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頭喜笑顏開,熱忱地?複印資料,取出合同和鑰匙,確認程愛粼租住的?最終意願,而後拿出地?圖講解周邊的?環境設施和餐飲娛樂。


    “房屋一?旦出現問題,你聯係我,我馬上安排人手用最快速度幫您修好。”


    “那就先幫我把阿兒瑪廚房的?所有東西全部鏟掉,恢複毛坯。”


    蘑菇頭搗蒜式點頭,“好好,我這就安排,要?我我也鏟,圖個吉利嘛,重新裝自己喜歡的?。”


    程愛粼敲了?敲地?圖,“離楣南最近的?二手市場在?哪兒?”


    “這,dato keramat(柑仔園),這裏東西最便宜,有很多家居,東西也很新。走過changkat(樟角),還有一?家,紅色布篷,很好找的?,裏麵買鍋碗瓢盆,廚房裏的?用具,都是批發價,不要?在?第一?家第二家買,你往裏走,裏麵的?更便宜。”


    程愛粼道了?謝,揣好鑰匙去了?柑仔園。


    她上輩子最後兩年,被馬雄飛的?美?學色彩所浸染:不是黑,就是灰,成了?性?|冷淡的?極簡風。


    這輩子,她要?開懷,要?豔麗,要?俗氣,要?體驗賽狗屁的?大紅大綠和那花團錦繡的?姹紫嫣紅。


    程愛粼艱難地?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人人相撞,袋袋相碰,花瓶遇磁盤,叮叮當?當?。


    柑仔園一?眼望不到頭,大件小件都有,劃分得井然有序。


    市場哄鬧得人仰馬翻,討價還價的?方言帶著不同的?聲?線和年齡,紛紛攘攘。程愛粼好久沒體悟市井生活,興奮得像隻麻雀,鑽鑽這裏,擠擠那裏,哪兒人多往哪兒湊。


    整整一?上午,戰利品卓然:


    鬆石綠的?拉斯手推車、鵝黃的?高森折疊桌、淺桃的?安東尼儲物格、栗棕的?塔娜比煤油燈、碧藍的?庫倫五鬥櫃、杜鵑紅的?普達收納籃……她將斂好的?貨品堆放在?指定區域。


    滿滿的?一?頭汗,浸得臉頰上的?傷口癢酥酥,她輕輕蹭著紗布。


    渴了?就喝拉茶,餓了?就在?小食鋪翹著二郎腿吃暹羅粉,剛要?加麻加辣就想起了?護士的?叮囑,最後忍著癮,老老實?實?隻放了?羅望子汁和酸橙汁。


    她身子由內而外散發著倦意,瘀傷也隱隱鈍痛,可精神勢頭卻愈發亢奮。


    下?午,程愛粼一?頭紮進幾個童趣鋪子,備齊了?米奇的?半身鏡、小黃人懶人椅、辛普森一?家的?餐具廚具和加菲貓的?床品被褥。


    她還看上一?條牡丹紅的?金絲複古紗籠,心癢癢,試穿了?一?下?便博得滿堂激讚,阿嬢阿婆七嘴八舌地?誇,誇著誇著,就開始介紹起治臉的?偏方。


    老板娘最熱心。


    她從未見過有人穿她家裙子穿得這般明媚動人,跟天仙似的?,她拍了?幾張程愛粼側臉的?全身照,又是打折,又是拉著她介紹其他款式,到最後甚至做起媒來。


    程愛粼累死累活撲進家門時已然夜色黑沉,20點10分。


    家居用品的?運送是老板娘叫自家兒子幫忙完成的?,小夥子用肱二頭肌將他們全堆在?4層的?樓道裏。


    程愛粼打著手電,一?豆亂晃的?光芒下?,她踩著梯子裝燈泡。


    眼一?抬,對麵縣署出出入入的?車與人一?目了?然,馬雄飛熱衷紮根在?警署,是個不喜歸家的?人,住在?這裏遠比住在?他家對麵更有意義。


    414和514的?格局不一?樣,可能是前房主進行了?隔斷。


    開放式廚房連接著客廳,形成一?個小吧台,程愛粼將咖啡機和烤箱放置在?一?起,她喜歡烹飪,之前的?油煙機已經?舊爛,她準備明日購置新的?。


    咖啡機轟隆隆地?運作完,程愛粼急急喝上一?口,燙得呲牙咧嘴。


    她頭戴聖誕麋鹿發箍,摁開了?所有光源:地?燈,台燈,吊燈……刹那燈火璀璨,她準備繼續畫蛇添足,裝上聖誕老人的?麋鹿和雪橇彩紙,再掛亮晶晶的?彩帶長燈。


    房間?所有的?犄角旮旯她都掃一?遍,拖一?遍,再跪地?擦一?遍。


    床褥都進了?洗衣機,晾曬在?陽台上。


    陀螺似的?轉了?好幾輪,程愛粼累得仰躺在?沙發上籲籲,滿屋子回蕩著梅豔芳的?《似是故人來》,程愛粼凝著花蕊吊燈跟著哼唱,眼一?翻,差點睡著,突然一?戰栗,驚醒了?,倚仗著韌勁爬起來接著奮戰。


