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山還是不放心,幸福之餘,又生出了一點不安的感覺。她這麽好,他總怕別人會跟自己搶。從小他有什麽心愛的東西,總是會被人奪走,放在哪裏都不放心。那種不安的感覺,總會在他得到喜歡的東西時出現。


    李清露能感到他的心情,輕輕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道:“別擔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她倚在他肩上,讓他有種被依靠的幸福感。從前的痛苦都已經過去了,他們戰勝了那麽多困難,終於走到了一起,以後的日子必然都會風平浪靜。


    徐懷山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驀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她帶著一股方外出塵的氣息,聰明靈秀,眼神裏又透著一股倔強,讓他難以忘卻。他隻要一靠近她,心裏就會變得十分安寧。當時他隻是想跟她多見幾麵,沒想到緣分如此奇妙,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跟她拴在了一起。


    她就像一味良藥,治愈了他心裏的傷口。又陪伴著他,讓他不再孤身一人麵對痛苦。


    這輩子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實在是他莫大的幸運。


    李清露也在想著同樣的事,眼裏帶著柔情。徐懷山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隨即又輕吻她的嘴唇。


    燭光微微跳動,溫柔的親吻逐漸生出了欲望,兩個人倒在了紅羅帳中。徐懷山低頭看著她,低聲道:“上次抱你,你哭了半宿,醒了以後還想不認賬。這次呢?”


    李清露的臉色微紅,睫毛簌簌地抖了幾下,輕聲道:“你是我夫君了……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徐懷山沒想到她會這麽說,血一下子上了頭頂,呼吸沉了下來,渾身都是衝勁。


    他眼裏滿是欲望,把她抱在了懷裏,密密地吻她,片刻一手拉下了帳子,身影隱沒在紅羅帳中。


    第七十二章


    賓客們在洛陽待了數日, 觀完了禮便告辭離去了。新婚燕爾,兩人在天覆堂住了一陣子,每天都待在一起。鐵憾嶽見他們感情這麽好, 心裏也很高興, 覺得對得起過世的妻子了。


    他每天也沒什麽事忙, 就在院子裏和苦月大師下棋,要不然就聽苦月大師說些佛法,脾氣都比從前平和多了。這天他讓人來城東叫李清露,說有事找她。


    徐懷山閑來無事,陪著她過去了。鐵憾嶽坐在書房裏, 桌上放著一疊賬本。屋裏又不冷,他頭上卻戴著一頂大氈帽,顯得有點怪。李清露道:“爹,叫女兒來有什麽事?”


    鐵憾嶽招手道:“來, 你過來看。”


    他把賬本打開,上頭都是他名下的產業, 都是他從金刀門的手裏搶過來的, 大大小小的總得有二十來間鋪子。他道:“爹粗手笨腳的, 不會經營。這些鋪子都給你了。”


    李清露十分吃驚, 道:“爹, 你這是幹什麽, 我不要。”


    鐵憾嶽道:“聽話, 這些都是爹給你一個人的。以後誰跟你討,都不準給他,聽見了沒有?”


    他說著, 一邊拿銅鈴般的眼盯著徐懷山, 仿佛警告他不準打自己女兒財產的主意。徐懷山笑了, 道:“嶽父放心,小婿自家有產業,不至於惦記媳婦的嫁妝。”


    鐵憾嶽這便放了心,道:“好閨女,這些都能生錢,你好好地收著。”


    好端端的,李清露不知道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她道:“我不缺錢,爹你自己管著。”


    鐵憾嶽道:“爹要走了,你把鋪子接過去,我才能放心。”


    李清露一詫,道:“你要去哪兒?”


    鐵憾嶽把氈帽一摘,露出一顆精光的頭來。徐懷山也吃了一驚,道:“嶽父大人,你這是……”


    鐵憾嶽認真道:“前陣子我一直想追隨靜柔而去,苦月大師和我聊了很多。從前我做了不少錯事,老天爺也給了我許多懲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苦月大師願意渡我出紅塵苦海,我便請他給我剃度了。他還給我起了個法號,叫做了癡。”


    他雖然說看破紅塵了,卻還是風風火火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就連剃度出家也這麽突然。李清露實在難以接受,道:“爹,你怎麽能當和尚,你不管女兒了嗎?”


