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禁忌


    出院第一天,深夜夢醒,再次夢到祖父,夢到我們分開的那年夏天。


    祖父曾說,你們會令整個家族蒙羞啊!


    十九歲那一年,血正熱,我可以不管不顧哪怕觸天譴,可是卻不忍心我視若生命的女孩遭半句誹議。


    於是,就這樣,那個夏天,我離開了你。


    以失去記憶的名義,以走失的方式。


    一晃五年時光。


    有些愛,是禁忌。


    從開始,就知曉。


    遺憾的是,這麽多年,我克製得住自己的人,不去看不去見;卻控製不住自己的心,不去想不去念。


    我想,病房裏大病初醒那一刻,我大概是喊了你的名字。


    於是,便是一場一觸即發的爭執,未央的爭吵,未央的眼淚,未央最後的服軟……她說,我們結婚吧。


    她哭著說,你可以不愛我,我允許你把她放在心裏一輩子啊。我們結婚吧!這是對薑生和天佑最好的成全!


    原來,我愛你這件事,不隻需要逃避,還需要成全。


    嗬嗬,這是多麽荒涼的笑話啊。


    未央含著淚水質問我,她說,涼生,你想想薑生懷著天佑的骨肉啊,你忍心讓這孩子沒父親嗎?


    那時那刻,利刃穿心,也不過是這個滋味而已。


    我該多愛這個小孩,我是他的舅舅;可是我多想愛這個小孩,以父之名……或者是,我該多麽嫉妒他的父親,他帶走了我這輩子視若生命般的人。


    可這些情緒,我都不敢讓自己有——


    因為,作為一個男人,我可以放肆去愛這世界上任何一個我想愛的女人。


    可作為一個兄長……道德、人倫、法製、責任、從小所受過的教育……這一切都注定了,對你泛起的哪怕一丁點兒思念,都讓我充滿了巨大負罪感。我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外表雲淡風輕,內心卻無比齷齪,這讓我日夜難寧……


    窗外風很大,臥室的窗簾翻飛,如同離人揮別的衣袖。


    桌上的病曆翻飛到地板上,醫生檢查,說是誤診……


    此刻,夜冷,天微寒,一種詭異的氣氛籠罩在我的四周,這是一種男人特有的警覺,我總感覺有一種不對的氣氛潛伏在四遭……


    起身,關掉窗戶。


    手指上,是一道淡若紅線的傷口,猙獰妖豔。


    我很遺憾,這輩子,都無法成為那個可以對你道晚安的人,所以,我用一輩子,默念在心裏,道一聲晚安。


    晚安,我的女孩。


    晚安。


    如何卻是。


    晚晚難安。


    14、酸棗樹下,那個熟睡的少年如同畫中仙。


    涼生出院第四天,這個城市進入了入冬的第一天,雖無白雪飄零,卻已感覺到空氣中微微有了凜冽的味道,好在南方的城市,這種季節感不算強烈。


    對於花店來說,一年四季都是春天,都是在百花叢中度過。


    碧綠。鮮紅。


    雖然,這幾個月,我的生命經曆了一連串的致命打擊,但花店的生意非但沒有一瀉千裏,它居然出奇不意的好!搞得我都打算拖著病體將花店給上市。然而,此時此刻,我已萌生了離開這座城市,放棄花店的念頭,然而因為生意太好,一半也屬於金陵,卻也不好意思自作主張直接將它關掉。


    母親的祭日在五月裏,所以,我開始著手將花店的生意交給花店裏的幫手薇安。我已決心,從這個冬天開始,我就窩在魏家坪的老院子裏好了,遠離這座傷心的城。


    從今年冬天到明年清明,從清明到母親五月的祭日,我大概有小半年時間可以陪在他們“身邊”。我想,泉下的父親,母親,也一定很想很想我。


    我也很想他們,很想魏家坪度過的那些日子。雖然清苦,卻也有那麽多甜蜜的歡樂。


    可是,我該怎麽“告訴”她——親愛的媽媽,你的女兒,要嫁人了。但是,這個人,她卻一輩子無法愛上……


    每個女子,雖未必勾畫得了未來伴侶的模樣,但卻一定都曾幻想過婚紗馬車童話般花嫁那一刻自己會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可是,親愛的媽媽,我卻不能擁有……


    唉。


    以後的路,那就以後再說吧。


    或者,在將來那段無心無愛的婚姻裏,我可以在魏家坪或是臨近村莊,裏做個教書的女教師,安安靜靜,簡簡單單過完一生。


    平淡而安穩。


    記憶中,魏家坪的春天才是真的春天。


    它鮮活,明亮,不同於花店這種無根的美麗,它是有枝有節有根的。藍如淚的天,綠如翠的草,白如雪的雲,碧如恨的水。


    嫋嫋炊煙中飄蕩著米飯香,習習晚風中傳來笑語聲聲。綿綿山坡草地上奔跑的小孩,額前黏濕的柔軟的發。草坪之上,小九手中的二鍋頭和腮邊的眼淚。酸棗樹下,那個熟睡的少年如同畫中仙。


    ……


    故鄉永遠是一抹柔軟而甜蜜的哀愁。


    花店桌前,想起那個少年時的涼生,想起如今,他無名指上那條細如紅線的血色婚戒,我深深歎了一口氣。


    忽然,我發現桌上多了兩份厚厚的協議書,抬頭,卻見陸文雋正在我眼前,眼含春風,唇染桃花,他俯身,雙手按在桌上,整個人罩在我眼前。


    他用眼睛看了看我,挑了挑眉毛,指了指那兩份厚厚的協議書,很隨意的從我桌前筆筒裏抽出一支筆,扔在我眼前的協議書上。


    然後,他雙手交叉在胸前,直直的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一看,倆眼直接發黑,正準備逃跑,柯小柔這個妖孽卻扛著蘇曼衝進了花店,他一個橫摔,將蘇曼摔向我的臉上,大叫一聲——凡人!去死吧!


