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露想讓他別再來冒險了,然而徐懷山從她身邊經過,冷冷道:“跟我回去。”


    她沉默地望了薑玉明一眼,心中既有愧疚,又有無奈。此時若是給他回應,他恐怕還會再來。李清露狠下了心,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薑玉明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心中十分難受。於膺出聲道:“薑公子,請回去吧。”


    侍衛們拿刀槍攔住了山路,不準他再前進了。薑玉明抬起頭,望著麵前高大的無量山,感覺這裏就像森羅殿一般晦暗不明。這地方人人都是惡人,徐懷山更是個心狠手辣的魔頭。他明知道自己跟李清露青梅竹馬,將要談婚論嫁了,卻偏要奪人所愛,簡直可惡!


    薑玉明越想越氣,恨聲道:“你們別得意,早晚有一天,我會回來接她的!”


    一眾守衛冷漠地看著他,覺得他不過是嘴上喊得響亮,根本沒那麽大本事。


    山風吹來,將草木吹得簌簌作響,讓人感到了一陣寒意。薑玉明窩著火把刀甩回鞘中,大步走向遠處,片刻騎著一匹黑馬走遠了。


    從山下回來,徐懷山大步走進雲山殿。他心裏不痛快,煩躁地扯了扯衣領,覺得渾身上下都拘束得慌,幹脆把外袍脫了。李清露上前給他接衣裳,徐懷山沉著臉看了她一眼。


    李清露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他了,小聲道:“你怎麽了?”


    徐懷山道:“他單槍匹馬硬闖無量山,連命都不要了,挺在乎你的?”


    李清露覺得他這麽說就有點不講道理了,好端端的,自己也不知道小薑會來。她垂下眼道:“他這次丟了麵子,以後應該都不會再來了。”


    徐懷山倒是覺得那小子有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兒,說不定過一陣子,又要敲鑼打鼓地上門來鬧。原本一個蘇雁北時常帶人來鬧事就已經夠煩的了,若是再加一個薑玉明,這山上的人就沒有安生日子過了。


    一個是殺父之仇,一個是奪妻之恨,都是不共戴天的過節,也難怪那兩個人死咬著他不鬆口。自己近來做的事確實有些天怒人怨的勁兒了,像極了一個人。徐懷山靜靜地坐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頭隱約疼了起來。


    牆角有一團黑色的陰影,他盯著看了良久,越發覺得像是【孫孤詣】的臉。那張幹枯的臉有將近一丈大,附著在牆上,張開嘴,無聲地對他說了什麽。


    “這才是我的好徒弟,幹得好……你可是越來越像我了。”


    徐懷山心中生出了一陣恐懼,孫孤詣就是他的夢魘,他一點也不願像那個惡魔。他下意識抓起了桌上的茶杯,朝那個陰影砸了過去。


    嘩啦一聲,杯子摔的粉碎,茶水撒了一地。李清露嚇了一跳,朝這邊看過來,卻見徐懷山直勾勾地盯著牆角,臉色陰沉的駭人。她以為他是在跟自己發脾氣,靜了片刻走過去,蹲下來慢慢地收拾碎片。


    徐懷山一時間感受不到別的東西,心裏充滿了煩惡。那張蒼老的臉對著他陰森一笑,悄然沉到了地下,消失不見了。


    李清露收拾完了碎片,沉默著去燒水。爐子裏的銀絲碳燒紅了,白色的水汽冒出來。


    她坐在爐子邊,想著自己的心事,覺得很對不起小薑。他瞞著家人來這裏接自己,卻被徐懷山打了一頓,心裏一定很不好受。他若是不在乎自己,大可以在家裏待著,沒必要冒著危險大老遠跑來受一場羞辱。


    她勸他走的時候,小薑的眼神十分難過,又有些難以置信,好像覺得自己的一片深情都錯付了。


    李清露說那些話,也是為了他好。但薑玉明不能理解她的心意,說不定還覺得她是個不明是非、愛慕虛榮的女子。


    壺裏的水冒起了魚眼泡,咕嘟嘟直響,片刻沸了出來。


    李清露猛地回了神,連忙去提壺。水壺被燒的滾燙,她不小心碰到了鐵皮,疼的手一縮,壺翻倒在地上,滾燙的水灑了一地。徐懷山對著屋梁投下的陰影發了許久的呆,聽見這邊的響聲,大步走了過來。


    李清露的手燙得通紅,甩著手原地蹦了幾下,疼的臉都白了。


    徐懷山把銅盆端過來,把她的手按進了涼水裏。泡了片刻,她小聲道:“好了。”


    她把手抽了出來,被燙紅的地方還一跳一跳地疼。徐懷山轉身去找治燙傷的藥膏,鄭雨寒配了不少藥放在這邊,以備不時之需。徐懷山打開抽屜,從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了藥,扔給了她。


    李清露接在懷裏,囁嚅道:“謝謝。”


    徐懷山沒說什麽,李清露坐在小榻上敷藥,還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她做事情一向很穩重,不至於連壺水都燒不好。徐懷山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在想薑玉明。


    他忍了又忍,還是道:“他有什麽好的?”


