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二更天, 院子裏都黑了。陳管家從外頭回來,走到臥房門前,忽然感覺背後涼颼颼的, 好像有什麽東西一晃過去了。他回頭一望, 院子裏花木扶疏, 沒有人影。


    他覺得自己大約是看錯了,往前走了幾步,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後麵靠近了自己。


    他回頭道:“誰?”


    他話音未落,一棍子從旁邊夯過來, 把他打昏了。一個黑衣人扔下了木棍,從懷裏掏出麻袋一兜,把陳管家套在了裏麵。那人把麻袋扛在肩膀上,趁著天黑翻牆跑了。


    陳管家也不知道昏了多久, 意識回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被扔在了地上, 撞得他肩膀一陣生疼。


    一人把麻袋從他頭上揭了下來, 道:“就是他了。”


    陳管家倒出一口氣來, 還以為自己被強盜抓了, 蜷著身子直往後縮, 連聲道:“別殺我,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他喊了數聲, 卻見自己被扔在一個花廳裏,周圍沒什麽強盜,卻有兩個熟人。上首坐著的是鐵憾嶽, 還有蘇靜柔。


    他登時老淚縱橫, 膝行兩步爬過去道:“二小姐, 怎麽是你。他們把我抓到這裏來幹什麽,你快救救我!”


    蘇靜柔溫聲道:“陳管家,你別怕,我夫君請你來是有事要問的。隻要你說實話,咱們保證不傷害你,還雇一輛車好好地送你回去。”


    陳管家看了鐵憾嶽一眼,覺得他凶神惡煞的,甚是嚇人。他道:“你們隻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鐵憾嶽發現這人還挺識相的,十分滿意。他道:“十九年前,我夫人產下一個女嬰,剛出生沒幾天就被你們搶走了,是不是?”


    陳管家一聽,嚇得瑟瑟發抖,忙不迭地磕頭道:“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可我也是聽從老爺的吩咐。他不肯認這個孩子,我也沒辦法,我就是個辦事的……”


    鐵憾嶽有些心煩,擺手道:“行了你別磕了,我是想問,你把那孩子送到什麽地方去了?”


    陳管家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說了,二小姐和姑爺可千萬饒我性命,也不能打人。”


    蘇靜柔道:“你隻管說就是了,我們一定不傷害你。”


    鐵憾嶽卻已經按捺不住了,皺眉道:“你這廝吞吞吐吐的,到底把我女兒送到什麽地方去了?”


    陳管家嚇得哆嗦了一下,小聲道:“當年老爺說這孩子是無媒無聘生的,敗壞蘇家的名譽,就讓我找個地方扔了,說扔得越遠越好……”


    鐵憾嶽的暴脾氣已經忍不住了,那孩子出生時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若是隨便往路邊一扔,恐怕就沒命了。他咬牙道:“你扔了?”


    陳管家連忙搖頭,道:“我怎麽能下得去手,那孩子生的小巧可愛,讓人看了就喜歡。我也沒想好送到哪裏去,就記著老爺吩咐說送得越遠越好,就乘著馬車往西走……”


    蘇靜柔也有些沉不住氣了,道:“你到底送到哪裏去了?”


    陳管家道:“我回過神來時,已經到宜昌了。我想找個好人家,也不知道誰靠得住。聽人說城郊有個玉虛觀,裏頭的師父都是行善積德的好人,收養了不少孤兒。我便把孩子放到玉虛觀門前的台階上了。”


    鐵憾嶽鬆了口氣,既是交給出家人,那孩子應該能活下來了。他道:“你看見她們把孩子抱進去了麽?”


    陳管家點頭如啄米,道:“我怕孩子凍死,就藏在不遠處的樹叢裏,一直看著。後來一位師父出來發現了孩子,還四下找了一圈,沒見著有大人,便把孩子抱進去了。”


    蘇靜柔也鬆了口氣,她懸著的心落下來了,竟有些想落淚。


    她道:“好……多謝你,謝謝你給了她一條活路,請受我一拜。”


    她說著向陳管家跪了下去,陳管家哪敢受她的禮,連忙又向她磕了個頭,道:“二小姐,這件事我也一直壓在心裏,憋的很不好受。如今能告訴你,我也少了一塊心病。你現在既然已經自由了,不如去玉虛觀把孩子接回來吧。去了問一問,哪位姑娘是十月廿七被師太撿到的,應該就是您的女兒了。”


    蘇靜柔點了點頭,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鐵憾嶽過去扶起了妻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吩咐人給了陳管家一盤銀錠子,雇了一輛大車,讓人好好地把他送回去。


    蘇靜柔為了這件事內疚了半輩子,如今得知女兒好好的活著,心中十分高興。她啞聲道:“這些年我一直為她誦經,祈求神佛保佑她。老天有眼,一直護著咱們的孩子呢!”