    ……


    我掙紮著醒來,卻發現又是一個夢。


    花店依舊在,薇安也依舊在。


    而什麽婚前協議書啊,陸文雋啊,柯小柔啊,什麽蘇曼啊……通通的都是浮雲。


    我想,一定是我最近太累了,太心力交瘁了,才會總是這樣不斷的多夢,失眠,我想我果然需要回魏家坪好好的冬眠一番。


    15、哦,原來,這些年,我們都不好。


    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為什麽陸文雋沒有殺過來找我呢?他不是一直想逼著我去簽協議,逼著我嫁給他嗎?怎麽突然就人間蒸發了呢?


    雖然我知道,他把婚姻當浮雲當兒戲,可是對於所有能傷害涼生的事情,他還是極樂意為之的,而且從不會當做兒戲。


    難道是前幾天,柯小柔在醫院跳樓被摔壞了?他在搞賠償事宜?


    管他呢。這樣更清閑,求之不得。


    當然,我亦知道,我和他之間的那個約定,遲早要踐行,因為,他已經兌現了讓涼生活著出院的約定。


    而我,也隻能踐行自己的約定。


    唉。


    花店門前,我細細歎了一口氣,轉身,跟薇安道別,打算提前回去休息一下。離開前,我囑咐她好好照顧花店,記得把寧信預訂的花籃找人下午四點前送到她的會館。


    其實,這些時日,花店的生意,也拜寧信多方照顧,雖然,她前段日子並不在城裏,但是我猜那些突然多出的訂花、訂綠植的大客戶,十有八九是她介紹而來;她雖然不說,我心下亦是明白。


    薇安很豪爽的衝我揮揮肉手,說,薑,你去吧。


    金陵曾說,薇安的出現,成全了她對人生最終極的想象——一個身材如同魯智深一般孔武有力的女子,有個這麽文藝範兒的名字。


    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金陵的qq簽名和微博簽名雙雙皆是:每朵在午夜抱著文字蛋疼得流眼淚的智深,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傷不起!


    薇安確實很喜歡流眼淚。


    她對著天空的落雨莫名流淚,她對著花店裏的花朵莫名流淚,她對著金陵發給她的工資也流淚,甚至吃飯的時候,她也會對著米飯流淚……開始我猜測可能她某個親人去世了,後來,我發現不對。按薇安流眼淚的頻率推算,她全家去世一遍都嫌不夠,最起碼被誅了九族。


    且誅了十次。


    再後來,我也就習慣了薇安流眼淚。


    薇安說,她這是保留著嬰兒的習慣,黛玉一般赤子的心靈。


    其實,薇安除了流淚,在各方麵還都算優秀。所以,花店裏四個幫手,我最後將重擔交給了薇安。


    我喜歡薇安是因為她除了可以兼職店員,還可以充當保鏢,打手。身高一七零,體重一八零的薇安是極具震懾力的。


    薇安稱呼我“薑”。


    最初,她喊我“薑姐”,我嫌太老;後來她改為“薑小姐”,我覺得太風塵;再後來稱為“薑老板”,我覺得太鄉村企業家……最後實在沒辦法了,也就接受了這個“薑”,雖然離“蔥蒜”很近。拿口鍋來就可以炒四盤菜,就地野炊了。


    未等我出門,忽然,薇安將她那張無敵的大臉湊了過來,眉眼忽閃有情,桃臉含羞帶怯,幽幽的問我,說,那個,薑……生啊,你哥,你哥……嘻嘻……你哥……嘻嘻嘻嘻……他,他有女朋友嗎?


    哦,忘記說了,涼生昨日來過花店一次,說是去典當行裏對下屬們略略交代了一些事宜,回來的路上,恰好順路,過來看看我,也看看這個別具一格的花店。


    然後,薇安就一見傾心了,恨不得再見失身。


    昨天,不必我來引薦,薇安一邊嬌羞著一邊一巴掌將我拍開,衝上前去,對涼生說,對對!這花店啊確實別具一格,小橋流水人家的。這是我們老板娘的男人程大少給設計的督工的,你眼光不錯啊。帥哥。


    涼生衝她微微笑,很有風度的模樣。


    隻是,我看得到,薇安那一句“我們老板娘的男人”讓他的漂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微的陰翳,但是瞬間燦然一笑融化掉。


    他的目光落在我頸項上那些已經變成暗紅色的印痕處,故作平靜的躲閃開。我也一時尷尬到無話,喉嚨發緊,卻說不出話。


    涼生走的時候,帶走了一捧紫薔薇。


    我親手給他挑選,給他包起,並告訴他,北小武要回城了,就這幾天,聖誕節前後。說不定能參加你和未央的婚禮呢。


    其實,最後那句話,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裏杜撰出的“婚禮”二字,這或者,是我小心翼翼的試探罷了。


    然而,我在試探什麽呢?


