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我要說的話,你現在也許聽不懂。但我還是把你當成一個成年人一樣尊重,所以,我盡量通俗地解釋給你聽,好嗎?”


    “ 要在法律上證明你是杜宇風的女兒,這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你提供的證據太薄弱,還需要補充更多證據;杜宇風已經去世了,你沒法和他做親子鑒定。要和杜宇風的另一個女兒做親緣關係鑒定,如果對方不配合,以你手上現有的證據,司法上也是不支持強製鑒定的。”


    “所以我要做的是,去和杜家其他人商量,看他們是否知道你母親,是否願意直接認可和接納你。”


    徐芳滿臉困惑,蘇拉不知道她聽懂了多少。


    半晌,徐芳說:


    “我不用他們接納我。”


    “我就想知道,我能分到多少錢。”


    “……”


    “他是我父親,沒有盡到養我的義務,現在他死了,他這麽有錢,分一點點給我,應該不難吧?”


    李老師頓時一臉尷尬:“這孩子……”


    蘇拉擺擺手以示沒關係。


    “如果最終證實,你確實是杜宇風的女兒,作為未成年的法定繼承人,當然可以分到一筆遺產。”


    徐芳的眼睛亮了:


    “有多少?有五萬嗎?”


    這金額如此精確,倒讓蘇拉意外了。


    她忽然明白了什麽:


    “……徐芳,如果有五萬塊錢,你打算怎麽用?”


    徐芳的臉頰發紅:


    “有五萬塊錢,就能帶外婆去省城治眼睛了。”


    作者有話說:


    “小黃鴨”在第41-42章出現過。


    司法實踐中,如果杜宇風還活著,為了確認對未成年人的撫養義務,是可以要求強製進行司法鑒定的。但杜宇風死了,兄弟姐妹關係的基因鑒定一般需要雙方自願才能進行。


    另外,兄弟姐妹關係,尤其是半同胞關係的鑒定的精確度比較低,所以,也不能像親子關係那樣適用更為寬鬆的推定規則。


    第72章 她給自己梳頭(2)


    蘇拉核查了一帆的人事檔案, 雖然年深日久,有些資料缺失,但足以證明徐麗曾經在一帆工作過。


    檔案上顯示, 徐麗是1984年生人,16歲就到鶴市打工,2003年進入一帆, 三年期間, 從普通的流水線女工做到高級質檢員。2006年, 徐麗請了半年的假回老家,然後又回來繼續上班,假期是杜宇風親自批的。離開一帆則是在第二年的四月,她主動提出辭職, 杜宇風還是給她特批了一筆額外的工資。


    十多年前, 鶴市的務工環境, 這麽厚道的老板著實少見。但杜宇風一直有個正派仗義的名聲, 許多一帆的老員工早年都受過他的恩惠,如果說徐麗隻是其中普通的一員, 也說得過去。


    從一帆離職後,徐麗仿佛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也沒再給老家的母親和女兒寄過錢或寫過信。


    徐麗的母親在陵縣公安局報過失蹤人口, 陵縣還發過調取資料的函件給一帆,但一直沒有找到徐麗的行蹤。


    蘇拉和寧夏聯係到一位一帆的老工友黃秋, 當她看到照片的時候,立刻認了出來。


    “這不是徐麗嘛。”


    “您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那誰知道呢?”


    黃秋說:


    “找不到人也正常。那時候好多小姑娘出來打工,年紀不夠, 都用的假*身份證, 甚至假名字, 誰也沒法查。有些吃不了打工的苦,走了下流的,或者是犯了事的,就換個身份證,換個地方生活。打工妹來來走走,誰能記得住?”


    “徐麗那孩子,在一帆做得時間算長的,也能吃苦,後來都做到高級質檢了,所以我記得她。”


    黃秋退休前在一帆做人事,回憶起當年,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杜總人好,對工人都客客氣氣的,家裏有困難的也都願意幫忙。徐麗就特別感激他,她父親死的時候,杜總還給她發過慰問金。她可是聽不得人說一句杜總的壞話,把他當個神一樣供著。所以後來,她要離開一帆,我們都很驚訝。那會兒我勸她別辭職,她偏不聽,她說她要掙大錢去。一個農村女孩兒,沒學曆,就是長得還行,你說,能上哪兒掙大錢?”


    “她跟我們走得都不近,聽說她後來找了個有錢老頭,當富太太去了。現在,也不知道是在香港,還是換了別的地方打工。”


    蘇拉和寧夏對看一眼。這傳聞,和徐芳在老家聽說的大同小異。


    蘇拉問:


    “那徐麗……和江總關係怎麽樣?”


    “江總可煩她了。她家裏事兒多,老請假,而且廠裏有些碎嘴的,愛傳她喜歡杜總。嗨,杜總哪能看得上她。誒,她該不會是心虛,怕江總給她小鞋穿,才辭職的吧?”


