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今天澄弦的位置依然是空蕩蕩的,我兩眼無光呆呆地盯著他的椅子。他病得很嚴重嗎?該不是連床也下不了,身體也動彈不得了吧,今天一定要去看他,一定要去醫院找澄弦。


    “各位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從現在開始準備也是很有必要的,我們這種複習手冊最大的特點就是分門別類,每科每目都有特別詳細的分析,複習提綱,重要考點,得分點。”一位大叔拿著一大箱複習手冊在我們教室裏做複習資料宣傳,講得眉飛色舞,口吐白沫,可大部分同學漠不關心,在教室裏追追打打,嬉鬧瘋跑,吵得要死。美英看了澄弦空空的位置一眼,又擰頭看向麵無表情雙眼發直的我,哧地笑著問道,


    “大叔,你有錢嗎?”她問的對象是那個賣複習資料的大叔,聲音異常輕浮。


    大叔愣了愣,可能沒想到這女同學會問這種問題,不過他立馬溫和地笑答道:“這個嘛……做這種工作其實是掙不了多少錢的。”


    “哎喲,江純可不行了。”


    “什麽?”大叔又是一愣,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這樣子的,我們班有個女生啊,最喜歡錢多的大叔了,她隻要見到有錢的大叔,腳都挪不開呢。”說完,美英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樣子說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我避開自己的視線,努力讓自己不要看她,可是那邊花真忍不住了,她兩眼瞪得圓圓的,扯開嗓子毫不客氣地喊道:


    “你能不能不要再做這種幼稚無聊的事情!”


    “我說錯了嗎?喂,怎麽又是你出頭啊!”


    “你親眼看見江純做了嗎?你哪隻眼睛看見的?沒弄清楚你就沒有資格在這兒唧唧歪歪的!”


    “你以為全校的學生都是白癡啊,我們的眼睛都是瞎的嗎?又不是一兩個人知道。你憑什麽隻衝我一個人嚷嚷。”


    “如果不是這樣怎麽辦?如果我們能證明這不是事實,你該怎麽辦,嗯?”


    “哈,如果你們能證明,好啊,那我就輸錢給你,多少?五萬元夠不夠?哎呀呀,我怎麽忘了,五萬元對你來說怎麽叫錢哪,你說要我給你多少,嗯?”


    “喂,你!”


    我意識到會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可還沒等我來得及阻止,花真已經一抖手腕,率性地將自己手上的筆筒扔了出去……目標正中美英的腦袋,美英抓狂了,謔地從自己位置上跳起來,雙手扯住花真的頭發,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賣複習資料的大叔慌慌張張地逃出了教室。


    除了我以外,班上所有的人都在聲援美英,我是惟一站在花真這一邊的人。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們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所以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我擋在跌倒在地的花真麵前,聲嘶力竭地喊道,可是憤怒的美英一把推開我,完全無視我,繼續扯著已經躺倒在地的花真的頭發。


    “你們倆都給我滾出去,滾出我班們,滾出我們學校,聽到沒有!”


    “你,你,你換個立場想想!如果換做你是江純,你會怎麽想!被別人孤立的滋味有多難受!每天在學校該是如何的擔驚受怕!每天早上睜開眼該是多麽恐懼的事情!”即使是頭發被扯掉了一大把,花真依舊緊閉著雙眼,喊聲中夾雜著嗚咽,頑強不屈地吼著。我的眼淚默默往外流,無力地看著滿地亂滾的拐杖,除了搖頭,還是搖頭,隻有這樣才能不讓我放聲大哭出來。美英他們一夥兒一時呆住了,來回地看著我和花真。這時,哐啷啷!前門猛地被推開,惟一能阻止這場混亂的人出現了,我們班主任的聲音響徹整個教室。


    “你們都瘋了?”


    放學之後,美英被班主任提著耳朵去辦公室寫檢討了,我和花真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走在放學路上。


    “哎喲喲!我的頭,我的頭!啊啊!”花真不住地揉著自己的腦袋。


    “謝謝你,花真,還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感到一陣陣的愧疚。


    “你有什麽對不起的!嗚嗚嗚嗚!我都快成沒毛的禿鷲了。金東英那家夥見到我不知又該說什麽了。”花真想得夠遠的。


    “要我送你瓶生發劑嗎?”我打趣道。


    “你在拿我尋開心嗎?”花真噘起了嘴。


    “對不起。”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花真撫摸著自己的頭,大步向坡下走去,我立刻多揮舞了幾下拐杖,總算剛剛好扯住了她的胳膊。


    叮咚咚~叮咚咚~叮咚咚!


