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慢慢享用。”


    墨心竹視線亂掃,乍一看是慌張,極大取悅了怨靈。


    它看見墨心竹掌心的裂口,嘖嘖說道:“即便傷了自己也要將我引開,你們還是一如既往愚善,你這樣付出,他們卻沒有一個追上來,連你那位師兄也是,他知道自己無法繼續承受我的力量,所以放棄了你,而那個魔族被鐵鏈拴著,受限頗多,我看也沒有餘力繼續與我糾纏,還有誰能與我一戰?”


    墨心竹看見它右側的怨核跳動,就像一個顏色烏黑的心髒,對麵就她一個,怨靈防備已經很鬆懈了,墨心竹不著痕跡地挪動位置,心想:對,就這樣。


    她繞著樹林跑了一周,幾乎把剛才的場地包圍,還差一步。墨心竹一手繞到後腰,怨氣朝她襲來那刻,她飛速抽出長鞭,靈力像電光從上至下裹滿鞭體,原本清新的顏色被她鮮血浸染,隱隱約約透露出狠戾猩紅,揚鞭一甩穿透怨氣,結結實實抽在怨靈身上,啪的一聲響,頓時雷聲轟鳴,電光霹靂。


    這場雷雨來得恰到好處,布下幻陣那刻,刺亮白光讓所有人短暫失明,墨心竹往陣中一滾,怨靈傷口飛速愈合,沿著氣息向裏直追,視野逐漸恢複,它看見遠處山崗落下一道赤紅電光,而山上站著的人,正是當年死去的帝君九霄,四周烈火焚燒,他站在那裏,活得好好的。


    樂婉歌的意識突出重圍,再次掌握身體的主動權,她的記憶翻湧,想起曾經被打壓的日子,但最令她暴怒和心寒的還是她死去那日,帝君與魔尊截斷靈脈,狂湧的力量讓二人承受不及,最終走火入魔,居然不惜以部下性命為代價穩住自身……她不解追隨帝君的同族自願獻出生命,更不甘自己這樣死去,與她想法一樣的仙族還有很多,怨念集合,終於形成了今天這樣不倫不類的怪物。


    修士們身處幻境。


    “天……這是什麽情況。”


    怨靈生前的瑣碎片段居然以畫麵形式展現在眾人麵前,拚不成完整的故事,但畫麵零散又絕望。


    “不是說無法提取記憶嗎,怎麽辦到的?”


    墨心竹被人扶起,向一旁呸了兩聲,總覺得剛才摔跤時候嚐到泥水。


    呈現出來的不是怨靈回憶,是她的。


    時間過去很久,但是殺戮、瘋狂、恐懼……種種情緒實在令人印象深刻,她才想起來,混亂之中,似乎有一個身披銀甲的女神將試圖讓手下撤離,她失敗了,狂湧的仙魔之力不知饜足地吞噬著在場每一個,自願的,抗拒的……最終迎來“天罰”。


    墨心竹憎惡怨靈,一同憎惡在她故土上作亂的仙魔,她對這些人沒有同情。展示這些是為了迷惑眼前的敵人,僅此而已。


    容川化成帝君模樣,身上仙力飄散,他掃過那些畫麵,看見“樂婉歌”模樣的幻影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她張了張口,發出的聲音由千萬人聲雜糅而成。


    “你為什麽在這裏?”


    “你還活著?”


    “找到容器了對嗎?”


    “我要殺了你!”


    怨靈是情緒的造物,此時情緒激烈起伏,已經顧不上護著心口,所有能量化於右掌,恨意翻滾,哪怕前麵是幻境,它也要擊碎。


    遠處,步星辰緊張道:“真要動手啊,不會有事吧?”


