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竹對傳說中的巨楓很感興趣,前方就是城主府, 她離得越近,越能發現空氣中的靈力波動變得微弱,它們好像被另一股無形之力壓製,或者說隱藏。接著, 她試著用指尖掐了一個風訣, 花費以往數倍力氣才使地麵石塊懸浮,在這裏,她的修為被抑製。


    正門外有護院把守, 全部是身長九尺的大漢,看不出修為高低,從他們被肌肉撐得隆起的衣料上能斷定肉身已經被錘煉到極致,銅皮鐵骨的,就算修為被禁,他們依然能將結實的牆麵錘出大坑——至少墨心竹覺得他們可以。


    為了判斷差距, 沒有動用靈力, 她自己也捏起拳頭, 試著往旁邊的石牆上撞,指節與粗糲牆麵觸碰瞬間——嘶!


    她甩了甩手。


    假若沒有修為,她力氣可以大, 技巧可以有, 擰手腕拆胳膊都行,但對手絕不能過糙, 硬碰硬勝算很低。


    當然, 看一眼楓樹而已, 她沒打算強闖城主府。古楓在西北角,墨心竹繞到那側,發現後門守衛更多,不僅如此,巡防隊伍和前院首尾相連,整座府邸固若金湯。


    “這也太誇張了吧。”


    墨心竹躲在街後,捏了捏手中山雀,本想讓它飛越高牆進去查看古楓狀態,但牆邊守衛隨身攜帶弓|弩,就怕它剛起飛就被狠箭射下,於是立馬打消這個念頭。


    什麽都看不到,真是白跑一趟。


    正欲離開,身側院牆頂端突然傳來一聲貓叫。


    “喵。”


    棕黑條紋的野貓輕巧從上方躍下。


    墨心竹認得它,她才在容象儀中看過這道身影,與昨夜去段氏器行偷吃的野貓一模一樣。紅葉城有很多如它一般的小巧生靈。


    山楂遇到天敵連忙縮起,野貓舔舐利爪,抬頭看了它一眼,豎直的黑色瞳孔鑲嵌進黯淡的琥珀潭中,旋即興致缺缺地轉頭離去,目標方向正是巨楓所在院落。


    但是不出所料,牆外那群守衛壓根不懂愛惜生靈,其中一個抬腳將它踹開,厲聲驅趕:“怎麽又是你,裏麵沒耗子,滾一邊去。”


    “喵!”


    慘叫淒厲,野貓在地上滾了幾圈,站穩後渾身炸起朝那人齜牙咧嘴,守衛抬起弩|箭嚇唬它,野貓察覺危險,慌忙逃走。


    它原路從墨心竹腳下穿過,馬上離開時,動作一頓,忽地仰頭與上方之人對視。紅芒在它眼底化開,轉瞬即逝,墨心竹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你看到了嗎?”她問山楂。


    “看到了,它對我流口水。”


    墨心竹立即跟在野貓後麵走。


    住宅群中道路彎彎繞繞,拐進一道漆黑窄巷後,野貓消失不見。


    前麵是條死路。


    墨心竹掃視周圍,左腕銀鐲忽地發燙,火灼一般緊貼皮膚。她吃了一驚,馬上咬緊牙關用力把它從腕上扯下,下一刻,水月鏡摔在地上,它光芒大作,纏繞它的層層布料被熾熱燃成灰燼,一切外物散盡後,它又恢複以往微弱的光芒。


    墨心竹掐了掐燙紅的手腕,隨後沒事人一般撿起地麵鏡子。


    對麵須霍神情古怪,胸膛上下起伏著,好像剛剛平複完激烈的心情。


    他盯著墨心竹麵無表情的臉孔看了半晌,忽然問道:“你隻對我這樣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須霍身後是那具落有命契的殘骸,墨心竹心下微沉。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之前以為你在凡間做戲,現在看來,我要重新思考有關你的問題。”鏡裏魔族氣息急促,“我在紅葉城的探子說,這兩天你過得很是逍遙快活啊,怎麽辦,你若眷戀凡塵,我們的計劃可就危險了。”


    墨心竹皺了皺眉,這人今天怎麽突然發病?正要開口,須霍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五指淩空一捏,魔氣纏繞瞬間,遠處的命契閃爍,墨心竹心髒忽地一緊,仿佛被一隻無形之手握住,她頓時疼得喘不上氣。


    “你之前態度冷淡,三番兩次切斷通訊,我可以假裝不在意,可如今正值緊要關頭,你卻優哉遊哉跟在某位男修身邊,大搖大擺在街上遊逛。完成除祟任務了?按理說,你應該迫不及待馬上回宗才是。畢竟替我做事才是最要緊的,你說是不是,嗯?”


