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青走進了地牢裏,一群人跟在他身後。蛛紅縱身上了一棵大樹,在外麵為他們放哨,免得所有人一起被堵在裏頭。


    地牢裏有幾個獄卒,閑來無事正在喝酒賭錢。一片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人在正中坐莊,拿起一個粗瓷大碗扣在了骰子上。兩撥人圍著賭桌,聲嘶力竭地喊:“大、大!”“小、小、小!”


    碗裏的骰子還在滴溜溜地打轉,吵嚷的聲音卻戛然而止。牆上濺了幾道鮮血,撲通、撲通數聲,幾個獄卒倒在了地上。青將軍把鋼叉從一人身上拔了下來,頓時血流如注。莊家躲在桌子下麵,嚇得麵無人色。蜈青彎下了腰,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那人拖了出來,道:“申平安在什麽地方?”


    蜈青的臉色黧黑,平時就麵無表情,此時眼裏透出了殺氣,讓人十分恐懼。


    那人的臉上濺滿了同伴的血,渾身發抖道:“往前直走……走到頭往右拐,第三間牢房就是了。”


    蜈青淡漠的臉上沒有什麽波瀾,道:“多謝。”


    他手指輕輕一扭,那人也斷了氣。他拾起了桌上的牢門鑰匙,抬腿從屍體上邁了過去。幾個兄弟跟在他身後,向裏走去。


    申平安躺在稻草上,看著鏽跡斑斑的鐵欄杆,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出去。自從上次姚長易來過之後,屠烈對他就沒有這麽客氣了。這幾天裏拿鞭子沾著鹽水抽了他好幾頓,打得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一翻身都疼。


    他喃喃道:“天刑逢截空,田宅衝巨門,我這罪也受到頭了。教主要是有動作,大約就在今明兩天了……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呢?”


    他從稻草下麵摸出了銅錢,想要占一卦。他把銅錢撚來撚去,卻有點怕了。他現在就靠這一口氣撐著,要是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股勁兒泄了,他在牢裏可就難熬了。


    他歎了口氣,把銅錢又塞了回去,自言自語道:“熬著吧,總有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大晚上的來人,多半是屠烈又犯了毛病,要把他拖出去毒打一頓。申平安渾身的肌肉都繃起來了,有些心煩意亂,道:“還有完沒完了,你給我等著……等我我出去了,非整死你不可。”


    “申副堂主,你可以出來了。”


    申平安一怔,扭頭看向外頭。就見蜈青帶著一群人站在牢門外,拿鑰匙打開了鐵門。他一向冷漠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幾個兄弟上前來攙扶他,紛紛道:“申副堂主,你沒事吧,我們來晚了!”


    申平安被打的渾身都疼,走路一瘸一拐的,卻十分驚喜。他道:“你們來救我了,我就知道你們會來的!”


    他下意識四下張望,道:“你們怎麽進來的?”


    蜈青把鑰匙勾在手指頭上打了個旋兒,淡淡道:“就這麽進來的。”


    申平安有點懵,看他們的模樣幹幹淨淨的,好像也沒經曆過一場惡戰,心裏實在納罕。他道:“其他守衛呢,屠烈呢?”


    蜈青道:“屠烈喝花酒去了,教主帶著兄弟們去人和堂了。兩邊的人都在城東打架,這邊沒幾個人了,不用擔心。”


    申平安吃了一驚,道:“教主動手了?”


    蜈青道:“嗯,不用擔心,今晚這一仗肯定能打贏。”


    他說著彎下腰,道:“走吧,我背你出去。”


    申平安連忙道:“不不,我自己能走……哎呦。”


    他腿上的傷口還沒愈合,一動又裂了道口子,鮮血直往下淌。蜈青直接把他背了起來,道:“別客氣了,來吧。”


    其他人簇擁著他們,快步出了地牢。六七個金刀門的侍衛巡視到這邊,見地牢門前的守衛不見了,登時警惕起來。


    “人呢,去哪兒了!”


