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姒盯著他看了很久,搖頭又點頭,像是很混亂似的,輕輕擰起了眉尖。


    好半晌,她才溫聲細語地出聲:“我知道,你是月亮。”


    “月亮?”謝權詫異,眉梢輕挑。


    “嗯”蔣姒用力地點頭,手指著天花板,“是我永遠碰不到的。”


    她第一次見到謝權,就覺得對方長得……很好看。


    是她過去人生裏從未見過,也無法形容出來的那種好看。


    清冷孤傲如同崖上新雪,又像高高懸於夜色之中一輪皎潔清冷的明月。


    她可以仰頭欣賞,但沒法接觸到,也沒法更近一步。


    過去十幾年,日子過得再怎麽糟糕,她也不會為了自己的境遇而自卑,她覺得,混亂的生活隻是一時的,是可以靠自己雙手改變的。


    可是,見到謝權。


    她心底那點微弱且隱秘的自卑便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在他麵前,她自慚形愧,害怕自己汙濁的雙手,會弄髒了那抹光華。


    她配不上謝權。


    無論是家境、還是過往的人生經曆,他們的成長環境截然不同,有些人的存在,仿佛就是生來讓你感到怯懦卑微的存在。


    你一見到他,就會萌生出一種畏懼靠近的心理。


    既想離得近一點,又害怕自己不夠資格。


    患得患失,迷惘徘徊。


    她才不敢表露出一丁點的愛慕之心,唯恐自己成了別人眼中不自量力的笑話,也害怕褻瀆了對方。


    蔣姒情緒忽地低落下來,她有點難過地小聲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她內心深處還是惶恐的,沒有安全感。


    潛意識還停留在謝權出國的那三年,她其實每天都過得很充實,爛劇一部接一部,從來不敢停下來。


    因為停下來,太空了,她的人生太單調蒼白了。


    她偶爾會發呆,會望著天上難得一見的月亮出神。


    地月距離,猶如一道天埑。


    “我有點喜歡你”蔣姒很頹喪地袒露了真實的心意,嗓音低低的,原本明亮的雙眸蓄了一層朦朧的霧氣,“但是你不喜歡我。”


    喝醉的人,毫無道理可言。


    她還沉浸在他不告而別的三年,被他拋棄的那段日子裏,別人嘲不嘲笑,她根本不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是被喜歡的人親手推開,他的反感才是中傷她的利器。


    蔣姒也傻,她以為謝權可能不喜歡她,但至少不會反感這段婚事。


    他還會半開玩笑地叫她:“未婚妻。”


    不算親近的稱呼,在她這個本就心懷不軌的人心裏,這個稱呼就變得那麽特別,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訂婚宴那天,她很緊張。


    梁家人忙著應酬賓客,沒有人管她?


    她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裏等著,緊張地快不能呼吸。


    那時候,蔣姒在想,可能他們訂婚也不錯,就算沒有感情基礎也可以,至少,她還有個名正言順接近他的身份。


    誰說相敬如賓就不能是另一種感情的延續呢?也沒有人規定,感情就必須是一種形態、一種方式。


    她在等,等宴席開始,等著走向他身邊,走進他的生命。


    不過,她沒等來本該出現在這場訂婚宴上的另一位主角。


    來的人是梁又薇。


    她說了很多,蔣姒從不知道的事。


    整個上京的人都知道的事,她卻渾然不知,還傻傻地憧憬這,與他有一個新的開始。


    什麽未婚妻,都是假的。


    什麽訂婚宴,什麽姻緣注定、佳偶天成,也都是假的。


    他喜歡的人,不是她。


    他也不想和她扯上關係。


    她藏在心底隱秘的情愫被連根拔起,扯得心尖攥著疼得厲害。


    那點微弱的自尊心,不允許她低頭,也不許她將自己難堪的一麵暴露在人前。


    梁又薇趾高氣昂地過來嘲諷她。


    她失神地聽了很久,最後才漠然出聲:“既然你覺得是我搶了你的,有本事你搶回去就是,不過一個男人而已,我又不在乎,你的東西,很髒,我不稀罕。”


    ……


    不就是一個男人嗎?她又不是非他不可。


    不是的。


    她,非他不可。


    蔣姒咬著唇,唇角向下耷拉著,眼尾紅紅的,看起來像是被人遺落在街角的小狗,可憐兮兮的,格外羸弱,“你可以喜歡我嗎?”


