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也是刻意和寧其臻約在這裏見麵,他們比她早到半個小時,她和梁又薇說的話,他也全都聽見了。


    謝權眸色深深,愈發晦澀不明。


    冷不丁聽見男人的回答,蔣姒覺得自己愈發糊塗了,她愣愣地重複:“寧先生?”


    寧其臻眸色溫潤地看著她,溫聲道:“抱歉,這麽久了,我還從未跟你介紹過自己。我姓寧,字其臻。”


    寧其臻?寧這個姓氏在京城並不常見,尤其是在如此湊巧的情況下得知對方的真實姓名,蔣姒很難不多想。


    蔣姒神色滯緩,呆呆地出聲問:“您姓寧?那您和寧翰博寧教授是……?”


    “寧翰博老先生是我父親,我是他最小的兒子。”


    “原來是這樣”蔣姒神色恍然,“難怪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難怪她總覺得對方的眉眼看起來很眼熟,可又沒法將他和任何人聯係到一起。


    如今得知對方是寧爺爺的親生兒子,她才恍然大悟。


    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皆源於此。


    聞言,寧其臻微微擰眉,薄薄鏡片很好遮掩了眸中的複雜情緒。


    那種莫名的親切感,可不是因為他姓寧,而是因為他們本就是一家人。


    “是你。”


    梁又薇也認出來了。


    準確來說,她是聽出來了寧其臻的聲音。


    那天她躲在二樓偷聽的時候,因為不敢探頭去看,怕被外祖發現,故而她並不知道來梁家拜訪的人是誰,隻含含糊糊地聽到了幾句斷續不明的對話。


    對方的聲音,她聽得並不分明,就連現在也是思忖了良久才回想出來,眼前這位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儒紳,就是那天在梁家和外祖起了衝突的男人。


    梁又薇神色驟然變化,氣不打一處來:“你在梁家大放厥詞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敢瘋言瘋語詆毀我母親的名譽!”


    “你母親的名譽?”


    寧其臻諷笑,“梁文清的名譽早在二十幾年前就被她自己毀得幹幹淨淨了,還用得著旁人來詆毀?”


    因為梁老爺子的縱容,梁文清在京城一向任性妄為,無論做什麽事,都不會考慮後果,隻在乎自己是否開心,十足的精致利己主義者。


    當年他大哥和梁沐晴相知相守,梁文清倒貼他大哥未果,竟然謊稱他大哥對她始亂終棄,趁著她懷孕又和她的妹妹勾勾搭搭,牽扯不清。


    可恨地是梁老爺子明知事有蹊蹺,仍一意孤行,非要棒打鴛鴦,最終導致了慘劇發生。


    梁文清僅僅是出於嫉恨就能做出讓家族蒙羞,讓世人不齒的齷齪舉動來,這種人還有什麽名譽可言?


    寧其臻毫不客氣地嘲諷:“你母親的豐功偉績,整個上京的人都心知肚明,又何須我來刻意詆毀?依我看來,你和你母親倒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自私自利,無恥至極。”


    他雖知道小侄女這些年在梁家的生活過得並不好,可親耳聽見梁又薇對她的種種羞辱,親眼看到梁又薇囂張跋扈的態度,和紙上談兵給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寧其臻聯想到當時在梁家,梁文清借著裝瘋賣傻想殺了蔣姒的事,心底的憤怒便騰然而生。


    這對母女倒真是無恥,什麽事都能甩鍋到別人身上,將自己人生中所有的不幸都歸結到旁人身上,強迫旁人來替她們的人生買單。


    她如此張揚跋扈,也難怪小侄女在梁家總是吃暗虧。


    “你嘴巴放幹淨點”梁又薇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臉麵,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被嫉妒主宰了理智,她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在人前一貫溫婉大方的形象。


    她凶狠地瞪著寧其臻,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來指責我?我母親是何人,又何須你來多嘴多舌?”


    她氣惱地還不是對方貶低了梁文清,真正讓她生氣地是對方將她也貶得一無是處,不止如此,當著蔣姒這個賤人的麵,他竟敢如此羞辱她!


    “我母親待人向來寬容大度,從不與人計較分厘,倘若她真是自私自利,又怎麽會甘心情願地養著一個野種,平白養了這麽多年?將她慣得不知天高地厚,也拎不清自己究竟幾斤幾兩,生了這種道德敗壞的齷齪心思,連別人的未婚夫都想動手搶?!”