    鐵憾嶽也有點難過,卻咧開嘴笑了,道:“既然知道她在哪兒就放心了。你養一養身體,過幾天咱們一起去玉虛觀接她。”


    蘇靜柔咳嗽了幾聲,在太師椅上坐下了,腦中忽然想起了一個小姑娘的身影,喃喃道:“玉虛觀……十九歲,莫不是她?”


    鐵憾嶽道:“誰,你見過她了?”


    蘇靜柔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那孩子的模樣跟自己有七分相似,細微的地方又有點像鐵憾嶽。難怪自己一見到她就覺得十分親切,她很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女兒。


    她記得自己的女兒左肩上有個雞蛋大小的胎記,等見了麵問一問,便能確定了。


    那孩子的性情溫和善良,又十分聰明,看來她師父把她教得很好。蘇靜柔道:“之前蘇雁北從外頭帶了個小姑娘過來,叫李清露。她原本是玉虛觀的弟子,不知怎的就去了業力司。我跟她見過幾回,那孩子可能就是咱們的女兒。”


    鐵憾嶽一臉茫然,想了一會兒忽然道:“在業力司待過……她是不是一直跟徐懷山在一起?”


    他回頭問身邊的探子,道:“徐懷山身邊的那個小姑娘是不是玉虛觀出身,叫李清露的?”


    探子尋思了一下,道:“是,那位李姑娘一直跟業力司的教主待在一起。徐教主對她用情挺深的。”


    鐵憾嶽咧開大嘴笑了,沒想到剛找回女兒來,又白得了個女婿。他道:“那小子也是邪派的,我跟他交過手,他武功很好,我女兒的眼光不錯!”


    蘇靜柔卻有些擔心,她一個小女孩兒流落在江湖裏,到處漂泊,有沒有家人給她撐腰,不知道會不會被人欺負。她捂著胸口咳嗽起來,鐵憾嶽連忙倒了杯水遞給她,道:“先別想那麽多了,你把病養好了再說。”


    蘇靜柔垂下了眼,她的病自己最清楚,之前趙郎中調養了多年,也一直沒能把她的病治好。如今沒了那些珍奇藥物,自己的命也岌岌可危了。可就算如此,她還是願意選擇自由。隻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過一天也比被關十年強。


    鐵憾嶽擔心地看著愛人,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分給她一半。他這一身力氣多到使不完,而他的妻子卻這麽虛弱,讓他的心裏很不是滋味。蘇靜柔知道他在想什麽,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沒事。”


    鐵憾嶽道:“還是回去歇著吧,我送你。”


    他扶著她,動作小心翼翼的,眼神裏充滿了愛意。他覺得妻子還是像當年一樣好看,能跟她在一起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了。


    兩人穿過庭院,往主房走去。院子裏草木蔥蘢,充滿了安寧的氣息。


    他送妻子回了房,給她蓋上了被子,坐在床邊道:“既然女兒安全,那就先對付金刀門的人。等我殺了姚長易,當上金刀門的總門主,再去接她。”


    蘇靜柔知道自己一旦離開蘇宅,便像是離了水的魚,沒有多少時間了。她隻想跟他安靜地待一待,說:“咱們好不容易自由了,何必管那些不相幹的人呢。早些把女兒接回來,一家人團聚不好麽?”


