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莊毅帶著一直沉默著的許暖來到陳子庚在海邊的弄海園別墅,服務生殷勤地上前,拉開車門。許暖俯身,從車裏走出來的時候,旁邊正在熱情交談的人都微微愣了一下,生意場上風光的他們不是沒有見過美女,隻不過看到眼前這個身上散發著月光一樣的美麗女子,他們還是驚豔了。


    莊毅下車,許暖很識相地挽住他。莊毅低頭,似乎很滿意,對許暖耳語道,很聽話,我喜歡。


    許暖沒有理他。


    莊毅一邊和人打招呼一邊對許暖耳語著風涼話,啊,我發覺,許暖,你這萬年不變冷漠的臉可真適合這種場合,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就可以做到寵辱不驚。


    許暖依然不說話。


    莊毅說,如果你喜歡沉默的話,那今天就給我一直沉默下去。說到這裏,莊毅向旁邊的人點頭示意,熱情地打招呼,然後對許暖冷冷地說,記得我的話,保持沉默就好。無論你看到了誰,看到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事情,從這一刻起,你不準出聲。否則,我不保證許蝶的安全。


    許暖的心緊緊地收了一下,心裏狠狠地想,莊毅,你果然是惡魔!


    莊毅看了許暖半天,似乎也是下定了決心一樣,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留了你四年,到底需要你幫我做什麽。那就是入場後,我會帶你去見那個人。從此之後,你的任務就是,在我的安排下,讓這個人從這座城市裏消失。


    許暖心想,你不是會殺人嗎?你想讓他消失,為什麽不殺了他?


    莊毅笑,說,你在想,我為什麽不殺了他對吧?我說了,我是正經的生意人,不是殺手。


    許暖不做聲,心想,正經的生意人?!你老人家可真幽默。


    莊毅說,我的話,你都明白了嗎?


    許暖看了看他,說,你的意思是讓我用美人計嗎?


    莊毅冷笑,打量了許暖一下,鄙視地說,憑你?


    許暖的自尊心再一次被踐踏。


    她悄悄地祈禱,不管這個惡魔男人要讓自己幫他傷害誰,請那個人一定要原諒她,若不是為了許蝶,她真的不會成為這個惡魔的幫凶的。


    當莊毅將許暖帶入場的時候,莊毅說,好了,從現在起,你就不可以說話了。


    許暖安靜地看著他,隻是沉默,並不應聲。


    果然,如他期望的那樣,全場的人都震驚了,紛紛對這個有著月光女神一樣美貌的女子行注目禮,許暖跟在莊毅的身邊,莊毅耳語了一句,命令一般,笑一下。


    許暖心裏雖然恨得要死,可是卻極其聽話地露出了矜持的笑容,這個笑容如同午夜海上的波濤,讓人心潮澎湃。


    此時的許暖一定不知道,當她步入這個會場的時候,人群之中,有一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她,從錯愕到震驚,從震驚到凝重。然後,這雙眼睛的主人,眼神變得淩厲了起來,他立刻喚來了手下,吩咐了幾句……


    莊毅跟在場的每一個相熟的人打招呼,目光卻在搜尋著自己的獵物。


    這時,許暖才發現,李樂居然在場,他坐在輪椅上,臉上還補著“補丁”。許暖嚇了一跳,問莊毅,李樂沒死?


    莊毅看了許暖一眼,冷冷地說,我說過,今晚你不能說話!


