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麽那麽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記得


    荷木,這麽多年,我一直都記得你那頭細軟柔膩的頭發,就像女孩子的一樣漂亮。你總是說,這是荷若留給你的唯一的禮物,因為荷若也曾有這樣美麗的頭發。你總是這麽一遍又一遍地說,聲音中有哭的味道。


    念著荷若名字的你,在我的背上,就這樣,漸漸地,漸漸地睡著了。你小小的胳膊,總是這麽的涼,環在我的頸項上。因為睡著了,你的小腦袋靠在我瘦弱的小肩膀上。漂亮的頭發,一絲一絲黏在我的皮膚上。


    荷木,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哦,沒有告訴你,當時的你雖然那麽瘦小,但是卻實在好重啊。所以,一向以善良美麗勤勞大方著稱於世的我,也不免多次想將你摔到地上,摔死得了,還省心。


    我沒有這麽做,一方麵是因為我太勤勞善良美麗大方了;另一方麵我擔心萬一摔不死你,再摔傻了你,怎麽辦?


    你是正常小孩的時候,已經就是令我十分煩躁的小跟屁蟲了;萬一你真被我摔得不正常了,我到處背著一個傻瓜我多沒麵子啊我。


    所以,就這樣,隻比你大兩歲的我,經過權衡再三,非常好脾氣地背著你,走過了一段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日子。


    荷木,你經常喜歡說的兩個字是什麽,你還記得不?你喜歡說"如果"。如果如果怎麽樣,那麽那麽怎麽樣。


    你說過的有——"如果我拿了林豆豆那塊好看的橘子瓣橡皮,我就成了小偷了,是不是?""如果我少吃一個桃子的話,荷若就可以多吃一個桃子是不是?""如果我的頭發都掉光了,變成小和尚了,你就不會這麽疼我了,是不是?"……


    那麽那麽多的如果,荷木,你看,我都替你記得。


    二藍旗街上那個叫荷若的姑娘


    如果。


    如果,沒有陸茗川,我想,下麵的這一切,永遠都隻是生活中最平常的點點滴滴。關於我,和那個叫做荷木的小孩的。


    可是,因為陸茗川,這一切,便輾轉成了故事。


    我告訴過陸茗川,我喜歡荷木的樣子。


    那時,陸茗川正在對著畫稿發呆。薄荷一樣清涼的眼角眉梢,有一種繁華落盡的淡然,悄無聲息地從他畫一樣的眼裏安靜地流淌出來。落到我的心裏,卻是波濤萬丈的洶湧。


    然後,他側臉,禮貌性地對我微微笑。


    在這個安靜的畫室裏,麵對著我喜歡的男子,盡管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我卻依舊自顧自地、傻瓜一樣講著關於荷木的點點滴滴。


    我喜歡荷木的樣子。


    喜歡他嬰兒一樣黝黑的眸子;喜歡他笑起來時,臉上小小的酒窩。哦,還有什麽呢?還有他細軟柔膩的發,奔跑在山野時,總是洋洋灑灑在風中,露出他飽滿淨潔的額頭。然後他對著我笑,很天真的樣子。


    他叫我藍旗姑娘;我喊他木木、荷荷,嗯,或者荷木木。我知道我這樣稱呼他比較矯情,但是原諒我吧,那個時候我們還是乳牙初換的年紀。


    長大後,我常常想起,那麽多年前,換乳牙時的我和荷木,相互對著彼此笑的時候,為什麽都沒有覺得對方掉牙後的"黑洞"很滑稽好笑呢?要知道,我們總是不停地揭對方的短處的。從小就如此。


    我對荷木好,一半原因是因為荷若。


    荷若是荷木的姐姐,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也是藍旗街上最最漂亮的小姑娘。從小,我就以為,將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我隻能是荷若的配角。


    可是,到了上學的年紀,生活將我與荷若分成了天上人間。藍旗街本來就是這個鎮子上的窮人區,而荷若的家裏又是整個窮人區裏最窮的人家。他們家背負著太多太多的債務,就像藍旗街古老的街道上厚厚的塵埃一般。連我家這種窮困者都可以做他家的債主,其情形可想而知。


    所以,當我念書之後,荷若隻能帶著小小的荷木在教室門外安靜地等著我,踮起腳尖看著教室內的一切。


    荷若與荷木。兩顆小腦袋晃在明亮的太陽底下,等待著我下課,放學,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遇到那些深深的水灣,我便跳著腳,涉水而過,汙水漫過膝蓋。回頭,便見瘦小的荷若吃力地背著荷木趟水。荷木在她身後,黝黑的眼眸,細軟的頭發,緊緊地靠在她單薄的背上,很依賴的模樣。


    回家之後,我就很得意地做他們姐弟倆的老師。荷木從溪邊給我折最好的藤條做教鞭,很仔細地用小刀修理得幹淨而漂亮。


    幹淨而漂亮。就像我眼前,那個叫做荷若的女孩子一樣。


    我不知道將一個漂亮的女孩比做"教鞭"是不是顯得我比較智障,但是我相信,這個比喻總比我形容我們班上那個最好看的男孩子漂亮得跟"煙灰缸"一樣要貼切。需要聲明的是,叔叔從上海帶回來的玻璃煙灰缸,是當年,我們家最金碧輝煌的東西。


    悄悄說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於早熟,反正當時我就覺得那個漂亮得像"煙灰缸"的小男生真好看。我當時是這麽想的,那些好看的花花綠綠的糖紙包的糖塊是那麽的甜,那麽,那個漂亮的"煙灰缸"男生吃起來一定很甜。所以,我借橡皮給他用,還會借發作業本的時機在他的座位前多溜達幾趟。


    這一些,哪怕是長大之後,我都沒有跟荷木說。我怕他不屑地說我"臭流氓"。荷木從小到大用詞都這麽勁爆,這一點,他一點都不像溫婉的荷若。


    溫婉的荷若從來都不和我吵架,但是我卻有段時間因為煙灰缸小男生不和她說話了,因為,煙灰缸男每次見到來學校找我的荷若,都會笑得比向日葵還明亮。


    你說,我能不嫉妒,我能不吃醋麽?盡管當時我很小,但是姑娘我就早熟,怎麽著?


    可惜的是,再後來,就隻有荷木在教室外安靜地等著我。回家之後,也隻有荷木做我的小學生。因為荷若需要為這個貧窮的家庭而開始忙活計了,去溪邊采藤條,然後編成各種各樣的大筐子,佝僂著小小的身體將它們拖到鎮上去賣。


    唉,她那個時候好小,和我一樣,隻有七歲的樣子。


    那時的荷木也隻有五歲吧,我小小小小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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