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蓓紅唇稍稍輕抿。


    然後?薑老師以為在對他笑?,頗為暖和,小心?問她?:“阮蓓你常喝酒嗎?”


    阮蓓站開?一拳距離,仰頭詫異:“薑老師為何這樣問?”


    薑老師說:“哦,有兩次看見你拎一大袋酒瓶子下樓去賣,就猜想你是不是有喝酒的習慣。”


    他眼裏並?無反對或者探究,倒是平淡與關切的。


    阮蓓是有喝酒的習慣,但並?未成嗜好。


    這是從她?某一次雷雨天,無以複加地想念楚勳時,飲了幾口,繼而就麻醉般地不間斷喝了起來。但都在私底下喝,並?不打?攪別人。喝的亦是楚勳常飲的幾種?葡萄酒,以他的品味,價格不算便宜。他雖不嗜酒,然同阮蓓在一塊時,兩人會以酒怡情。


    當阮蓓很想他很想的時候,她?便逐漸用?酒來陶醉自己。但人越是執念,飲酒越是不醉的,頂多睡一覺又?醒過?來。


    她?的回憶裏,和楚勳大多數時候竟都是舒心?,這個男人懂得體?貼奉承她?,什麽?都給她?最好的。生得那般出挑迷人,出入風月花叢,身邊卻杜絕緋聞。除了做曖上的不依不饒,予她?最深切的濃情感受,其餘幾乎都由她?說了算。


    當然也有吵架的時候,有時發生一些口角,阮蓓就生氣,趕他出房睡。下床睡楚勳還能去哪?他就隻能去書房的大靠椅上坐著,反正沒有阮蓓在身邊,他合眼跟沒合眼並?無差別。


    男人坐在落地台燈旁,側臉勾勒著清貴輪廓,靜默無聲不打?擾人。可阮蓓卻覺得無時無刻不在引起她?注意力,最後?的結果當然又?是出去,把枕頭砸在他臉上,讓他滾回來睡了。


    江灘之上,也就唯有阮蓓敢砸楚老板的臉。


    楚勳亦是十足厚臉皮的,她?敢砸他枕頭,他就能接了,若無其事回房躺下。不稍幾分鍾,動?情地不可抗拒地如此那般深寵,寵得她?連綿咉喚他名字。第二天出門去,脖頸上或掛兩顆嫣紅,鳳眼精神奕奕。沒人知道手段狠絕的楚二爺,私下是個懼內又?服軟的角色。


    才在一起四個多月,卻像是鐫刻得很久很久。


    阮蓓已然入骨至深。


    那年?八月報紙上的“掩護作戰,同歸於盡”,震徹心?扉。


    世上沒有別的男人,能夠超越他在她?心?底的情動?。


    阮蓓大多數稿費都消費在酒水上了,還有妝品,她?怕楚勳回來看到自己變得憔悴。她?也不知道為何,總在偏執地認為他還會回來。為了多賺稿費,她?時常近乎癡狂地寫稿子。


    馬來太太也每每驚歎她?家?裏酒瓶的高級。


    但阮蓓不會執困於情,她?的人生應由自我擺布。或許另尋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那便不再?當一回事了。


    誰還沒有過?相遇與告別呢。一世那麽?長,何止幾段四個月?


    聽薑老師如此問,阮蓓掃了眼對麵街,懵然道:“之後?也可改掉不喝了。”


    地理老師忙靦腆地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想喝就喝點?沒什麽?,並?非大不了的事。每個人在生活上都會有所愛好,比如我愛打?打?球。”


    老陳說要給他介紹女朋友時,薑老師看到阮蓓,瞬間就心?動?了。他在之前就注意到這個邊工邊學的女子,甚至在她?的樓下遇見過?她?幾次。她?睡得很晚,夜裏兩三點?才熄燈。雖然人們說她?結過?婚或者守寡,他心?裏卻視為高潔。


    第一次吃飯回去,薑老師和他母親說,薑母怪道:結過?婚的女人不吉利。


    可此刻走在陽光綽綽的街道上,看著阮蓓脂玉般的雪膚,纖皙手腕,窈窕矜雅身姿,他卻覺得完美無瑕,甘為精心?捧護。


    心?想,隻要她?願意點?頭,他會去做好母親工作。離異守寡都無妨。


    對麵的大世界樓下,二十多層建築籠罩下一方清涼。周六逛街的人多,內地還在春末,這裏已經全是夏裝了,連衣裙、汗衫、褂子、白色坎肩背心?,熙熙攘攘。


    報刊亭裏老賈正在整理剛送到的一摞書刊,看到又?出陳貝蒂先?生的新作了。能寫得出這樣綺麗婉轉故事的女人,且輸出源源不斷,該是種?奇跡呀。


    門邊上站著一道挺拔的身軀,像白楊般凜秀,已經將?手上報紙翻看了好一會兒。約莫二十六七年?紀,老賈還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氣宇比明星都雋貴。除了眼角一點?微微淡疤,還有左手麵上的燒傷,幾乎是無可挑剔的俊顏。


    老賈對他並?不算陌生,曉得這位內地申城來的大老板,正在找房子,預備把妻子接到身邊。最近常來買報紙,有時中午,有時傍晚,似乎都等附近的高校放學了才離開?。


    老賈心?想,照這麽?下去,不必等把太太接來,就該被學校裏的哪位女生勾去了。


    國文大學的才子佳人比比皆是。


    見男人眉頭凝蹙,隨口問道:“楚老板前麵三四天沒來,可是找到房子了?”


