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夢回泰坦尼克


    2012年4月10日


    十五天前席卷一代人悲傷的《泰坦尼克號》推出了3d版本,在這座喧囂的城市裏,曾經的故事再次上演。若大的電影院裏,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清麗秀雅的女子,青絲懶懶挽起,眉目安然地注視這電影屏幕,就像在注視著一段往事。


    銀幕之上,那艘世紀巨輪緩緩沉入澎湃的海水之中,如同悲傷的潮湧,頃刻間淹沒了整個電影院。


    那一刻,她的耳邊隻有jack對rose的那句表白-youjump!ijump!


    眼淚悄悄隨著海水的漫溢而流了出來,輕輕吻過她美麗的麵頰。屏幕是3d效果的海水淹沒了所有觀眾的悲泣,而她的眼淚卻淹沒了很多年前那遙遠的記憶-


    2000年,距離1998年《泰坦尼克號》的首映剛過去兩年的時光,也是在一家電影院裏,她與那個叫程天佑的男孩一起回顧這部傳奇愛情片。


    當時,她曾側過身,懷著少女特有的天真與執拗,問他,如果有這麽一天,我跳下去,你也會跳下去嗎?


    十七歲時的愛情。


    電影院昏暗的光線中,少年時代的他,側麵完美得如同雕塑一樣。隻是,那一刻他沒有如同以往那樣,轉頭用宛如明星的眼眸凝視著她,而隻是靜靜地盯著屏幕,淡淡地說了那兩個字-不會。


    不會。


    這兩個字,在2000夏天的那個午後,冰封了她的整個十七歲。


    時至今日,她依然記得,那一刻自己的錯愕,驚恐,挫敗,難以言狀的惱羞-更多的是嚴嚴實實的傷心。


    就是這兩個字,讓她傷感了許多年。


    分手之後,她漸漸開始替他找借口。那大抵是他這種生性淡漠的男子慣有的回答吧,他是習慣用冰冷包裹自己深情的人,她篤信,於是,也就漸漸忘卻這種傷痛。


    可直到前段日子,當她知道他為了那個叫薑生的女子,在三亞奮不顧身躍下海邊懸崖的消息,她十七歲時那份悲傷的回憶被再度掀起。


    是的,他不是不會跳下去,隻是,不會隨著自己跳下去。


    僅此而已。


    十二年的時光,曆經塵世浮雜,世事無常,他的心應該比十七歲時更冷,更硬,更不容易付出……竟還是為了那個叫薑生的女子,縱身越下。


    在他和她這場宛如童話的愛情之中,身為前女友的自己孜然一身,仿佛這些年來對他眷戀不忘,是個天大的笑話。


    電影未散場,她便傷感地離開。這麽多年,她一直都很害怕屏幕上的“劇終”兩個字,就仿佛她和他的愛情戳語一樣。走出電影院,城市的四月已是春光明媚。


    有多長時間了,她害怕極了這人間的好風光,於是獨自戴上墨鏡,不去看,也不去觀望,更不會有人看到她因為電影而流淚變紅的雙眼。


    這些年來,她像極了一個具有良好道德情操的演員,表演的內容就是-她已不再愛他。


    因為她明白,分手之後,自己之所以能安然地待在他的身邊,就是因為她總是如此好地掩飾了自己還愛他的這顆心。


    2、他怎麽會看不穿她的心呢。


    從電影院出來之後她驅車到了天佑的住處。


    一進門,寧信就謝過了前來開門的女工,莞爾笑笑,說,我自己進去就好。


    走過茶室,花影斜斜,映在紅木桌幾之上,似有暗香浮動。偏廳裏的光線柔軟得如同這十多年裏她對他永遠無法割舍的眷戀一般。


    她摘下墨鏡,素白的手,輕輕綰了一下鬢角蓬鬆的發絲,走過偏廳,才見到他。


    他在臥房內,安靜地守在那個叫薑生的女子身邊-她年輕的臉龐很素淨,雖然病容蒼白,卻安心到毫無防備地睡在他的床上,而他就這樣,靜靜地守在她的床邊,靜靜地凝視著它,眼角眉梢間是好不吝嗇的寵溺。


    這是她在心裏勾畫過無數次的幸福場麵-自己安然入睡,而身邊有心愛男子的深情凝望。


    此情此景,讓寧信突然覺得自己的到來顯得那麽多餘。


    她轉身離開之前,程天佑看到了她,走上前來,輕聲喚住了她,寧信?


