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讓人端茶, “我看著還好, 北麵樓上住著好幾個上海跟來的名醫, 不用麻煩了。”


    連治療團隊都全跟著來了,看來老人家確實不大好。


    江聽白瞧著這架勢心知不妙, “那醫生怎麽說?熬得過夏天嗎。”


    “順利的話,應該能熬過去。不順利的話,哪一天都有可能......走路。”


    他是擔得起大事的人, 明容不怕和他說實話。


    她拍了下江聽白的手臂,“去看織織,她在南邊的小樓裏睡覺。”


    傭人把江聽白引上了南麵二樓一間繡房裏,“小小姐好像還沒醒。”


    江聽白小心推開門,年頭久遠的紅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 床上的於祗聽見動靜隻是蹙了下眉。她想醒,但又沒能醒過來。仍然昏昏昧昧地睡著。


    江聽白坐在床頭看了她一會兒。房內窗簾拉開了小半幅,流金鑠石的日光透過霞影紗也退去了層熱度,半鍍在她如雲鋪開的烏發和瑩白的麵容上,看上去有一股難言的、慵懶的憂傷。


    他摘下手上的棕色表帶,散漫地把一隻冰藍麵的ref.515扔在床頭置物的青瓷盤裏, 脫了鞋躺上去。


    江聽白的指腹輕擦過她光潔的額頭, 撫過她的眼角眉梢, 他把動靜一再放輕,生怕驚醒了她,驚醒他這一場,曠野昭昭裏有春意燎原、還沒來得及從年頭做到年尾的美夢。


    他輕籲口氣,再往前靠近了一點,直到鼻尖溢滿她清甜溫軟的香氣。


    過了片刻。於祗在午後無可描述的朦朧光影中半醒了過來,整座院子處在與世隔絕的、最原始的幽靜裏,隔夜曲曲彎彎的餘熱還沒有散,身邊卻有一道舒長而勻稱的呼吸。怔然間,於祗也辯不明這到底又是在做夢,還是現實。


    應該還是夢。世界上哪裏有這樣恰到好處的風,又哪有這樣懂事的陽光,投進窗子裏像是照見一段不見鬢白的燭影舊事。


    但有一點是真的。她想他,她愛他。


    她的愛藏匿在山和海之間,她的愛流淌在旖旎纏綿的河流裏,但江聽白籠在一團青霧裏。她的愛飛不過這片山海,流不出這條河,怎麽都到不了他的身邊。


    於祗昏沉沉地湊上去找他的唇,她想要他的吻。


    江聽白察覺到她輕微的、索吻的小動作,他溫熱的手心掌住她綢緞般光滑的後頸,略一用力,迫使她仰起頭來,低下去吻住她。


    好真實。他的舌頭是熱的,呼吸是熱的,含住她的嘴唇是熱的,卷入她口中的濡濕還有沉香的氣味。


    於祗被他吻得喘不上來氣,她猶疑地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臉一探虛實。卻在半道被江聽白攥住了手腕,大力往後翻著,任由她在他的懷裏扭成一支即將被折下的玉蘭花。忍了這麽多天沒有碰過她,他吻起來很凶,完全控製不住力道。


    不知多久才慢慢緩和下來,江聽白的唇輕觸她亭立的、因為缺氧微紅的鼻尖,蜻蜓點水地吻她,交融在一起的呼吸越來越燙。


    於祗被他纏住了指頭,她想摸一摸他的臉,卻不能夠。隻輕囈道,“真的是你來了。”


    江聽白吻她的臉頰,嗯了一聲說,“那你是想和誰親近?”


    “剛才夢到了你。”


    她的語氣是故作的天真和懵懂。夢到你和別人有了新的開始。再也不記得打小氣你的於二。


    江聽白的心簡直被她揉捏的發苦發痛。他隻不過看了她幾秒鍾,又再度凶狠的、更深的吻上去。


    有德叔聽說小小姐的姑爺來了,領著傭人來斟茶,走到卻聽見一陣細微的水聲,和料子擦蹭的窸窣響動。他沒敢貿然進去,隻透過紅木門縫瞧了眼。


    緞麵的被套裏伸出一粗一細兩隻瓷白的手臂,交疊在姑爺寬闊的肩膀上,十指緊緊扣在一起,一床薄被根本就裹不住起伏跌宕的身形。


    有德叔臉上一熱,慌裏慌張地退出來,留了兩個傭人守住樓下的入口,吩咐暫時不讓要人上樓。


    江聽白的嗓音疲憊而沉啞,“對不起,昨天我是不是推疼你了?”


