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劍屏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把扇子接了過去,道:“寫什麽?”


    李清露也沒想好,朱劍屏已經拿著扇子去了桌案後麵,提筆潤了墨,看著她和徐懷山在一起的模樣,仿佛一對神仙眷侶。他心中有所感觸,提筆寫了一首定風波。


    扇麵上寫的是行楷,氣勢流暢,又有風骨。朱劍屏擱下了筆,晾了片刻,墨香還沒散去。李清露拿起扇子,見上頭寫道:“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裏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筆字著實漂亮,整個江湖中也難找到第二個寫字有他這麽好的人了。李清露十分佩服,稱讚道:“好字,這扇子一下子就變得雅致起來了。”


    徐懷山道:“是吧,馬上就貴了五十兩。”


    朱劍屏笑道:“俗氣。”


    他含笑看著這二人,覺得他們十分相配,就像畫中的人一般。


    李清露生出了溫柔的感覺,隻要跟徐懷山在一起,就有安心的感覺,他也是這麽想的吧。


    她把扇子遞給了徐懷山,他看了一眼便笑了,道:“此心安處是吾鄉……不愧是軍師,寫得好,準你去洛陽了。”


    朱劍屏一笑,心情十分愉快,段星海卻怕是要哭了。李清露雖然同情段星海,一想到就要去洛陽了,那一點同情心也悄然消失了。


    她眼前已經浮現出了花海和熱鬧的廟會,耳邊仿佛聽見了咚咚鏘鏘的社戲鼓聲,心情十分雀躍,盼著牡丹花會早點到來。


    南陽城郊,離火堂中,到處都是一片燈火通明。桌上放著琉璃燈,屋裏擺著樹枝狀的燈架,星星點點的火光把屋裏照得像白天一般亮。白子凡坐在窄榻上,身上裹著個毯子,仍然覺得冷,仿佛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悄悄摸他的後腦勺。


    前幾天他做了一場噩夢,夢見鍾玉絡來找自己了。她穿著她最喜歡的紅衣裳,眼窩處是兩個黑漆漆的大洞,走起路來悄無聲息。


    “黃泉太孤單,你來陪我好不好?”


    她的手溫柔地搭在他的脖頸上,漸漸收緊。白子凡感到了一陣窒息,不住掙紮,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喘著氣,意識到剛才隻是一場夢而已。白色的幔帳在夜風中輕輕飄蕩,仿佛在嘲笑他的膽怯。極端的恐懼讓他憤怒起來,白子凡從床上跳下來,拔出劍挑開了帷幔,大吼道:“出來!給我滾出來!老子一身陽氣,我不怕你!”


    侍衛聽見聲音衝了進來,紛紛道:“堂主,有刺客麽?”


    屋裏靜悄悄的,沒有鬼,也沒有刺客。白子凡卸去了渾身的力氣,感到了一陣無力。她已經死了,自己卻還在怕。不但怕她,也怕活著的人。徐懷山已經殺了屠烈,這世上他最恨的人就是自己了。白子凡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覺涼嗖嗖的,懷疑他的劍很快就要斬到自己身上來了。


    白子凡生怕徐懷山會來偷襲自己,讓人加強巡視。夜裏他又怕有鬼,去道觀裏請了一大把黃符,貼在門上、房梁上、床頭上。風一吹黃紙嘩嘩作響,飄飄搖搖的,跟鬼宅似的。


    他這麽疑神疑鬼地過了幾天,離火堂上下的人被他搞得神經緊張,白天夜裏都不得安穩。隻有花如意心疼他,一天到晚陪在他身邊。這會兒天還沒黑透,白子凡就讓人把燈都點起來了。他坐在窄榻上,聽見外頭風聲作響,又開始害怕。


    他直勾勾地盯著帷幔後麵的陰影,道:“那後麵是什麽,有刺客?”


    一名侍衛大步走過去,把簾子挑了起來,後麵什麽也沒有。白子凡覺得這些帷幔太礙事了,心煩起來,道:“都給我撕下來,一塊也別留著!”


    侍衛看了花如意一眼,花如意便道:“聽堂主的,取下來吧。”


    幾名侍衛過來,搭著梯子把帷幔摘了下來。屋裏這回一覽無餘了,白子凡心裏舒服了一點,鬆了口氣。


    花如意坐在他身邊,拿起一塊香瓜遞給他,道:“主子,吃點吧,這瓜甜得很。”


    白子凡吃了一口,覺得滋味淡了一些,皺眉道:“怎麽不是吐蕃的蜜瓜?”