    這是已經注定好了的結局,無論是一番怎樣的過程。


    涼生張了張嘴巴,似乎有話要說,但是,始終沒有說出什麽,他衝我笑笑,說,北小武……和小九還好嗎?


    這四五年裏,涼生遠赴法國,同我和北小武完全斷絕了聯係,他根本不知道在我們身上發生過什麽。


    我抬頭,怔怔的看著他。這張對於我來說多麽熟悉而溫暖的容顏啊,五年時光,就這麽呼嘯而過。


    我搖搖頭,說,他們倆……並不好。


    然後,我歎了口氣,告訴涼生,這些年,小九不知道去了哪裏。始終不肯見北小武。而北小武一直都在找她,沒命的找她!就像……


    最後那一句話,我沒有說出來——“就想我曾經找你那樣。”


    涼生也沒多問,他依然笑了笑,目光那麽涼,輕輕說了一句,仿佛是自語一樣,哦,原來,這些年,我們都不好。


    他不知道,他最後這句話,我的眼淚就在心裏肆意奔流起來——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那句傳的很廣泛的關於分手情侶的笑話“知道你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原來,它不是一句笑話。


    而是我們的愛,需要對方的一種回應;我們的辛苦,需要對方的一種回應;我們的悲傷,也需要對方的一種回應……那會讓我們知道,原來,我也曾在你心上。所以,我們都過得不好。


    我珍惜你的悲傷,也希望你憐憫我的悲傷。


    就在我再次陷入前日裏那種悲傷的氣氛中時,薇安突然拍了我一把,奔放而嬌羞,說,薑,我在問你呢!你哥有女朋友了嗎?


    我笑著搖搖頭。


    未央,應該不止是他的女朋友吧,那是未婚妻啊。


    薇安見我搖頭,心甚是歡喜,立刻眉開眼笑。


    不到兩秒鍾,她突然又緊張的問我,薑,你哥……那麽帥的人,居然沒有女朋友?那……他有男朋友嗎?


    那一刻,我隻覺得吐血三升都證明不了我對薇安的崇拜;我無奈的看了薇安一眼,不想同她再繼續交談,轉身,打算離開花店。


    16、分手的情侶,最怕的就是這種問話。


    花店門前不知何時,停下了一輛黑色轎車,玄墨色的玻璃,靜寂無聲,似乎有一雙幽幽的眼眸,在車窗後靜靜探望。


    薇安看到門口的車子,大叫了一聲,哇塞!程大少來了!


    她一聲呼喊,我的心就仿佛被烈焰灼開了一個大窟窿,爆裂一般難受——這是一個數月裏來,我不敢讓自己去想的名字,更不要說提及。


    沒等我回過神來,薇安又大叫了一聲,哇!我看錯了!不是程大少。


    我看著轎車緩緩啟動,從門前離去,心才微微靜了下來。


    我輕輕呼了一口氣,走出花店門,薇安突然喊住我,她抱著盒飯,心直口快,說,咿,薑,真奇怪,怎麽最近總不見程大少來啊?好久了啊。


    我的心突然抽緊,一腳踩空,整個人撲向了街,好在回神快,隻是腳稍崴了一下,不嚴重。


    我回頭看了看她,強作笑容,卻不知怎樣回答。


    分手的情侶,最怕的就是這種問話。


    薇安放下盒飯,晃著她巨大的身軀走出來,說,你沒事吧?小心肚子裏的寶寶啊。哎喲,真羨慕你們,都要結婚了,都要當媽媽了,感情還這麽甜,提起他名字,你都能激動得慌了神。


    她一句“小心肚子裏的寶寶”,我的眼眶慢慢的變紅——這麽多時日裏,那些被生生壓抑在心中不去觸碰的委屈傷心事,在刹那間,仿佛被“薇安”這一句話,撕開了缺角,紛紛掙脫而出,撕扯吞噬著我的心。


    這一路,為了涼生的病,走得這麽千辛萬苦,到頭來,卻原來隻是陸文雋擺布的遊戲一場。


    還有一個無辜的永遠無法來到這人世間的孩子。雖然,它的父親是一個我恨不得殺掉的人,雖然,它活在這世間,可能會是我更大的苦難,但我依然,想到它就會悲傷的無法自拔……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要冒出來,這時,卻見薇安她,她居然流淚了,她居然比我還快的流淚了!


    失去孩子的是我啊。


    我想流淚,我卻遇到了一個比我還煽情的人。


    薇安一邊流淚一邊說,薑,我都被你和天佑的真愛無敵給感動了。


    我目瞪口呆,卻不得不慌忙轉身,唯恐眼淚流在他人前,疾步走向了街邊那條熟悉的巷子。


    17、人的一生,平淡的太多,年少時情義,換一個值得拿命相托的人。


    這是一條寂寞而悠長的巷子。


    我曾在此固執的尋覓了涼生無數次,那個叫天佑的男子也曾無數次陪我走過……


    如今,他們兩人,一個回到了我麵前身邊卻有了她,一個因我黯然心傷遠走了天涯……我的眼淚終於肆意奔流出來。


    無人的街巷,我突然想哭出聲音——很大聲很大聲的宣泄掉自己壓抑著的那些委屈和無助。


    就在我打算不顧形象,毫無顧忌抱著牆壁大哭一場的時候,隻見一個跟潑了狗血一樣鮮紅的人影晃了過來,“啪——啪——啪——”——跪在我眼前就是三個響頭,然後抱住我就嚎啕大哭——


    我嘴巴當初是咧著的,眼淚還在冒,就這樣被殘忍的打斷了!!!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討飯的,可定睛一看,居然是八寶這貨!