    許暖心裏想,你不讓我說話,那你帶我過來幹嗎?你還不如帶我的相片掛在胳膊上呢。不過,反抗歸反抗,隻能在心裏過過癮,她幹脆將嘴巴閉得緊緊的。


    原來,李樂沒有死啊。


    就在這時,莊毅突然緊緊地摟住許暖的腰,他低頭,帶著笑,如同午夜裏的罌粟一樣,他說,許暖,走,我們去見一個人。


    許暖的眼睛還掛在李樂的奇特造型上,當她隨著莊毅的步子走向那個人的時候,她渾身一顫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男子,穿著湖藍色西裝,安靜地站在會場的邊上,如同沉默的海,眼前的熱鬧讓他整個人愈加像一個寂寞的影子。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眉眼安靜如畫——這是多麽熟悉的麵容啊,在她十六歲之前的那段歲月裏,她一直都在他的身邊,接受著他如同陽光一樣的微笑,接收著他給予的無限寵愛。


    許暖的心如同被生生剁碎了一般。她臉色蒼白,手腳冰涼,若不是莊毅一直扶著她,她可能已經癱軟在地了。


    孟謹誠。


    居然會是孟謹誠!


    居然是七年前神秘消失了的孟謹誠!


    不!不!不!


    一定是認錯人了。


    一定隻是一個和孟謹誠長得很像的人。他不是孟謹誠!他怎麽可以、怎麽可能是孟謹誠呢?


    孟謹誠明明是個傻子,明明會笑著笑著就口水流了一地,怎麽可能如此衣著光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地站在這種場合裏?而且身邊還有那麽多隨從。


    許暖手心裏的冰涼傳遞到莊毅手裏,他睨視了她一眼,冷笑,說,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許暖傻傻地看著莊毅,這算是他給她的答案嗎?他算是在告訴她,沒錯,許暖,這個男人就是你一直惦記著的,失蹤了七年的孟謹誠。


    許暖哀怨地看著莊毅,那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莊毅讓她對付的人就是孟謹誠。這世間難道還有其他男子,會如孟謹誠一樣,待自己如此嗎?她應該早就想到的,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個男子,如孟謹誠一樣,愛她如命。


    許暖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那一刻,她瘋狂地想要逃離現場,逃離這個極有可能是孟謹誠的男子的視線裏。


    現在的她一身汙穢,已經無法去麵對曾經的純白少年和純白時光了。


    雖然,她曾經也無數次幻想過,能再次見到孟謹誠。但是,很顯然,此情此景,相見不如不見。


    見了麵,若相認,該說些什麽呢?說這些年的遭遇和不堪嗎?讓這個世界上再多一個人見證自己的傷痕嗎?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最親的人。更何況,此時的自己,還是一顆莊毅帶到他麵前、要傷害他的棋子啊。


    許暖倉皇地轉身,想要逃離。


    莊毅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睛陰冷,帶著猥褻的意味。他把聲音壓得很低,低到隻有她聽得見,說,今夜的星星很美,小蝶一定很喜歡。


    許暖知道,莊毅是在威脅她,讓她不要做出逃離現場這種傻事。


    許暖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的眼睛含著淚,默默地望著孟謹誠,在她無法逃離的這一刻,她多麽希望,他隻是一個很像孟謹誠的人而已。可是,突然之間,她又那樣矛盾地希望眼前的男子真的是孟謹誠,她天真地想,如果是孟謹誠的話,就會在這人海之中,將自己認出,然後,將她和小蝶從莊毅這個惡魔身邊帶走。


    那一刻,許暖的心在這種雙重的矛盾下變得異常痛苦——她想逃離與孟謹誠這場無望的相逢,卻又期盼與孟謹誠相認後,他能帶給她新的希望。


    很顯然,莊毅看透了許暖的心,不過,他很鄙夷地笑了笑,一個小小的許暖,難道還能逃出他的掌控嗎?


    他輕輕地攬著許暖,像擺布一個玩具娃娃一樣緩緩地走上前,握住那個男子的手,說,謹誠兄啊,好久不見。


    莊毅的話音一落,許暖幾乎暈倒,真的是謹誠小叔!狠心的莊毅,終於還是給了她答案。


    她滿臉哀傷地看著孟謹誠,不知命運為何如此捉弄她。


    此時此刻,她不能逃走,隻能期待眼前的孟謹誠認出自己,然後將自己和許蝶帶離這場陰謀這場傷害。


    她不希望許蝶被莊毅傷害,但是更不希望自己去傷害孟謹誠。


    她的眼淚緩緩地溢滿了眼眶,哀怨地看著孟謹誠,等待著他的臉上出現驚訝和錯愕的表情,等待著他眼裏浮起哀傷,等待他喊她舊時的乳名……


    孟謹誠微笑著,目光有些縹緲,跳躍著,躍過了許暖的臉。他聽出了對頭莊毅的聲音,也笑了笑,說,莊毅,好久不見。


    莊毅笑,說,謹誠啊,我看你今天雙目無光,難道最近泡上了洋妞,縱欲過度了?


