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拉有點不好意思。她可以不卑不亢地應付身家數十億的商業大亨,但卻無法坦然應對來自陌生長輩的善意和熱情。


    “謝謝添叔。上次的海鮮粉就很好吃。”


    “阿渡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啊?”


    蘇拉隨口搪塞:“他晚上有事。”


    “有什麽事重要過陪女朋友吃飯呢?這孩子……”


    “……”要解釋清楚她和林渡之間的爛賬,可沒那麽容易,蘇拉隻好含混地點點頭。


    大概十來分鍾,添叔就親自端了盤海鮮粉上來。蘇拉感謝了他,剛拿起筷子,他一屁股坐在了對麵。


    “阿渡看起來脾氣好,其實骨子裏特別固執,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他成天吊兒郎當地混日子,我還是頭一次看他對一個女孩子這麽上心。”


    他見蘇拉還不動筷,就招呼她:


    “快吃啊,餓壞了吧。”


    蘇拉隻得很走心地夾了一大筷子,塞進嘴裏。


    這位添叔自說自話,自把自為的風格,倒像是和林渡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添叔似乎很擔心她把林渡甩了,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


    “阿渡這孩子,會心疼人,也顧家。你跟他在一起,不用擔心他出去鬼混,他更不敢欺負你。”


    “阿渡對在意的人啊,脾氣是最軟的,你隻要一生氣,他肯定立刻求饒,你再一跺腳,嘖嘖,他能當場給你跪下。”


    “……”


    這時林渡無奈的聲音響起:


    “添叔,我底褲都快被你掀掉了。”


    添叔尷尬地向蘇拉一笑,站起身,瞪了林渡一眼:


    “還不賠禮道歉?”


    林渡莫名其妙:“我又沒做錯事。”


    添叔往他肩膀上打了一巴掌:“沒做錯事人家一個人出來宵夜?”


    林渡翻了個白眼:“行行行,您忙吧,別桌客人還等著呢。”


    好說歹說把添叔送走了。


    林渡不好意思地問:


    “添叔……沒讓你為難吧?”


    蘇拉搖頭:“添叔特別照顧我,讓我停在門口的私家車位。”


    林渡撓撓頭:“那就好。嗨,他打電話給我,非讓我現在立刻過來,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呢。”


    蘇拉撇了撇嘴,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粉,專注咀嚼。


    林渡見她也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就試探著在她對麵坐下。


    “怎麽想起來添記?”


    “餓了。”


    她拿紙巾擦擦嘴:“你怎麽也叫他‘添叔’?”


    “呃?”


    “我以為你會叫他——”


    “爸。”


    林渡“嘶”了一聲,也沒太意外,畢竟蘇拉這麽聰明。


    “你什麽時候猜到的?”


    “大概就是他說,我一跺腳,你就會給我跪下的時候。”


    “……”


    林渡幹笑了一聲。


    “九歲以前,他就是我爸。我被林茂生帶走後,跑回來找過他幾次。他說他不是我親爸,以後不準叫爸了,要跟著別人叫‘添叔’。”


    “有時候我生他的氣,就連名帶姓,叫他陳誌添。”


    作者有話說:


    天使小讀者給蘇拉畫了兩張素描小相,一張長發一張短發,超喜歡,大家可以去我圍脖康康~


    第67章 父親的挽歌(4)


    九歲以前, 林渡隻是一個偏科嚴重的平凡小學生。他的語文成績好,數學拉胯得像屎一樣。陳誌添隻有小學文化,輔導不了功課, 隻有一樣手藝,就是炒天底下最好吃的海鮮粉。他脾氣敦厚老實,八棍子打不出一句硬話, 老是被食客逃單。每到這時, 他漂亮的老婆鍾晴就會追出兩條街去罵人家。


