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她,誠懇道:“我一接到信就過來了,先前在無量山不是我不帶你走,是那魔頭實在太厲害了,我打不過他。但我心裏一直都惦記著你,你別怪我,好不好?”


    小半年不見,他瘦了一大圈,眼眶都凹進去了。他挨了徐懷山一頓揍,倒沒覺得多委屈,隻恨自己沒本事,沒能把她救出來,心裏一直懷著愧疚。


    李清露有些動容,輕聲道:“你得照顧好自己才行,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薑玉明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好像終於找回了丟失的寶貝,道:“你不在我身邊,我一天也放不下心。幸虧蘇大俠把你救了出來,我等會兒就去見蘇雁北,跟他說你是我的未婚妻,他肯定會放人的。”


    李清露遲疑了一下,道:“婚姻大事還是慎重一些的好。咱們沒有婚約,你這麽說是不是不合適?”


    薑玉明覺得也不用這麽拘於形式,隻要兩個人互相喜歡,成親是早晚的事。他道:“你師父同意這門親事,我娘也喜歡你。我……我心裏早就喜歡你了,還有什麽不合適的?”


    李清露道:“你爹呢?”


    先前她去黃河鏢局求援的時候,薑成豪就不願幫忙,還說天底下的好姑娘有的是,若是實在成不了,便是沒有緣分,不必強求。薑玉明原本十分崇拜他爹,近來見他做事瞻前顧後,也沒有那麽信賴他了。


    他道:“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不必管我爹說什麽!”


    李清露垂下了眼,有點為難。薑玉明知道她在顧慮什麽,道:“清露,我知道你陷在業力司的這段時間裏受了不少苦,恨我沒能救你出來。以前是我不好,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一定好好保護你,絕對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了。”


    他一把抓住了李清露的手,十分誠懇,又有些激動。李清露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自己並不恨他,而是已經喜歡上了別人。


    剛去無量山的時候,她還想多攢點錢,等三年期滿了就回師門,若是小薑還願意等自己,她就嫁給他,好好地跟他過一輩子。


    可如今她喜歡上了徐懷山,沒辦法欺騙自己的心。小薑以為他們的情分還跟從前一樣,卻沒想到覆水難收,她的心已經給了別人,無法再回頭了。


    李清露本來想跟他把話說清楚,希望他看在朋友的份上把自己救出去,以後再慢慢還他這個人情。但看到小薑對自己這麽認真,她實在很難把這些話說出口。


    薑玉明本來見到她十分高興,可她的神色一直有些憂鬱,不知道在顧慮什麽。薑玉明想這畢竟是終身大事,慎重一點也好,便道:“我不逼你,你好生想一想,想好了再給我答複。”


    李清露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天漸漸暗下來,李清露回到了住處,靠在床頭出神。


    小薑一向不掩飾對她的好感,這回更是直接跟她求婚了。自己若是喜歡他,此時應該會感到很幸福,義無反顧地答應他。可現在她卻很猶豫,如果為了逃出去答應了他,那也太對不起人家了。


    小薑聽說她被關在這裏,立刻就來接自己,對她一片赤誠。他家世好,武功也不錯,原本是個良人。李清露從小在深山長大,不知道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意味著什麽,隻覺得對方對自己好就夠了。


    可如今她為人心動過,明白了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就沒辦法壓抑自己的心情了。她不想隻是跟一個合適的人生活在一起,還想每天都看著喜歡的人,一想起他就會露出笑容,跟他在一起就會感到溫柔,期待每一天的到來,這才是真正的長相廝守。


    她輾轉反側,心裏十分難受,不光因為自己沒辦法回應薑玉明的感情,還因為意識到自己真的愛上了徐懷山。她眼前浮現起了他的模樣,徐懷山靜靜地看著她,眼裏流露出幾分笑意,好像在問她:“你想我做什麽,是喜歡上我了麽?”


    李清露本來是要離開他的,卻在不知不覺間深深地陷了進去。他是世人眼中的魔頭,若是跟他在一起,未來必然要麵對很多坎坷。可喜歡這種事沒有那麽多道理可講,她就是放不下他,有種飛蛾撲火不計後果的心情,那種感覺是她對別人不曾有過的。


    李清露思來想去,實在沒辦法欺騙自己,也不想欺騙別人。


    她下定了決心,還是跟小薑把事情說清楚的好。若是他願意幫自己,那自然好。若是他不願意幫忙,也不怪他。自己就在這裏等下去,徐懷山早晚會來接自己的。


    次日一早,李清露吃過了飯,打算去找薑玉明談一談。孫大娘在院子裏洗衣裳,已經懶得看管她了。她道:“又出去?”