    她抱著我哭的那叫一個過癮啊,可我的喉嚨如同火燎——玉帝啊,我隻是想哭啊,你何苦派下薇安又派來八寶倆個折磨我一個啊。


    一個接一個,都不帶歇氣兒的。


    八寶沒看到我正憋的滿臉通紅,繼續自顧自的嚎啕著,說,薑生姐,八寶對不起你!我那天該死啊,我怎麽能給陸文雋打電話讓他來酒吧接你啊?嗚嗚嗚……如果不是我給他打電話,你也不會被他強暴,也不會有了寶寶,也不會失去程天佑。你殺了我吧……


    八寶說到了我的不願觸及的傷心處。可為什麽“強暴”這個詞,從她嘴裏說出來,我感覺味道有些怪?就好像她不是在說“你也不會被他強暴”,而是在說“你也不會同他吃飯散步”一般。


    其實,事發之後,我心裏不是沒忌恨過八寶;可是冷靜之後,我也懂得,最終的原因還是我自己,遇人不淑,分辨不出好壞,太相信這個所謂的心理醫生了。


    陸文雋啊陸文雋,你不去做奧斯卡影帝,多麽屈才啊。


    我內心痛苦的糾結了一把,狠狠擦了一把腮邊的淚,喉嚨因為剛才想哭卻被打斷隱隱作痛,我低頭,看著抱著我腿的像隻紅蜘蛛的八寶,我說,你走吧,我……


    八寶不肯放手,繼續抱著我哭,說,薑生,你揍我一頓吧!這麽長時間,我一直都躲著,不敢來找你,我怕你恨我!怕你罵我!我怕程天佑知道,那個電話是我打給陸文雋的,他不會放過我……


    別人一說“程天佑”這三個字,我的眼睛就發酸,眼淚止不住想要往外逃竄。


    我努力的平衡了一下呼吸,極力平靜了自己的情緒,對八寶說,天佑……他……他不會……知道的。你會安全的。


    八寶不肯放手,她依然抱著我的腿不肯放手,清純的小臉上,布滿了淚水,她說,薑生姐,程天佑不放過我也好,我罪有應得!可我不想北小武誤會我啊!小武哥要是知道我害慘了你,他會殺了我的!他真的會殺了我的!他就要回來了,薑生姐,我不想失去他,我不能沒有他……


    哦。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八寶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北小武要回來了。


    我低頭,看看八寶,笑笑,說,哪有那麽多砍砍殺殺,再心疼舍不得的人,再想保護的人,也不值得隨便拿命去抵,北小武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八寶“謔——”一下子站了起來,跟打了雞血似的,她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好像我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一樣。她說,薑生你這麽說就不對了!你太小看北小武了!我愛他,我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為了朋友倆字,他會去拚命!你知道不知道!


    說到這裏,八寶突然又蹲了下來抱著我的大腿嚎啕,她說,薑生姐,我不想北小武恨我!不想他……


    八寶的那一句“為了朋友倆字,他會去拚命”,讓我無比的感動。人的一生,平淡的太多,年少時情義,換一個值得拿命相托的人。


    我看了看八寶,歎了口氣,說,我……我……不會告訴他的。


    是的,我不會將這些傷口隨處展覽,無論是北小武還是金陵。我不想他們看到我體無完膚的時刻——陸文雋和那個夜晚,未能出生的小孩……這些我都打算變成秘密,即使掉落了牙齒也要和血吞下!


    突然,我一激靈,渾身冷汗。


    我看了看八寶,問她,誰跟你說我被陸文雋……


    是了。


    陸文雋和我之間的事情,知道的不過五個人——我。陸文雋。程天佑。程天恩。柯小柔。八寶的記憶不過應該停留在她電話過陸文雋的那個時刻,她怎麽會知道我被強暴,又怎麽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


    八寶看著我,得知了我不會告訴北小武,她已歡喜萬分;我突然這麽一問,她也愣了愣,然後毫無設防的指了指巷尾——


    18、我告兒你,咱倆還不一定誰先進陸家的門兒呢!


    沒錯!


    那貨!


    確實是那貨!


    我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直到我發現就是擦掉了眼珠子,也改變不了是那貨的現實——


    他他他——在百花叢中笑!


    他他他……此刻不是應該躺在醫院裏嗎?


    他前幾天不是剛從陸文雋的辦公室裏跳樓了嗎?怎麽還這麽完整啊——


    這一刻,我多麽希望自己變成“智深”啊,我要用一七零的身材,一八零的體重傲笑了這貨!


    直接撞到。


    碾平。


    重複碾。


    柯小柔幽幽怨怨的走過來,穿了一身白西服,貼身筆挺,像一朵潔白的蓮花,盛開在悠長的街巷。


    我真的弄不懂他的心,為什麽要一定要和我聯手,一定要和我做“姊妹淘”,難道為了將來和我每天寫日誌煲電話粥一起分享交流陸文雋嗎?那個我深深痛惡卻不得不嫁的男人,那個他深深愛慕卻隻能遠觀的男人。


    我覺得自己快要精分了——


    一個我,在痛苦中試圖冷靜,一個我,在抓狂中想要砍人。


    此刻,我多麽想一腳踢開八寶,一把抓過柯小柔,拎著他的白衣領問:我可曾殺你老父?!可曾奪你妻房?!或是我用車撞死了你妹還大喊一聲我爹是李剛?!若都不是,你為什麽不放過我啊!