    沉寂了好幾天的手機,終於如天籟般響了起來,難道是……


    “澄弦!”我脫口而出。


    “對不起。”略顯低沉的聲音。


    “你在哪兒?沒事吧你?病得很嚴重嗎?你嗓子這是怎麽了,不舒服?”我連珠炮似的拋出一串問題。


    “今天的事我聽民盛說了,很難受吧,她們是不是說了很多很難聽的話?”澄弦絲毫沒有理會我的問題。


    “沒有,我沒事!你怎麽樣!我現在就去你那兒,好嗎?”我恨不得馬上就見到澄弦。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那種時候我卻什麽都不能幫你做,真的非常對不起。”聽得出那邊澄弦沙啞的嗓音。


    “我現在就去找你好不好?澄弦!嗯?”


    “不要來江純,你來了,我會覺得雙倍的痛苦的,江純。”


    “那好吧。”我感到一陣失落。


    “我還是你的男朋友對不對?”一陣急促的喘息過後,澄弦緩緩地接著說道。我淌下了眼淚,忘了花真的存在,停下腳步,任淚水在我臉上蜿蜒。


    “當然了,這還用問。”


    “好,我明天一定會努力去學校的,小心你的腳,還有,接下來我要說什麽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


    “好,我掛電話了。”


    即使是到最後也不放棄微笑的澄弦,為了不使我傷心,再困難他也會笑出來。結束了短暫的通話,我站在路中間,豆大的淚珠砰砰往下掉,花真著急了,睜大了兔子眼,緊緊扶住我的雙肩。


    “是澄弦嗎?看吧,他說讓你不要過去吧,我就說他不會想見你!你幹嗎還要死死纏著他呢!忘了吧,你就忘了他吧!”


    “花真……”話語哽在我的喉嚨。


    “嗯?在這呢。”花真安慰地輕撫著我的腦袋。


    “澄弦他要是真的死了怎麽辦!我覺得好像做夢一樣,沒有一點真實感。我什麽都不知道,看來我真的是一個傻瓜。”我不禁自責起來。


    “死?你說誰要死?樸澄弦?他怎麽會死?”花真滿臉的驚異。


    當下,我把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訴了花真,事無巨細,包括崔寶藍,包括澄弦的病情,一直到我說完,花真都麵無表情地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一聲不吭地聽著。轉眼五輛巴士過去了,當第六輛來到的時候,我緩緩挪動著拐杖向它走去。


    “崔寶藍去死吧!樸澄弦不會死的!他一年級的時候每次體育考試都是第一名,身體那麽好!年紀輕輕的哪有什麽得肺癌的!我說他不會死就不會死,知道嗎?所以,你絕對不要擔心!”


    對於花真來說,體育考試能得第一名是很不得了的事。我注視著車窗外的她,疲憊地衝她揮揮手,仿佛為了鼓勵我,花真朝氣蓬勃地揮舞著自己的手,在她的眼中看來,我此刻眼裏已經飽蘸著淚水。巴士緩緩出發,花真不再在我的眼中,我全身的力氣都鬆懈下來,軟綿綿地靠在車窗上,心中反複咀嚼著澄弦剛才所說的話。


    我原以為這一切隻會發生在電視劇裏……相愛的人卻要被死亡分離,愛人就要在眼前離去,我以為這一切隻會出現在悲情電視劇裏……我原以為自己知道得已經很多很多了,看到的也已經很多很多了,這時的女主角會如何如何行事,如何如何安慰男主角,我真的以為自己已經知道得很多很多了……


    下了車,從車站到家,往常隻需要五分鍾的距離,今天卻無比漫長得需要三十分鍾。我一邊哭一邊往家走,抽泣讓我喘不過氣來,淚水讓我全身酸軟,雙腳幾乎無法向前邁進,這仿佛看不到盡頭的漫漫長路啊……


    哢嚓!吃力地推開家門,裏麵房間傳出爸媽歡快的笑聲,我不想讓他們看見這樣的我,於是直接走進自己的房間,扔掉書包,重重地跌倒在自己的床上。


    “呼~!”我鬆開自己的校服領帶,長歎了口氣。


    “江純!”耳邊傳來媽媽的聲音。


    “嗯。”我有氣無力地答道。


    “削個蘋果過來。”


    “要吃媽媽你自己去削。”


    “是家裏來客人了!快去削一個來!”媽媽催促道。


    “呼~!”我踉踉蹌蹌地走進廚房,掏出幾個蘋果,無可奈何地削了起來。一個,兩個,我也不知道它們的果皮是怎麽在我手中去掉的,最後切好、盛盤。


    篤篤~!


    房裏傳出若有似無的說話聲,我輕輕敲響了裏麵房間的門。


    “哎呀,我女兒送蘋果來了,這種事咱們就留著以後說吧。”


    篤篤~!


    “嗯,進來,我的乖女兒!”爸爸拉開了房門,聲音興致勃勃,可見聊得正歡。我端著盤子走進去,看向端坐在房中,滿臉堆笑的爸爸的新朋友,等等!這不是,這不是……


    “啊啊!我的老天!”


    我高亢的快要裂掉的尖叫聲差點沒把老爸、老媽的耳膜撕破,他倆驚恐地捂住耳朵。為什麽,為什麽,那個男人,那個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的惡心男人,他會笑嘻嘻地端坐在我家凳子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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