    鐵憾嶽想起了從前的事,心中還是一口惡氣未消,畢竟自己被關了許多年,受了太多的罪。他皺眉道:“你別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蘇靜柔知道他咽不下這口氣,歎了口氣道:“那你答應我別殺正道的人。”


    鐵憾嶽道:“好,我隻殺金刀門的畜生。他們對不起我,欠我的我得拿回來。”


    蘇靜柔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鐵憾嶽輕輕地摩挲著妻子的手,隻是守著她便覺得十分安心,片刻閉上眼,靠在床頭也睡著了。


    四月初,春光明媚。徐懷山帶著李清露、朱劍屏、莊寧和青紅兩位將軍來到了洛陽。天覆堂座落在洛陽城東,堂主趙鷹揚得知教主要來,帶人提前去城外恭候。李清露穿著一身水藍色的衣裙,騎著一匹白馬,跟在徐懷山身側,看著天高地闊,心情十分悠然。


    前頭的樹蔭裏站著十來個人,個個都穿著黑色勁裝,肩上繡著金色的海浪團花,腰上佩著業力司的腰牌。帶頭的那人三十來歲年紀,身材精瘦結實,一雙眼睛如鷹一般銳利。他望見徐懷山來了,上前來道:“天覆堂堂主趙鷹揚,恭迎教主、軍師。”


    他半跪行禮,上半身挺得筆直,眼睛裏帶著明亮的神采,一見徐懷山便十分高興。其他人跟在他身後,紛紛跪下道:“恭迎教主。”


    業力司的三個堂口中,就數天覆堂的人對徐懷山最親近忠誠,就算另外兩個堂有不臣之心,趙鷹揚也一直站在本教這邊,幫著他挺過了最艱難的日子。徐懷山對他一直很放心,一來到洛陽,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


    徐懷山翻身下馬,雙手扶了趙鷹揚起身,跟他擁抱了一下,也十分高興,道:“鷹揚,自從述職宴到現在有三四個月沒見了,最近怎麽樣?”


    趙鷹揚道:“堂裏一切都好,生意順利,沒出什麽岔子。”


    徐懷山道:“我是問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趙鷹揚便笑了,道:“屬下一切都好,感謝教主惦念。”


    徐懷山讓其他人都起來了,前頭不遠處就是城門。趙鷹揚親自幫他牽著馬,和一眾人一起進了城。李清露見那兩人有說有笑的,悄聲問蛛紅道:“他們倆關係不錯?”


    蛛紅點了點頭,道:“早年趙鷹揚犯了過失,老教主大發脾氣,要把他殺了。是咱們教主想辦法護住了他的性命,趙堂主很感激他,這些年一直盡力為他做事。”


    李清露喔了一聲,牽著馬走進了城門。洛陽城的繁華氣息迎麵而來,去年這時候,她為了找玲瓏鎖來過洛陽。那陣子她被金刀門的人追得逃命還來不及,根本沒有心思看花。如今時移世易,她也算走過一遭江湖的人了。再來此處,有了一種從容的心境,能夠慢慢地欣賞這座城的美了。


    一行人來到了天覆堂,有人去拴了馬,趙鷹揚請他們進了花廳。有人端了茶上來,李清露坐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趙鷹揚道:“屠烈死了,金刀門最近元氣大傷,姚長易龜縮不出。不過他們的總堂就在城西,還是得留點心,尤其是幾位姑娘小姐出門,還是要結伴而行,最好多帶幾個侍衛。”


    他看出李清露跟徐懷山的關係親近,提醒她注意安全。李清露點了點頭,徐懷山放下了茶杯,道:“放心吧,我跟她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趙鷹揚便笑了,就知道他們小情侶是出來玩的。他道:“最近洛陽辦牡丹節,花神廟附近有廟會,教主可以去看一看。”


    徐懷山道:“什麽時候?”


    趙鷹揚道:“從明天開始,持續五天。現在街上就已經有氣氛了。到時候家家戶戶都把自己養的牡丹擺在門口,讓人品評。選出的花王供到花神廟裏去,能保佑天下女子平安。”


    朱劍屏覺得有些趣味,搖扇道:“男子呢?”


    趙鷹揚笑道:“牡丹花神偏心,隻保佑女子。大約狀元紅能保佑讀書人高中吧,那般風流盛景,隻是去看一遭心裏也舒暢,保不保佑的也不重要了。”


    眾人便都笑了,又聊了幾句,趙鷹揚讓人擺了飯。吃完飯,李清露等人去廂房落了腳。她一推門,陽光照進來,屋裏的陳設還跟一年前一樣。去年這時候她被徐懷山扣在身邊,還在這裏住過。那時候她天天想要跑路,如今卻已經自然而然地跟他在一起了。


    徐懷山坐在床邊,看著周圍的情形,仿佛也有些感慨。李清露打濕了手巾遞過去,徐懷山擦了手和臉,感覺清爽了不少。李清露道:“想什麽呢?”