    “怨靈不是真人。”落櫻拍了拍他的腦袋,就在剛才,“樂婉歌”專注“帝君” ,她身上的束縛驟然減輕, “嘴上說得好聽,真讓它們遇上,不過是新一輪吞噬罷了,死才是最好的解脫。”


    落櫻看向墨心竹,靈族之力足以貫穿最堅硬的怨核,現在是近身的最好時機,她將自己的匕首遞給墨心竹:“我行動受限,你來。”


    墨心竹接過匕首,離開前安撫地拍了拍戚庭手臂,在他黑衣上留下幾個髒兮兮的手印。


    “……”


    “我不是故意的。”


    “回去就洗幹淨。”


    “乖乖在這裏待著。”


    墨心竹邁著輕巧飛快的步伐上前。


    彼時,怨靈用盡全力對容川出手,好在為了以防萬一強撐氣場,他身後的坡地下埋伏了很多幫手,二者攻擊相撞,看誰把誰耗幹。


    “趁現在,打它右心!”


    “怎麽還是打不動啊!”


    嘈雜的言語從四麵八方傳來,麻痹感知,怨靈和他們僵持,察覺到身後危險時,周邊地麵居然已經畫上魔族的禁錮咒術,散出去的力量已經收不回來,它到處都是破綻。


    墨心竹將力量集中在刀刃。


    “等等!”怨靈開口勸說,“別下手,我能幫你們殺九……霄。”


    匕首穿透堅硬怨核,墨心竹扭轉握柄,她插得很吃力,靈力源源不斷沿著刀身從體內輸出,怨核被她絞碎,放射四周的攻擊由強轉弱,最後一個字頓了幾頓堪堪說出,怨靈意識消散,破碎的怨氣通通被束縛在陣法之中,沒有波及他物。


    幻境破碎,墨心竹鬆開匕首,那東西落在泥地,沒有發出聲響。


    “成……成功了嗎?”


    “好像是的。”


    “這東西為什麽這麽難打?”


    “廢話,也不看它吃了多少人。”


    雨中,一幅滾落的畫卷點點焚燒,女子豔麗的容顏化作塵煙。


    墨心竹動了動麻木的手掌,失血過多,傷口被雨水泡過,泛白腫脹。她甩了甩另一隻手,這次消耗巨大,但是沒暈,很不錯。


    她對著側邊水坑照了照,覺得自己此時形象實在糟糕。


    “趕緊回去洗洗。”她自言自語,“好髒,得洗三遍。”


    第87章 心結


    霧障散去, 西南的世家宗門陸陸續續開始收拾殘局。


    他們在明家發現一件黑袍,被附身後的“明霜”就是披著它去找宋家家主商量計策,除她以外的明家修士各個發誓對此不知情, 他們不信明霜,明霜同樣不信他們。相比之下,以宋厲為首的宋家人心最齊,所有人唯宋厲馬首是瞻, 怨靈看中這點, 於是以續命長生為籌碼與宋厲做了一場交易。


    這些幫凶如何處置還未商量出結果。宋府管家助紂為虐,墮仙城消失後,他原本想逃, 被幾個憤怒至極的修士發現後當場割了脖子,旁邊同行的家仆見了,顫顫巍巍將這些年做的事全部交代,還從角落掏出一個賬本,或拐或買,上麵清楚記錄這幾年他們自主從外地摘選獻給怨靈的“祭品”。


    “我不明白。”墨心竹洗幹淨了, 手上塗了藥, 被繃帶一圈圈細細纏起, 走近就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宋厲拿女子續命,你們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家仆伏在地下, 一把鼻涕一把淚:“他是主, 我們是仆,哪裏敢反抗。”


    墨心竹不想聽。


    怨靈死了, 她對其他事情不感興趣, 但是那些人說她除祟有功, 恨不得把所有事都讓她過一遍眼,頗有種“您看我們處理得如何,合不合您心意”的既視感,墨心竹隻體驗了半天當大人物的感覺,很快厭煩。


    好多人明裏暗裏打聽她的消息,誰也不信她是個入門不滿一年的新弟子,第一年就這樣,以後還得了?