    最終,冷靜的我還是占了上風。


    我扶起八寶,語調極淡,仿佛那些傷害那些風霜都是浮雲,我說,北小武什麽時候回來,我們就一起吃飯。


    然後,我看了看柯小柔,隻瞥了一眼。


    那眼神的溫度不冷不熱,不緊不慢。明明是看你,卻更像是無視——這些都是我跟未央交手時學會的。


    未央是個中老手,曾經,她是學校的校花,這種姿態,她極為擅長,且用此滅掉校園一大片熱血少年,那慘狀可謂血流成河啊,想想涼生多不容易,居然能浴血殺出。


    每個校園裏總有一種這樣驕傲且漂亮女生,跟我們這群看了誰都熱情的撲上去當親人的傻妞不一樣。我最近也已醒悟,可也隻從未央那裏學得皮毛。


    但這點皮毛到了柯小柔那裏,卻無疑是天雷勾了地火!在他看來,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正室夫人看待小三、二奶、外室的眼神。


    於是,柯小柔,脆弱的柯小柔,敏感的柯小柔,他的小宇宙瞬間核裂變了!


    他多委屈啊,他在那裏大概尋思著,薑生,我好心好意低聲下氣想跟你做姐妹淘,不想你卻如此不知好歹。


    於是,柯小柔悲摧了,他一把將八寶拉到身後,小身板一挺,蘭花指一翹,指尖直指我的鼻尖,尖叫,姓薑的,有你這麽欺負人的嘛,我怎麽得罪你了,你用那眼神看我。我告兒你,咱倆還不一定誰先進陸家的門兒呢!


    我的心肝脾肺腎登時一抖,心下默念,你進!你進!你全家都進!


    八寶有些疑惑的望著我和柯小柔,很顯然,她不知道,最近短短的幾天,我、陸文雋、柯小柔之間發生了什麽狗血糾葛。


    19這句話就像美輪美奐的細瓷,輕輕的,落在了地麵上,粉碎。


    金陵的電話打來之前,我還沉浸在剛才戰勝了柯小柔這朵傲嬌的男子的喜悅中不可自拔。


    這次的勝利,我隻用了一個眼神,全程無一句話。


    當下我無限感歎,未央和寧信這對姐妹果然厲害,她們倆人都喜歡靜默,雖然是一個傲慢型,一個端莊型,但殊途同歸啊。


    什麽敵人情人親人朋友全被她們靜默喜歡的磁場給吸了進去,贏也贏得體麵,輸也輸的漂亮。完全不像我們,歇斯底裏之後,算是真性情?還是毫無形象可言呢?


    我淡淡的歎了一口氣。這時,金陵的電話打了進來。從美國歸國後直接去了青島,一來看看母校順便大學同學聚會,二來參加老同學許暖的婚禮。


    我接起電話,她在那端喜笑顏開,說,薑生,我從青島回來了。剛下飛機,正坐大巴往市區來。


    我說,哦,你不是下周一才回來嗎?


    金陵說,咳咳,這不是社長暴怒了嘛,去美國呆的太久,這次同學的婚禮我參加了一半、吃過中飯就退場了。我還得保住飯碗啊,我得賺錢買房子啊。沒有男人愛總得有個房子呆吧。


    我說,那你不早說,我也好去接你。


    金陵就笑,說,算了吧。我那敢麻煩你呀,都要做媽媽的人啦,天佑不會舍得你東跑西跑的……哎……你和天佑的婚禮……涼生的病情怎樣了……我給天佑和你帶回了一份新婚禮物呢……最近婚禮可真多啊……


    ……


    四周突然變得很靜,耳朵裏似乎可以聽到時鍾的聲音,滴滴答答。時間溜走的聲音。我不知道是怎樣說出下麵的這句話——我說,其實,金陵,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分手了。


    這句話就像美輪美奐的細瓷,輕輕的,落在了地麵上,粉碎。


    一聲驚裂,我卻說的萬分平靜。


    ——孩子怎麽辦?這是金陵的第一個反應。


    ——沒了。我故作不在乎,卻唯恐聲音顫抖,泄露掉我的內心。


    電話那端的金陵靜默了大約半分鍾,半晌,她說,我馬上就下大巴!打車回來!薑生你等我!


    20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金陵進門之後,將行李箱擱置,隨手扔在地上。


    似乎是剛剛的驚魂未定,機場到市區,一路狂奔,一身風塵,直到看到了我安然站在她麵前,她才放了心一樣。


    我在一旁,幫她撿起行李,拖向室內,回頭,笑笑,說,茶還是咖啡?


    金陵靜靜的將圍巾摘下來,換上我早已為她準備在門邊的hellokitty的拖鞋,她的動作很慢,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在思忖什麽。


    一些話,說還是不說,一些事,問還是不問。


    點破那層薄薄的壁壘,會不會引發一場海嘯?