    “不會有人劫牢吧……快下去看看!”


    蛛紅見他們要往地牢裏鑽,抬手一揚,一陣袖箭落雨般地射了過去,頓時放倒了幾個侍衛。其他人意識到不妙,大聲喊道:“有人潛進來了,快來人支援!”


    “嗶嗶兒——”


    蛛紅吹起了口哨,蜈青等人已經到了牢門口,接二連三地出來了。蛛紅鬆了口氣,道:“動作夠快的,人救出來就走吧。”


    這邊的侍衛一喊起來,頓時像捅了馬蜂窩一樣,一群人前赴後繼地衝了過來。業力司的兄弟們護住了兩名頭領,跟金刀門的人刀兵相接,打在了一起。蛛紅皺眉道:“怎麽還這麽多人?”


    蜈青道:“別戀戰,趕緊走!”


    蛛紅將金剛寶傘向空中一拋,金色的傘倏然展開,花一般飛了起來。簌簌幾聲,傘回旋著將院子裏的幾個燈籠都劃破了,整個宅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把他們的身影也隱藏起來了。


    敵人吃了一驚,紛紛道:“小心點,他們有暗器!快把燈點起來!”


    趁著他們亂作一團,蛛紅低聲道:“快走!”


    其他人且戰且退,借著夜色的掩護向大門外逃去,很快就把那些人拋在了身後。


    一行人向前逃出了兩條街,這才喘著氣停了下來。申平安出了一頭冷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他道:“兄弟,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蜈青把他往上一顛,道:“沒事,背得動。”


    申平安有點尷尬,但身上的傷確實疼得厲害,下地恐怕走得更慢。蛛紅從懷裏拿出一顆藥丸遞給他,道:“申副堂主在牢裏受罪了,這顆藥是補氣血的,你吃了吧。”


    申平安把藥吃了,五髒六腑感到了一陣暖意,舒暢了許多。他回頭一望,見後頭沒人追過來。金刀門的精銳都調到城東去了,雲雷堂裏留下來的都是些沒本事的,諒他們也不敢追。


    他道:“不知道人和堂那邊怎麽樣了?”


    一群人抬眼向城東望去,房屋重重疊疊的,從這裏看不到那邊的情形。但大家都充滿了信心,知道有教主和軍師統領,這一仗他們一定能打贏。


    一群人在人和堂裏殺了半個時辰,宅子裏漸漸沒了聲音。月光照下來,院子裏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屍體。朱劍屏提著劍走過來,道:“沒事吧?”


    徐懷山的身上、臉上濺滿了血,都是別人的。他冷漠地看著這些人,有種無動於衷的態度。半個多月前,他的兄弟們就是這麽死在這裏的。如今風水輪流轉,該叫金刀門的人血債血償了。


    徐懷山冷冷道:“再搜一搜,別放過一個活口。”


    朱劍屏讓人把人和堂徹底搜了一遍,片刻有人回來道:“沒外人了,地上躺的這些就是全部了。”


    徐懷山的臉色依舊陰沉,屠烈殺了他一百多個兄弟,這才死了七十來個,還差一半的數。


    這時候大街上傳來了奔走聲,在門前放哨的人衝進來,大聲道:“教主,他們的援兵來了!”


    徐懷山嘴角一揚,露出一個陰狠的笑容,道:“好得很,差的另外一半人頭,給我送上門來了。”


    他一揮手,道:“兄弟們,跟我來!”


    一群人跟著他出了人和堂的大門,迎麵就見劉管事帶著三百來個人趕過來了。


    劉啟原本是伺候孫孤詣的,為他出了不少陰損的主意。老教主死後,他不知所蹤。一轉眼都五年沒見了,沒想到他早就暗中投奔了金刀門。徐懷山微一揚眉,道:“劉管事,你怎麽在這兒?”


    劉啟陰森森一笑,露出一排又細又長的牙齒來,道:“混口飯吃,在哪兒不是一樣。”


    徐懷山道:“既然是混飯吃,何必替他們拚命?”


