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蘇律師這麽好的人!”


    ……你大概不經常上網。林渡在心裏默默地說。


    櫃台有人叫了一聲。陳女士胡亂應著,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掉過頭來對林渡說:


    “你是不是嫌她工作忙, 不顧家?結了婚就好了, 女人嘛, 嘴上再要強,還是會以家庭為重的。”


    “呃……”


    林渡相信,那個工作狂這輩子都不會以家庭為重的。


    當然,這對他不是什麽問題,他可以以家庭為重。


    陳女士越說越激動:“蘇律師這麽心善的人,天上地下都少有啊。”


    陳女士絮絮叨叨地道出她離婚案件的始末。


    她前夫是個建築包工頭,早年經濟上還比較寬裕。婚後她做了十年的家庭主婦,家裏的財產都掌握在前夫手裏,大事都是他說了算,孩子也認為父親是家裏的頂梁柱,媽媽則是個廢人。當她有一天突然醒悟,自己的婚姻和別人的婚姻不一樣時,沒有人相信她的丈夫是個變態。


    後來,前夫生意失敗,對她的家暴和精神控製逐漸超出了她能忍受的範圍。他很聰明,從不在別人能看到的地方留下傷痕,不給她錢,不給她吃飽飯,說她在減肥,不讓她自由使用手機。更多的時候,他享受的是作為她主宰的感覺。他會不經意地給她看自己收集的刀具,看網絡上找到的血腥暴力的照片,在她耳邊描述如何□□她,肢解她,並且讓所有人都以為她離家出走。


    為了離婚,陳女士無數次求助親人,朋友,居委會,還去過司法援助中心。前夫很會演戲,連父母都認為她是犯了癔症,勸她好好珍惜現在的家庭。法援律師也覺得她拿不出任何證據,所謂的家暴,更多是存在於臆想中。


    她嚐試過自殺,多次的自殺記錄更是被丈夫當做她精神不正常的證據。


    每一次的求助失敗,換來的都是更凶狠的毒打和威脅。她渾身赤**裸地被關在臥室裏,口裏塞著毛巾,聽著孩子去上學的腳步聲,心想,也許這就是終點。


    但她終究沒有放棄。


    最後一次去司法援助的時候,她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但幸運的是,那天她遇到的值班律師是寧夏。


    寧夏認真聽了她的講述,給出的建議和之前那個律師一樣。以她的講述,很難做家暴立案,除非她能保留更有效的證據。


    陳女士絕望了,活著尚且艱難,要怎樣才能在禽獸打造的牢籠裏拿到證據?


    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寧夏叫住了她:


    “我的帶教律師特別厲害,我可以幫你問問她。”


    寧夏打了一個無比漫長的電話。放下電話向她走來時,寧夏衝她微笑:


    “蘇律師說,你的案子她接了。”


    陳女士跟寧夏來到天影律師事務所,見到了蘇拉,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蘇律師看起來很嚴肅,也沒什麽耐心,不像寧律師那麽友善。但她打扮得幹淨利落,端莊大方。


    她會願意和自己,和那個心理變態的男人產生聯係嗎?


    陳女士忍不住把醜話說在前麵:“我沒有錢。”


    她自己沒有一分錢在身上,前夫生意失敗,家庭財產幾乎賠盡,打贏了也收不到律師費。她知道,有點本事的律師都忙著掙錢,不會接這樣吃力不討好的案子。


    蘇拉似乎很忙,一邊低頭處理手中的文件,一邊說:


    “律師費可以延後支付。等官司打贏了,你有錢就一筆交錢,沒錢就打工分期還。”


    陳女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過了太多的世態炎涼,她第一反應是對方是騙子。


    可是她有什麽值得人騙的呢?


    “你不怕我纏上你們嗎?”


    她以前見過的律師,除了怕收不到律師費,更怕被她纏上。絕望的人,什麽都幹得出來。


    這句話讓蘇拉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抬起頭:


    “我不怕纏,有膽子你可以試試。”


    這話說得有點嚇人。陳女士往後縮了縮,有點搞不清她究竟肯不肯幫忙。


    她想了想:


    “我老公是個很可怕的人。真的能打贏嗎?”