    李清露靜了片刻,知道這人通透,什麽事也瞞不過他,否認也沒用。


    她輕聲道:“他很真誠,除了師父和師姐之外,沒人這麽在乎過我。”


    徐懷山有時候覺得她這麽老實,對自己簡直是一種折磨。哪怕她騙一騙自己也好,可她非要說實話。他的頭又開始疼起來了,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情緒被妒火一撩,簡直要爆炸。


    “那我呢,”徐懷山極力控製著情緒道,“我對你不夠好,我還不夠在乎你?”


    李清露沒說話,徐懷山注視著她,咬牙切齒地道:“你一來找我,我就帶著風息營的兄弟們連夜趕去宜昌救你師父,不惜跟金刀門結梁子,也不惜死傷手下。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李清露知道他為自己付出了很多,但自己隻有一條命,也給不了他更多的東西了。她低聲道:“我已經答應服侍你了,你還想怎麽樣?”


    她這樣消極抵抗,讓徐懷山更惱火了。他道:“你希望別人在乎你,你在乎過我麽?”


    這話問到了她心上,李清露對他確實有所保留,卻執拗道:“我在不在乎你又有什麽關係,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丫鬟而已。”


    徐懷山盯著她,忽地將她頭上的釵子拔了下來。一縷頭發散落下來,李清露一怔,下意識伸手去奪。徐懷山下手幹脆利索,已經將那根釵子扭斷了。當啷一聲,他把釵子扔在地上,把它徹底弄壞了。


    李清露又氣又急,道:“你幹什麽!”


    徐懷山道:“你在我麵前戴著別的男人送的東西,是故意氣我麽?”


    李清露沒有這個意思,平白被他冤枉,委屈的要裂開了。她急道:“我沒有,你講點道理行不行!”


    剛來這裏時,她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隻有這支釵子是故人送的,戴著它便能安心一些。但徐懷山認定了她把小薑看的很重,雖然身在業力司,卻一直都在敷衍自己。


    孫孤詣的陰影再一次出現了,它在屋頂上俯視著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很好,這才是我的好徒弟。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把她征服了就是了。你喜歡誰,就搶過來。你討厭誰,就把他們都殺光。業力司的教主都是這麽做的,你也不例外。”


    徐懷山抬起了頭,對著空氣怒道:“你閉嘴!你已經死了,別想操縱我!”


    沒人跟他說話,他卻這麽惱火。李清露茫然地看著他,意識到他又犯病了。


    他不希望自己像孫孤詣,卻又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像他。連徐懷山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卻忍不住要咄咄逼人地來問她。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如薑玉明?你覺得我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他是個正派的好人,你想跟他走?”


    徐懷山像是一頭鑽進了死胡同,與其說是要李清露給一個答案,不如說是在質問他自己的內心。


    他沉著臉道:“你喜歡他什麽,喜歡他缺心眼兒,還是喜歡他沒本事?本座對你這麽好,你怎麽就一點也看不到?”


    兩個人朝夕相處了這麽久,難免產生感情。李清露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自己雖然來到了這裏服侍他,至少要守好自己的心,不能喜歡上他,否則她就連一點自我都沒有了。


    他長得好看,有權勢,武功又高強。就算他腦子有點毛病,也不是自己這種不起眼的小女子能匹配的。可徐懷山偏不放過她,不但剝奪了她的自由,還要搶奪她的心。


    徐懷山頭疼得厲害,極力抗拒著內心的惡魔。孫孤詣要他強行征服她,他就偏要讓她愛上自己。他需要的不是那些膚淺的東西,他要的是一段深刻的感情,像一根繩索一樣維係住他的良知,讓他不至於變得麻木不仁。


    他注視著她,眼睛裏帶著血絲,恨聲道:“我不喜歡人三心二意的。你在我身邊,就隻能想著我一個人,聽懂了沒有?”