    劉啟道:“責任在身上,總不能什麽事也不管。”


    劉管事習慣了伺候人,總是弓著背,像一隻蝦。他一雙細長的眼從下往上看徐懷山,透著一股陰沉感。小時候徐懷山在活死人坑裏時,沒少挨過這老頭兒的打,有幾次差點被他拖去喂了狗,心裏一直記著他的仇。


    如今時移世易,徐懷山成了居上位者,他年輕、強大、擁有權勢。而劉啟卻衰老虛弱,將近一無所有,卻還要拚死一搏。


    屠烈那個不中用的東西,剛打了一場勝仗就去花天酒地了,劉啟隻能替他挑起這個擔子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勸自己,就算對麵的人是徐懷山又怎麽樣?自己這邊人多,他們的人已經打了一場了,疲憊之下未必是自己的對手。


    徐懷山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淡道:“你覺得你有勝算?”


    劉管事沒說話,卻聽見身後的長街上,傳來一陣嘩嘩的奔走聲。他回頭望去,見一旁的幾間宅子裏湧出了一百來人,像一條奔騰的河流,朝這邊匯聚而來。


    那一隊人和徐懷山帶領的人前後包圍住了他們,劉管事沒想到自己中了他的埋伏,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這會兒才醜時初刻,距離天亮還有好一陣子。徐懷山揚聲道:“兄弟們,給我殺!”


    兩撥人將金刀門的人圍在中間,揮刀砍殺起來。徐懷山的眼神森寒,長劍所過之處便有人倒在地上。整個長街上都是廝殺的人,刀兵撞在一起,火花四濺。那情形如同黑天神率領部下與阿修羅戰鬥,情形極其慘烈,讓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宅院裏,擺著一張青石桌。鄭雨寒坐在桌邊,手指搭在膝上,輕輕敲了幾下。他身邊又有兩名女子一坐一站,院中還有幾名侍衛挎著刀劍,負責保護她們。坐著的姑娘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衣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正是穆拂衣。而站在她身邊的白衣少女,便是李清露。


    街上的爭鬥與她們隻有一牆之隔,外頭的慘烈情形她們都聽得見。裏麵的情形,外頭卻並不知道。原本穆廣添不想讓女兒過來,叫她在鹹陽待著就好。但穆拂衣不放心父親,一定要來。穆廣添沒辦法,隻好讓她在附近的宅子裏待著,要求她在外麵打完之前,絕對不準出來。


    穆拂衣答應了,李清露便也來了。徐懷山把她放在別處也不安心,幹脆讓她和穆拂衣做個伴兒,把身邊靠得住的人留下來,保護這兩個姑娘。


    方才有人來報,說人和堂已經打下來了,大家都鬆了口氣。然而沒過多久,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是金刀門的援兵到了。業力司的人也從隔壁的巷子裏衝了出去,在街上廝殺在了一起。


    外頭不住傳來慘叫聲,李清露心裏十分不安,踮起腳向外望去,可惜院牆太高,什麽也看不見。鄭神醫道:“李姑娘,幫我們泡一壺茶吧。”


    李清露想光著急也沒有用,還不如做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她去廚房燒了一壺水,片刻衝了一壺雀舌,捧了過來。


    穆拂衣坐在藤椅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神色淡淡的。她雖然擔心父親,卻沒有把情緒流露出來。縱使外頭廝殺的這麽狠,她仍然能麵不改色地在這裏聽著。


    她這般沉著冷靜,讓周圍的人心氣都沉了下來。李清露心中有些佩服,她雖然是個女子,卻也是個運籌帷幄的人物,難怪她父親這樣信賴她。


    一陣夜風吹過,穆拂衣抬手抱了一下臂,覺得有點冷。李清露進屋拿了一方毯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膝上。穆拂衣道:“多謝。”


    李清露道:“穆大小姐不必客氣。”


    穆拂衣道:“你冷不冷?”