    他小心翼翼地掩上門,隻為不驚擾那個沉睡中的女子。這讓寧信覺得無比悲哀,她在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自嘲地笑笑,索性轉身看著他,說,嗯。來看看你們最近怎樣。剛才看起來好像很好,怕打擾到你們,正打算走呢。


    天佑笑笑,也不挽留,說了一句,那我送你。


    寧信垂目,淡笑,他可真夠吝嗇,吝嗇著對自己哪怕一丁點兒的好-仿佛不看自己,不見自己,同自己保持一定距離,才會讓他有安全感一樣。


    寧信看了看茶室,對他笑,說,你瞧,我這客人連一杯茶都沒喝上,就被你攆出門了。


    天佑愣了一下,故作不知地說,哦,我還以為你有急事呢。


    便再無話。


    沉默了幾秒,寧信微微有些尷尬。她突然很想執拗地不管不顧地問他一次,我到底有多麽可憎,讓你這樣躲避?


    可話到了喉嚨,硬生生又被憋回了心髒,她在他麵前,已經掩飾了這麽多年,突然要爆發,倒顯得有些矯情。


    就在寧信要走的時候,家裏的女工端來了熱茶,嫻熟而有分寸地笑著,說,寧小姐喝杯熱茶吧。接著對程天佑說,先生,您的茶。


    天佑頓時也不好說什麽,隻是讓女工將茶水和甜點端到了花園的桌幾上,自己也陪寧信走了過去。


    其實,這些年,他何嚐不懂她的心-這個他十五歲時第一次遇到,十七歲時情深意動,十八歲時決絕離開的女子,她是他青春期所有美好的縮影,也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見到醜陋的一幕縮影。


    隻是,時光過去了這麽久,往事都已原諒了。


    他不希望她還被捆綁在那座青春年少的愛情城市裏,再也走不出去。


    他不想謀殺掉她一生的幸福。所以,每一次他都不願接納她內斂而含蓄的好,盡管她掩飾得那麽賣力,可是,她是最初令他情生意動的女子,他怎麽會看不穿她的心呢。


    3、可我從來都沒忘記


    四月的天氣,花園之中已經是滿樹繁花。


    寧信輕輕泯了一口茶,下午的陽光剛剛好,不熱烈卻仍有餘溫,撫摸到人的臉上,如同情人繾綣的手。


    她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櫻花盛開的下午,他的單車之後,是她揮舞著的手,陽光透過花影,斑駁地落在她的身上,一路穿過,隻覺得花香滿衣衫。


    那時候,風來了,他的白襯衫被吹起,蓬鬆著,如同落入人間的雲彩,仿佛她輕輕擁抱,就可以擁抱住整個天堂。


    ……


    而此刻,他坐在自己的眼前,禮貌地笑,優雅而疏離。


    是啊,此刻的他,心裏裝的再也不是寧信,而是那個叫薑生的女子。


    想到這裏,寧信突然笑了,她說,我今天去看了一場老電影。


    天佑將茶杯放在茶幾上,抬眼看了看了她,說了一句,哦。


    其實,話一出口,她自己都驚到了,可是,她還是想講下去,盡管眼前的他,如此意興瀾珊,可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在她愛了他十多年之後的這個美好的四月午後,她真的很想跟他講講堆積在心底那麽久的心裏話。


    她突然很害怕,自己的人生會像那艘巨輪一樣,毫無預兆地沉沒。


    這樣,關於她的心事,豈不是永遠都沒有機會讓他知道?


    這將是一場天大的遺憾。


    所以,她衝他笑了笑,是,很老的電影了,你應該都不記得了的。好像是1998呢的時候首次上映的,那時候我們都好小,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學校還組織我們一起去看這場電影呢,《泰坦尼克號》,還記得嗎?


    天佑看著她,輕輕說了一句,寧信……


    她低頭,她心裏明白,他喊她的名字,是在阻止她將話繼續說下去。


    可是,今天午後的陽光那麽好,掩飾慣了的自己,突然不想再掩飾下去。所以,她笑笑,說,天佑,那一天,是我們兩個人第一次遇到啊#


    兩相沉默之下,他們都陷入回憶之中……


    那是1998年,那一年,她隻有15歲,對就是這種年紀,尚不懂愛情。寧信早聽聞過校園裏有個將所有女生迷得失魂落魄的男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座位會同他的座位在一起,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些好事者的刻意安排。


    她記得當時兩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還很客氣地彼此點頭招呼了一下,不知道當時的他怎樣,寧信隻覺得自己的心跳一直很快。


    電影院裏還響起了男生們一陣起哄似的喧囂和口哨聲,被老師給鎮壓了下去,然後就是女生們的竊竊私語。


    寧信記得那場電影看下來自己的手心滿是汗。劇情進展到jack給rose畫**畫像的時候,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少年突然轉臉看著她,隻見兩道鼻血從他的鼻子裏流了下來…


    那一刻,她突然想笑,可他卻一本正經地對她說,有手帕嗎?