    交好之情都快溢出來了。


    人情世故,送禮說媒。


    主要是說媒,所有蒼雲宗出來的人裏,就屬墨心竹最麵善,隨便笑一笑就很討長輩喜歡,她身後沒有家族背景,目光單純,一看就好說話。


    各大世家的家主集會,一邊複盤一邊洽談,談著談著互相看了一眼,表麵不動聲色笑嗬嗬,下一刻,跟隨在身邊的心腹瞧見他們背後手勢,心照不宣地悟了。


    半炷香後。


    “墨姑娘,我們家少主豐神俊朗年輕有為,昨天剛從外麵回來。”


    排在後麵的很快拆台,不屑嗤笑:“圓盤一樣的大臉好意思說俊朗,還得我們小少爺,九尺男兒劍眉星目……”


    墨新竹被堵在雲遊船頭,手裏端著盛甜湯的碗,勺子拿起又放下,滿臉生無可戀,半晌才找到時機插話:“我有個師兄。”


    眾人的心咯噔一跳,都是進過墮仙城的,再裝傻就不禮貌了,立即心知肚明是哪個師兄。


    他們當然知道戚庭對墨心竹好,來之前還在想,萬一是純潔的同門情誼呢?


    大家麵麵相覷。


    墨心竹攪了攪碗裏的小勺,接著碰了碰碗底,清甜的湯水攪亂瓷擊聲,聽上去有些混沌:“所以……你們懂吧。”


    眾人遺憾退場,轉身時撞上一道冷冽目光,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心虛還是因為什麽,他們居然感受到了殺意,紛紛低頭尷尬地衝他鞠了一禮,連話也不敢多說,腳底抹油趕緊跑了。


    這群人本不應該被放進來,他們打著道謝的名義上船慰問,大家不好拒絕。


    戚庭吩咐下去:“以後禁止外人上船。”


    “是。”


    “師兄,你身體好點了?”墨心竹把碗放在船邊的橫欄上,伸出手指比了個二,“這是幾?”


    戚庭默不作聲握住她的手指,這隻沒有受傷,他沿著指節向下捏到掌心,然後反手扣住。


    “幹什麽?”墨心竹被他往前一拽,小步踉蹌往前走,“他們說你需要休息,不能……”


    話沒說完,砰一下輕響,門自主鎖緊。


    墨心竹半夢半醒,再次被戚庭帶進他專屬的船艙,裏麵桌椅床鋪一應俱全,墨心竹被他輕車熟路帶到床邊坐下,拆了繃帶,上麵的傷即將痊愈,即便如此,他還是捏著墨心竹的手指,耐心細致地抹藥。


    墨心竹心情逐漸平複:哦,原來是換藥。


    戚庭問:“你剛才說不能什麽?”


    掌心冰涼,墨心竹移開視線:“不能出去吹冷風。”


    戚庭揚起嘴角笑了笑,墨心竹陷進他黑夜一樣寂靜的眼眸裏,無端有些發怵。


    “你真的還好吧?”


    雲遊部分損壞,正在搶修,他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了蒼雲宗。按照以往經驗,戚庭每次除祟結束,第一時間就要去泡淨靈池驅除怨氣,這次沒有。


    戚庭坐在邊上,動作嫻熟地給她包紮:“不好。”


    墨心竹捏住衣角緊張詢問:“哪裏不好?”


    戚庭結束動作,指了指胸口:“悶。”


    那麽好強的師兄都說胸口悶,那肯定是相當難受了,還是左邊心髒位置……完了完了完了,別是被怨靈傷到了,墨心竹下意識往最嚴重的方麵想,第一時間就要去找人診治,結果剛站起來就被一道力往後帶,順理成章倒在師兄懷裏。


    墨心竹“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詫異就再次對上那雙風雨欲來的幽寂眼眸。


    她扒拉一下戚庭箍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放開。”


    戚庭不買賬,仍舊將人圈緊:“不放。”


    為什麽?


    麵對大師兄的異常行為,墨心竹馬上想起剛才那些人口中的“少主”“小少爺”,腦內靈光一閃,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


    “不讓我走?”她陪著吃醋的幼稚大師兄繼續往下演,“難道我給你看病?”


    戚庭埋在她肩窩,哼出一個“嗯”。


    墨心竹被那道氣息呼得好癢,挪了挪腦袋:“我不行的,正經事要交給正經大夫,除非……”


    她眼珠一轉:“除非你承認自己是個不正經的大師兄。”


    墨心竹挪開他的腦袋,調整姿勢跨坐在他腿上,二人麵對麵,墨心竹用手捧住他的臉:“說不說。”


    戚庭認真地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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