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莊毅坐在輪椅上,表情有些肅穆。


    關於許蝶的病情,醫生說的很直接。要為許蝶這種罕見的血型找到合適的配型供體幾率實在太小,這些日子的尋找似乎都是白費。


    從醫生那裏離開之後,他去病房陪了許蝶一會兒。


    許蝶說,她很像小熊叔叔。莊毅才發現,趙趙一直都沒有來找自己。莊毅想,是不是自己應該親自去找趙趙,並向她說明一切呢?他對許蝶笑笑,說,過幾天,就喊姐姐和小熊叔叔一塊來看你。


    許蝶就皺著小眉頭,說,叔叔,你不能騙人哦。說完,她就伸出細細的小手,說拉鉤吧。


    莊毅看著她,滿心憐憫。


    他的小指輕輕勾著她的小指,說,叔叔不會騙你的。


    莊毅離開病房,抬手看看表,發現今天是他給許暖預約了牙醫,安裝一顆美麗的假牙的日子。


    於是,在順子和馬路推著他走向電梯的時候,他問順子,許暖來看牙醫了嗎?


    順子搖頭說,不知道。


    突然,旁邊有個小弟說,大廳裏是在拍電影嗎?看那對清純男女,那幽怨的小眼神啊,都要酸死人了。


    莊毅好奇的看向大廳。


    突然之間,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隨著電梯的下落,透過透光的大玻璃,他突然看到了他萬分不願意見到的場麵——


    醫院大廳裏那對久久對視的男女,居然是許暖和孟古。


    順子一看,臉色也變了,說,他怎麽也來這裏了?


    電梯落到了一樓。


    莊毅他們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許暖和孟古顯然還沉浸在這不可思議的相遇的震驚中沒有緩過神來。


    許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醫院裏遇見孟古。


    她和他本來是擦肩而過了。孟古剛從莊紳的醫生那裏出來,要出門,而許暖,是剛剛來看牙醫。當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對方。


    後來,孟古告訴許暖,就在他們要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不知道是怎樣一種力量突然拉住了他,他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於是他猛然回頭,對那個人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喊了一句,阮阮?


    那聲音——顫抖、悲憫,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於是,那一刻,許暖的心髒也似乎停止了跳動。


    回頭。


    看見了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英俊的臉。


    錯愕。慌亂。


    四目交疊之下,悲喜難辨。相逢驟然而來,痛苦掙紮著的靈魂啊。


    時間,就在這一次回眸中,停止了。


    曾經給了她那麽過愛的少年啊。


    許暖的視線漸漸地,漸漸地模糊了起來。


    孟古今天到醫院是和小叔孟謹誠一起,陪莊紳看病的。不知道是不是陳子庚的那門婚事帶來的喜悅過猛,莊紳的身體開始頻出問題。孟古提前從醫生那裏離開,無非是因為前幾天於孟謹誠那次不愉快的談話。


    其實,他也是為了孟謹誠好,他不希望孟謹誠陷入陷阱之中。畢竟,對他們這種身份曾經卑微過得男子來說,此時此刻的地位,得來真是不容易。他承認自己很卑鄙。可是,他一沒有辦法高尚。


    一直以來,他以為,對現在的許暖,或者說是阮阮,他已經做到了足夠的心硬如鐵。可是,就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當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女子就是阮阮的時候,他卻如遭雷擊,那樣不由自主的喊出她的名字。而此刻,當她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的時候,他的心,突然跟融化了一樣。


    他怔怔的望著她。


    一別七年。


    多麽漫長的時光。


    多麽殘忍的時光。


    他的眼中,眼淚一次又一次的漫起,跌下,再漫起,最終,那晶瑩的眼淚在這百轉千回的隱忍中,墜落。


    原來,有時,人是這樣控製不住自己的心。


    饒是百煉鋼,終成繞指柔。


    孟古眼淚落下來的那一刻,許暖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在她看來,孟古的眼淚是對她這麽多年來所遭受的委屈最大的補償,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溫暖了起來,仿佛這麽多年遭受的傷害,都煙消雲散了——那還就是這樣傻,隻要對方流一滴眼淚,就能得到她們的原諒。


    這世間,不僅一笑能抿恩仇。原來,一滴眼淚也可以啊。


    在電梯口,莊毅一直沉默的看著這一切,順子遠遠地看著,轉頭看了看莊毅,有看了看馬路,忍不住罵了一句,我x,他簡直就是奧斯卡影帝!宴會時,要撞死許暖的就是他!今天在這裏擠鱷魚眼淚的也是他!