    身後貓叫響起,墨心竹眼珠斜轉,壓抑而冰冷的目光刺在那隻正在舔爪的野貓身上,略微抬頭,天空還有鳥雀盤旋。


    “你讓這些東西監視我。”


    “畜生忠心,隻知道聽命行事,連邪念都沒有,不像人,容易被他人蠱惑。”


    “哦,那我要是被迷惑了,你能奈我何,不如現在弄死我,你敢麽。”須霍越來越焦躁,墨心竹卻敢篤定他不會輕易動手。他今天說的話也很奇怪,明明是“他們”正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動作,他偏偏強調他一個。


    難道和長老們鬧翻了?


    須霍危險地眯起雙目,但很快釋然鬆手,他重新冷靜:“自你入宗後,還沒有做過一件實事吧。為了確定你的忠誠,我現在就有一項任務交給你。”


    他緩緩吐出三個字:“伐神樹。”


    紅葉城隻有一棵神樹。


    他在說什麽?


    墨心竹不可置信地看著鏡麵,須霍表情認真,不像開玩笑。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風險。”


    “那又如何,你難道不願為我族冒險。”


    “長老們沒告訴我需要額外做其他事。”


    “可你遲遲沒有進展,不是嗎?相信我,如果這事做成了,同樣是大功一件。”


    “相信你?”墨心竹琢磨其中字句,了然道,“這件事是你私自強加於我的,是嗎。九死一生的任務,我要是死在裏麵,你打算如何向他們交代。”


    她突然發現須霍脖子上有條尚未淡去的血印,魔族恢複能力極強,普通傷痕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如此淺淡的傷口應該是方才留下的,很細,像被絲線所傷。


    她心中有了答案,這人剛被大長老教訓了一頓,所以火氣重。


    墨心竹豈能任他拿捏:“你竟然越過長老行事。我不與你閑扯,去把他們叫來,我要他們親口對我說。”


    須霍遮了遮頸上傷口,他自認能力足以勝任魔族長老的位置,於是瞞著大哥私自挑釁枯榕,被她嘲笑不說,回去之後大哥居然還拿銀絲勒他!


    “做好你該做的事,不要給我節外生枝。”須閻警告他說。


    憑什麽,若不是魔尊已死,魔界無人作主,長老位置早該換了!憑什麽自己永遠矮他們一截,憑什麽連一個小小的棋子都敢用這種猖狂的口氣與他說話!


    須霍積攢已久的不甘與憤恨幾欲噴湧而出,他拚命按捺住心中情緒:隻要猜想正確,砍掉那棵樹後紅葉城失去庇護,我就能先所有人一步找到那份力量,日後再沒有人敢小瞧我。墨心竹遲早都是要冒險的,若是連一棵樹都砍不掉,根本沒法指望她在蒼雲宗辦成大事。


    不就是砍一棵樹,怎麽會送命!


    他咬牙切齒地說:“這個任務你必須完成,若是失敗,你也不要妄想拿回命契。你現在沒有其他選擇,隻能聽我的。”


    墨心竹思忖良久,道:“好。”


    須霍好像終於贏了一場勝仗,揚眉吐氣似的,得意地說:“那麽祝你行動順利……”


    下一刻,他嘴角上揚的幅度停滯,隻見對麵的墨心竹抬起拇指抹過脖頸,如他所願微笑燦爛:“無論如何,這件事還是應該稟報長老才對,萬一他們生氣了,誰知道你下一步是死是傷。也許下次通過水月鏡來找我的就不是你了。”


    此話一出,二人徹底撕破臉,這次終於輪到須霍主動關閉鏡像,墨心竹捂著心口靠在牆上,想象著對方氣急敗壞的模樣,居然連那股錐心的疼痛也顧不上了,她低低地笑出聲。


    山楂覺得瘮人,它看墨心竹臉色慘白,連忙揮翅引起她的注意:“你怎麽了。”


    “哈哈哈,你看到沒有。”墨心竹抹掉眼角滲出的淚滴,“他臉都綠了,我氣到他了。”


    麵對魔族,她許久沒有這樣痛快,受製於人又如何,她早該這樣,看到他們不爽半分都是賺的,不對,或許還能再肆意些,活得更瀟灑些。


    她好像……本該如此?


