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有意識,馬上想起儲物空間中存放著丹藥,變出一粒悄悄捏在手心,她現在提臂很費勁,必須等寧長安轉身才能安心抬手服下丹丸,怎料寧長安剛剛側身,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回過頭,他一步步朝墨心竹走近,繳了她手上的鏈子和靈鞭。


    又耐心細致地拿繩索給她綁好,皺眉思索片刻,好像還差了點什麽,接著,寧長安一匕首紮在墨心竹腿上,滿意點頭。


    “我不想殺你,隻有這樣做,你才不會逃跑。”


    墨心竹額頭滲出冷汗,看著眼前少年一點點卸下平時溫良的麵具。


    “演技不錯。”她嘲諷地說。


    寧長安無所謂:“隨便你怎麽說,之後發生的一切都與我無關。當然,同樣與你無關。我不知道所謂的靈族有多厲害,但我剛才親眼見證了,你殺不了怨靈。現在的方法隻會徒增傷亡,而我要回家了,那裏很安全。夜很暗,沒人會發現我們偷偷離去。”


    墨心竹傷口湧出鮮血,血腥和靈氣四溢,但是寧長安在蒼雲宗學得粗淺,並沒有察覺到這股狂湧的靈力,很快,墨心竹聽見草叢中蛇信嘶嘶,知道巫噬月正在操縱林間蛇類尋找她的蹤跡,一條拇指粗細的青綠小蛇率先爬上船,寧長安涼涼瞥了它一眼,他知道這種蛇無毒,也不怯場,畢竟他最擅長對付這種小東西,立刻抬腳猛踩,蛇身瞬間變成肉泥。


    他操縱火訣讓其他蛇類不得靠近,很快,靈船起飛。


    “我最後說一遍,回去,你才有一線生機。”


    “你比我大,所以我喊你姐姐,但你可別把我當小孩子嚇唬。”寧長安把寧無憂丟在角落,“護著你的大師兄再厲害也不可能從怨靈手下全身而退,那群修士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尋你。就像上次,聽說他們眼睜睜看著你被魔族擄走,一天不到就放棄尋人了,說明你在他們心中並不重要。但是雙鯉鎮不一樣,神明之力親近你,我把你帶回去,百姓們會歡迎你。”


    “怨靈在人間作亂,雙鯉鎮難逃其害。”


    “不,神明會保護我們。”


    墨心竹深知寧長安已經無可救藥,包括他所謂的雙鯉鎮百姓,他們生活在閉塞的環境中,被某種思想荼毒太深,祭司與神明的觀念已經滲透骨髓,刮骨尚不能治愈,僅憑她的幾句話,寧長安不會動容。


    她說:“無知會害了你。”


    寧長安果然沒聽,自顧去研究如何駕駛靈船。


    墨心竹盯著他脖子上露出的紅繩,片刻後,閉上眼睛調理氣息。


    關於雙鯉鎮,她確實有一件事情想要確認。


    剛入宗門的那段時間,她曾偶然撿到寧長安脖子上的神像吊墜,白玉雕的,做工粗糙,上麵的“神明”雌雄莫辨。雙鯉鎮產玉,信仰陰邪,她因此沒有多想,但是這次見麵令她腦海中靈光一閃,那塊白玉的色澤很像她手裏的如意果實。


    墨心竹原本的計劃是等一切結束,帶著古淮去雙鯉鎮一探究竟。


    然而現在——


    墨心竹被刀紮過的地方鑽心地疼,她自愈能力很強,血勉強止住了。如果運氣好,巫噬月能夠從混戰中脫身,她會從蛇群中了解自己被擄走的消息,但是具體去向不得而知。


    她試著動了動身體,藥勁很大,尤其腿部沒有直覺,靈力也使不出來。她猜這藥粉原來是為寧無憂準備的,結果時機趕巧,讓她給撞上了。


    她想:蒼雲宗真是收了個可怕的人物。


    實力不強,心思歹毒。


    沒有正當理由,無人能將寧長安趕下山,寧無憂每日在朱明峰盯緊他,奈何對方樣樣不行,唯獨演技是一流的,搞得寧無憂都要以為這個弟弟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


    寧長安頭一次駕駛靈船,連方向也把握不準,飛得很慢。


    “喂。”墨心竹有氣無力地對他喊,“我不逃,給我挪個位置,外麵風太大,要把我吹死了。”