    莊毅嘴巴抿得緊緊的,麵部表情僵硬,他的雙手握在輪椅上,因為太過用力,骨節泛白。


    馬路看了看順子,又看了看隨時可能爆發如同火山一樣的莊毅,也沒有多說話。雖然他一不待見孟古,但是同為男人,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孟古內心有多麽掙紮——


    他不是不愛許暖,他是太愛他自己了。


    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刻,許暖準備轉身離開——因為眼淚流完了,答案知曉了,一切都不在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眼淚告訴她,曾經,她被他深愛過——無論後來,他如何的背叛、如何狠心的說再不相見——其實,許暖不知道,那是趙小熊說的謊。


    許暖告訴自己,轉身吧,轉身對自己微笑一下。


    從此好好的生活。


    這時,一直站在她對麵的孟古突然走上前去,毫無預兆的伸手吧將要轉身離去的她擁入懷裏。


    許暖下意識的往後退,曾經她是多麽渴望這個懷抱,也曾經無數次幻想相遇的場景,而今天,這個懷抱來的太過陌生。


    可是,最終,她還是被孟古拉入了懷裏,那麽深刻的擁抱。


    這是她已經不再奢望的懷抱了。可是,她卻依然抑製不住,眼淚滾滾的流了出來——那些傷害和委屈,在他們之間堆積了七年,她一直都在想,如果有一天,遇見了他,一定要問問他,當年為什麽要離開自己?為什麽要讓自己在這世上顛沛流離,嚐盡辛酸和痛楚?可是,今天當一切像一場夢一樣發生的時候,眼淚過後,她的心卻是平靜的。


    無愛無恨。


    她無數次的以為,當她遇見孟古的時候,會如天崩地裂般的悲傷哭泣。


    可是,也不過是這樣,千般辛酸,萬般委屈,她似乎在他的眼淚全部釋懷了。大概是真的不再那麽深愛了,所以,真的不再恨,不再怨了。


    孟古將許暖拉入懷中的那一瞬間,站在莊毅身邊的順子幾乎要暴跳過去,卻被馬路一把拉住了。


    順子說,我要上去教訓一下這個奧斯卡影帝,我是在沒見過這種賤人!他這又唱的是哪出啊?


    莊毅的臉色陰沉,他那如星一樣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嘲諷和冷笑,抬頭看了看從不遠處的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的孟謹誠和莊紳——就在孟謹誠出現的那一瞬間,孟古一把將許暖擁入懷裏,孟謹誠突然愣在了原地。莊毅冷笑,對順子說,喏,答案在那裏。


    順子順著莊毅的目光望去,之間那淡眉星眸的孟謹誠落寞的站在原地,努力的假裝平靜的望著這一切。順子頓時覺得孟古簡直是可惡至極,嘴裏罵了一句,丫真不是個東西!


    是的。


    這個擁抱,是孟古故意做給孟謹誠看的。


    他要向孟謹誠證明——他愛許暖。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忘記許暖了,可是,在他剛剛見到許暖的那一刻,天崩地裂了。他無法失去她,無法不愛她。希望孟謹誠能忘記他前幾天說的瞎話,重新給他和許暖祝福,成全他和許暖!


    所以,當孟謹誠扶著莊紳下樓,出現在他視線那一瞬間,他一把抱住了將要離開的許暖。


    雖然,他也痛恨自己。可是,他不不希望孟謹誠為了許暖,放棄和陳寂的婚姻。這樣會給上康集團太多的磨難,甚至,會毀掉自己小叔的大好前程。而且,他的直覺告訴他,許暖根本就是莊毅的棋子,用來毀掉孟謹誠的棋子。他不明白孟謹誠那麽聰明,怎麽就看不清這一切呢?