    鐵憾嶽平靜道:“你已經成了親,爹就沒什麽牽掛了。我打算明天離開這兒,跟苦月大師到處走一走,懺悔這半輩子的罪過,也為你娘和你祈福。”


    這天下第一凶神放下了屠刀,江湖中便也平靜下來了。能度化得了他,苦月大師著實了不起。


    作為女兒,李清露的心裏卻很不好受。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了,父親又要出家為僧。李清露心中惆悵,很舍不得他。鐵憾嶽哈哈一笑,道:“別難過,聚散離合都是緣分,親人亦是如此。說不定哪天,咱們就又相見了。”


    近朱者赤,跟苦月大師在一起這麽久,連鐵憾嶽說話都有些禪理了。李清露爭不過他,隻是垂著眼,不願接受他的決定。


    鐵憾嶽明白她的心情,笑了一下道:“爹明天就要走了,你還要跟我鬧脾氣麽?”


    李清露不想留下遺憾,卻也不願跟他分開,道:“爹,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鐵憾嶽道:“我心意已決,你們都不必再勸了。”


    徐懷山歎了口氣,輕拍李清露的肩膀。鐵憾嶽站起身來,轉了話頭道:“好閨女,給爹做點好吃的吧。等過了今天,我就隻能吃青菜豆腐了。”


    李清露還在生他的氣,小聲道:“剃度之後就不能吃葷了,以後要守的戒更多,當和尚哪有這麽容易。”


    她生氣的樣子像極了蘇靜柔,鐵憾嶽笑了,道:“是不能吃葷了,但我還想偷偷地喝一點酒,你們陪陪我吧。”


    他決定了的事,從來沒有人能改變。徐懷山輕輕拉了拉妻子的手,示意她看開一點。天要下雨,爹要出家,都是攔不住的事,還不如高興一點給他餞行。


    李清露別過臉去不理他們,徐懷山隻好替她道:“好,我和清露親自下廚,晚上做幾個好菜,咱們一起喝幾杯。”


    李清露雖然嘴上說不給他做飯,還是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徐懷山不會做飯,在旁邊幫忙燒火,煙熏的臉都黑了。李清露見了,歎了口氣,道:“等我一會兒。”


    她去外頭打了盆水,給他把臉擦幹淨了。徐懷山垂眼看著她,露出了一點笑意。李清露道:“笑什麽?”


    徐懷山道:“我娘子真溫柔。”


    李清露想起父親要走的事,心裏又難過起來。徐懷山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一會兒高興一點,要不然你爹心裏也不好受。”


    李清露垂下了眼,輕聲道:“為什麽都要走?”


    徐懷山道:“這是他的選擇,尊重他吧。”


    鐵憾嶽從屋裏出來了,見桌上擺滿了飯菜,咧嘴笑道:“好閨女,對你爹這麽好!”


    李清露迅速擦了一下眼睛,勉強露出一點笑容,跟徐懷山一起過去了。


    院子裏有張石桌,三個人圍著桌子坐下了。剛過了中秋沒多久,天氣還不算涼,院子裏有清風明月,飲宴正好。用小盞喝酒不如用大碗痛快,徐懷山擺了兩個粗瓷大碗。他給鐵憾嶽倒了一碗酒,自己也滿上一碗,道:“嶽父大人,我敬你。”


    兩人碰了碗,徐懷山先一飲而盡了,辣的半天才緩過勁來。鐵憾嶽也把酒喝了,覺得十分痛快。他笑道:“你小子每回喝酒都跟我耍滑,這次怎麽這麽實在了?”


    徐懷山道:“小婿的酒量一般,但舍命陪君子,這次無論如何也得陪您喝盡興了。”


    鐵憾嶽也不想難為他,道:“倒也不必舍命,心意到了就行了。”


    李清露盛了一碗飯放在他麵前,道:“爹,別光喝酒,吃點菜墊墊。”


    鐵憾嶽夾了一筷子扣肉,又撕下一條燒鵝腿,吃的滿嘴油花。他吃完了又有點心虛,道:“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李清露笑了,道:“爹你明天才做和尚,今天吃什麽都不算。”


    鐵憾嶽這便放了心。他看著對麵的兩人,覺得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他看著徐懷山道:“臭小子,好好對我女兒。”


    徐懷山道:“嶽父放心,我一定好好保護她。”


    鐵憾嶽瞪起眼來道:“不光是保護,還要聽她的、不能變心、把她當成心肝寶貝來寵著,做夢都要夢到她。對老婆好家裏才聚的起財,懂不懂?”


    徐懷山感到了泰山壓頂般的壓力,緩緩點頭,道:“小婿記得了。”


    鐵憾嶽滿意了,拿起酒壇,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他端起了碗,白色的月光照在酒裏,微微動蕩。他這次沒有一飲而盡,而是喝了一口,細細地品嚐著酒的味道。


    以後當了和尚,就不能再喝酒了。他慢慢地把這一碗酒喝光了,砸了咂嘴,仿佛在回味這半生的滋味。


    酒香繚繞著他,有辛辣、苦澀,也有回甘。鐵憾嶽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十分滿足,覺得沒什麽遺憾了。


    那兩人喝了酒,當晚就在鐵府住下了。李清露醒的晚了,天色大亮了,她才睜開了眼。徐懷山還沒醒,她推了推他,道:“我爹走了麽?”


