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雋再次給我送藥的時候,我招呼了他一聲,就埋頭花叢。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他給我包紮了傷口之後,我對這個春天一樣溫柔幹淨的男子,突然開始躲閃。


    他見我沉默,就走到我麵前說,薑生,你怎麽了?


    我抬頭看看他,笑,沒怎麽啊。隻是最近花店很忙……


    陸文雋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什麽,他說,薑生,我聽柯小柔說,你最近看到你哥哥裏涼生了。當然,這也是柯小柔從八寶那裏得知的,當然啦,八寶是從北小武那裏得知的。


    他一提涼生這個名字,我的心就顫顫的疼,我說,是的,我見到了,可是,他卻不記得我了。說完這話,我幾乎哭出了聲音。


    陸文雋的手輕輕放到我的肩膀上,他說,薑生,你別難過了,你若難過,我的心也不好受。說完,他直直的看著我,眼睛之中盛滿了春水一樣的溫柔。


    我仰著臉,看著他,看著他溫柔的瞳孔中關切的光芒,低下頭。是的,我也不想這樣。


    陸文雋說,薑生,明晚我要帶你去參加程家的私人聚會,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晚上來接你。


    啊?我遲疑的看著他,雖然他跟我說過這個問題,但是,我還是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去。


    陸文雋看我為難的樣子,就笑,說,你害怕看到程天佑?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又搖搖頭。


    陸文雋更好奇的看著我,說,我隻是想讓你的心情更開朗一些,多認識一些朋友,最重要的是,你要讓程天佑看到,你是幸福的。沒有了他,你依舊可以過得很好。所以,必須開朗起來。你是我的病人,我就要對你負責。


    我說,你讓我想想吧。另外,我不需要對程天佑或者別的人證明什麽,我過得好不好,快樂不快樂,隻有我的心知道。


    陸文雋說,那好,我等你消息。


    說到這裏,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似的。他說,薑生,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你哥哥,涼生,可能並沒有失憶。


    你說什麽?我吃驚的看著陸文雋。


    陸文雋說,當然,這可能隻是我的猜測,但是我覺得,你哥哥並沒有失憶。他曾是我的病人,我想我應該了解他的病情的。因為涼生在做手指接合手術時,曾一遍一遍的呼喚過你的名字:薑生。說他失憶了,可能隻是程家的一個障眼法,他們不會願意你和涼生有什麽超乎兄妹的感情的,然後導致他們程家蒙羞。所以,在四年前,他們做了這樣的戲。隻是為了讓你安靜的離開涼生;同樣,你的哥哥,涼生,之所以肯這樣,我想,他一定是不願意看到你繼續在這種無望的感情漩渦之中繼續掙紮了。而且,那個時候,你的身邊有程天佑這麽優秀的男子。或許,涼生就想,程天佑會替他照顧你、愛護你、守護你一輩子的。所以,為了讓你幸福,也為了自己能從這種無望的感情中逃離出來,他就選擇了遵從程家的意願,失去了記憶……


    我不敢相信的看著陸文雋,呼吸急劇的起伏,雖然,這麽多年,我如此猜測過,如此認為過,但是這樣的猜測和認為,從陸文雋的口中說出,還是讓我愣在了原地。


    陸文雋說,薑生,這一切,隻是我這麽長時間,將發生的這些事情放到一起分析出來的一個猜測。尤其我知道了你們見到了涼生、他就在這個城市裏之後,這個想法就越來越強烈。


    我看著他,嘴唇顫抖著,我抓著陸文雋的胳膊,說,你的意思是不是,很有可能,涼生也並沒有失蹤。隻是程家人將他藏起來了,不想我們再見麵。


    陸文雋沉思了一下,說,不無可能。不過這件事情,你最好問問程天佑。我想,最不願意讓你見到涼生的人,應該是他。


    程天佑?我看著陸文雋,突然想起,那天,那輛白色林肯差點撞傷我之後,程天佑很怪異的沒有對車的主人興師問罪,而是讓他走。


    難道,那個時候,他就知道,這輛車裏麵的坐的就是涼生嗎?!


    想到這裏,我的腦袋轟——地亂成了一團。程天佑一直在騙我?他一直在騙我?他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我為此痛苦!為此難過!為此夜夜難寐!


    陸文雋說,薑生,你別想太多了。可能我不該告訴你這些,但是我真的不願意你再難過了。因為,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眼睛裏抖動起一片淡淡地霧氣。


    我仰起臉,說,我要去找程天佑!我要讓他把涼生還給我!


    陸文雋一把抓住我,他說,薑生,你冷靜!這不過是我們的猜測!你若真的這麽去問程天佑的話!如果我們猜測錯了的話,你會傷透他的心的!就算我們猜對了,他也未必會承認,說不定會將涼生更隱蔽的藏起來的!


    當時的我,萬分激動,拚命從陸文雋懷裏掙脫,根本聽不到他的勸說,我說,你放開我!我要去找程天佑!我要讓他把涼生還給我!


    我把涼生還給你?!


    這時,花店的門被重重的推開了,程天佑站在了門口,他的嘴唇緊緊地閉著,眉頭緊緊的鎖著,漂亮的眼睛碎冰一樣的冷冽,放佛盛滿了數不清的怨恨一樣,直直的看著我,他一字一頓的說,你要我把涼生還給你?