    花如意有點為難,小聲說:“長安已經被業力司占了,西邊的東西過不來。人家的香料都用完了,這不是也沒法子麽。”


    白子凡氣不打一處來,罵道:“又是那臭小子,一天不跟我作對,他就渾身難受。別讓我逮著機會,要不然老子弄死他!”


    花如意沉默著,想白子凡也就是過一過嘴癮罷了。一見了徐懷山,他跑的比兔子還快,最近他一天到晚在離火堂裏藏著,已經有一個多月都沒出門了,一點風吹草動就怕成這樣,也是可憐。


    一名侍衛進來通報:“堂主,外頭有人求見。”


    白子凡道:“什麽人?”


    侍衛道:“他們自稱是彭家兄弟,一個是獨眼,一個少了根胳膊。他們說仰慕堂主的威名,特地來投奔您的。”


    花如意沒聽過那兩人的名號,尋思著多半是什麽不起眼的小人物,擺手道:“天這麽晚了,有什麽好見的,拿幾兩銀子打發了他們吧。”


    侍衛有點為難,道:“他們說……前陣子見過徐懷山,有他的消息跟堂主說。”


    白子凡本來斜倚在窄榻上,忽然坐了起來,道:“他們有徐懷山的消息?快,讓他們進來!”


    等了片刻,就見兩個江湖散人穿著土黃色的衣袍,腰間佩著長刀,大步走了進來。那兩人抱拳道:“小人彭英,彭傑,五虎斷門刀傳人,拜見白堂主。”


    白子凡草草一拱手,道:“原來是彭家兄弟,有失遠迎。不知道二位來找本堂主有何貴幹?”


    彭英抬眼見榻上坐著的那人生的十分陰柔,一頭烏黑的長發散在肩上,穿著一件白色的衣袍,領口懶懶地敞著,有幾分病西施的姿態。那人的皮膚白皙,容貌又極好看,與他身邊的那女子相比也不遜色。不像個江湖客,卻像個唱戲的男旦。


    江湖中人都傳說,金刀門離火堂的白堂主原本沒什麽本事,就是靠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兒上位的。今日一見他本人,便知是八九不離十了。彭英不敢多看他,生怕被他覺得不恭敬,垂眼道:“小人的眼和兄弟的手被業力司的人所傷,發誓與業力司勢不兩立。我二人聽說白堂主與徐懷山那廝不共戴天,特地來投靠白堂主,希望能為堂主效犬馬之勞。”


    白子凡喔了一聲,道:“你們有他的消息?”


    彭英道:“半個月前,我和兄弟在宜昌城裏碰見了個業力司的小妖女,本來想殺了她為江湖除害。沒想到徐懷山忽然出現,把她帶走了。”


    白子凡道:“還有呢?”


    彭傑道:“我們兄弟暗中跟蹤了一段路,發現他們回了無量山。我們在附近盤桓了一段時間,發現他們前天動身去了洛陽,不知道要做什麽。”


    白子凡聽說他們去了洛陽,心中又有些不安起來。彭英有點躊躇,白子凡道:“你還有話要說?”


    彭英道:“之前我們與徐懷山動手時,還提醒他金刀門有分堂在宜昌,這不是他的地頭,讓他別太猖狂。那姓徐的卻毫不在乎,說他如今隻剩下一個仇人了,隻要……隻要殺了白堂主,他便天下無敵,沒人再是他的對手了。”


    這話雖然挑撥的有點明顯,但白子凡現在杯弓蛇影的,說什麽他都信。白子凡的臉色沉了下來,皺眉道:“他真這麽說?”


    “他確實這麽說了,”彭傑也道,“我兄弟二人聽說白堂主是一位英雄豪傑,這才專門來通風報訊,生怕那賊人害了白堂主。”


    素昧平生的,也虧他們這麽關心自己。白子凡雖然知道他們是想借著自己的勢力來對付徐懷山,不過反正大家的目的一致,收下他們也無妨。


    白子凡道:“我知道了,你們辛苦了。既然如此,就暫時在堂裏住著吧。石奴——”


    石奴正帶著人守在院子裏,聞聲進來了,道:“堂主有何吩咐?”


