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尷尬地將茶杯放下,“是嗎,我都沒注意。”


    “有過便是有過,沒有什麽可逃避的,依靠虛假的遮掩與強硬的手段得來的結果,也並非我一直想要的,否則,我早便虛構一份證詞,逼著你皇兄昭告天下了。”


    裴淵站起身,負手走向窗前。


    “我也懷疑過徐彥此人口中所述的真實性,但若以勸我謀反為目的,添油加醋說些皇家對宋家的迫害,遠比跟我說這些來得有用。”


    她也跟著走過去,看著窗外三三兩兩操練的士兵:“這便是你從前教我的,有所為有所不為嗎?你倒是一直在踐行著。”


    “倒也不是一直。”裴淵淡淡接了話,“你也看到了,我又瘋又偏執,無論傷害他人還是傷害自己都絲毫不眨眼,為許多人所不齒。”


    他微微側目看向她,眼底一片柔和。


    “其實是禾兒,讓我逐漸找回了曾經的自己,也阻止我做錯誤的事情。”


    “……嗯,畢竟是我父皇讓你變成這樣的。”感受到氛圍的不對勁,江禾試著調笑道,“這或許也算,父債子償?”


    “也算吧。”她本隻是開個玩笑緩和下氣氛,孰料他竟認真地應道,“他給了我一片沉重的陰霾,而你最終帶我走了出來。”


    “先生,我們把案子翻了吧。”


    “……可以嗎?你方才也說了,哪怕臣子有過一點不臣之心,皇室也是不能接受的。”


    “可以,既然終究是沒有做,那便是清白的。”江禾斂了玩笑的心思,神態認真,“更重要的是,斯人已逝,我不願深究,而我相信宋家的後人,必然會護我大沅無恙。”


    良久,他緩緩開口:“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他一雙清澈如山溪的眸中,罕見地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而那唇角卻噙著一抹輕鬆的笑意,仿佛晴夜最溫潤的明月,奪目地讓她挪不開視線。


    而這樣一輪明月卻俯下身來,抵達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溫和道:“禾兒,待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們成親吧。”


    她瞬間變得無所適從,望著窗外忽然飄落的一片片細碎的雪,木木道:“下雪了。”


    裴淵展顏一笑,故意擋在她的身前,不讓她去看別處:“禾兒喜歡我嗎?”


    她的睫羽飛速閃動著:“……北地的雪,來得的確早。”


    他依舊不依不饒,又湊得她近了些:“禾兒喜歡我嗎?”


    感受到他的迫近,江禾咬了咬唇,心中小鼓敲得飛快。


    “禾兒喜……”


    “好了你不要問了!”她麵上浮起一絲飛霞,急急打斷他,又用極輕的聲音開口,“不喜歡你的話,你又怎麽會站在這裏。”


    “士兵們操練的聲音太大了。”他故作抱怨道,“都聽不清禾兒說話了。”


    這人真的是——討厭極了!


    她雙手緊緊握成拳,躊躇片刻,一咬牙,撲到了他的懷中。


    熟悉的冷梅香傳來,恍惚間,她又想起了那個在國子監的小木屋中,搖搖晃晃地站在凳子上,被他抱下來的自己。


    那時,也是這樣清淡的冷梅香氣。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裴淵眉眼微彎,學著之前的樣子道:“莫要冒犯先生。”


    “我偏要冒犯。”她的小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因為先生是我的。”


    說罷,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話太過大膽直白了些,害羞地不願再抬頭。


    裴淵笑而不答,伸手將她緊緊攬住,北地的初雪肆意紛飛著,將窗外之景染上了點點純白,也令世間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不見,他的耳中,隻餘她的言語。


    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門外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卻誰都沒有注意到。


    蘇歡從門縫中偷看了一眼,又立即重新將門掩好。


    那守門的小將軍有些奇怪,低聲詢問道:“蘇小姐醒了之後,不是鬧著要見長公主殿下嗎?”


    “噓——”她趕忙將他拉走,氣道,“你別說話呀,我要是再被他們發現,就是第二次撞見他們……我會死的呀!”


    “啊,什麽第二次?”小將軍撓了撓後腦勺,疑道,“之前還有一次?”


    -


    一切準備妥當後,江禾終於踏上了回京的路。


    “宋旻,你不得好死!宋旻,你會下地獄!”


    她掀開馬車簾,看著後方囚車裏一路上都叫罵不休的徐彥,微微歎了口氣:“他不累嗎?”


    “人都快死了,總得讓人家叫兩聲吧。”蘇歡懶懶地倚在她身側,“他活該,差點把咱倆弄死。”


    “幸好你沒事。”江禾關切地看了她一眼,“我把你弄丟了,若是你真的再出點什麽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不是你弄丟的啦。”她抿抿唇,“是我自己把你的手鬆開的。”


    “……為什麽?”


    “我真的跑不動了,我不想拖累你,否則我們可能都會死的。”


    似是不想陷入沉重的話題中,蘇歡又立刻拍了她肩膀一下:“你這小家夥,體力是真好啊!”


    “你才小家夥呢。”見她故意插科打諢,江禾索性也不再提這事,笑著推了她一把。


    “沒事,咱這也是過命的交情了。”蘇歡大 大咧咧道,又湊到她耳邊,“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啊,我好不容易活過來了。”


    “唉,有些人啊,總想著當我皇嫂。”江禾誇張地搖搖頭,“想管著我就直說。”


    “哎呀,你都和和美美了,怎麽忍心看我孤身一人呐?”