    許暖抬眼看到遠處沉著臉的莊毅,心突然就慌亂了起來。她沒有想到會這麽巧,這一切會被莊毅看到,她下意識的想掙脫,卻被孟古緊緊地箍在懷裏。


    莊毅回頭,看著順子,冷冷的笑,眼神裏有說不出的怨毒,咱們從後門走吧,別打擾他們三人的恩愛世界了。


    順子愣了愣,和馬路相視無言,隻好推著莊毅離開了。


    醫院大廳裏,隻留下了孟謹誠獨自一人,無限落寞。望著相擁而泣的那對曾經餓小情侶。


    莊紳看不到東西,隻好問愣在自己身邊的孟謹誠,說,謹誠,怎麽了?


    孟謹誠落寞的一笑,眉宇間有一絲淡淡的憂傷,他說,沒什麽,故人。


    【48】


    夜晚靜靜的像一隻怪獸,像要吞噬掉整個人間。


    鉑宮公寓。


    二十七樓。


    時間分分秒秒的溜走。


    房間內,煙霧繚繞。


    記不得這是第幾支煙了。


    莊毅一向很少吸煙,他是一個有輕微潔癖的男子,所以,四年前的風雪之夜,從寧辭鏡身上拔出那把匕首的時候,他會輕輕地擦拭掉血跡。他討厭任何的瑕疵,處女座的人,大抵都是這樣。


    窗外大雨滂沱。


    直到午夜三點。


    驟然響起的門鈴聲,點燃了莊毅的暴怒。就在起身緩緩走向門口,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都準備好了一切惡毒的語言,來為這個同舊日情人死灰複燃的女人喝彩。


    可是,門一打開,卻發現,不是許暖。


    而是趙趙。


    他在心裏低低得餓,罵了自己一聲,該死。其實,他早就該想到,不是許暖,本來嘛,舊情人見麵,估計一夜的時間都未必盡興。而且許暖怎麽可能敲門呢?她有他家的鑰匙。


    嗬嗬,原來她有他家的鑰匙啊。


    莊毅自嘲的笑了笑。


    趙趙安靜的站在門外,一身雨水,因為沒有打傘,衣服已經被淋濕。而且,她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酒精味道,讓莊毅窒息。


    他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她就對他笑,笑得格外暢快,她指著他的鼻子,說,原來,原來,你也會等一個人等到深夜啊!哈哈哈,莊毅,我以為你是冷血動物,不懂的感情呢!


    莊毅麵色一冷,說,你胡說什麽?


    她微微一笑說,我沒有胡說什麽,我知道今天夜裏許暖去了孟古的公寓,因為一時貪歡,昏迷不醒,孟古撥打了120急救。聽說事發的時候是淩晨一點多,許暖上救護車的時候,許暖全身赤裸,隻有一床被單裹身呢!那些記者都知道許暖是你莊老板的小情人,於是就瘋了一樣包圍了咱們紐斯塔……說到這裏,趙趙又大笑起來,說,哎呀,我說莊老板,今天咱們夜總會可是賺的盆滿缽滿呢,哈哈哈哈。


    莊毅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


    他什麽都已經想過,可是,當這個消息以醜聞的形式出現在自己麵前時,他還是覺得天旋地轉。他努力不動神色,努力不讓趙趙看穿自己的情緒變化,努力不暴怒,可是,他的臉色出賣了他的心。


    趙趙就笑,說,其實我不應該現在過來的,我應該明天早上帶一份報紙過來恭喜你的!