    回憶中的這場畫麵,讓寧信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將茶杯放在手裏,感受這骨瓷傳來的茶水的溫熱,她對天佑說,那天,你開始對著rose流鼻血了!可還一本正經地跟我說,你發燒了。明明就是年紀輕輕的小色狼嘛。


    天佑笑了笑,似乎微微有些尷尬,他說,你知道,我確實是發燒。


    寧信歎了一口氣,是,以前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每次我用這件事情取笑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回答的。你總會說,有什麽好色的,她還沒你好看呢!


    天佑站起身來,似乎是想躲開她目光的糾纏,是,以前的事情,過去那麽久了,我都記不得了。


    寧信目光灼灼地望著他,說,可我從來都沒忘記。


    天佑背對著她,沒有回頭,隻是說,天色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寧信突然轉到他眼前,目光楚楚地看著他說,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天佑閃躲不及,說,一切都過去那麽久了,再去提它,對我們有什麽好處?


    寧信不管,隻是自顧自地倔強著,語氣裏甚至有些卑微的乞求,是,我隻想問你這個問題,就一個問題!


    天佑歎了一口氣,說,你問吧。


    寧信說,你還記得嗎?2000年我們一起去看了《泰坦尼克號》,紀念兩年前我們第一次的相遇。那時候我問了你一個問題,我說,如果我跳下去,你也會跳下去嗎?你說,不會……說到這裏,寧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了笑,聲音微微地抖了一下,說,我隻是想知道,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裏,你有沒有真心愛過我?


    天佑低著頭,是,這個問題答案,對於現在的我們,似乎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不是嗎?


    寧信仰著臉,笑了笑,說,對你沒有意義,對我,卻是這十幾年來等待的全部意義!天佑,我隻想知道一個答案,有或者沒有。真的就這麽難嗎?


    程天佑看著她,回憶總會令人難過他不想去回想十多年前的那場悲傷,那場湮滅了他對愛情所有美好期待的變故,他曾經那樣愛過的女孩,卻給了他淋漓刺骨的背叛……


    縱然是這樣,他也無法對心裏那個真實的答案作假。


    他緩緩地垂下牟子,看著她,說,答案就是-你是第一個讓我想為之披上嫁衣的姑娘…


    4、你說過我們永遠不分開的


    天佑的話音剛落,寧信的眼淚就滾滾落了下來,這是他在十多年後給她的答案,那麽清楚那麽明白地告訴了她,在他少年的時光之中,她曾是如此珍貴。


    可此時此刻,這個答案在落在她的耳朵裏,卻遺憾到讓她忍不住失聲哭泣。


    她噙著眼淚,拖住欲轉身離去的他的衣袖,說,既然你都曾想娶我,為什麽會在我問那個問題的時候,給了我“不會”這個答案!


    程天佑沒去看她,他怕看到這個曾經與自己相戀過的女人的眼淚,所以,他隻能硬著聲音說,這是第二個問題了,你說過隻問一個的。


    寧信沒有撒手,而是苦笑著堅持,說,你還說過我們永遠不分開的!


    天佑突然轉身,緊緊盯著她,說,是的!我說過!你也說過!可是我們誰能再回到十七歲?你問我為什麽如此愛你,還會在那一天對你說“不會”!那麽我來告訴你,因為就是在那一天,我知道了和我父親有私情、令我母親困擾難過的女人竟然是你!竟然是給了我一場水月童話般愛情的你!竟然是我深深喜歡的你!


    寧信錯愕地看著他,她一直以為,直到分手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她和他的父親之間的事情,卻沒有想到,在那一天他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天佑苦笑了一下,說,這樣子的我,還能給你一個怎樣的答案呢?難道要我告訴你,我也會像jack那樣奮不顧身為你跳下去?當我知道了我心愛的女孩子和我父親搞到了一起,你想要我給你一個怎樣的答案?如果我晚一天知道這件事情,我的答案一定不是不會,而是會!正因為我曾愛你愛到有一顆願意為你粉身碎骨的心,所以……我才沒辦法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原諒你。