    黃秋嘴快,說完才想起來,眼前的蘇律師正是江世敏的女兒,連忙找補:


    “江總也不是那小家子氣的人,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好人、都是好人。”


    蘇拉心中的疑竇逐漸增大。記憶中的繼父在她心中逐漸隱身迷霧,麵目不清。


    她對杜宇風的尊重大於感情。在她心目中,杜宇風遠遠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丈夫,但總算是個頗有人格魅力的企業家。他深謀遠慮,心思周密,善於用人,善於籠絡人心,從未真正信任過任何人。


    蘇拉見識過太多富豪的家庭糾紛案例,現實是,真正能做到潔身自好的男性企業家鳳毛麟角,能夠做到對配偶起碼的義氣和誠懇的,已經是少數了。


    她幾乎可以根據她過往經手過的案件,腦補出一個完整的案例:


    杜宇風人到中年,事業上了軌道,對妻子缺乏感情,而且兩人是事業忙碌,聚少離多。天真單純的女兒要培養成繼承人已經有些晚了,這時他遇到了一個漂亮年輕且崇拜他的打工妹,他的年齡和社會地位優勢,給了他操控那女孩兒的力量。


    他希望打工妹給他生個孩子,也許最好是兒子。為了躲避周圍人的目光,他讓她回老家待產,並給她提供經濟支持。


    生下來卻是個女兒。


    又或許他隻是厭倦了這個打工妹,想要尋找下一個獵物。


    在被欺騙和玩弄之後,打工妹對現實絕望,對義務感到疲倦,遂自暴自棄,逃避贍養老人和撫養幼兒的義務,以新的身份重新開始。


    ……從邏輯上來,一切似乎很說得通。


    但她不應當武斷,不應當臆測。經驗告訴她,現實常常比故事裏的套路更加吊詭。


    寧夏開著蘇拉的車,從黃秋的住處回律所。


    蘇拉坐在副駕位上,一路都沒說話。到了地方,寧夏正要下地下停車場,蘇拉開口製止了她。


    “寧夏,你開我的車,去徐芳和李老師的酒店,看看她們生活上是否需要幫助。如果她們問案子的進展,就說正在調查。她們願意的話,就開車帶她們在鶴市逛逛,開銷記我個人賬上。”


    寧夏先答應了,又疑惑地問:


    “蘇拉姐,你又不欠她的,有必要這麽做嗎?”


    蘇拉:“如果我是她,也會想看看不一樣的世界吧。”


    -------------------------------------


    第二天,蘇拉召集了繼承人會議,參會者有江世敏,還有杜荔娜、王子猷和常玉忠。


    會議安排在天影所會議室,蘇拉把提前打印出來的徐麗的照片發給每一個人,詳細轉述了徐芳師生所說的一切,寧夏則做補充。


    一席話畢,整個會議室都陷入了沉默。


    杜荔娜臉色煞白,雙肩猛烈地發抖。


    王子猷按住她的手,對蘇拉說:


    “如果是真的,爸爸在世的時候她為什麽不來?如果爸爸隻是個送外賣的,她還會不遠千裏過來找嗎?”


    “這種事我見得多了,圖的不就是錢嗎?那個李老師就這麽好心,自己請假帶她來鶴市找父親?機票誰出的?都是無利不起早。”


    蘇拉默了一下:“圖錢不犯法,在座各位,又有誰不圖錢呢?重要的是,她該不該得這份錢。”


    王子猷聽出她的尖刻,生氣地說:


    “蘇拉,你是個律師,別人說什麽你就信?這個小姑娘該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


    他的餘光掃過江世敏:


    “又或者是別的什麽人?”


    江世敏沒說話,常玉忠咳了一聲,嗬嗬笑道:


    “子猷啊,我們先不要揣測動機嘛。事情已經發生了,重點是怎麽應對。……蘇拉,你既然把我們召集過來,肯定已經做了一些基礎工作了吧。先說你的意見。”


    蘇拉把徐麗的照片推到江世敏麵前。


    “媽,你認識這個人嗎?”


    江世敏細長的利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沒印象。”


    江世敏道:“老杜的遺囑裏沒有別人。如果他真有別的孩子,不會不給他留錢。”


    蘇拉幾乎可以確定,江世敏在撒謊。


    別人或許看不出她的異狀,可蘇拉是從她骨肉中生出來的胚胎,對母親最輕微的情緒波動都十分敏感。


    “從我們目前接觸到的信息,疑點是存在的。至於真相究竟是怎樣,要調查到哪一步,則是在座各位需要決定的。作為律師和遺囑執行人,我提醒大家幾點。”


    “第一,如果證實徐芳是杜董的女兒,那麽根據法律規定,我必須在信托中把她添加為受益人,受益份額應當足夠支持她直到成年的學業和生活。”


    “第二,如果徐芳起訴到法院,以目前的司法實踐和她能提供的證據,不足以支持強製進行親緣關係的鑒定,所以她的勝訴可能性不高。但是,除了法律手段,我們不能排除她采取其他手段的可能性。”


    “第三,無論真相如何,如果這個消息流出,會對一帆的商譽,以及杜董在一帆內部的威望都造成不可預測的影響。這也是在座諸位需要衡量的。”


    蘇拉觀察著江世敏:


    “……媽,你好像不怎麽意外。”


    從前,她隻以女兒的身份審視江世敏,現在則獲得了一個嶄新的角度。江世敏,一個死了兩任丈夫的女人,喜怒不形於色,堅韌得仿佛一塊老鋼。


    “所以你也覺得,徐芳有可能真是杜宇風的女兒?”


    江世敏笑了笑: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任何人的女兒。不能證明的事項,等於不存在。”


    作者有話說:


    順提一下,本文時間線中的現在,是設在2019年,疫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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