    她還嫌屋子不夠溫馨,拿彩色噴管,舉著聖誕老人的?磨具,向玻璃噴去。


    片刻,陽台出現了?一?排憨態可掬的?聖誕老人。


    整整5個小時不停歇,才把今日購買的?用品歸置了?一?半。


    淩晨2點,她饑腸轆轆,切了?青芒、黃瓜、炸豆腐、番石榴和魷魚片,浸入大蝦醬,混著花生碎,拌了?份rojak(羅惹),用黃燦燦的?巴特大腦袋瓷盤裝著,盤腿坐在?陽台上吃起來,目光炯炯地?遙望著縣署。


    不知道馬雄飛是在?盛豐。


    還是已回到警署。


    她捏了?捏床單,指尖浸了?些水氣,便傾身在?玻璃上,勾勒起馬雄飛的?五官。


    畫得中規中矩,卻很細膩,畫著畫著,程愛粼笑起來,咧得傷口疼,隻能捧著臉咿呀呀的?叫喚。


    同一?時刻。


    盛豐醫院,住院部三層配藥室。


    詭秘空靈的?稚童哼唱聲?響起。


    一?個枯瘦女人將手機掏出,掐斷了?鈴聲?,她陰晦地?盯著馬雄飛落拓的?身影走出醫院大門。


    女人鬢邊有道褐紅長疤,一?直割裂到下?頜,把她的?臉分出了?區域,顯得獰惡不堪,這是馬雄飛的?手筆,她接著吟唱那稚童的?調子,莊重地?戴上護士帽,用粘稠的?白色膏液一?點點掩去疤痕。


    “barney bodkin broken his nose, without feet we can’t have toes, crazy folks are always mad, want of money makes us sad.(巴比碰破大鼻子,沒腳不能長腳趾,瘋瘋癲癲是瘋子,沒錢隻能哭鼻子)”


    女人移著醫用推車緩緩在?幽暗的?走廊中踱步,“啪嗒啪嗒”,白色鞋跟叩響了?一?路。


    監守在?男人病房外的?年輕警察正戴著耳機玩紙牌,抬眼一?瞄,便收腿放行。


    女人拉開簾。


    男人赤條條癱躺著,如?果瞧得細致,能看到他側腰密密匝匝的?的?微小血洞,那是署長用□□厘米的?細針紮進去,攪幾下?,再拔|出來,不顯眼,但極痛。


    枯瘦的?手摩挲著男人的?腳踝,一?路撫到大腿根,纖長的?紅指甲在?肚臍繞了?兩圈,彈鋼琴似的?一?點點網上輕敲,“hey, barney, barney, barney, poor barney!”


    男人的?眸子升騰起一?種無狀的?恐懼,在?她指甲下?瑟瑟而抖,這比長針更可怕,他硬逼著自己歸於?靜默,闔上眼睛,女人尖銳的?輕吟是祭奠自己的?催命之歌。


    “look at me,”女人刮著他嘴唇,俯下?身,親吻他半瞎的?右眼,煙灰的?頭發鋪滿他胸膛,“look at me, you time hase, ta—ta,barney,ta—ta,my boy!”


    針|管徐徐探|入他靜脈,女人閃亮的?眼睛星光燦燦。


    毒藥滲透得快,男人的?臉迅速灰敗下?去,眸子也開始訥然,那天花板上熹微的?白月光漸次熄滅,他突然張嘴竭力?大喘,僅一?下?,便沒了?生息。


    “ta—ta,my barney.”(再見,我的?巴比)


    第22章


    *都得死*


    街麵無人, 萬籟寂寂。


    威榔縣genting(文丁)廣場的小?鍾樓“鐺鐺鐺鐺”,碩大的指針“啪嗒”定向了淩晨四點。


    馬雄飛和拜署長揣著?資料回?盛豐醫院。


    身影被街側商鋪的霓虹燈匾所籠,紅光滿麵。


    一走進住院部, 四五個疾馳的身影一閃而?過, 透著?焦慮和慌張。


    兩?人一對視,敏捷地捕捉到了氣氛的異變, 拔腿奔入廊道?, 等電梯太費時,兩?人三步並兩?步往樓上衝,一轉彎, 就瞧見男人病房外立著?四五個沉寂的警員。


    他們一見到馬雄飛和拜署長,腦袋都垂落下去?, 透著?惶張,訥訥寡言。


    安靜, 鴉默雀靜,讓人心慌地靜。


    拜署長撥開眾人, 一瞥床上的景象,沉默了片刻, 撒腿奔回?走廊向急診區域瘋狂地衝刺。


    馬雄飛立在門口歪頭注視,黃燦燦的床頭燈下,男人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都泉眼般潺潺冒血, 無休無止, 濃黑的血液鋪滿了整個麵龐,延伸到蔥白的枕頭,浸入棉花, 浸入被褥,沿著?男人的輪廓勾勒出一個粗曠的人形。