    寧信抱著頭哭了起來。這麽多年,她和程天佑父親的那段醜聞,即使在天佑知道之後,他們之間也沒有如此正麵談及。


    那場分手,更像是一場無疾而終。


    然而在二十年後,當他將壓抑的憤懣在她麵前全部發泄出來時,她才明白,原來他不是不恨,不是不痛,隻是恨極、痛極,才會用無視作為最好的武器,保護自己,抵禦傷害。


    她緩緩俯下身來,悟著臉慟哭起來,她說,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你的父親啊……


    往事徹底將寧信擊垮。她蹲在花園裏哭泣發簪零落,長發漸漸散亂開,遮住了她白皙的頸項和素淨的手腕,她隱隱地哭泣,說,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親……我不知道啊……


    其實,她明白,那個和自己之間有醜聞的中年男子無論是誰,都抵不了她曾經背叛過自己和天佑那段少年情事的錯誤。


    因為犯錯的是她,所以老天懲罰了她,懲罰她這麽多年還對他戀戀不舍,念念不忘。


    是的,如果可以,她多麽想忘記他。她多麽想將他的姓名,將他的麵容,將他的一顰一笑從自己的記憶之中徹底剜除,就如同剜除一顆毒瘤一樣。


    可是,她卻無能為力。


    天佑看著她長發散亂的模樣,突然有些不忍,輕輕走上前,俯下身去撿起那枚木製的發簪,遞到她眼前。寧信沒有抬頭,隻是捂著臉狠狠地哭泣。


    這是堆積了十多年的情緒。她從來都沒有在他麵前哭出聲音,哪怕是分手的時刻,他們都是兩下無聲,像極了一場友誼賽,完結了,彼此握手、友好道別。


    一個比一個冷靜,一個比一個克製。


    突然之間,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隻好淡淡說一句,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寧信,就讓這些事情都過去吧。


    寧信望著他,突然問,如果是薑生……做了這樣的事情,你也會像當年離開我一樣離開她嗎?


    天佑愣了愣,搖頭,說,她不是你,你也不是她。當這種假設都不成立,那麽推論出的結果更不成立。好了,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談這種問題了。


    寧信仰著臉,說,我知道,因為我不是薑生,所以說什麽都沒用。隻是,天佑,我忘不了你啊。怎麽辦?我忘不了你……


    說著,她撲在他的懷裏,仿佛想借取一些力量,縱聲哭泣。


    天佑楞楞地看著她在自己懷裏哭泣,不知道如何應對,隻能由著她的眼淚沾濕了自己的衣衫。


    她說,天佑,你告訴我,怎麽才能回到過去,怎麽才能不去做那件錯事,怎麽才能不讓你離開我,怎麽才能不讓你遇到她……


    天佑,我們怎麽才能回到過去?


    那是杯子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家裏的女工給她端來了白水,說了一句,太太,你醒了。先生和寧小姐在花園裏。


    她站在門前的時候,卻正好看到她在他懷裏,低聲哭泣。


    薑生呆了一下。就在不久之前,天佑剛剛跟她解釋過他和寧信之間的清白,即使在他背城而去的那段時光裏,也沒有和寧信之間產生過瓜葛,更不會有一個無稽之談的孩子……


    於是,她信了。


    可眼前的這一幕,卻讓她無力再看下去。


    杯子破裂的聲音驚動了天佑和寧信,當天佑抬眼看到薑生的時候,微微一愣,連忙起身追進房裏。


    寧信愣在原地。


    她是這座城市夜晚的女皇。因為她擁有一間讓這座城市的人類夜晚神經放鬆歡娛的皇宮般的會所-這間pub的名字很特別,叫做“寧信,別來無恙”。


    用她的名字直接命名,她很喜歡這個名字。


    酒杯中的豔紅襯得她的手腕越發素白她輕輕地抿,微微地笑,眼角,微微有涼意。


    這一刻,望著眼前的霓虹,她覺得自己才是這世界上最不清醒的一個。


    今天下午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旋轉而過,她苦苦一笑。


    原本以為擁抱住了全世界,卻在杯子碎裂那一刻傾塌-她愛的男子,終歸不再屬於她。


    這間pub是很多很多年前,她用自己的青春與程家交換而來的。


    她為它命名“寧信,別來無恙”。就是希望自己真的無恙,就是下午時光將罪惡都衝刷幹淨,就是希望他曆盡千帆之後,風雨歸來看到的隻有她,等待的也隻有她。


    然後,落寞的街頭,洶湧的人潮,他會不掩滄桑地擁抱住她,說一聲,寧信,別來無恙。


    可是,誰的愛情,能真的別來無恙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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