    她見我回頭,一臉微笑,便也揚起臉,衝我報以燦爛的笑,說,茶。坐飛機坐的,有些渴哎。


    我笑著,幫她端到露台的案幾上。


    這座公寓最美好的地方,除了有兩個可人的陽台之外,居然還有一個大大的露台,原主人應該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所以,這個小露台的布置上,極費了心血做了防水處理,精巧的假山,玲瓏的小池,微醺的長青草木掩映,輔以潔白如玉的鵝卵石,散落其間。


    防腐木布置的棧道,中心處匯聚便是棲息處,花架掩映下,陽光透過花榭,伴隨著流動如樂聲的斑駁光影,初冬的陽光,偷偷的灑向你的眉心,你的睫毛,你的唇。


    薄冷的天氣裏,居然可以溫暖的不成樣子。


    花架的棲息處,碳化木的桌椅,附上金碧深紅撞色鮮明的坐墊和桌旗,讓整個空間從閑適中透出了點點明媚之氣。


    古色古香。


    焚香時,香煙嫋嫋,與花蝶相伴。


    一壺清茶,可以忘記繁華駁雜。


    我將茶杯放在案幾上,輕輕推到金陵麵前,自己坐在一旁,緩緩的喝下手中的茶。你們瞧,我連公寓主人的名字都不敢不願提及,隻敢用“原主人”三個字,就該知道,我是多麽抗拒和別人談及這道傷疤。


    我將他小心翼翼、萬分隆重的壓在心底,封住,埋住,不敢去想,不敢去提。


    我怕日夜難寐,更怕淚落成海——


    我欠了這個男人太多,恐怕今生都償還不了。


    茶在金陵手中,淡霧蒙蒙,餘香嫋嫋。


    她用眼尾的餘光瞟了我一下,見我麵色平靜,她也就不想去打破這份我艱苦維持的平靜。


    這是多年朋友,默契已然,彼此之間心照不宣。


    她小心的抿了一口茶,然後衝我笑笑,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說,薑生,你等等啊。


    說著,她就低頭,順滑的頭發垂下,她從包包裏拿出一個信封,信封裏是一遝厚厚的相片,遞給我,嘴角微翹,笑,喏,這是我們大學同學聚會時的照片。


    然後她飛快從對麵坐到我的身邊,和我一同分享她去青島重溫大學時代的那幾天的喜悅,眉飛色舞的味道。


    其實,我知道,她隻是想飛快的找到一個話題,不讓我尷尬。


    我仔細的看著照片上的金陵,她溫柔,漂亮,在一群人中微笑如花;這時,我的目光落在金陵身邊的長發的女子臉上,她像寂靜的湖水,卻因驚鴻飛過,激起漣漪,有種凜冽之美。


    金陵看著我的目光聚焦處,說,哦,她就是許暖。漂亮吧?當年,我們學校好多男生追她。這次同學聚會,好多男生都是為她而回了青島。可惜啊,許暖今天已經結婚。新郎有款有型,又酷又美。跟你家天……說到這裏,金陵意識到自己太過興奮,差點說錯話,連忙停住了,指了指許暖旁邊的那個短發女子,岔開話題說,喏,這是林欣,當年我們三個在學校裏最要好。


    我裝作沒有聽到她失口的話語,隻是安靜的看著這些相片,聽金陵說著這次聚會,以及許暖的婚禮。


    放下相片,我問金陵,說,你那些大學同學,沒有為了你回去的嗎?


    金陵收起相片,眼中些許落寞,笑笑,說,哎,我哪有那麽萬人迷啊。這麽多年,就喜歡一個人,可是啊卻怎樣也得不到,唉,不說了……


    其實,我知道,她還是放不下程天恩。那個在她十幾歲就喜歡上的男孩,他曾有天使一樣的微笑和容顏。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她的天恩,我的涼生。


    我們亦知道,忘記抑或可以有更好的幸福,可是,總有這麽一個人,讓我們不願意要這些其他的更好的幸福。


    總有這麽一個人啊。


    那個下午,我和金陵看完了相片,就沒再說其它話題。她似乎是不放心我,卻一直不敢問及,也不敢離開。


    她撫弄著我的發梢,我就安靜的靠在她的肩膀上。真正要好的朋友,就是這樣,即使坐在一起,半天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我的傷口,她知,但不多問;她的安慰,無言,但我全懂。


    隻是,我隱約感覺到現在的金陵,雖然竭力溫良,但她的眼裏多了一份隱約著戾氣的薄涼,像是會因某事一觸即發。


    就這樣,我們倆個人坐在露台上,相互依靠,不再說話,喝著衝到很淡的茶,吹著細細的風,看著遠天處的雲朵。


    那些像棉花的雲朵啊。


    雲朵啊,雲朵,你可看到遠方的他?


    雲朵啊,雲朵,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已漂泊到了哪座城?是哪屢風亂了他的發,又是哪屢風入了他的懷?


    雲朵啊雲朵,他可知,那個叫薑生的女子,內疚淒惶……


    我將腦袋安靜的靠在金陵肩膀上,吹著細細的風,看著遠天處的雲朵。喝下衝到很淡的茶,告訴自己一句,那就這樣吧。


    金陵思量了很久,突然問了一句:薑生,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放不下涼生。但是,你也說,涼生和未央可能要舉行婚禮了。


    金陵突然而來的直白讓我始料未及。我傻傻的看著她,不知道她下麵要說什麽。


    金陵歎了一口氣,說,我想知道,你對天佑,真的隻有內疚嗎?真的沒有其他感情嗎?你們倆,經曆了這麽多,在這種小三、二奶橫行的世界,也夠也不容易了。要是,要是天佑能回來,如果他還肯愛你,你願意嚐試去愛他嗎?