    她吸了吸鼻尖,眼淚汪汪蓄在眼底打轉,好像他不答應,下一秒就能落下來一樣,看得人心底酸脹不已,像被無形的手緊緊攥著,疼又不致命。


    謝權喉嚨艱澀,沒有試圖去跟一個小醉鬼講道理,隻是順著她如今的反應,扮演著她記憶裏那個對她來說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認真而專注地凝視著她淚眼婆娑的雙眸說:“我喜歡你。”


    大概是三年前,他意識到但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謝權親了親女人眼角,泌出的淚水鹹澀,澀得喉嚨都緊得酸疼,他啞著聲,極為溫柔地說:“我很喜歡你,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喜歡你。”


    他喜歡到,不知道應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梁家遞過來的請柬,他從沒有當回事兒,也不會去赴宴。


    唯獨她的生辰宴,他來了。


    隻是,他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麵貌出現在她麵前,隻能在僻靜處靜靜等著,也許能夠遠遠見到她一眼。


    果然,她來了。


    和他記憶中那個小小的身影似乎沒什麽差別,懵懵懂懂的,溫柔又善良,隻是比小時候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份少女的羞赫。


    麵對陳易的調侃,她茫然無措,清亮的眸子透著一絲驚慌,遙遙望過來時,謝權呼吸微頓,手中的棋子攥在手心,遲遲沒有落下去。


    原本勝券在握的棋局,也在頃刻間變成了一盤解不開的迷局。


    他身在迷局之中,窺不見前路,亦找不到方向。


    倏地,棋子落下。


    落在本不該落的地方,活棋變死棋。


    陳易以為她不會說話。


    可他分明聽見了她的聲音。


    那雙眼睛太明亮了,清澈見底,盈盈一眼,欲語含羞,笑起來時,好像在訴說著綿綿情意。


    棋局死了。


    但是——


    他的心活了。


    那顆沉寂到幾乎快要枯死的心髒,忽然活了過來。


    源源不斷的生機,滋滋不斷的轟鳴聲。


    漫長又寒冷的凜冬,好像已經到了盡頭。


    ……


    他怎麽會討厭她呢?


    分明在漫長歲月裏,他最惦念、也最想念的人,就是那個義無反顧跑向他的身影。


    那幾乎成了他食髓無味的生命裏,唯一一點能喚醒他感知的色彩。


    “對不起,是我遲到了。”


    他並不知道,蔣姒也喜歡他。


    更不知道三年前他的離開,會給她造成這麽大的傷害。


    即使是已經互通心意的現在,她仍然沒有安全感,在意識混亂之際,還是會抓著那段過去不放。


    “我應該早一點發現的”


    她是口是心非,害怕受到傷害,才會在感受到威脅後,立刻縮回殼裏,將自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


    謝權本想等到她大學畢業,等到她可以完全確認自己的心意時,再將婚約提上行程。


    可是,那點卑劣又自私的占有欲,讓他沒法坦然地完全放開手。


    訂婚宴是他主動提的,謝老爺子起初根本不想和梁家結親,也不太願意和梁家人扯上關係。


    是他,處心積慮。


    用聞棠和謝明深的名義,將這份早就被人忽略掉的口頭姻親變成了板上釘釘不可抵賴的事實。


    謝老爺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涉及到已故的兒子和兒媳,他就是再不願意,也會選擇妥協。


    信物是他給的梁家人,消息也是他授意放出去的,他隻是……


    隻是想讓她離自己更近一點,用這種方式,逼著她來到自己身邊,進入自己的世界。


    謝權眸色深不見底,藏著不易察覺的情緒,溫柔地吻過她鼻尖、唇角,嗓音又澀又啞,“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明天你醒來大抵也不會記得我現在說過的話。”


    “沒關係,你遺忘一次,我就再說給你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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