    “別笑了,你滿頭都是汗!”


    “沒事。”須霍估計又對她的命契做了什麽,一陣抽痛後,墨心竹扶牆站穩,“就是被逼無奈,說不定要提早送死。”


    *


    中午,珍饈閣二樓,墨心竹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飯粒。


    戚庭點的菜都是她之前提過的,可她隻夾了幾筷子,沒送進嘴裏,幾乎都在碗裏堆著。


    “沒胃口?”


    “有些累,歇會兒就好。”墨心竹喝了半杯溫茶,“師兄,你那邊有收獲嗎?”


    “我去了張旺火家中,問到一些細節。你手怎麽了?”


    水月鏡比想象中反複無常,尋常靈器壓不住它,以至於那隻銀鐲發燙,在墨心竹左腕烙下一圈紅印。


    “之前淘了個靈鐲,我覺得挺好看就戴了,誰知它一曬太陽就發燙,已經丟掉了,哼,無良奸商。我們先說正事吧。”


    戚庭將一小罐傷藥送到她麵前,墨心竹笑了笑:“師兄,你好像一個百寶箱。好了,我搽著呢,你繼續。”


    清涼膏體與皮膚接觸,那股刺痛瞬間消散。


    戚庭:“這座城確實有問題,我打算進一趟城主府。”


    墨心竹揉藥的動作頓了頓:“怎麽說?”


    第49章 來客


    張旺火是個普通百姓, 年近六十,精神矍鑠,身子骨十分硬朗。


    他記憶超群, 兩年前的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戚庭隨便挑一個細節出來詢問,他都能給人家回憶得清清楚楚。


    “赤楓潭曾經鬧過沼妖,城中妖患解除後, 殘餘沼妖在深潭除盡。妖物的屍體最終化作黑水留在潭中, 事後無法打撈,隻能時不時請修士淨化妖氣,曆經百年才將潭水恢複到以往清澈。但是潭深數百尺, 雖然過往妖邪散盡,誰又能保證今後不會有怪物潛藏水下呢,所以城主府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派人去那處巡視。”


    戚庭:“你去那裏做什麽。”


    “許多人覺得深潭忌諱,我可不。赤楓潭是世間少有的美景,越往裏走景色越奇,賞楓會將至, 正是遊人最多的時候, 每年我都會提前去那裏踩點, 好熟悉一遍過場,以便到時為遊人講解。那天就是這個情況,我走至深處, 發現潭中隱隱約約散發著妖氣。可明明不久前少城主才親自帶人巡視過, 我以為看錯了,一個人不敢深入, 回去之後叫了許多人與我一同前去, 沒有發現異常。”


    “你後來帶遊人過去了?”


    “是啊, 嘿嘿,還賺了不少。”


    *


    “聽上去沒什麽奇怪之處。”墨心竹道,“怎麽就有問題了?”


    “他說紅葉城少城主顧玦曾親自帶人探查深潭,那是顧玦最後一次外出。”


    “最後?兩年來他一直待在府裏?”


    “不,隻是沒有出城。張旺火的兒子張金鑫與城主府的侍女流雲相熟,流雲告訴張金鑫一件怪事,回城之後,顧玦連續多日做了同一個夢,夢裏的聲音告誡他不要出城。老城主年邁,膝下六個兒子,顧玦是嫡長子,他認為那道聲音這是神樹給他的啟示,要他勤於政務,不要離開紅葉城,以免讓其兄弟鑽了空子。”


    墨心竹感歎:“老張一家的本事可真夠大的,消息都打探到城主府去了。師兄,這算是城主府秘事了吧,他們肯告訴你這些,是不是討要了很多好處?”


    戚庭想起父子二人在自己劍下瑟瑟發抖的場景,簡潔道:“沒有。”


    起初他丟給張旺火幾塊靈石,對方聽聞他是蒼雲宗弟子,很痛快地就把赤楓潭所見告知,戚庭還想知道更多,於是假裝自己在查一樁陳年舊案,急需知道詳情,誰知眼前父子倆突然開始裝傻,說有關城主府之事一概不知。


    “你說不說。”


    “我是真不知道啊。”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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