    “嗯?”她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啊……這個嘛。”蘇歡絞了絞手指,不敢告訴她自己撞見了他們摟摟抱抱的模樣,“做了個夢,神仙告訴我的。”


    “太假了你。”


    江禾又一次向車外探出了頭,看著前方不遠處縱馬疾馳的清貴公子,微微彎了彎唇角。


    青山大河都被他甩在身後,在喧囂的風與奔騰的馬蹄中,無數的往事恩怨都好似落在梅花瓣上的雪片般,停留、堆積,將花枝壓彎,又最終化為朝露,在日光初臨的一刻,四散消解。


    他走過了數千上萬裏,才得以觸及這期待已久的風景。


    從帝京到祁連城,來時焦急,歸途從容。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呼退了一眾迎上來的宮女,親自將她攙下馬車,又坦然地站在她身側,與她一同登上議事殿那數十層白玉階。


    鍾聲清越,拖著尾音,長長地響了幾下。


    蕭總管用那熟悉的尖嗓,立在江晏身側,聲音悠長:


    “宣,長公主江禾、首輔裴淵進殿——”


    第67章 長公主府


    江禾一襲深竹色金芽長裙, 展翅的白鶴紋樣飛繞在她的外袍與寬袖間,盈盈下拜時, 那鎏金孔雀步搖伴著垂珠, 微微晃動,舉手投足間,竟是再看不出從前的稚嫩模樣。


    “禾兒終於回來了。”江晏帶著笑, 親自下去將她扶起,“祁連城一事, 還好吧?朕分身乏術, 沒能前去照顧你, 是朕不好。”


    “皇兄不必擔心,臣妹已然大好了。”顧及著此刻在朝堂之上,她的言語也恭謹了許多, “也多虧首輔大人照拂。”


    江晏側目看向寸步不離她身邊的絳紫色身影:“裴愛卿,此事多謝你了, 之後朕自會給你封賞。”


    “陛下言重了。”裴淵淡然應道, “護佑長公主, 是臣職責所在,不敢求賞。”


    此言一出, 身後立即有人交頭接耳道:“首輔大人今天, 怎麽對陛下這麽客氣?”


    “他剛剛好像還笑了呢……哎呀呀,這是又憋著什麽壞呢。”


    “不可能吧,你看錯了吧?”


    裴淵輕輕咳了一聲, 霎時間整個殿內再無異響。


    江晏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步上主位:“禾兒此次出宮巡訪, 的確是立了大功, 尤其是白鹿宣一案, 當真是震驚朝野,若無及時匯報,恐成大禍。”


    “是,祁連城徐彥幾乎將所有的銀子都用在了練兵之上,做出假賬本隻為混淆聖聽,其心可誅。”江禾從容應道,“其餘地方的民情、民意與官員的些許不忠之事,臣妹事先都已編成冊子,呈給皇兄了。”


    “看到了。”江晏頷首道,“冊子編的細致,條理清晰,字也寫得漂亮,當真是長大了。”


    “隻是……”她眸色一黯,轉頭向那位卓將軍深深施了一禮,“卓觀一事,是我對不起將軍。”


    卓將軍見狀慌忙跪下,麵上卻難掩悲慟:“臣萬萬受不得殿下這一禮,犬子身為人臣,保護殿下是分內之事,殿下無恙,便是犬子之幸。”


    看著他渾濁的雙眼中湧出的那一滴淚,江禾忍不住偏過頭去,不知如何與他對視。


    “將軍節哀。”裴淵走過去攙起了他,低聲道,“送往府上的東西,是我與殿下的謝禮,微薄之物,自知無力彌補將軍的喪子之痛,卻也請將軍莫推辭了。”


    “多謝殿下、大人體恤。”


    語畢,他許是擔心自己於這殿內失儀,匆匆行了個禮,又回到了百官隊伍中去。


    江晏歎息一聲,示意蕭總管上前:“宣吧。”


    蕭總管領了命,尖聲念道:“長公主江禾,敬慎敏慧,性行純良,著賜封號慶陽,兼授玄鳳朝服,允其離宮開府,隨朝議政,欽此。”


    聽罷,江禾頗有些意外,微微一愣,隨即揚聲道:“謝皇兄。”


    她緩緩轉過身,向著麵前幾乎炸了鍋的群臣展顏一笑:“今後,有勞各位大人關照了。”


    -


    冬月裏,流水尚未完全凝冰,淌過橋下時,仍有潺潺悅耳之聲。


    院中花草盡數歇了冬,唯有那數十棵梅樹立得挺拔,綴滿了紅梅花苞,有些心急的,已然綻放開來,映得這府上格外鮮亮。


    江禾邀了蘇歡坐在橋邊月亭中,選了一味花茶,肆意嗅著霧氣中的清香。


    “陛下真的太寵你了。”蘇歡有些誇張地豔羨道,“這麽大一座府邸,連簷角都鑲著玉,說給你就給你了,而且這裏離皇宮真的超級近,比首輔府還近呢!這下你上朝的日子可以多睡一會了。”


    “這裏處處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可能咱們前腳剛去巡訪,他便開始著手準備了吧。”江禾飲下一口熱茶,隻覺心中暖暖的,“有個屬於自己的住處,蠻開心的。”


    “不過,陛下讓你休息兩日再開始上朝,這兩日朝臣們都快瘋了。”蘇歡看看四周,小聲道,“都說陛下違逆祖製,讓公主參政,要遭天罰的。”


    她瞬間將杯盞拍在桌上:“這種話他們也敢說?!”


    “對呀,一個個不要命一樣。”蘇歡不滿道,“那禮部尚書叫囂得更是厲害,還說什麽你若上朝,他便撞死在柱子上,後來……”


    “後來?”


    “被你那好夫君打了個半死,還揚言陛下要名聲清譽,可他不要,他就是禍亂朝政的亂臣賊子,誰來他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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