    孟謹誠身邊的助理夏良知道莊毅是個難對付的主兒,而且素來和孟謹誠兩人不對盤,於是連忙上前幫自己的老板解圍道,我們少爺近日眼睛舊疾複發,望莊老板多多包涵。


    許暖如遭雷擊,呆呆地立在原地。


    莊毅看了看孟謹誠,很滿意地笑,說,前幾天公務繁忙,本來一直都想去探望你的。你知道的,自從上次你從廣州的那單生意上退出去之後,我一個人獨攬真是辛苦啊。話說,謹誠兄,你不會是因為廣州那單生意被我奪得而氣急攻心,弄得眼睛出了問題吧?其實大家該一起發財的。


    孟謹誠似乎並不生氣,氣定神閑地笑了笑,說,莊兄不是得一點小財就兜不住的人吧?


    莊毅笑笑,說,大財小財我都要發,那還得以後謹誠兄多照顧啊。說完,他轉臉對孟謹誠身邊的助手夏良說,以後,別整天少爺前少爺後地喊,謹誠兄好歹也是上康集團的風雲人物,你這麽喊,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靠有錢的幹爹發家的是不是?我要是有這麽個倒黴的助理,我早辭了!所以說,還是謹誠兄好涵養。涵養好,少生氣,眼疾恢複得快。


    孟謹誠笑笑,說,承你吉言。


    這時,莊毅轉臉看看許暖,眼神玩味,暗示的意思就是,怎麽?你是不是太低估我的智商了,若不是知道孟謹誠眼疾複發,我是不會讓你今天出現在他麵前的。知道什麽叫縱使相逢不相識嗎?這就叫縱使相逢不相識!


    他含著笑,將處於驚愕之中的淚眼蒙矓的許暖推到了孟謹誠眼前,將她的手送到孟謹誠麵前,笑了笑,說,這是我的女伴,許暖。如果你不是舊疾複發的話,一定會為她的美貌傾倒的。


    孟謹誠笑了笑,十分禮貌,他說,你好,許暖。很多人都在說,今天,莊毅帶來了一個如同月光女神一樣的美女。


    說完,他俯身,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那麽輕淺的一個吻,唇上的溫度,如同陽光,點亮了她的眼睛,卻最終又暗了下去——他看不見她的,在這個燈火輝煌的夜,他看不清她!


    許暖的嗓子疼痛無比,如同火燎,她終於明白了,莊毅,他是個惡魔,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莊毅對孟謹誠笑,說,她的聲帶壞了,醫生不讓她說話。


    就這樣,許暖一直望著孟謹誠,如泣如訴,看得孟謹誠身邊的夏良莫名其妙。


    莊毅一看,要壞事情了,立刻提高了聲音,說,許暖,別使小性子了,不就是一顆五克拉的鑽戒丟了嗎?我重新給你買就是!你是要方鑽還是圓鑽,心形鑽……就是蝴蝶形的,我也給你買來。


    蝴蝶。


    他不露痕跡地威脅她。


    讓她不要引火自焚,不要輕易開口,更不要試著引起孟謹誠的注意——除非,她希望許蝶今夜像一隻折翅的蝴蝶一樣,隕落。


    許暖覺得自己的嗓子如同火燒一樣,雖然這麽多年她一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難過過——一麵是許蝶,一麵是孟謹誠。


    她覺得,莊毅像一個惡魔,布下了一個她看不到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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