    白子凡道:“給這兩位朋友準備兩間客房,讓他們住下。”


    彭英和彭傑十分感激,抱拳道:“多謝白堂主。”


    那兩人下去了,白子凡還有點不放心,道:“讓人好生盯著他們,別是外頭派來的奸細。”


    侍衛答應了,白子凡鬆了口氣,靠在了床榻上。花如意道:“堂主收留他們做什麽?”


    白子凡道:“那姓徐的不好對付,多一個人也多一分力氣。我看這對天殘地缺對徐懷山恨的緊,有什麽事讓他倆上去打打頭陣也是好的。”


    花如意便笑了,靠在他肩上,道:“就你鬼點子多。”


    白子凡心不在焉地垂著眼,盯著前頭的燭火。這兩個人來倒是給自己提了個醒,對付徐懷山,自己未必要親自出馬。前陣子鐵憾嶽從地牢裏逃出來了,到處大鬧了一場,還闖到人和堂跟徐懷山打了一架。聽說姓徐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打的節節敗退。白子凡一想就覺得可惜,要是那瘋子把徐懷山打死了,自己就沒有這麽多煩心事了。


    他道:“鐵憾嶽如今在什麽地方?”


    花如意不知道他怎麽忽然想起那個瘋子來了,尋思了一下道:“他被關在宜昌江畔的水牢裏。”


    過了一個冬天,也不知道那人凍死了沒有。白子凡的手搭在床榻邊,輕輕地點了幾下,尋思著若是能把鐵憾嶽放出來,興許能對付得了徐懷山。隻是這件事千萬得瞞著姚長易,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吃不了要兜著走。


    燭火微微動蕩,白子凡雖然害怕姚長易找自己算賬,但徐懷山更讓他寢食難安。他尋思了良久,決定鋌而走險。他勾了勾手,道:“來。”


    花如意湊了過去,白子凡對她附耳說了幾句。花如意的臉色頓時變了,坐直了道:“那不成吧……萬一被姚門主知道了,咱們倆都活不成。”


    白子凡道:“那你做的幹淨一點,別被他知道不就是了。”


    花如意道:“可是那瘋子一旦出去了,勢必會禍亂江湖,早晚要傳到姚門主的耳朵裏……”


    白子凡已經想好了,道:“宜昌那邊的事跟咱們離火堂又沒什麽瓜葛,姚長易懷疑不到咱們頭上來。萬一門主問起來,就說是坎澤堂堂主看管不力,推到他身上去就行了。”


    花如意有些為難,一想到那瘋子人高馬大的,就十分害怕。白子凡摸了摸她的臉蛋兒,放出手段來哄道:“去吧,就當是為了我。天底下就隻有這個瘋子能對付得了他了,隻要姓徐的死了,咱們就能好好的在一起,什麽也不用怕了。”


    屋裏的燈火明亮,照著房梁上的黃符。朱砂畫的鬼畫符歪歪扭扭的,透著一股瘮人的氣氛。花如意知道白子凡的恐懼滲透進了心裏,除非徐懷山死了,不然他們就永無寧日。


    她為了他,一向什麽都肯做的,就算知道是被利用也沒什麽怨言。她輕聲道:“好吧……我去。”


    白子凡露出了笑容,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道:“我就知道你心裏有我。明日就去辦,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作者有話說:


    徐懷山:(招手)(親切)星寶,為師要去洛陽一趟,你好好看家。


    段星海:那師娘呢?


    李清露:(找出行李箱)(打開衣櫥)(一股腦塞進箱子)(扣上箱蓋)(開心的冒泡)我也一起去。


    段星海:師叔呢?


    朱劍屏:(搖扇)(優雅)聽說那邊的牡丹花開得不錯,我也去看看。記得把作業寫了啊,回來我檢查。


    段星海:……我真的栓q


    第五十八章


    三月末, 天氣暖和起來了。路上的行人都換上了春衫,就連江水也沒有那麽冷了。


    坎澤堂就在江岸邊,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子莊嚴齊整, 裏頭的花草繁茂, 一叢淩霄花從牆頭湧了出來。


    一名夥計駕著一輛大車緩緩地駛到大門前, 花如意從車中鑽出來,穿著一身不打眼的粗布衣裙,臉上塗了些黃粉,頭上包著一塊褐色的頭巾,把自己扮做了一個尋常的粗使丫頭。


    花如意走到門前, 兩名侍衛攔住了她,道:“站住,幹什麽的?”