    楚勳攥著報紙的左腕收緊,手麵上燒痕醒目。看著對麵走來的阮蓓,和一個平凡規矩的男教師模樣,他目光便沉鬱又?執著。


    二十多個月,七百多日夜,差幾天就滿兩年?了。女人依舊美得炫目,光暈打?在她?無暇的肌膚上,能把他的心?都晃一晃。似比之前略成熟一點?,溫韻淡漠,雪紡連衣裙與針織開?衫,那般動?人。


    他忍捺了數日,不知以何種?方式出現在她?麵前,隻因知她?一直以為他已不在,突然出現,要考慮她?的接受力。然而此刻,看著阮蓓地從橫行道上走過?來,那股死裏奪生的緊迫感湧現……其實他怕的並?非她?難以承受,而是自己對她?的過?於珍惜與熱切吧。


    真是個討人喜歡的阮阮,在哪裏都擋不住源源不絕的桃花!


    他卻忽然並?不吃醋,反而倍感欣慰——她?在離開?他以後?,還會與人約會。


    一輩子那麽?長,總不至於孤獨。


    但他回來了,一切便由他與她?支撐。


    他斂回心?思,轉頭淡應道:“已找到。這就準備幾天把東西安置好。”


    老賈點?頭,將?他訂的報刊打?包上。心?想,如此倜儻風逸的男子,是怎樣的太太才能守得緊啊,就這麽?站在報刊亭外,老賈都覺得擋不住要發生故事似的。


    老賈嘴上應道:“那敢情好,過?段時間房價還要漲,現在可以盡快把太太接來了。”


    楚勳點?頭,目光卻鎖著阮蓓未放:“是,勞老板惦記,這幾份新來的也打?包起來吧。”


    他在美國複健期間,便已每月從香港越洋訂閱這幾份報紙。基本每一期上麵都有阮蓓發表的小說故事。


    申城的人們並?不知楚勳發生了什麽?,隻看阮蓓的文章裏,間隔有著“楚”姓的溫柔男主出現。都傳那年?動?蕩,楚二爺為了護住阮小姐,便收拾了資產、生意,遷居到了香港,眼下怕是夫妻伉儷情深,朝夕相愛自得其樂呢。瞧瞧阮小姐的字裏行間,提到男主時的眷濃之意。


    這位先?生每次給的錢都超出許多,還不用?找零。


    老賈殷勤打?包。


    楚勳觀察阮蓓往斜對麵走去,靠在報刊亭上掖起薄唇。


    但他還是吃醋!


    回國後?,楚勳先?去申城辦了些公事,上周到的香港,前幾日又?過?了趟澳門。隻這一眨眼功夫,就多出來個老實巴交似乎挺適合照顧人的家?夥,他心?裏酸楚又?嫉妒。


    阮阮是他的軟肋,見一眼便多一分思念與放不下,吃醋的滋味洶湧得不由理智。


    原打?算把什麽?都準備好了再?見她?,怕是再?忍不住。不想忍耐了!


    楚勳便提起報紙,付錢。


    阮蓓點?了幾道辣與不辣的菜,地理薑老師為了她?,主動?試嚐了麻辣筍丁,說看看到什麽?程度,能不能適應。


    阮蓓忽然決定請他看電影,就在離得很近的大世界影視廳裏。今天的她?不知為何心?很浮躁,仿佛吃飯的過?程中身邊也浮著不安定的氣場。


    薑老師欣喜答應。


    是個愛情電影,不過?電影院裏人們嗑瓜子喝汽水,孩子哭、大人說笑?,比較吵鬧。


    阮蓓想起最初和楚勳看的那場《前妻禮拜六》,問道:“如果是你,遇到了這種?情況會如何,離婚嗎?”


    薑老師認真務實地說:“一點?小矛盾很正常,離婚就沒必要。在香港娶個妻子很麻煩,過?日子還不是那麽?過?一輩子,生了孩子就牽著帶著跟親情沒兩樣了。”


    阮蓓又?想起了和楚勳在鉑凰相偎而坐,男人倜儻悠閑,掌心?攥著她?的指尖清爽而暖和。


    楚勳答的是:“若是相愛的女人,我會把她?寵愛到分不了手。”


    還有她?質疑他親事時,他給出的解釋:“當時未遇上你,想著日子能過?也就湊合。但遇到你後?,睜開?眼閉上眼,心?裏惦念的全是你,曉得‘能過?’和‘怎麽?過?’,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生孩子,誰能接受與並?無感情的男人,生幾個小的牽著掛著,撫養上學,跟親情一樣過??