    於祗的黛眉細擰著,睫毛隨著他的動作輕顫,“不要道歉,你什麽都沒有做錯。”


    “可是你生氣了。”


    江聽白吻著她的下頜,說話時暈開一片熱潮。


    於祗歪了歪頭,主動吻上他的唇,“我生我自己的氣。”


    氣她這樣膽怯懦弱,知道這話說出口就會被罵,會被江聽白以更有力百倍的理由還擊過來,他隻需要說一句我不在乎,於祗就再也反駁不了,因而連開誠布公的膽量都沒有。但是她在乎。


    她不想江聽白再架著梯子來夠她,不要她從樹上跳下去時,他明知有危險還要張開手接住她。不要聽他說什麽——“你就給我往下跳,摔瘸了胳膊腿兒,我有的是錢,一輩子養著你。”


    這麽賴著他太自私了。


    如果她不愛他,那專橫一點、心安理得揪住他不放倒沒什麽,沒有繼承人損失的是江家的萬貫家財,又關她什麽事?讓他那對隻手遮天的父母自己去想辦法,逼她離婚也沒問題,無非從江聽白這尊大佛上,刮下一層金漆來,足夠她下半輩子揮霍無度。


    留下一段耐人尋味的圍城迷局在京城煙雲裏,由得大家在每一年新禧聚會的時候,把分手費的數額來回來去猜到沒新意好講。


    她還做她的於二小姐。沒老公、沒孩子,不用再被規矩束縛,還有一筆用不完的錢,日子不要太好過。


    可她偏偏愛他。愛得這樣心痛。


    於祗很少吻他吻得這樣急,比他還要更失控。


    江聽白的喉結上下滾動,難耐地回應著她的深吻。


    他的呼吸緊抿著,已經快要到崩潰發作的邊緣,“你氣自己什麽?”


    於祗輕咬住他舌頭的那一刻,江聽白的身軀忽然繃得很緊,他放在她後腦上的掌心死死用力,像要把她的小臉摁刻進身體裏。


    有兩滴熱淚驟然滴在他的肩頭。


    然後江聽白聽見她說,“我們離婚。”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江聽白比剛才深深抵進她身體裏的時候抖得還要厲害。聲音都在顫。


    聽於祲描補後事一樣說起來,和親口從她的嘴裏講出離婚。到底是不一樣的。


    於祗伏在他的肩上,微不可查地深吸口氣,竭力把呼吸調整到最平靜的狀態,她甚至想向上提起唇角笑一笑,裝出輕鬆的樣子,但這實在很難。


    過了幾秒她推開江聽白,她不敢眨眼,眼眶裏蓄滿了不爭氣的淚水。她若無其事地翻身下床,穿上床邊穆勒鞋,背對著他在係睡裙的扣子。可眼前是大片的水汽,她的指尖不停發著抖,怎麽也扣不上。


    她一隻手勉強捂住胸口的風光,jsg背對著他說,“離婚。我們就到這一秒為止。”


    就到這一段你我都盡興以赴的高.潮末尾處為止,就到這棟從民國傳下來的舊宅子裏為止,就到“你到底能不能生”、“什麽時候才懷孕”這種爛俗的戲碼,還沒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時刻為止。


    於祗的肩膀細微地抖動著。她小跑進了浴室裏清理。


    把洗手台邊的龍頭都打開,把花灑也打開,把浴缸邊的注水通通打開。哭聲才不會從這裏流出去。


    她反鎖上門,捂著嘴坐在浴缸邊,指間溢出的眼淚又順著手縫流滿她的脖頸。


    留下門外一個跪坐在床上,愣了好久,半天都回不過神的江聽白。像希臘悲劇神話裏最常發生一幕,男主人公猶恐未真的,看著自己捧勢早已成空的一雙手。


    到頭來他什麽都沒握住。


    他無奈地闔上眼時,滿腦子裏都隻有這一道機械的、冰冷的聲音在重複,“她要和你離婚,怎麽辦江聽白?你完蛋了。”