    徐懷山有點宿醉,道:“沒有吧,這才什麽時候。”


    李清露起身穿了外衣,洗漱完了去父親臥房看他,卻見屋裏空蕩蕩的,他已經不見了。


    李清露心慌起來,沒想到他這樣就不告而別了。她讓人備了馬,向城外追去。徐懷山見妻子先走了,連忙騎馬跟了上去。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的。李清露追到城外三裏處,見父親和苦月大師身穿灰色直裰,並肩而行。苦月大師手裏拿著竹杖,鐵憾嶽身後背著行囊,與一般的行腳僧沒什麽不同了。


    李清露望著他們,心裏十分難過。她喊了一聲爹,兩人聽見了聲音,停了下來。


    李清露翻身下馬,大步過來道:“爹,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走。”


    鐵憾嶽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貧僧法號了癡,別叫錯了。”


    李清露心裏越發難受了,低聲道:“我不管什麽癡不癡的,你是我爹,永遠都是。”


    鐵憾嶽也有些動容,縱使佛門要他了卻塵緣,他心裏也有不願放下的人。他雙掌合十道:“你放心,我餘生的時光,都會為你和你母親祈福的。”


    他的心境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平和過,選擇了這條道路,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徐懷山騎馬趕了上來,見她追到了他們,鬆了口氣。苦月大師道:“既然出家了,就該放下了,何必再有分別心?”


    鐵憾嶽卻堅持道:“那我為天下有情眾生祈福,自然也包括她們母女。”


    苦月大師輕輕一笑,沒再說什麽。李清露怕父親受苦,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來給他。鐵憾嶽道:“出家人有不捉金錢律,這錢我不能收。”


    李清露不放心道:“那你渴了、餓了怎麽辦?”


    鐵憾嶽淡淡道:“化緣就是了。”


    李清露四下望了一眼,道:“那你等我一下。”


    她快步去路邊的茶攤買了十來個剛出鍋的饅頭,回來用布包著塞給他。這些饅頭吃不了多久,卻總是她的一番心意。鐵憾嶽接了過去,道:“多謝小施主了。”


    苦月大師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走了。”


    鐵憾嶽看著女兒,有些傷感。他輕聲道:“回去吧,有緣還會再見的。”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兩個人迎著太陽向前走去,身影一個高大一個枯瘦,漸行漸遠。


    這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跟父親見麵,李清露心中一酸,落下淚來。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父母,他們卻又一次離開了自己。她十分難過,啞聲道:“我沒有家人了。”


    徐懷山道:“我就是你的家人。你是我的妻子了,咱們以後一直在一起。”


    他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帶著一股安慰的力量。長風吹過小路,幾片黃葉飄落下來。李清露望著遠方的路,心中充滿了悵然若失的感覺。


    回去歇了數日,李清露的心情漸漸恢複了。徐懷山在書房裏坐著,見她從外頭進來,招手道:“過來。”


    李清露靠著椅子扶手坐了,低頭看著他,道:“怎麽了?”


    徐懷山把一疊賬本推給她,道:“這些是你爹留下的賬目,包括從金刀門手裏接過來的和宜昌坎澤堂的產業,這幾天我讓人整理明白了,你收好了。”


    李清露道:“有多少錢?”


    徐懷山翻了一頁給她看,李清露看了一眼下頭的數,頓時睜大了眼,十分震驚。她道:“一年的?”


    徐懷山道:“一個季的。”


    李清露倒抽了一口氣,有點頭暈,沒想到這就成了有錢人了。她道:“這麽多鋪子,怎麽管的過來?”


    徐懷山道:“讓鋪子每個月向所屬的堂□□賬,堂裏留下四成開銷,堂主一個季度一回向本教交賬。你要管麽,給你個堂主當當?”


    李清露見過他們爭堂口的情形,還心有餘悸,道:“我不想當,要算賬、還得管人,晚上睡覺都不安穩,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人打過來了。”


    徐懷山道:“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你不試一試,怎麽知道做不來?”


    李清露道:“別尋我開心了,我去外頭當堂主,你日子還過不過了?”


    徐懷山便笑了,道:“那這樣吧,我看宜昌那邊的陳副堂主管得不錯。你掛名當個正堂主,讓他定時跟你交賬就行了。我再派幾個人過去看著,出不了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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