷就是最近華醫士義診的地方。


    不過,這個理由自然沒辦法對錢豐收說。


    “聽聞那裏的開水白菜和清蒸鱸魚,讓人一吃難忘,我不免有些好奇。”董章庭道。


    “清蒸鱸魚啊,那你該來江南,我們那的清蒸鱸魚才是一絕。”錢豐收道。


    說道吃的,茅升也起了幾分談性:“若論吃食,還是要去一些山野,雖然做法簡單,但是味道鮮美,城市中的大酒樓終歸多了幾分匠氣。”


    三人談論間,很快便來到了三清樓。


    董章庭上樓之前,不經意朝青平巷的方向轉了一眼,和那邊正在為百姓診治的華醫士對視。


    雙方露出一個笑,作為招呼,便齊齊移開了視線。


    等上樓後,錢豐收才問道:“巷子那裏有你認識之人?”


    董章庭道:“幾麵之緣吧。”


    錢豐收也不再追問。


    董章庭若是想要邀請對方過來,他也沒意見。


    但是董章庭自己都沒這個意思,他又何必多嘴。


    沒多久,菜便上齊了。三人一邊品嚐美食,一邊隨意聊著天。


    在吃了一半時,突然聽到三清樓外傳來嚷嚷聲。


    “這聲音,好像是青平巷那邊傳來的。”錢豐收側耳聽了聽。


    他看向董章庭,這是他之前說的那人所在的位置。


    董章庭慢條斯理的把筷子上的魚肉吃淨,放下筷子道:“我們去瞧瞧。”


    錢豐收一瞧,便知董章庭和那位幾麵之緣怕是沒有什麽真交情。


    心中有了分寸,錢豐收便帶著其餘兩人走向窗台,那裏可以看到青平巷的方向。


    董章庭看了錢豐收一眼,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青平巷那裏正是熱鬧的時候。


    一群京兆尹的捕快正在和一群粗布麻衣的壯漢對峙。


    青平巷出去便是午京的一處碼頭,所以碼頭上討生活的力夫大多在青平巷居住。


    賣力氣過日子的人難免有些病痛,平時舍不得花銀子請大夫,隻能自己忍著。


    但是最近這些日子,一位華醫士卻不時來此處義診,不收銀子,開的方子也是他們能承擔得起。


    因此,這群實心眼的漢子對華醫士那是一個感恩戴德。


    不成想,今日那些討人厭的京兆尹捕快卻來找華醫士麻煩。


    平日裏,京兆尹捕快便經常以維護午京風貌的名義約束他們,耽誤他們在碼頭上討生活。雙方之間本就頗有些矛盾。


    如今京兆尹的捕快來這一出,可不就戳馬蜂眼了嘛。


    “呦,這不是我們黃捕快嗎?什麽風把您從京兆尹衙門吹到我們這小小的青平巷了。”壯漢之中為首的漢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


    黃捕快臉色發青,又是這群愣頭青。


    他其實和眼前這群力夫沒什麽矛盾,畢竟他一個捕快裏麵的小頭目,再怎麽說也沾了點官身,和一群賣力氣的力夫能有什麽大交集。


    但是上官為了體現自己的功績,決定把午京內風貌清理一番。


    然後他分到的恰好便是太平坊這邊。


    這裏靠近碼頭,南來北往的行商多,外遷或者回京的官員也多。


    所以上官要求一定要保障這些盡量幹淨整潔,不要讓來往的官員和客商認為午京城是髒亂之地。


    然而,碼頭嘛,力夫最多。


    一天到來賣力氣幹活,哪有時間理會什麽幹淨整潔。有時候幹活累了,直接睡在地上也是常有之事。


    如此一來,和黃捕快要求的幹淨整潔便撞上了。


    黃捕快有京兆尹撐腰,但是力夫他們又是地頭蛇,一時直接也不能拿彼此怎麽樣。雙方產生了不少矛盾,卻不好直接爆發。


    今天這是又撞上了。


    黃捕快將眼睛從地上的唾沫處移開,冷聲道:“我們收到舉報,有人吃了這位醫士開的方子,上塗下瀉,要請他回去調查,和你們無關!鄧老二,你莫要胡攪蠻纏,耽誤了公事。”


    “狗屁,華醫士是華佗再世,我們都看在眼裏!他的藥方我也拿了幾副,現在還活蹦亂跳!什麽吃了藥,上吐下瀉的鬼話,都是假的!”鄧老二帶著一群人護在華醫士身前道。


    “若是華醫士真的沒有問題,又何懼跟我們走一趟?”黃捕快懶得和一群死腦筋的力夫白費口舌,他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在一臉沉靜的華醫士身上。


    鄧老二見他模樣,更是生氣:“華醫士,不要怕!你對俺們的恩情,我鄧老二記在心裏,一定不會讓你被這些狗腿子抓了去!”


    華醫士沒有看黃捕快,而是莫名將視線徑直對上了不遠處三清樓正在看熱鬧的董章庭。


    雙方距離不近,卻似乎篤定對方看到一般,都露出一個笑。


    華醫士走出人群,鄧老二這幫人自然不會攔他。


    “我跟你走。”華醫士道。


    鄧老二焦急:“華醫士,他們不是好人!跟著他走,會被欺負的!”


    黃捕快沒好氣的撇了他一眼,若他真是個壞人,這個老小子哪還有機會在這裏人五人六,真當他身上這身袍子是吃素的嗎?


    華醫士安撫的朝鄧老二道:“在下相信清者自清,鄧老哥且安心,我很快會回來。”


    鄧老二等人見此,隻能一臉擔憂的看著黃捕快帶人離開。


    人群中有幾人收回伸出去的腳,神色變化了一瞬,又各自掩蓋,隨後分頭離開。


    心神不寧的他們,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偷偷跟著尾巴。


    董章庭三人看完青平巷這場鬧劇,才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上。


    “看那些力夫真心關切那人的模樣,那人應該不是什麽壞人吧。”茅升說道


    董章庭道:“好人,還是壞人,誰知道呢。或許他對於力夫是好人,但是對於另外一些人,又是壞人。”


    錢豐收眼睛眨了眨,笑道:“是不是好人,官府自有定論。我隻知道再不把菜吃完,便要涼了。”


    “豐收,你說的對極了,吃菜吃菜。”董章庭道,之前的話題也被無聲的略過。


    三人吃罷回到東山書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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