    李清露嗯了一聲,道:“在附近走一走。”


    孫大娘搓著衣裳,抱怨道:“家主抓了你來也算倒黴,一天到晚就沒消停過。上午黃河鏢局的少爺剛來,下午他家的大小姐又跟過來了,跟捅了馬蜂窩似的沒完沒了的。”


    李清露昨天睡得早,不知道薑玉祺也追過來了。她有點奇怪,道:“玉祺姐來幹什麽?”


    孫大娘也隻是聽人這麽說,連人都沒見著,自然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李清露尋思她大約是不放心弟弟,可薑玉明年紀也不小了,不用看的這麽緊吧。


    李清露出了門,穿過杏子林,來到了廂房後的白牆外。不遠處有人在站崗,她過不去,隻能在這裏等著。這邊有個月洞門,薑玉明要來找自己,肯定要從這邊走。


    廂房邊有個小竹林,青翠的竹葉越過白牆黑瓦,在寒風裏微微搖曳。牆後麵連著個雨廊,李清露裹了裹身上的披風,在欄杆上坐下了。她等了一陣子,覺得有點冷,打算把小薑叫出來。隔著一堵牆,忽然聽見了薑玉祺的聲音。


    “你上哪去,喂,站住!”


    薑玉明停了下來,道:“你老跟著我幹什麽?”


    薑玉祺道:“爹讓我來找你,誰讓你自作主張跑到這裏來的?”


    “什麽叫自作主張,”薑玉明有些不滿,“我這麽大一個人了,做什麽事都要跟你們報備麽?”


    薑玉祺也有點不高興了,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來幹什麽?收到信魂兒都丟了似的,你來接李清露的是不是?”


    牆後麵靜了片刻,薑玉明道:“是又怎麽樣,跟你有什麽關係?”


    李清露跟那姐弟二人隻有一牆之隔,也不敢走動,聽見了他們的話,心揪了起來。


    薑玉祺道:“咱們薑家跟她又沒什麽關係,你憑什麽從蘇雁北手裏搶人?”


    薑玉明道:“我要娶她為妻,蘇大俠看在薑家的麵子上,自然會放了她。”


    薑玉祺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憋著氣道:“她一直跟著業力司的人,早就投降魔道了。你跟她糾纏不清,外頭的人知道了怎麽看待咱們薑家?”


    薑玉明沒想到她會這麽說,皺眉道:“清露是個好姑娘,怎麽可能跟魔道的人同流合汙。她性格善良,人又正派,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你不是也覺得她很好麽?”


    薑玉祺歎了口氣,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是會變的。”


    薑玉明道:“你要變是你的事,反正我是不會變心的。她一直等著我,我不能辜負她!”


    他這話說的斬釘截鐵,李清露聽見了,神色卻微微一黯,覺得有些愧疚。


    薑玉祺有點急了,道:“不是,你怎麽這麽傻呢……我跟你把話說清楚吧。咱們是清白人家,你是薑家的少主,不能娶這種不清不白的女子進門。爹讓我來,就是攔住你的。”


    李清露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感覺如墜冰窟,渾身都透著一股寒意。


    薑玉明十分生氣,攥著拳頭道:“你這話是怎麽說的?娘是玉虛觀的,你也是玉虛觀的姑子生的,出身不過是窮了些,有什麽不清白的?”


    薑玉祺伸手戳了他腦袋一下,道:“你腦子是不是白長的!我是說玉虛觀麽,我是說她跟著徐懷山這麽久了,兩個人朝夕相處、同食同寢,你覺得她還是個清白的姑娘麽?”


    薑玉明被她問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搖頭道:“不會的,她不會那樣的。”


    薑玉祺道:“你別自欺欺人了,就算她想守身,徐懷山也不會放過她。而且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清白,她有過這麽一段經曆,外人會怎麽看她?”