    於祗意識到自己在浴室裏待得夠久了。她無知無覺地脫換下睡衣,滾燙的熱水噴濺在身上,把她白皙的肩膀燙紅也沒反應。她擦幹身體,穿上一條棉質連衣裙,最返璞歸真的料子,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很柔軟。


    江聽白已經穿好衣服,他站在窗邊抽煙。


    於祗沒有走過去,“離婚協議我會簽好字給你,有意見你可以提。”


    江聽白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臉上瞬間僵住的神色,隻聽見他說,“於二,你真知道離婚是什麽意思嗎?”


    於祗小聲說知道。


    “你不知道。”


    江聽白一口斷定。


    他眼神微冷地諷刺一笑,“就是我以後無論跟誰交往,領誰回家,你都無權過問,各式各樣的場合上碰見,你都得看著我和另一個女人同進同出,親密無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是把這個我換成是你。我做不到。”


    於祗不知道他說這個話的時候是什麽表情。因為看不見,所以聽得格外清楚,連每一道尾音、每一個助詞都分明。青紅皂白地落入她的聽感範圍。


    在說到“換成是你”的時候。江聽白停下來深吸了口氣,短到幾乎覺察不出,才又換了副妥協的口吻說“我做不到”。


    於祗在浴室裏好不容易平複下的淚意,好像又要湧出來。


    江聽白吐了口煙,白色的濃霧被吹散在牆邊的綠植上,“因為我做不到,所以,不會簽這種字。”


    於祗低頭絞著手指,輕聲說,“那也可以起訴離婚。”


    她聽見江聽白極輕蔑地哼了一聲。他說,“如果你不嫌丟人的話。”


    於祗確實不會這樣做,不過是外強中幹,何況她也拿不出夫妻感情確已破裂的證據,到了法庭上除了鬧笑話還是鬧笑話。兩家人都鬧不起這種笑話。


    她想來想去,“那就湊夠兩年分居,法院會判的。”


    江聽白撣下煙灰,又抽了一口,聲音莫名軟下來,“別再胡鬧了於二,結婚前我就說過我不會離婚,不記得我提醒你。”


    話說得挺和氣。但不容置喙的態度明明白白擺在她麵前。


    可在於祗的耳中,卻聽出了幾分千裏之差的寵溺,比他曾說過的任何情話都動聽。


    江聽白拿起桌上的手機往外走,“我要去趟柏林,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退燒了。”


    蕭鐸還坐在院子裏和於祲喝茶的時候,有說有笑間,瞧見江聽白腳步沉重地從樓上邁下來。他忙站起來,很標準的當兵的站姿,把於祲嚇一跳,“我以為你要去升國旗呢。”


    “江總。”


    蕭鐸看了眼表,比他預計江總要和夫人溫存的時間短了半小時,很難不讓人起疑。


    於祲也轉頭看他,江聽白地臉色差得隻能用人厭鬼棄來形容。


    他瞬間斂了笑,“你千裏迢迢來哄她,她居然還跟你置氣?你是犯什麽天條了。”


    蕭鐸哪有命聽這些事。他忙出門去發動車子。


    江聽白端起杯茶喝了壓壓火,“哪輪得到我多話?你妹妹沒說兩句就要跟我離婚,還要湊夠分居來離!”


    於祲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就這麽想要離婚嗎?”


    江聽白把茶盞重重扔在桌上,看的一旁站著的有德叔心驚肉跳,這可是宋代傳下來的汝瓷。世上也沒幾套了,小姑爺您輕點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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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9章 紙婚


    ◎誰都不要說話◎


    江聽白靠在石桌邊點了根煙。


    他指尖夾著煙, 低頭時拇指鉗著煙頭發愣,過了半天才說,“她這哪是要離婚呐,你妹妹分明是要我的命, 要把我慪死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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