    21、她的手指輕輕一鬆,那紅色的喜帖像一團流火,墜落在我的腳邊。


    金陵的話音未落盡,門鈴陡然響起。


    我連忙借勢起身,迅速去開門——


    其實,金陵問了一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有些隱私,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你都不想她知道。


    我無法告訴她,也絕對不想告訴她,曾有這麽一個夜晚,一次醉酒之後,我……被陸文雋占有了……而最讓我無法麵對的是,這一幕恰好通過監控器的屏幕,如此清晰的發生在程天佑的眼前!


    這個男人那一夜,瘋狂的驅車而來,可趕到時,一切已經回天無力。


    衣衫散亂,花已作泥。


    因為深愛,第二日,他對麵酒醒後的我,明明心在滴血,卻還是那麽溫柔深情的認下了那一夜淩亂;甚至後來,認下了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而我的心,也錯因為那個春風暗度的夜晚,漸漸對他萌生了戀人的悸動和柔軟。


    然而,後來,當天恩告訴了我那個夜晚的真相後,一切地裂天崩!我再也無力以一個戀人的角色站在他的麵前!


    所以,我和程天佑之間,不是愛或者不愛的問題。而是連麵對都變成了一種折磨,何況是相守?


    就算他沒有離開這座城,就算他現在再告訴我一次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可我逃不過我的心啊——這是任何一個女人都逃不過的心結。


    我隻要看到他那雙眼睛,就像是看到那個冰冷而不堪的夜晚,一幕一幕;他的眼睛,注定了是我今生的傷口。


    一個女人可以有很多隱秘的過去,無論有多麽陰暗多麽糜爛多麽不光彩,但是絕不能有一個如此不堪的過去毫無遮攔發生在一個她打算共度一生的人眼前。


    否則,當初有多感天動地,以後就有多萬劫不複。男人嘴上說不在乎的,往往是心裏最在乎的。


    這一點,紅塵之中,等愛垂憐的女子,誰都該懂。隻是,我不知道,該如何來說給金陵,讓她能懂。


    我懷著不為金陵知道的心事,打開門,看到來人時,臉色微微一變。


    那一刻,我真有往腦門上扣一個鍋做盔甲的衝動——我可不想再挨一耳光了,否則真就是超級包子妹了。


    未央不請自來,她一進門,就將一捧紫薔薇重重摔在我腳下,她眉尖緊皺,雙眸含怒,狠狠的盯著我,像是要把我整個人看穿一般。


    我一看那捧花兒,心下已明了,這是昨日,涼生從花店帶走的薔薇,包花兒的小貼簽上表明了花束的來處,未央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


    果然,未央冷笑,說,嗬嗬!寧信還要我感謝你!薑生,看來,我真的是該好好謝謝你啊!


    我看了看未央,看了看那束紫薔薇,卻不明白隻不過一束花,怎麽可以令她這麽憤怒。但是,我仍然小心翼翼解釋說,這花兒是哥哥路過花店替你買的。我不知道……哪裏讓你不開心了。說完,我唯恐未央誤會,還補上了一句,我和涼生,沒有單獨接觸的。


    是的,我和涼生,從來沒有通過一個電話,一個短信,甚至是網路上、微博上,都沒有一個字的交流;唯一的交流,就是那天,他來過花店,當時,薇安和其他員工也在場。


    我已不是當初那個不管不顧的小女孩,我懂得進退懂得尺寸。我知道,我和涼生,就算是退在兄妹的位置,在未央眼裏,或者在我們心底深處,也不可能像平常兄妹那樣。


    所以,見,不如不見。最好,一生都不見。


    如果不是和陸文雋有協議在前,我會選擇,離開這座城,徹底從他的生命裏消失,就當他從未到過魏家坪,而我們,從未遇見。


    未央看著我,嘴角彎起一絲嘲諷的笑,她說,好一個沒有單獨接觸過!好一束紫薔薇!好一個被“禁錮的幸福”!你們倆倒真會花語傳情啊!誰禁錮了你們的幸福!你倒是說說看!我倒想看看了,你們到底有多少幸福可以被禁錮!


    我低頭,看著那束零散在地上的紫薔薇,它的花語我還真的不清楚。我隻是以為涼生隨意挑回家,送給未央的——


    這是我曾無數次想象過這種幸福,每個夕陽西下的黃昏,我在家中,做好了飯,安靜的窩在沙發上,等一個人下班歸來,他回來的路上,給我捎小小一束鮮花。


    若是城市,便是花店裏小小的一束不貴的雛菊;若是鄉間,便是他路邊隨手摘來的不知名的野花。


    隻是,此刻我已知,這個人,不會是涼生,也不會是天佑。


    我抬頭看著未央,竟然有些內疚,結結巴巴的說,我不知道這種花有這個花語……涼生……也隻是看到這花兒開的好,估計他也不知道……


    未央冷笑,說,不知道?!你一個開花店的,不知道花語?涼生不知道?開玩笑!他一個在法國呆了五年的程家表少爺,在著名的浪漫之都,花語什麽的不知道?!你們倆這麽明目張膽的在我眼前私通款曲!薑生,你當我是死的嗎!