    薑玉明沉默著,薑玉祺又道:“你娶了她,就得背著別人的指指點點過一輩子,咱們薑家也要為此抬不起頭來。爹爹辛苦掙下這基業不容易,你就當是為了他,放棄吧。”


    薑玉明搖頭道:“不是的,她不是那樣的人,你們不能這樣……”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顯然十分難受。薑玉祺知道他一時間接受不了,可事實就是這樣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李清露是不是真的清白也不重要。反正她跟魔教的人攪在了一起,誰跟她扯上關係就要倒黴。還不如早點跟她撇清關係,明哲保身的好。


    薑玉祺輕聲道:“咱們家外表看著風光,其實跟人家沒法比。中原這幾家勢力,任何一方伸出手來,輕而易舉就能把咱們碾碎。能活著就已經不容易了,別跟他們爭了,和我走吧。”


    薑玉明知道她說的不錯,感到了一陣無力。他靠著欄杆坐下來,想著昨天見到李清露時的情形。她剛看到自己時很高興,可一提到成婚的事,她便有些為難,好像不願答應自己。


    薑玉明沒有那麽傻,他也曾經想過,說不定她已經喜歡上徐懷山了。可他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或者說他有意在回避這種可能,一直在一廂情願地喜歡她。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薑玉明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悲哀,覺得自己好像在自欺欺人。明明她看自己的眼神會閃躲,總像是藏著心事,也不喜歡自己觸碰她,可他卻以為她隻是害羞而已。


    喜歡一個人會義無反顧,是白天夜裏都想著對方,一見到那個人就會開心,怎麽會猶豫和後退呢?


    薑玉明的心情低落,頭腦也冷靜下來。黃河鏢局不如業力司勢大,自己的武功也遠不如徐懷山,什麽事都跟他沒法比。她喜歡他,也是很正常的。


    父親總是罵他,說他目光短淺凡事光想著自己,一點也不像他姐姐。薑玉明的年紀也不小了,就算幫不上大忙,也不想讓父親為難。可他一想到李清露,心裏就十分難受,要放棄她,就像是從心口割下一塊肉來一樣。


    他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竟是落了淚。薑玉祺也沒想到他這麽認真,手搭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道:“想開一點吧。”


    白牆之外,李清露把他們的話都聽的一清二楚。她心裏好像有一團亂麻,有些難過,又十分委屈。那姐弟二人還在牆後麵說話,李清露不想被他們看見,悄悄地往後退了幾步,轉身跑了。


    李清露回到了住處,低著頭往屋裏走。孫大娘還覺得奇怪,道:“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李清露沒說話,放下簾子進了房間,坐在了床上。她低著頭,想著剛才薑玉明和他姐的話,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她雖然也想跟小薑把話說清楚,可被他們這麽看待,她的心裏實在不好受。


    她雖然跟徐懷山待在一起,卻從來沒有逾矩。自己從小受師父教導,做人勤謹守禮。徐懷山雖然看起來不怎麽正經,其實也是個守規矩的人,從來沒勉強過她。可到了薑玉祺的口中,兩個人卻成了不清不白的關係。


    靜下來想一想,她跟業力司的教主相處了這麽久,不管自己是不是魔教的人,都回不去了。以前她還抱著一絲幻想,覺得自己還能像從前一樣回到師門,跟師父和師姐妹在一起。可實際上,自從跟徐懷山扯上關係的那一刻起,無論是薑家還是玉虛觀,都不可能再接納她了。


    她擦了一下眼淚,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麽地方。就算師門不要她了,她也忘不了師父教導自己的恩情。既然已經離開了徐懷山,她也不想再回去了。小薑覺得自己辱沒了他的名聲,她也不想拖累他。她隻想找個深山老林待著,誰也不見了。


    她這麽想著,悲從中來,像小孩子一樣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不動了。


    薑玉明想著李清露的事,心裏像刀割一樣,實在難下這個狠心。他坐在屋裏,喝一口酒,歎一口氣。天色漸漸暗下來了,門外響了幾聲,卻是蘇雁北來了。


    黃河鏢局跟蘇家之間常有來往,兩人並不生疏。薑玉明見了他,招了招手道:“蘇大哥,你來了……坐,一起喝一杯。”


    薑玉明渾身酒氣,一壇子白酒少了一半,卻是在這裏喝悶酒。昨天薑玉明落腳之後跟他打了個招呼。蘇雁北知道他是為了李清露的事來的,不想當麵拒絕他,使出了個拖字訣,說自己最近有點忙,讓他有話改天再說。


    隔天便有人來報,說看見薑玉明跟他姐在院子裏大吵了一架,薑家不願娶跟魔頭不清不楚的女子,讓兒子趕緊回去,斷了這個念頭。


    蘇雁北喔了一聲,擱下了茶杯道:“我還以為是他爹準了這門親事,原來他是自己偷偷跑來的。”


    那侍衛道:“他姐姐說薑大俠不同意,讓他趕緊回去,不準摻和這件事了。”