    “要論自私,誰能比得過這個女人?”


    梁又薇反唇相譏,毫不客氣地指著蔣姒痛罵,“蔣姒,你可真是個白眼狼,我們梁家供你吃喝,供你學習,給你提供了最優渥的生活,幾乎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你,你不知足就算了,還反咬一口,指責我們從未善待過你,你倒真是連條畜生都不如,我哪怕隻是養了條狗,養了這麽多年,它也知道給我看家護院,可你呢?你對我們做過什麽?你搶我姻緣,害得阿時鋃鐺入獄,害得我母親至今臥病不起。”


    梁又薇越說越氣憤,她的不幸皆來源於蔣姒,如果沒有蔣姒這個掃把星,她想她的人生一定會過得比現在好。


    “搶你姻緣?這段姻緣本就屬於姒姒,何來搶一說?當初和謝家訂下婚約的人是姒姒的母親梁沐晴,梁家真正的大小姐,至於你的母親梁文清,她才是真正的白眼狼,嫉妒成性,對自己的妹妹痛下狠手,百般排擠。”


    寧其臻確實看不上梁文清母女,為了個男人爭來奪去,因為自卑,所以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人都虧欠了她。


    “沐晴姐當年對你母親百般容忍,無論她做了多麽過分的事,沐晴姐都沒有對她有過半分的不滿,反倒是處處忍讓,而你母親,她不識好歹,心胸狹窄,錯把旁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非但沒有收斂心性,行事反倒愈發猖獗。”


    也虧得是他大哥和沐晴姐,宅心仁厚,才願意處處忍讓梁文清,要換做是他,梁文清恐怕早就被他趕出京城了,哪能留到現在?平白招出這許多是非。


    “你胡說!”梁又薇從來沒聽說過梁家有這麽個人,她母親梁文清是梁老爺子的獨生女,哪又冒出來個梁沐晴?


    梁又薇目眥欲裂,說話愈發難聽,“哦,我知道了,你這麽護著她,該不是你和她有什麽牽扯不清的關係吧?”


    莫不是這個男人為了替她開脫,所以在這裏胡說八道。


    梁又薇望向謝權,迫切地說:“他們的關係不清不楚,蔣姒的身世都不明不白,謝家怎麽能接受這樣的女人進家門呢?三哥,我知道你現在對我是一點情分都沒有了,可你無情我不能無義,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你就相信我一次,不要娶她,可以嗎?”


    “梁小姐”謝權神色未變,“我和你沒有青梅之誼,也沒有往昔之約,正如寧先生所言,和我訂下婚約的人,從來都是姒姒,我想娶的人,也隻有姒姒。”


    梁家對他而言,行若無物。


    “不可能,不是這樣的。”


    梁又薇根本無法接受這種事實,梁家上下每個人都告訴她,她以後會是謝家未來的女主人,是謝家長孫的未婚妻,謝家的龐大家產,也是她的囊中之物。


    所以梁文清對她的要求一直很嚴格,她小時候根本沒有自己的空間,每天都不是學習琴棋書畫,就是學習經商理財,也許是因為繼承了她父親的廢物基因,就算學習良多,也沒有用。


    她天生不是這塊材料,公司經營她一竅不通,琴棋書畫也隻勉強抓到了點皮毛,隻有小提琴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


    梁又薇曾經深深憎惡火自己的父親,她不明白梁文清一個大小姐怎麽會看上她父親這種懦弱無能的人,每天除了吃喝嫖賭以外,什麽都不會。


    梁又薇一度認為,繼承了這種劣質的基因,是自己完美人生中的最大缺憾。


    可她就是再不濟,也在努力學校,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名合格且優秀的謝家女主人。


    她為謝權付出了這麽多,現在謝權告訴她,他要娶的人從頭到尾就是蔣姒。


    那她這麽多年付出的心血算什麽?一場笑話嗎?


    “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啊”梁又薇魔怔了一般,拍著胸口說,“我們的婚事明明是你爺爺親自來梁家訂下的,上京所有人都知道,梁家大小姐才是你未來要娶的人……”


    就連外祖也曾經說過以後等她嫁到謝家,讓她收斂脾性,好好為梁、謝兩家的深度合作貢獻一份心力。


    要不是蔣姒居心不良步步為營算計於她,要不是外祖偏心,梁家和謝家的這樁聯姻又怎麽會落到蔣姒頭上?