    陸文雋看了看程天佑,遲疑了一下,說,你都聽到了?你剛才在偷聽我們說話!


    程天佑一把推開陸文雋,又一把將我撈到懷裏,他的眼中冒著熊熊地火,一副要殺了陸文雋地表情,說,偷聽?是的,我偷聽你們這兩隻高智商的豬的話,我不可原諒!我不該關心我的女人,不該放心不下她的傷,天天在這個花店前像個白癡一樣轉來轉去!不該這麽不巧的看到一個男人對她無辜獻殷勤,不該聽他們隨意的猜測!就將我給定罪了!


    然後,他回頭看著我,淩厲的眼神中藏匿著累累的傷痕,他說,薑生!薑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一個涼生就讓你魂不守舍成這個樣子嗎?就可以讓你毫無理由、毫無證據的懷疑我嗎?你被我的狗咬傷了,我不比你可敬的心理醫生心疼的少!到了現在,我如此卑微的希望你喜歡我。因為喜歡你,因為放不下你,我明明知道你心裏沒有我,明明知道你是為了涼生而回到我身邊的,可是我卻這麽沒種的選擇留在你麵前!是的,前麵的日子,我離開了你!但是,但是,這些日子,難道我的出現,你就沒有一點感知嗎?沒有感知我是放不下你的!我是為你而來的嗎!


    我傻傻的看著程天佑,包括一邊的陸文雋也愣住了。我從來沒敢想象,像程天佑這樣的男子,還會喜歡一個人,喜歡的這麽千回百轉!


    程天佑見我在發呆,一把將我扛在肩上,他說,薑生,就是你的涼生有千般好!我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該這麽對我熟視無睹!他說,從現在起,從此刻起,我不管你怎樣,不管你是不是為了報複我而來的,我隻是,要,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我在他的肩上,拚命的會拳頭,我說,你放下我,放下我!


    陸文雋在身後緩緩地說,他說,程先生,你是不是也該尊重一下薑生本人的感受呢?你是優秀,你是多金,你是迷倒了天下女人,但是,薑生她喜歡你嗎?她說過她要和你在一起嗎?她是人,不是被你隨意囚禁的寵物!


    程天佑的脊背微微一僵,轉身,將我放下。他看著陸文雋,冷冷的說,那我就讓她告訴你,她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說完,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我,眼睛裏依稀是期冀甚至是卑微的渴盼。


    隻是,當時的我,大腦已經不能思考。我滿腦子裏隻有這麽一條訊息,那就是,涼生可能沒有失憶,甚至,他可能沒有走失!所以,我忽視了這個男人最卑微的希求,所以,我忽視了自己是多麽的喜歡他,多麽的不舍得他。


    我隻是滿目空洞的看著地麵,滿腦子都是涼生的臉,涼生的眉毛,涼生的眼!很久之後,我想起那這一天,總會滿眼淚水,如果當時的我足夠堅強,足夠冷靜,一定不會讓程天佑那麽心寒的離去。


    當時,他和陸文雋都在等待著我的回答,我卻最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我根本就沒在意過他說過什麽,我就緩緩地蹲在了地上,放聲哭泣,我說,我要找涼生,我要找到我的哥哥。


    就在那一瞬間,程天佑的身體微微一震。我如此的回答,比“我根本不愛你”這樣的話,還要殘忍的傷害了他。


    那一天,在陸文雋麵前,我毫無大腦的淩遲了程天佑最後的尊嚴。


    他看著我,不敢相信的看著我,嘴角微微垂下,深深絕望的唇紋,他突然明白,或者,他的感覺是對的,我是愛他的。但是對他的這種喜歡這種愛,在觸碰到涼生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陸文雋回望著他,嘴角蕩開一絲細微的不屑。


    程天佑笑了笑,仰了仰臉,咬了咬嘴唇,雙手不停的交叉著,最終攤開,他的臉上,再次蕩起一個味道苦澀的弧,他低頭,又抬頭,看了看我,說,ok,ok。


    他一連說了兩個ok,便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最後,轉身,離開了花店。


    那時的我,真的傻的可以,真的認為一個人的心,可以反複的包容,可以反複的承受累累傷痕。但是,我忘記了,人是會累的。


    當我們的愛情累了,就會停止了愛的旅途。


    親愛的,不是我不愛了,不是我忘記了,隻是,我的愛,累了,倦了,疲憊了。


    那天晚上,我靠在金陵的肩上,反複惦念著程天佑離去時,滿眼傷痕的目光。金陵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歎氣,她說,薑生,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除了天恩的原因之外,程天佑,也是你一步一步逼走的。你把他想的太堅強了。所以,你就肆無忌憚的將你因涼生而有的痛苦放大在他的麵前。但是,你有沒有想到過,程天佑,他是人,不是神。


    而且……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遲疑了一下,說,而且,就算那天,那個人就是涼生!就算他沒有失憶!你們之間還能有任何的希望嗎?你不要忘記,你們是兄妹。從你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開始,就注定了:你們是最親的人,但也是永遠不能在一起的人。


    她說,薑生,你別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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