    花如意微微一笑,道:“奴家是來送蘭花的。前陣子吳堂主來店裏定了幾盆名種, 今日貨到了便送過來。”


    堂裏的人都知道,吳阡陌愛侍弄花草, 最喜歡的就是蘭花, 經常讓人從外頭送些名種過來。


    花如意為了潛進坎澤堂, 提前在宜昌城中待了數日, 摸清了吳阡陌的性情喜好。得知今天有人送蘭花來, 她便帶人搶了車, 扮做花店的夥計混進來。侍衛看車上果然有幾盆蘭花, 還有些配好的土,便放車進來了。


    一人在前頭帶路,花如意看著堂裏的情形, 暗暗記住了路。一行人走到了庭院深處, 外頭就是宜昌江畔, 江水拍岸的聲音隔著牆傳了過來。


    幾個夥計卸下了花肥,把蘭花擺在了花房裏。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咆哮:“放老子出去……漲水了,咳咳咳,吳阡陌你個狗東西,想嗆死老子不成!”


    那聲音是從地下傳來的,雖然離得遠,卻震耳欲聾。花如意心頭一動,意識到鐵憾嶽還沒死。在水牢裏被關了一個冬天,他沒被凍死,也沒被淹死,聽聲音中氣十足的,還活的挺精神,這人的命也是夠硬的。


    花如意道:“那是什麽聲音?”


    一名侍衛道:“家裏關了個瘋子,不用管他。”


    花如意抬頭看了一眼,確定了聲音傳來的位置,心中有了數。送完了花,她出了宅子,找了個地方歇息片刻,打算等天一黑就動手。


    坎澤堂的水牢在宅子的西邊,沿著台階走下去有個石砌的牢房,牢房外有一道石門,往西邊拐彎有個狹窄的通道,一直通到江畔。牢裏黑暗且潮濕,每當漲水的時候,江水就從石縫裏湧進來,漲得最高的時候能把人淹沒了。幸得鐵憾嶽身高九尺有餘,水最多淹到他下巴。他力氣大,在牆上打了幾個大坑出來,漲水的時候他便踩在牆壁的凹陷處,便不會嗆水了。


    這水牢裏雖然潮濕寒冷,除了漲潮的時候難熬一點,其餘的時候打一打坐,身子也能暖和一些。鐵憾嶽受了吳阡陌的算計,被關在這裏吃盡了苦頭。他被關著沒事做,一天到晚就坐在牢裏罵他,有時候罵他狗畜生、有時候罵他直娘賊,從鴻蒙開天辟地一直罵過來,恨不能活活咒死他。


    吳阡陌照舊種花養草,打一打太極拳。他雖然表麵上不在意,其實心裏也怕,畢竟從前他喊鐵憾嶽一聲大哥,受過他不少恩情,如今恩將仇報,良心多少有些過不去。


    自從把他關進水牢之後,吳阡陌就沒去看過他,隻讓人每天晚上給他送一頓飯。鐵憾嶽吃飽了,有了力氣,罵的就更加響亮。吳阡陌也隻當沒聽見,隻是苦了宅子裏的其他人,一天到晚忍受著那個瘋子的咆哮。


    天漸漸暖和了,鐵憾嶽的日子好過了一些。他運完了一遍功,渾身暖融融的,也不覺得難受了。他靠在石牆邊,盤算著外頭應該已經是三四月的光景了,草長鶯飛,萬物複蘇。當年自己跟靜柔就是這個時候相遇的。


    那天下著小雨,他獨自在一間小飯館裏喝酒。她打著一柄油紙傘來到店前,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裙,模樣清新可愛。她要了一碗麵,點了七八樣澆頭,有煎魚,也有醬豆腐,還有五花肉,擺了滿滿一桌。她一個小姑娘,實在不像能吃這麽多東西的樣子,鐵憾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蘇靜柔把每樣配菜都嚐了一遍,似乎覺得一般,她又吃了半碗麵,仿佛覺得煮過頭了,歎了口氣。她掏出錢來要結賬,這才發現錢袋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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