    未央的爭吵聲驚動了金陵,她連忙從花架處起身,快步走了過來。


    金陵看到地上的花,大概明白了什麽。


    她將我拉到身後,看著未央,說,有意思嗎?為了一束花兒,跑到別人家門口來吵!程家表少爺?這個稱呼可真稀罕。嗬嗬。程家大少爺我們都不稀罕,這位表少爺你可要自個看住了看好了看穩當了!


    自從我認識金陵以來,她還算性情溫良。雖然我知道這部分溫良,更多是因為天恩而存在的;然後,近些日子,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她身上多了一些戾氣。大概像被什麽事情給刺激到了,所以前段日子遠赴了美國,說是陪伴父母,我猜更多是散心。


    未央這個驕傲白雪公主素來看不起金陵,這個我是知道的,她一直都說,金陵和小九差不許多,不過是一個小太妹。


    金陵的這段曆史我知道,她從小父母遠在國外,十一二歲就可以抽煙、酗酒,跟著社會上的一幫人混在一起,直到遇到了天恩——一個曾像天使一樣的男孩,對她笑了,於是,她就決心變成他希望的女孩,溫暖,善良,而美好。


    高中時代,未央的生日party上,金陵作為朋友,為了保護我,將天恩脅迫小九暗藏在我外套裏的冰毒,慌亂中,掉包到了未央外套裏,由此,害的寧信代替未央被捉入獄……


    這段往事,也是未央痛恨她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為此,金陵也一直對未央和寧信於心有愧,事事躲避;倒是今日,她似乎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姿態,讓我有些疑惑不住。


    我想我猜對了,金陵一定是被啥事給刺激了,專業術語來說,就是“囚禁在心裏的魔鬼解開了封印”。


    金陵的姿態,讓未央也有些吃驚;但是,她還是高傲的看著我們,收起怒容,仿佛剛才那個氣焰囂張的女子不是她。


    半晌,她故作不經心的笑笑,低頭,垂目,手指纖長,從她的香奈兒坤包裏掏出一份紅色的物件,動作緩慢,極盡優雅。


    她兩手捏住,指若蘭花,衝我和金陵笑笑,挑了挑眉毛,說,金陵,我不知道你也在這裏,我和涼生婚禮的喜帖沒給你帶!不過,薑生,你的,我給帶來了。


    說完,她的手指輕輕一鬆,那紅色的喜柬像一團流火,墜落在我的腳邊。


    喜帖?


    我一時之間,回不了神。


    整個人像被拋入了異時空,變成了懸浮體。視覺變得模糊,聽覺變得模糊,一切都變得模糊。


    模糊之間,未央衝著我笑,她故意將左手的無名指摩挲在自己小巧的下巴上,那上麵形同血戒指的傷口,有種凜冽的美。


    她湊上前來,在我耳邊,氣吐幽蘭,微微輕語,嗬嗬,薑生,你一定會來祝福我和涼生,對吧?


    說完,她優雅轉身,長發如瀑,身影綽綽,蹬著高跟鞋,下樓離去。


    那是一個勝利者的姿態。


    半天之後,我默默的蹲下身去,悄無聲息的撿起那張紅色請柬,尚未打開,便被金陵一把抓過去,毫不含糊,唰唰唰——撕的粉碎!


    這個文藝女青年破天荒的爆了粗口——x!


    然後,她繼續冷笑,四月一日?四月一日!日子可真有夠會選的!這是愚人節啊!還是春暖花開啊!


    我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隻能看到紅雪紛紛,零落在我眼前。


    ……


    於是,那天下午,我一下午的時間,都蹲坐在茶幾前,跟隻峨眉山的猴子似的,拚貼那份被金陵禍害掉的喜帖。


    沒有眼淚,也沒有皺眉。


    神情恬淡,安然可入畫。


    涼生的結婚喜帖摔倒我眼前的那一刻,我的心居然沒有想象中那麽疼痛,感覺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天崩地裂。


    我自己都奇怪自己的鎮定。


    我以為我會抱著金陵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可我居然還能沒啥事似的像隻大猴子似的蹲在這裏貼貼補補。


    一片,一片,仔細拚對,就像拚起自己碎裂掉的心髒一般。


    原來,心髒碎掉了,便不再會再感到疼痛。


    金陵在一旁,雙手抱在胸前,說,薑生,你幹嘛要這麽忍她!你是開包子鋪的嗎?!


    我低頭,想了想,看著手中的喜帖,那是我愛了十七年的男人的喜帖啊,如今,它安靜的躺在我的手裏,明媚婉轉的像一朵花兒。


    我抬頭看看金陵,笑了一下,說,未央說我欠了她的,她愛了這個男人八年,我讓她不能幸福……


    金陵一巴掌拍在我腦門上,說,放她大爺的狗屁!要這麽說,她還欠了你的呢!你愛了這個男人十七年,她讓你不能幸福好不好!狗屁千遍是真理,你不會被她給洗腦了吧!


    我抱著腦袋看著金陵,我不明白,為什麽未央“放她大爺的狗屁”,我卻要腦門上挨一記。


    不過,這是我第一次看金陵說話這麽洶湧澎湃,難道這才是她隱藏多年的完全體?


    她到底怎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3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樂小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樂小米並收藏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3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