    寧長安當真給她挪到狹窄的船艙裏,發現床上躺了一把漆黑的劍,想把它移走,剛要碰到,卻被一股詭異的力量彈開。他猶豫地看向墨心竹,怕她操縱長劍在背地裏使手段,墨心竹翻了個白眼:“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怕什麽。”


    寧長安不信,又往她左右手臂紮了兩刀,離開前還在屋內點了迷魂香。


    墨心竹被他端端正正在擺在床上,像個鮮血淋漓的擺件,她頭一次遇見這種變態,但是疼得說不出話,隻能不停在心裏咒罵。


    罵累了,又開始擔心怨靈作亂,她第一次中途從獵殺怨靈的戰場上離開,“生靈”和她肩並肩地躺著,底下淌滿了她的血。


    她還沒來得及把劍還給戚庭。


    假若生靈真的是解決怨靈的必備武器,人間要完。


    墨心竹身上發涼,她覺得自己要死了,臨陣脫逃的罪惡感令她無法安心閉眼,也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她聽見一道奇特的嗡鳴在她耳邊響起,而她居然能從中聽出涵義:“長劍本身無法擊退強敵。”


    她想:嗬嗬,就當是自我安慰吧。


    那道聲音繼續:“仙魔戰亂,二主貪婪,我無法預知未來,也許是我多慮了,我決定在人間留下部分力量。”


    “長劍擇良主,然,人心易變,恕我無法告訴他真正的用途……”


    “假如有一天,事情發展到連我都無法挽回的地步,無助與鮮血浸透生靈,希望後世之人可以聽見我的聲音。”


    “源頭多了一把鎖……”


    “劍是鑰匙……”


    “破開它,唯一的生路在此。”


    作者有話說:


    掃黑除惡進入收尾階段


    第103章 鏡像


    寧無憂眼皮微動, 過了很久才勉強睜開一絲縫隙,他記得自己被九霄的怨靈拋出去,摔到遙遠的樹林失去意識, 之後就是一片黑暗。


    他在哪裏?


    屋內隻有頂上一扇四方小窗,冷暗的光線透到他臉上,寧無憂覺得刺眼,他難受地皺了皺眉, 腦袋擱在堅硬的石板上, 微微動了動,旋即發現角落有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


    墨心竹雙唇毫無血色,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 身上幾處血洞昭示著她曾經經曆過什麽。寧無憂差點從地上跳起來,但是捆綁結實的麻繩勒得他動不了身體。


    “墨師妹。”


    他想喊出聲,但是聲音沙啞。


    墨心竹回神,淺淺嗯了一聲。


    寧無憂想坐起來,失敗了:“我們,咳咳、我們這是在哪裏?”


    “看不出來嗎, 小黑屋。”墨心竹看見這張臉就想抽, 兄弟倆長得太像了, 於是沒好氣地補充,“雙鯉鎮的小黑屋,托寧長安的福, 我差點沒命, 而你馬上就要沒命了。”


    “……”


    他大概能猜出發生了什麽。


    “無憂師兄。你這張臉好欠扁,我看著就來氣, 能讓我踹一腳嗎?”墨心竹誠懇地說。


    寧無憂弱小可憐又無助地往遠處挪了挪:“我也不想和他長得像, 出去後你踹他, 我幫你摁著。”


    墨心竹嚴肅地說:“這不是簡單踹幾腳就能解決的問題,寧長安有病,絕症!”


    “……我知道。”


    “這個鎮也有病。那路癡開了兩天船,我惡心想吐不說,還被關在這裏三天,加起來整整五天,一滴水都沒喝,昨天聽到外麵的看守說,等祭司過兩天出關就把你燒死,他們靠殺人祈福,還說要依照神旨處理我,我招誰惹誰了。”


    “……抱歉,連累你了。”


    “這和你一個靈石關係都沒有,是他們有病,全是絕症!”墨心竹也是啞的,吼不大聲,“我東西被他們收走,無法溝通外界,不知道白鶴城怎麽樣了,更不知我大哥和師兄他們境況如何。”


    “你大哥?”


    墨心竹咬牙切齒地看著這張臉:“我大哥身份說出來嚇死你,我的身份說出來也嚇死你。”


    寧無憂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小心翼翼:“你不是靈族?”