    他們那時住在還未改造的舊村老屋, 家境不算寬裕,卻總能勻出錢來買奧特曼的閃卡。


    那時,林渡還叫陳渡。


    後來,林茂生就帶著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闖進了他們的家。


    加長加寬的奔馳車險些卡在了血管栓塞的舊村小街。林茂生拿著一紙親子鑒定, 和十萬塊錢一起, 摔在了陳誌添的臉上。


    “謝謝你給我養了九年的兒子, 拿這錢把老檔口擴一擴,請兩個人, 就不用那麽辛苦啦。”


    陳誌添伸出滿是油汙的手,捏住了那張親子鑒定。他隻有初中文化,看不懂親子鑒定, 卻還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阿晴,你真要跟他走?帶著阿渡跟他走?”


    鍾晴隻是哭。


    陳渡抓緊了父親汗濕的背心。


    “我哪都不去!”


    陳誌添幹瘦的身軀顫抖著擋在妻子前麵。


    林茂生哈哈大笑起來。


    “雞仔陳, 你都挺有骨氣哦!也不稱稱自己有幾兩重?”


    黑西裝保鏢要上前把他們分開,林茂生擺了擺手:


    “阿渡是我的親兒子,我會讓他上最好的私立學校, 全英文教學的那種。我還能供他出國, 什麽牛津劍橋哈佛耶魯隨便選, 等他回來,林家幾代人打下的基業都是他的。雞仔陳,你能給他什麽?讓他跟你在大排檔炒海鮮粉嗎?”


    他又轉向鍾晴:


    “阿晴,我們說好的,你要反悔嗎?”


    鍾晴把陳渡緊緊摟在懷裏,仿佛這樣就能隔絕一切世俗的風暴。


    “阿渡我是一定要帶走的。讓你進林家,隻是看在阿渡的麵子上。阿晴,你想想清楚,是跟我去住蘭心湖,做林太,還是窩在這個老屋當大排檔老板娘。”


    林茂生停了一下,說出了最後一句誅心之言:


    “你留下,全村都不會忘記,你就是那個給老公戴了綠帽的大排檔老板娘。”


    鍾晴渾身劇烈地顫抖,猛然將陳渡的手從陳誌添手中掙開。


    “阿渡,這都是命。人不能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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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渡說起這些舊事,就像密林裏被毒蛇咬過的流浪漢,熟練地切開自己膿腫的傷口,放出毒血。


    添叔後來也沒有再結婚,海鮮粉的手藝沒了傳人。“添記”這些年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店麵擴建過兩次,也請了幾個人幫忙。添叔越做越累,惦記著還有些老顧客,又不舍得關門。


    “我說我要給他養老,他說姓林的別管姓陳的事。但我肯定還是要給他養老的。”


    蘇拉盯著他的目光趨於柔和:


    “你不肯回林家,是因為添叔嗎?”


    “一小部分吧。”


    “那大部分原因是什麽呢?”


    蘇拉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詢問已經超越了普通的關心。


    但林渡意識到了。


    他有點掙紮:


    “有些事,我還不能說。”


    蘇拉“哦”了一聲,又埋頭吃粉,好像也沒生氣。


    林渡於是不甘心: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蘇拉被細細的米粉嗆到了,一麵拿紙巾捂嘴,一麵瞪他。


    林渡笑起來:


    “或者,咱們倆交換,用你最黑暗的秘密,換我最黑暗的秘密,怎麽樣?”


    蘇拉靜了三秒:


    “呸,你就爛在肚子裏吧。”


    蘇拉起身要走,被林渡拽住:“你這走了,添叔更覺得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跪著都哄不好的那種。”


    他眼疾手快地搶走桌麵上的小包,那裏麵裝著蘇拉的車鑰匙。


    “要走一起走。你得讓我摟著出去。”


    蘇拉活了三十年,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透過明檔的玻璃,添叔看見了這邊的動靜,圍著圍裙迎出來:


    “這就要回去了?”


    蘇拉一滯,那個無恥之徒趁機伸出長胳膊,環住了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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