    蘇雁北揉了揉眉心,覺得薑成豪這麽做雖然有點狠心,卻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


    薑玉明才二十歲,要娶誰由不得他做主。之前他娘相中了李清露溫柔端正,出身幹淨,就算窮一點也不打緊。可如今她在業力司待了這段時間,整個江湖都知道她是徐懷山的人了,薑家怎麽可能娶她進門。


    他這麽想著,又有點同情薑玉明。原本好好的一對小情侶被拆散,就像鏡子被摔成碎片,就算拚起來也回不到從前了。魔教的人向來朝三暮四的,徐懷山對那丫頭一時興起,便把她擄到身邊,玩夠了又拋到腦後,害的卻是她的一輩子。


    這幾天喬歆華在蘇雁北耳邊說了不少李清露的事,說她本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又有一副熱心腸。她救過玉泉山莊的人,還幫忙找過玲瓏鎖,跟喬家的人十分有緣。她一向與人為善,從來沒做過壞事,實在不該這麽對她的。


    蘇雁北也看出了這個小姑娘沒什麽野心,就是個尋常的女孩子。他枕頭風聽得多了也有點心軟,想著再過一陣子,若是徐懷山不來接她,便給她些盤纏,放她自己走算了。


    屋裏燒著碳火,十分暖和。旁邊點著一盞油燈,把屋裏照的昏黃。桌上擺著一盤花生米,一碟鹵牛肉,卻也沒吃多少。薑玉明就是想喝醉,一醉解千愁,睡著了就沒有那麽多煩心事了。


    蘇雁北在他對麵坐下,拿了個碗,給自己倒上了酒。兩人碰了一下碗,薑玉明仰頭一飲而盡。白酒淋淋漓漓地灑下來,他嗆的齜牙咧嘴,眼淚悄無聲息地淌了下來。


    蘇雁北把酒喝了,道:“你有心事?”


    薑玉明擦了一把眼淚,悶聲道:“沒有。”


    他不願意說,蘇雁北便也不多問,隻是坐著陪他。一會兒功夫,薑玉明又喝了幾碗酒,醉的搖搖晃晃的,趴在桌子上,終於忍不住道:“蘇大哥……我心裏難受……”


    蘇雁北嗯了一聲,道:“怎麽了?”


    薑玉明道:“我跟清露青梅竹馬,小時候我娘就說……等我長大了,就把她娶進門。這麽多年我一直把她當成我的未婚妻,她對我也很好。我沒別的願望,就想把鏢局經營好,娶她為妻,好好地過一輩子。”


    他說著哽咽起來,一想到這些事都不可能實現了,心裏就越發難過起來。


    他道:“可是後來……她被人搶走了,我沒本事,救不回她來。之前她師父被人抓走,她來求過我,可是我做不了我爹的主,她就去求徐懷山了……其實我心裏知道,我和她從那個時候起,就完了……”


    他醉的前言不搭後語的,蘇雁北還是聽明白了。薑玉明是喜歡她,卻又幫不了她,一步步看著事情發展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他們之間的裂痕早就產生了,李清露對他失望了太多次,已經不再指望他了。而薑玉明要考慮自己的家族,隻會讓她做出更多的讓步和犧牲。


    薑玉明啞聲道:“我姐說她跟過徐懷山,不是個清白姑娘了……可我不在乎,就算那樣,我還是喜歡她。可是我姐說,薑家不能跟著我蒙羞。我娶了這樣的女孩子……所有人都要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蘇大哥,你說我該怎麽辦?”


    人生大事,蘇雁北也不好幹涉,隻是淡淡道:“你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辦吧。”


    薑玉明的眼睛紅通通的,啞聲道:“我爹白手起家,建立黃河鏢局不容易,我不能對不起他,也違逆不了他的意思。”


    胳膊擰不過大腿,何況薑玉明本身就是個沒什麽主意的人。雖然舍不得,卻也沒什麽辦法。


    其實他要是真的喜歡她,倒還有一條路走,就是拋下一切帶她離開。兩個人從此隱姓埋名過日子,也就也沒有什麽仇家追殺,更不會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然而薑家還指望薑玉明繼承家業,他還有大好前程,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孩子就放棄一切。


    薑玉明一把握住了蘇雁北的手,哀求道:“蘇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蘇雁北道:“你說。”


    薑玉明道:“我不能帶她走了,你能不能讓人別欺負她……等過一陣子,天暖和了就放她走吧。她沒做過壞事,你別把業力司的賬算到她頭上來。”


    他在世俗的圈子裏兜兜轉轉,求不得圓滿,隻能求一點心安。蘇雁北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了,我不會為難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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