    莊毅頭疼欲裂,趙趙嘴裏描述的那個畫麵在他腦海裏不斷地盤旋著,然後像洶湧的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趙趙看著他,笑,說,我以為你這麽冷血的人不會傷心呢。


    莊毅轉身,不說話。


    他緩緩的、緩緩的如同踏在雲朵上一樣,走到沙發旁。


    趙趙打著酒嗝,走到他身邊,笑得歡暢無比,眼睛裏有太多的幸災樂禍,完全不加以掩飾。


    莊毅看了看趙趙,努力的克製自己的情緒,許久之後,他才緩緩地開口說,你弟弟的事情,是四年前,我……


    趙趙突然間叫了起來,大喊道,我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


    莊毅被趙趙的反應嚇到了,他想過趙趙會悲傷,但沒有想到過,她會如此抗拒。


    他說,對不起。然後低下了頭。


    趙趙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她說,你是想看我傷心嗎?你是想讓我和現在的你一樣傷心嗎?你需要一個人陪你一起傷心,對不對,莊毅?說完,她又哈哈大笑起來。但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這麽長時間,她一直都在等他,等他到她麵前,讓她捶打,讓她抱怨,讓她發狠,讓她抱著哭一場。


    她不是不肯原諒他,不是不能原諒他,她愛他,愛的成瘋成魔,愛的發癡發狂,愛的自己都對自己絕望……可是,這麽多天,他一直都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不肯到她身邊給她一個解釋。


    他是在等她嗎?等她到他麵前,跟他要一個解釋?難道他隻知道許暖膽小,許暖膽怯,就不知道她趙趙也會害怕,也會怯懦,也會有不敢不願麵對的事情嗎?!


    他怎麽可以這麽冷靜的看著她,等著她,不管不顧的由著她?


    趙趙的眼淚流的更凶了,這麽多天,她時時刻刻都在痛苦中煎熬著,今天,她終於逮著了一個機會,她發狂的想看到他失控,想看到他暴怒……是在她麵前,他卻如此克製,從不給她看他最真實的一麵。


    命運。


    難道注定他隻能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嗎?


    趙趙的眼淚讓莊毅有些心疼,在這個世界上,她大概是他最對不住的女人。他給了她太多美好的幻想,卻最終無法給她一個美滿的結局。


    莊毅隻是重複了那句話,趙趙,對不起。


    沒有擁抱,沒有安慰,沒有任何解釋。


    他隻是給了她最簡短有力的道歉。


    可是他越是理智,她越是痛苦。


    她連讓他編造一個謊言的疼惜的得不到,如果,他傷害的是許暖的親人,他還會如此淡然嗎?隻是一句“對不起”嗎?


    趙趙痛哭失聲,她說,你騙騙我好嗎?你騙騙我好嗎?難道我跟你這麽多年,就不值得你跟我撒一個謊嗎?為什麽要告訴我真相,為什麽啊?


    說著,趙趙就撲進莊毅懷裏,她一邊嚎啕,一邊捶打著莊毅的胸口。


    莊毅不說話,任憑她發泄。


    最終,她停止了捶打,隻是抱著他哭泣著。


    此時此刻,她抱著他,離他那麽近,可是她卻覺得他離她那麽遙遠,遙遠的就像一個隨時可能破滅的夢。


    於是,悲傷的趙趙突然吻了莊毅。


    莊毅的身體微微一僵。他試圖推開趙趙。


    趙趙仰起臉,嘲笑般的說道,你這是為誰守身如玉呢?為那個一見麵就和舊情人上床的女人嗎?難道你平常滿足不了她嗎……


    趙趙的話沒有說完,嘴巴就被莊毅霸道的堵住了。


    她的話像一把刀子,直直的戳在他最疼的地方,讓他暴怒,讓他發狂!


    大雨滂沱的夜晚,客廳中,一番旖旎。喘息和糾纏。兩個靈魂得不到解脫的男女,彼此接著身體的麻木緩解者內心的痛苦。


    莊毅痛苦的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許暖的模樣。


    於是,他努力的睜開眼睛,逼著自己看清楚身下的女子。


    她是趙趙,是有血有肉,愛了自己這麽多年,忍了自己這麽多年,等待了自己這麽多年的趙趙……


    夜,被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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