    “不要怕。”


    蘇拉勾起嘴角:


    “……惡人,當然要惡人來磨。”


    咖啡廳裏,陳女士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蘇律師給我找了新的住處,幫我補辦所有的證件,告訴我怎麽和孩子解釋自己的處境,手把手地教我怎麽錄音,怎麽裝攝像頭,怎麽引導我老公說出他以前說過的話,承認他做過的事,還幫我申請了人身安全保護令。我老公找上門去威脅蘇律師,說要開車撞死她。誰知道蘇律師比他還狠,說那我現在先撞死你。我第一次見一個女人比男人還惡,我老公當時就慫了。”


    “後來,他又來騷擾我,被警察抓了幾次,關了半個多月,出來後就沒敢再來找我。”


    “我現在每個月工資有五千多塊,除了自己吃穿住用,能攢下三百塊還給蘇律師。蘇律師每個月都盯著我還錢,還提醒我漲了工資要多還一點給她,讓我好好幹。”


    她有點驕傲地扯了扯身上的圍裙。


    “我現在,已經可以學衝咖啡了,隻是還不能賣給客人。以後我當了店長,就能租個大點的房子,把孩子接過來,也能把欠蘇律師的錢還完。”


    咖啡廳的店長走過來,拍了她一下:


    “陳換兒,你怎麽回事,別在這裏騷擾客人!”


    陳換兒說著自己的現在和未來,早已忘了時間,這下猛地驚醒,連連道歉。


    林渡製止了她:


    “是我纏著她一直問,不好意思。”


    他向店長笑著點頭:


    “她送的手衝咖啡,烏幹達……什麽來著?非常好喝。我就是想請教一下,有什麽訣竅。”


    陳換兒眸子亮了亮:


    “烏幹達水洗,萃取時間建議在兩分鍾,水溫在88度到94度之間。如果您感興趣,我們店裏也有整包的咖啡豆供您購買。”


    跟在店長身後往回走的時候,陳換兒又扭頭看了看林渡。


    林渡給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蘇拉下班回到家,出乎意料地,一室通明。


    “回來了?”


    林渡坐在餐桌後,麵前是兩個她沒見過的新馬克杯。


    “喝咖啡嗎?手衝的。我第一次沒經驗,你別嫌棄。”


    蘇拉看了眼餐邊櫃,果然多了一個小小的磨豆機,和一個咖啡濾壺。這人,又開始衝動消費並擅自給她添置物品了。


    今天的林渡和往常很不一樣,沒有委委屈屈地窩在門外扮可憐,也沒有憤怒不解地質問她,更沒有震驚失望地瞪著她。


    他好整以暇,舒適得如同坐在自己家的馬桶上。


    蘇拉沉默一會兒:


    “我明天就把進門密碼改了。”


    林渡泰然自若地笑笑:


    “沒關係。”


    他站起身,兩步就跨到她身前,仗著身高優勢,輕而易舉地把她壓製在自己和門之間,嘴邊噙著一絲痞痞的笑意。


    “你讀過阿赫馬托娃嗎?”


    “什麽娃?”


    “阿赫馬托娃,俄羅斯詩壇的月亮。她說‘讓愛像一塊墓碑吧——鎮壓住我的生活……’”


    是誰把這個沙雕二逼文藝青年放出來了?


    蘇拉冷靜地維持著被壁咚的姿勢:


    “林渡,你是不是有病?”


    “如果詩是一種病,那就算我有病吧。”


    “……”


    蘇拉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


    她粗魯地推搡他胸口,居然沒有推動。


    也不知道是他最近健身成果顯著,還是她疏於鍛煉。她一時失策,竟被他拉高雙手,按在門板上,兩人的身軀頓時緊密貼合。


    林渡身上的氣息將蘇拉密密籠住,書頁、烏龍茶、薄荷,還有咖啡的醇香。


    這氣味立刻在她肌膚上激起一連串的顫栗,令她回憶起兩人此前的耳鬢廝磨,抵死纏綿。他的唇沿著她的額頭緩緩向下,隻隔著汗毛的距離,卻並不觸碰,緣著眉、眼、鼻、唇,耐心地勾勒她五官的輪廓。


    蘇拉忽然前所未有的慌亂,就如一個老獵手,察覺自己赤手空拳地暴露在敵人的瞄準器中:


    “林渡,你到底要幹什麽?”


    “上次我說得不清楚嗎?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還不夠明白嗎?”


    “不夠。”


    林渡的唇懸停在她唇上,隻隔著半厘米的潮熱空氣。


    “你反複說自己是個壞人,這是不夠的。在那之前,你是如何生活?誰疼愛過你,誰欺負過你,你又恨過誰,愛過誰?這些,我都要知道。你要讓我明白原委,明白你究竟怎麽發展到這種卑劣陰險的地步。這樣,我才能徹底死心,永遠地遠離你。”


    蘇拉咬緊了牙關: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林渡搜刮出積攢了二十七年的無賴厚臉皮:


    “你不肯告訴我,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弄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


    蘇拉:“……”


    林渡貼近她耳邊:


    “女王,不能什麽都是你說了算。這一次,我要起義做主人。”


    作者有話說:


    陳女士的例子過於極端,主要是沒有保留證據。大部分家暴案件去司法援助、街道、婦聯、直接報警都是有用的,隻要勇敢地尋求幫助,就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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