    “沒錯,說的是梁家大小姐。”


    寧其臻冷聲,“你母親梁文清是梁老爺子和前妻生下來的孩子,生下她的時候,兩人已經離了婚,當時梁老爺子的正頭夫妻是梁沐晴的母親,也就是姒姒的外祖母。”


    “你口口聲聲嘲諷姒姒是野種、是私生女,可若根據你的論調來看,你的母親才是真正的私生女。”


    “你的父母立身不正,才會教養出你這種陰險毒辣的女兒,小小年紀就知道利用手段毀人名譽。”


    “你心心念念的婚事,跟你毫無關係,你卻能如此理直氣壯地將旁人的東西占為己有。”


    “倘若不是因為沐晴姐和小權的母親是大學同學,是多年的知己好友,倘若沒有這層關係,你以為還會有這樁婚約?”


    梁沐晴和謝權的母親兩人是十多年的朋友,高中同班,大學同校,後來畢了業又差不多同時段結婚,因為這段難得緣分,兩人約定好,如果剛好是一男一女,那就結為夫妻,並且還極其鄭重地交換了信物。


    嚴格來說,這樁婚事和謝、梁兩家根本毫無關係。


    倘若不是因為梁沐晴,也不會有這樁指腹為婚的婚約。


    若不是梁老爺子想和謝家強強聯合,緊抓著這段約定俗成的口頭婚約不放,謝老爺子又是個極其看重諾言的人,這段婚約早就不複存在了。


    畢竟……


    當初立下婚約的兩人,先後離世。


    寧其臻貫來溫潤隨和,可如今麵對梁又薇卻是言辭犀利,毫不留情麵,他委實厭惡這對母女,同樣的貪得無厭,同樣的不知滿足。


    梁又薇臉色蒼白,唇瓣囁嚅了兩下,卻又發不出聲音。


    ……


    同樣陷入混亂的還有蔣姒,她愣神地聽著,仿佛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跟自己毫無關係。


    許是見她神色有異,寧其臻收斂了對梁又薇的反感和不滿,目光落在麵無血色的小侄女身上,方才巧舌如簧的本事,如今卻是半點都使不出來。


    他氣昏了頭,還沒來得及考慮小侄女的感受,就一股腦地將藏在心底多時的秘密吐露了出來。


    蔣姒垂著眸,眼底空洞無神。


    “謝太太”謝權蹙眉,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看著我,不要胡思亂想。”


    蔣姒精神恍惚地抬眸,冷不丁對上男人深邃漆黑的雙眸,她怔怔地發問:“你早就知道嗎?”


    是了,謝權肯定早就知道。


    否則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湊巧的事呢?寧其臻又是大手筆送禮,又是投資她要參演的電影。


    謝權沒有隱瞞,沉沉地應了聲:“我知道。”


    蔣姒仍是沉默,好像麵對這種讓她身心俱疲的事情,除了沉默應對以外,她找不到任何的解決方法。


    她很混亂,快要弄不清楚自己是誰了。


    這幾天,每個人都在跟她說,她是誰。


    說得太多太複雜,眾口鑠金,各執一詞,反而擾得她更加錯亂。


    蔣姒呆呆站著,瘦弱的身軀仿佛不堪一擊,她恍惚出聲,聲音極輕極淡,“是真的嗎?梁……”


    她哽咽了下,嗓音也愈發地澀啞,“梁沐晴真的是我母親嗎?”


    這個名字從未在她的人生出現過,她不知道對方長得什麽模樣,也不知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謝權收緊了力道,試圖用這種方式給她一點安全感,“梁伯母是梁老先生的小女兒,也是你的生母。”


    “既然如此”蔣姒怔怔地垂眸,目光落在那隻握著自己的手上,他的掌心寬厚又溫暖,薄薄的繭抵著掌心軟肉,掌心的溫暖通過相貼的肌膚源源不斷地傳過來,鼻尖驀地湧來一股澀意,嗓音也低低的,悶著聲問出了那個最想知道又最害怕的答案,“她為什麽要拋棄我?”


    第56章 天地


    在蔣姒的人生中, 父親也好,母親也好,都是空白的。


    養父吃喝嫖賭,無惡不作。


    養母為了賺錢養家, 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連睡都沒時間睡的人, 怎麽會有時間來關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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