    “表相,膚淺。我告訴你,我身份多了去,最高一層是祭司,正兒八經的大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種,這種小地方的妖祭根本不能入我的眼。”墨心竹憤憤地說,“頭一次有人拿刀捅本祭司,還是連捅!這是威脅三界和平的大罪!”


    “……”


    墨心竹要發泄:“本大祭司單方麵宣布寧長安死刑,雙鯉鎮主謀妖祭死刑,鎮上直接參與獻祭活動的百姓視情況縮短死期,其餘終身接收思想、勞動改造,每人每天腿上肩上都要紮刀,最低二十刀,上不封頂,你有沒有異議?”


    寧無憂覺得小師妹瘋了,不敢在這個時候刺激她,於是拚命搖頭:“沒異議。”


    “我以為你會幫他們說情。”


    “什麽情不情的,我們隻會冤冤相報,從此我都不姓寧,直接叫無憂。”


    說來悲慘,要不是這個名字出生前就已經取好,他現在應該叫“無名”。


    “無憂師兄,你挺叛逆啊。”


    “沒辦法,生活所迫。”


    墨心竹很滿意這個被生活摔打出棱角的寧無憂,仔細瞧,他的樣貌其實比寧長安更加鋒利,輪廓更加明顯,比那副大眼無辜的溫吞模樣順眼多了,最重要的是,不黑心。


    “有力氣起來嗎?”墨心竹扶了他一把,罵罵咧咧,“要不是我對付怨靈用掉太多力氣,真以為有機會捅我,現在居然還把我關在這麽簡陋的地方,用的是粗麻繩,蠢不蠢。”


    “他在鎮裏長大,出去之後基本待在蒼雲宗,朱明峰的修士埋頭丹藥醫學,沒機會接觸更多東西,這裏的百姓更是如此,除了祭司……額,是妖祭,無人修煉。他們對修真界的事情沒有清晰的認知,而且過度依賴神明,以為處在庇護之中就能萬事大吉。”


    寧長安的迷魂藥粉確實有效,這是他在朱明峰潛心研製出來的,背地裏拿曾經欺負他的修士做過試驗,隻需一點用量,酸軟無力,欺負他的修士修為不深,因此他忽略了墨心竹與普通人之間的體質差異,對她的實力和背景也是一知半解,匆匆瞥見的是她被怨靈打飛的身影,隻當她比上次見麵強了一點,為此還謹慎添加部分藥量。


    墨心竹冷哼一聲活動手腕,傷口沒有處理,好在生靈之劍渡給她一些力量,加速了她的恢複。她現在可以使用術法,但是依舊疼,雙鯉鎮祭司實力不明,她需要繼續調息。


    外麵突然傳來腳步聲。


    墨心竹裝模作樣套上繩子靠在角落。


    門開了,進來一對中年夫妻,衣著華貴,但是細看之下麵料有些舊,二人看到寧無憂時滿臉厭惡,相似的容貌讓墨心竹一眼確認他們身份,是寧無憂的父母。


    看眼神,他們想說的是“你這個逆子”,不過所謂的凶煞之命讓他們退避三舍。


    寧無憂靠在一旁不說話,墨心竹看見他默默翻了個白眼,同樣一臉嫌棄。


    寧氏夫婦轉眼將目光放到她的身上,訝異一閃而過。他們原本不信寧長安說的話,他們的神為何會與外人親近?


    現在一看,墨心竹送來時身受重傷奄奄一息,關了幾天不但沒死,反而能平靜地與他們對視,可見神明垂憐。


    寧氏夫婦對視一眼,點點頭。沒有放人的意思,招手讓下人送上一碗搗爛的草藥。


    墨心竹掀起眼皮看到一碗顏色黑綠氣味詭異的藥糊。


    寧母上前一步,態度還算溫和:“這是牛嚼草,敷上能夠緩解傷痛。”


    墨心竹覺得自己的耳朵有問題:……什麽嚼?


    “大祭司尚未出關,沒有他授意,我們不能放生人外出走動,隻能先送一碗藥草表示歉意。長安他還小,不懂分寸。”


    墨心竹驚呆了:“他捅我的時候勁兒可不小。”


    “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我們已經說過他了。”


    “說?”她拔高音調,“我差點死了。”


    寧母上下打量:“這不挺好。”


    墨心竹火都上來了,一腳把碗踢翻:“你讓他滾過來,我也往他身上紮幾刀,看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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