    李清露微微一笑,道:“我穿得厚,又練過功夫,不冷的。”


    穆拂衣的睫毛微微垂下來,她不會武功,自己也覺得是一件憾事。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自己若是從小練功,也修不成這樣一個平和的性子。父親不喜歡她跟人爭強鬥狠,隻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她原本也想著多讀些書,讓父親高興就行了。如今卻覺得,若是自己當初堅持練功,說不定就能替父親出戰,也不至於讓他一把年紀還與人爭鬥了。


    過了一陣子,外頭的廝殺聲漸漸小了。李清露惦記著徐懷山,心裏一直忐忑不安的。她走到院門前,往門縫外張望。


    穆拂衣道:“回來,等他們來找咱們。”


    徐懷山跟她們約定好了,等安全了,他會來找她們。但自己若是沒敲門,她們絕不準出去。穆拂衣畢竟比她大了一歲,性格穩重一點。李清露隻好退了回來,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她垂下了眼,心中默默誦經,祈求真武大帝保佑徐懷山千萬不要受傷。


    “北方玄天杳杳神君,億千變化玄武靈真。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掃蕩妖氛……”


    她默念了一陣子,又覺得真武大帝未必會保佑他,畢竟徐懷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做的事也並非絕對正確。可李清露還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士兵上了戰場,家人也會希望他平安歸來。他對自己真的很重要,畢竟這個世上除了師父和師姐妹之外,就隻有他還會關心自己了。


    她心想:“不管了,接著念吧,反正自己為他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她喃喃道:“太陰化生水位之精,虛危上應龜蛇合形。盤遊九地統攝萬靈,無幽不察無願不成……”


    這時候側邊的小門動了一下,有人來了。


    眾人的神經頓時繃了起來,不知來的是誰。金刀門的人應該不知道她們在這裏,但也保不準不會走漏了消息,萬一敵人闖進來劫持這兩個姑娘就糟了。


    李清露的武功僅夠自保,穆拂衣則完全不會。李清露轉身拿起了劍,想要保護穆拂衣。鄭雨寒擺了擺手,仿佛在說不必緊張。


    徐懷山專門挑了武功最好的兄弟來保護她們,都是特別能打的狠人。此時眾人都握緊了兵刃,繃起了渾身的肌肉,眼睛盯著那扇小門,警惕地聽著外頭的動靜。


    第三十六章


    “當, 當當當,當。”靜了片刻,又敲了一遍。


    這敲門的方式是他們自己人的暗號, 李清露站了起來。幾名侍衛陪她一起走到小門前, 一人輕聲道:“誰?”


    外頭傳來了紅將軍的聲音:“蛛紅, 開門。”


    李清露心一跳,連忙取下了門栓,把門拉開了一道縫。蛛紅一彎腰鑽了進來,蜈青背著申平安快步走了進來,其他人跟著魚貫而入。李清露忍不住往街上張望, 外頭的燈光昏暗,人亂紛紛的,一時間也看不分明情勢。


    一隻白皙的手伸過來,把門按上了。紅將軍的神色溫柔, 道:“李姑娘,別看了, 外頭還打著呢, 小心被台風尾掃到了。”


    月光照在她歪戴著的笑臉麵具上, 透著一股妖異的氣氛。蛛紅一直都是這麽和和氣氣的, 就算外頭血流成河, 她也不會動容半分。李清露知道這樣的人其實最可怕, 她看似總是帶著笑, 實則七情六欲都沒了,隻是在冰冷地模仿著別人的情緒而已。


    從活死人坑裏出來的人,就沒有一個正常的。相比起來, 竟是那個一天到晚都不說話的蜈青最像個活人。


    蛛紅把門栓上了, 拉著李清露回到了人群中。申平安躺在一張藤椅上, 一個勁兒地倒氣,道:“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要交待在裏頭了。兩位將軍,各位兄弟,你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等我傷養好了,一定好生報答各位!”


    蜈青淡淡道:“自家兄弟,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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