    徐懷山道:“去年這時候,咱們剛認識吧,一眨眼都一年了。”


    李清露嗯了一聲,徐懷山道:“我在想,幸虧那時候我跟你鎖在一起了,這簡直是我這一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一件事。”


    李清露笑了,當時自己還有點怕他,如今處的久了,才知道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若是錯過了他,自己這輩子都不會遇到這麽喜歡的人了。


    徐懷山向後一仰,躺在了床上。李清露也打算去休息了,徐懷山拉住了她的手,道:“床挺大的,來一起躺?”


    他的眼睛黝黑,往上看著她的樣子有點撩人。李清露的心跳得有點快,這人最近有事沒事都要撩閑,老是想親一下抱一下的。她把手抽了出來,輕輕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道:“想得美。”


    徐懷山也沒說什麽,勾起了嘴角,閉上了眼道:“好好休息,明天去看牡丹花。”


    李清露去了窄榻上躺下了,想著明天鮮花滿城的情形,充滿了期待。


    次日一早,李清露睜開了眼,起身打開了窗戶。金色的陽光照進來,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


    這麽好的天氣,太適合牡丹花會了。李清露的心情十分愉快,出去打了水,端進來道:“起床啦,去看牡丹了!”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拿被子捂住了頭,含糊道:“太早了,我再睡一會兒。”


    他一向寅時多就起的,現在都卯時過半了,他卻還賴在被窩裏。李清露放下了盆,過去扯他的被子,道:“快起來,牡丹花都開了,你還睡!”


    被窩裏的人死死地揪住被子,道:“花沒開,我還沒想開呢。”


    他縮成一團,就像個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似的。李清露噗嗤一聲笑了,道:“你少往臉上貼金了,你有花好看麽?”


    被子裏的人終於醒了,睡眼惺忪道:“我怎麽沒花好看,老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


    李清露看著眼前的人有點懵,意識到醒來的不是徐懷山,而是鍾玉絡。


    好久沒見她了,李清露差點都忘了她跟徐懷山共用一具身體的事。她眨了眨眼,忽然覺得有點失望。好不容易盼到牡丹節了,她想跟徐懷山一起看花,跟他留下一些美好的記憶。可鍾玉絡一來,自己的期盼都落了空。


    鍾玉絡這一覺睡了好幾個月,養的精氣神十足。她一醒來就聽說有牡丹可看,還挺高興的。李清露沉默下來,服侍她洗漱了,給她把頭發束了起來。


    鍾玉絡看著鏡子裏的她,道:“你不高興麽?”


    李清露回過神來,道:“沒有……我就是,昨天夜裏沒睡好,認床。”


    鍾玉絡大方道:“沒事,我的床軟,你來跟我一起躺。”


    李清露:“……”


    這姐弟倆的行為方式真是如出一轍,跟鍾玉絡在一起其實和徐懷山也沒什麽差別。她不由得笑了,心情也好了起來,道:“嗯,再說吧。”


    梳完了頭,鍾玉絡去挑了一身白色的衣裳,脖子上戴了一串金瓔珞,顯得十分俊秀。李清露還以為她要穿紅的,道:“今天怎麽這麽素了?”


    鍾玉絡一本正經道:“你這就不懂了,今天看花,牡丹是主角,我豈能搶了花兒的風頭。”


    李清露今天也穿的素淡,一身淺粉色的衣裙,頭上戴了一根白玉簪子。清新雅致,十分適合賞花。


    朱劍屏在中庭的竹椅上坐著,手裏把玩著扇子,已經等了許久了。昨天徐懷山約他辰時出門,朱劍屏覺得自己去跟照亮似的,不想打擾他們,本來想著自己出去逛一逛就夠了。徐懷山想著人多熱鬧,又叫了青紅兩位將軍一起。朱劍屏盛情難卻,便答應了。


    他聽見說話的聲音,回頭一望,見徐懷山和李清露拉著手,像好姐妹似的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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