    nono,這絕不是阮蓓想要的生活。


    她?寧樂意給予自己獨自精致,也不願淪於市井油鹽罔顧此生。


    阮蓓便十分清楚,所謂的自我麻痹式逃避,沒有任何意義。


    她?記得她?在見到楚勳的第一次,便告訴過?他:“我不會犯桃花劫,不過?若將?來買鑽石,必然會想起楚先?生的話。”


    那麽?,她?愛就是愛。他不在了,她?願愛便愛,不愛便不愛,順其自然,何必強求。


    不曉得為何,今日看電影,她?總覺似有光芒在後?,執著、熱切且深邃的一道光。


    阮蓓詫異地回頭去找,附近昏幽暗淡,背後?一排是兩對帶孩子的夫婦和年?輕情侶,瞥見後?麵有隻握報紙的手,修勁有力,但手上似斑駁疤痕。她?驀地想再?看一眼,夫婦倆把孩子抱站膝上,她?又?生疏地轉回來。


    阮蓓淺笑?地應道:“薑老師說得聽起來不錯,平平靜靜過?一生,許是更多人的追求呢。”


    隔著兩行座位,楚勳耳聽著阮蓓這番說辭,心?下便鈍鈍地生痛。原來她?要的是平平靜靜一生,而他卻未能給到她?。


    但他回來,她?所要的,他會給她?多倍的彌補。這個他心?心?念念,激發著楚勳重新擁有站起力量,並?恢複如初的珍寶女人!


    二十三個月。他攥了攥口袋中的首飾盒,裏麵盛著一枚精美絕倫的紅鑽耳環,眼前又?浮現起那場臨時決意的任務。


    當身處掩護機組的最後?時刻,撞過?去的那瞬間,楚勳腦海空白得唯獨盡忠殲敵。撞擊的千鈞一發,他躍出了駕駛艙,昏迷許久之後?,才僥幸被友盟軍發現。


    彼時,他已傷得奄奄一息,脊骨折斷,盟]軍]軍]醫在他數日後?醒來告訴說,對他進行的醫治將?可能導致暫時或長久失憶,但若不進行施救則危及生命。


    楚勳選擇了前者,在閉上眼睛前,他委托身邊之人,務必將?他在澳洲定製的訂婚紅鑽耳環,其中一枚留在自己身邊,剩下的交給阮蓓。楚勳亦在筆記本上記錄了點?滴瑣碎,生怕自己遺忘。


    所幸過?程相當成功,而連大夫都驚詫於他驚人的毅力,楚勳在數月後?便恢複了記憶。他與大哥劉博堂和小董聯係,曉得阮蓓隨同梁笙去了香港,心?裏稍舒口氣。


    楚勳從未懷疑或動?搖過?與阮蓓的感情,隻他當時脊骨未愈,不知能否站起,在複健期間便強忍著未讓她?得知消息。


    他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的!


    阮蓓問過?他類似的話,楚勳答過?隻要是相愛的女人,便絕不會有離婚這種?事發生。


    男人睇了阮蓓一眼,便起身走出。


    阮蓓看完電影回到家?,馬來太太孫蘇珊看見她?,欲言又?止地說:“我剛才好像看見你門口有人站了會,別是你那位老板兄長來了。”


    實在是,帥,帥得讓人心?花亂顫啊。


    但那位是……在照片上的啊。


    孫蘇珊實在不敢多說,隻得這麽?囁囁嚅嚅。


    梁笙被兩個孩子捆著,一個剛學會走路,一個還在喂奶,哪兒得閑功夫來香港。


    阮蓓點?頭謝過?,揣著心?思上樓。她?已經決定了,扔掉所有的酒瓶,這就是現實,她?沒必要麻痹。


    她?剛才回複過?地理老師,看電影是為了答謝他請吃的飯,自己並?無成家?的心?思,他那樣周全的男人,應適合更好的妻子。而阮蓓決定周一便向學校申請,赴英國進修碩士的資格。


    她?忽而覺得好笑?,走到房門前掏出鑰匙,一陣風把花香吹進了鼻息。她?這個窗口選得恰好,外麵就是一樹玉蘭花,春與夏交淡香彌漫。


    進屋便把所有酒瓶子都裝進一個袋子裏。還有兩瓶是沒開?啟過?的,想想有點?心?疼錢,為了買這兩瓶紅葡萄酒,她?搭進去了一個多月稿費。算了,硬起心?,也收拾進袋子,送給馬來太太好了。從此她?不再?需要這些。


    再?出門時,花香又?撲鼻而來,她?這才注意到並?非玉蘭花的香味。驀然轉頭,才看到擱在窗台上的花束。剛才進門竟未注意看,隻見是一束錦簇絢爛的瑪格麗特,上麵嵌有便簽。


    她?隻覺心?撲撲地跳,電影院裏那隻燒傷卻線條修勁的手腕又?浮上眼簾,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像孩童得到了糖果,生怕飛走。阮蓓緊忙拿起便簽——鋼筆字筆體?端重,遒勁修逸:送給吾摯愛阮阮。


    原來有時候,字跡也是會發聲的,隻有一個人這樣稱呼她?。


    瑪格麗特花,期待的愛,驕傲滿意,歡喜,要想念我。


    阮蓓就說過?的,一定是他,她?始終篤信必能等到重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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