    白撞黑, 像什麽。


    馬雄飛蹙眉想了半天?,像小?時候舉著?棉花糖伸|進甜膩的巧克力瀑布裏,男人張著?大嘴,被外力咧成了一個綻放的笑容。


    烏瑪集團的頭目叫先知,是個追求死亡美?感?的老頭。


    他20年前在印度恒河的屍野中洗禮,在新德裏參加禪修班,手抓著?咖喱飯跟僧侶論?道?,通過一張飛餅說“欣厭二門”,說“信、解、行、證”,他思?維活脫,手段也活脫,赤腳踩在滾燙的鵝卵石上告誡他兒子,“法由?心生,念佛就做佛,念菩薩就成菩薩,念天?就生天?。”


    他的兒子華都在一個月前死了,死於布拉特與馬雄飛的一場籌謀中。


    老頭急火攻心,他的兒子在抓捕途中因翻車爆炸而?被撕裂成了一片肉雨血雨,他的兒子再也成不了佛了。


    喪子之痛讓黃發台背的老人一瞬間萎|縮成了一個癟球,他顫巍巍地抱住那炸得隻剩框架的破車,將?臉貼上去?。火剛滅,車架滾燙,他的臉皮被燙得烙在了金屬上,他以?前是個能吃苦的人,可現?在,真疼啊,他疼得用血淋淋的臉擦蹭著?零件,越疼,越能觸碰和融合兒子的血肉。


    老頭發願,每一個始作俑者,都得死。


    拜署長連滾帶爬衝進布拉特的病房。


    她盤腿坐在床上,枕邊橫著?把槍|械如臨大敵,jori老老實實地端坐在她懷裏,很困頓,眯著?眼腦袋愣愣瞌瞌,一會點一下頭。


    病房被不少警員監管。


    拜署長有些後怕,脖頸都是僵的,他生澀地抱起jori放到另一張病床上,蓋上被子輕唱搖籃曲,聲音打抖,高高低低,像戰鬥的進行曲,他看了眼布拉特,隻能捏著?嗓子哼。


    jori一入眠。


    拜署長便?回?落到布拉特身側,“把jori送到我媽那裏吧,他們找不到那兒。”


    布拉特搖頭,“之前就想過了,從威榔到馬德裏,這一路每個時間每個地點都會埋伏殺機,牽扯的人也太多?了,你姐姐、姐夫,他們有三個孩子,一旦被找到會怎麽樣,她如果在那裏成為人質,我們的反應行動就會被動,這不是好事。”


    華都根本不是死於馬雄飛和布拉特的圍剿。


    他不是在落荒而?逃,他是要與他們見麵。華都是警方密切保護的汙點證人,馬雄飛能快速掃|蕩烏瑪,很大程度得益於他的材料情報。


    他比任何人更厭棄父親裹著?佛陀外表的黑色帝國。他的師父是僧侶,告訴他煩惱是家,生死是家,輪回?是家,他受到的是淨土的呼喚,他的仁義被父親嗤之以?鼻,他也信奉著?ksitigarbha(地藏),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殺華都的命令是自己的父親親自下達的。


    他把兒子炸成了血花,從此融匯大地,與萬物同生同長。


    拜署長墜著?煩思?走出病房。


    馬雄飛倚牆立著?,“沒事吧?”


    “我一直器重你的能力,”拜署長插兜側臉看黢黑的窗外,“不止是因為你的身後人,一個人是龍是蟲,我們做這行的眼睛能辨明白,第一次看你出任務回?來,就從你腦門上看到了兩?個兩?個‘早’字。”


    馬雄飛惑然,蹙眉看他。


    拜署長淡淡一笑,輕輕叩著?窗沿,“要麽死得早,要麽當官早,”他歎了兩?聲,身子歪斜一靠,眉眼全是倦怠,“我看著?你把路越走越窄,沒幾個人的尾巴是幹淨的,查來查去?就會動了利益的根基,我當年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收手了,而?你越戰越勇,我現?在有時很怕接到關於你的電話,死在了哪個犄角旮旯。我幾乎能看見,豁命出力的是你,被絞殺被埋入坑的還是你,幾年後刨出來,無名屍堆裏一放,沒有一個人會知道?你的名字。見好就收吧,不要在這個領域打出名頭,不然收尾太難看了。”


    “來不及了。”


    “來不及也要跑,命重要,命沒了談個屁的雄心壯誌,別查了。”


    “查,”馬雄飛搶言,眸子沉如碧水,“您以?為走到今天?,我還有不查的餘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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