    他不能夠忍受自己在別人的心裏排在末位,尤其是不能不如薑玉明那個二百五。就算是被恨,他都要做最讓人忘不了的那一個,像蠍子蜇人一樣,要給對方留下最深的烙印。


    李清露覺得他真的是有病,不想再陪他一起發瘋了。她站起身來,啞聲道:“我頭疼,想去休息一會兒。”


    徐懷山道:“不準走,就在這裏休息。”


    李清露留下來還要跟他吵架,隻能裝作沒聽見,快步走了出去。


    徐懷山看著她的身影,微微皺起了眉頭,到底還是沒攔著她。


    作者有話說:


    【孫孤詣】


    年齡:61歲


    身高:175cm


    體重:63kg


    相貌:精瘦結實,麵龐幹癟,遍布皺紋,目藏精光


    性情:陰狠毒辣,殘忍多疑,令人聞之色變


    身份:業力司教主


    愛好:用刑摧殘人


    武功:先天無上罡氣、枯木還春功、無量掌法、無量劍法


    力量:★★★★☆


    智力:★★★☆


    弱點:暴虐、好色。雖然殺人無數,自己卻十分怕死。他晚年一心要求長生不老,最終走火入魔而死。


    小注:在位期間行事極其殘忍,業力司也因他惡名在外。他設下了上刀山、抱銅柱等酷刑,常帶著姬妾欣賞被折磨之人的慘狀,江湖人稱活閻王。


    ——《玲瓏英雄譜.人物篇.卷六》


    第二十九章


    李清露逃也似的離開了雲山殿, 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屋裏靜悄悄的,她坐在床邊發呆。


    一大早起來的時候,她還滿心雀躍地去慈航渡找他。她本來想回去照顧他一段時間, 可這才半天功夫, 就又跟他吵架了。


    床帳灰蒙蒙的, 跟她的心情差不多。方才吵架的時候她雖然生氣,可一旦安靜下來,她又有些難過。徐懷山的性情確實古怪,卻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從小什麽都沒有,跟他姐相依為命活到今天, 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一樣,一旦抓住了什麽東西就不放開。


    他討厭失去,更討厭背叛,隻想確定地擁有一切。而李清露從小就被師父教導看淡紅塵俗世, 所有的東西最終都會化作塵埃,既然如此, 又何必辛苦去爭?


    李清露也不知道他和師父誰才是對的, 良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心煩意亂, 躺在了床上。天色漸漸暗下來, 她有些恍惚, 不知何時走進了一片黑暗中。


    嘩——嘩嘩——


    遠處傳來潮水拍岸的聲音。天空中的月亮是紅色的, 大片浮雲遮住了它。紅月從雲層中透出了一點輪廓, 就像一隻注視著她的眼睛。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曠野之中,她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話。


    “萬法皆空, 不必去看, 不必去想, 隻要不動心念,所有虛妄都會消失。”


    另一人卻道:“現在每一刻的感受都是真實的。就算會消失,也曾經存在過。你來人世間走一遭,難道不想體驗更多感受麽?”


    那兩個聲音分別從她的左右耳邊傳來。麵前兩條道路分左右延伸開去,左邊的小路一片荒蕪。右邊卻生著漂亮的花朵,星星點點的螢火在前方浮動,顯得瑰麗而又神秘。李清露猶豫了片刻,邁步走上了右邊的小路,那個蒼老的聲音便消失了。


    李清露回頭望了一眼,見荊棘窸窸窣窣地生出來,悄然覆蓋了左邊荒蕪的路。她沒了退路,隻好向前走去。草叢裏傳來小蟲滴鈴鈴的叫聲,她走了一陣子,忽然聽見前頭傳來一個孩子的哭聲。


    “嗚……嗚嗚……”


    李清露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鬧了鬼。雲彩散開了,月光照下來,卻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坐在草叢裏。他抱著膝縮成一團,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哭得渾身都在顫抖。


    他渾身都是傷口,有的是被鞭子抽的,有的是被拳頭打的,還有些是被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咬的牙印子。大大小小的傷口流著血,十分可憐。


    李清露有點不忍心,往前走了一步,小聲道:“你怎麽了?”


    男孩兒小聲道:“我好疼,他們都打我,白天不讓我吃飯,夜裏不讓我睡覺。師父說練不好功夫,就把我扔去喂狗,已經有好幾個夥伴都被狗吃了。我真的好害怕……”


    他滿臉都是淚痕,髒兮兮的臉蛋上沾著血跡。李清露生出了惻隱之心,掏出手帕幫他擦幹淨了臉。小男孩兒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道:“姐姐,好久都沒人對我這麽好了,我好喜歡你。你抱抱我好嗎?”


    他那麽小,又那麽可憐。李清露不忍心拒絕他,張開了手臂。小男孩兒在她懷裏依偎了片刻,仿佛心滿意足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化作無數螢火飛散開去了。


    一個聲音從夜色中傳來。


    “既然會消失,你為什麽又要去抱他?你又不認識這孩子,為什麽要同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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