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


    洞冥國亡了。


    半年之內,雁行國的軍隊猶如天降的神兵,戰無不勝,功無不克。當蝶羨癡癡的站在牟酈皇城的最高處,俯視腳下這片因戰爭而潦倒混亂的土地。


    她的心,空空的。


    曾經以為,複仇,是人生裏最痛快的一件事情。但這願望達成,她卻猶如失去了生的意義。不知道何去何從。


    當初,她離開逐峰的軍營,拿著赤帝書投奔滄離,滄離盛情的款待了她。也是在那一晚,她留在他身邊,男子以暖暖的唇,溫柔的愛撫,告慰她這一路的艱辛。


    她在他的懷裏,仿佛要被揉進他的骨頭裏。


    那樣激烈。


    那樣深摯。


    但她卻在恍惚的呻吟間,聽到自己的唇齒裏爆破出另一個男子的名字。滄離也許聽到了。也許沒有。而她的眼角,倏而就溢出淚水來。


    然後。


    滄離的野心並沒有得到滿足。他親自率領了軍隊,繼續朝著洞冥國的南麵而去。在那裏,還有邏劫、笸蘇、複狸等等十餘個巴掌小國。


    蝶羨亦隨行。


    她需要在適當的時候協助滄離使用赤帝書。她就像滄離的左膀右臂,毫無知覺的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士兵倒在血泊裏。


    三千枯骨。漫漫黃沙。


    當軍隊行至複狸國境內駐紮。某夜。軍營裏來了刺客。起初,蝶羨看見的隻是一個矯捷的身影,和一頭白如雪的頭發。


    刺客是蒙麵的。


    但是,某一個瞬間,刺客拔劍朝著滄離而來,蝶羨看見他劍上的龍紋。她猶如被雷擊中。僵在原地。不做任何的抵抗。


    劍身四周散發的戾氣幾乎要傷到她。


    那一次刺殺是不成功的。滄離毫發無損。他在營帳中質問蝶羨,你剛才為何走神?你認得那刺客?蝶羨淡淡的說,不,不認得。


    但她不敢去看滄離的眼睛。


    似是心虛。


    夜色更深的時候,蝶羨走出營帳,抬頭望天空有陰翳的雲層,和月亮稀疏的光。周圍都是雜亂的野草。在遠處一片樹林的邊境,有很多螢火蟲,上上下下飛舞著,織出一條發亮的綠色絲帶。


    蝶羨呆滯的走過去。


    她記得以前跟在逐峰身邊的時候,也常常經過深夜有螢火蟲的風景。逐峰似乎特別喜歡它們。那神態,就像在欣賞一幅優美的畫卷一樣。她於是學著逐峰當初的樣子,站在螢火蟲的包圍之中,任由那些小東西停在她的發釵上,鑽進發絲裏。


    突然。


    蝶羨看見樹林中有人影慢慢的透出來,螢火蟲的光,將對方照亮。她怔住。看著男子滿頭的白發,猶如心口受了重擊。


    他真的就是逐峰。


    他沒有死。


    但逐峰卻不告訴蝶羨,這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那無藥可解的巨毒沒有拿走他的命,為何他滿頭的青絲染了雪,為何他又要出現在這裏,刺殺滄離。


    無論蝶羨怎樣問,逐峰都隻是冷冰冰的說,我希望你不要插手這件事情,盡管你對我下毒,我卻不希望你死在我手裏。


    就像一個耳光。


    辛辣的,狠毒的,落在蝶羨的臉上。


    未幾。


    滄離攻下了複狸國的都城,將雁行國的大旗插在城牆上。為了犒勞軍士,他在京中設宴,三日三夜,歌舞不歇。


    宴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刺客再次出現。


    依舊是白發,蒙麵,龍紋劍。但那盲目的衝鋒,狠辣的招式,比從前更甚,空氣中仿佛能嗅到對方孤注一擲的決絕。


    然而。寡不敵眾。


    逐峰失了手,被吊在城牆的高架上,烈日曝曬著他,他的傷口因重力而拉扯著,疼痛蔓延至全身。滄離對他,有說不出的恨意。


    他拷打他,問他為何要行刺,他隻是淒然的笑,什麽也不說。


    那天,滄離回到複狸國的宮殿,看見蝶羨,他垂頭喪氣的樣子立刻就收斂了起來。他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容光煥發。他說,我們捉到了逐峰。


    蝶羨臉色驟變。


    就是那樣的一個趔趄,一個怔忡,甚至是瞳孔裏一點曖昧的光,都觸怒了滄離。他重又恢複他的暴躁脾氣,對著蝶羨吼,你是不是心疼了?


    蝶羨啞然。


    一直以來,蝶羨都覺得滄離對她是沒有任何真感情可言的,他是為了赤帝書,又或者,再加上她的美貌。


    她看不出對方一絲一毫的愛憐。


    她問,你打算如何處置他?滄離說,就由著他那樣吊在城牆上吧,風吹,日曬,雨淋,他會饑渴疲憊而死。


    蝶羨不再問。轉身離開。


    她害怕滄離看穿了她的內心。她的內心,在聽聞逐峰落難的一刻就已經有了盤算。她要救他。赴湯蹈火。


    粉身碎骨不懼。


    她忽然覺得自己慘淡的人生裏重新有了希望,哪怕,這希望將她引至毀滅。她也甘之如飴。


    城牆上。


    把守的士兵嚴陣以待。他們好像早就算準了蝶羨的出現。或者說,算出這一切,守株待兔的人,是滄離。


    於是。


    蝶羨扶著逐峰,被困在重重包圍下。滄離在眾人的簇擁下,舉著劍,高聲喊道,但凡背叛我的人,就會跟他們有同樣的下場。


    算是殺一儆百。


    逐峰在殺氣騰騰的陣仗中,看定了蝶羨,他的眼睛裏鋪滿陰霾。他說,你不應該來救我。他對蝶羨的恨意尚沒有完全褪去,此時,他越發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和心態去麵對她。但是,他卻聽蝶羨款款的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而我的堅持,現在,是你。


    是你。


    眼神在一瞬間柔軟。


    這時候,蝶羨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卷東西,赫然竟是赤帝書,她將它高高的舉在頭頂,大聲說道,滄離,我已經將真的赤帝書調換,現在,你手上的那冊,乃是假的赤帝書,你若不想看著我毀了真的這一冊,就立刻放我們走。


    滄離怔住。


    他不知道蝶羨幾時做了一本假赤帝書,又是如何調換,他甚至懷疑她隻是虛張聲勢,可他卻不敢輕舉妄動了。倘若,在對方手裏的,是真的赤帝書,他又如何能因一時的衝動壞了他一統天下的大計。他惟有聽從。揮退了所有的兵士。他的憤怒在一瞬間找不到發泄的出口,隻覺得,沒有任何時刻比當時更糟糕。那似真似假的赤帝書,就在蝶羨的手裏,閃閃的,耀著嘲諷的光。


    但事實上,蝶羨拿著的,並非真的赤帝書。她的確是虛張聲勢。她偽造出一份外表看來幾乎可以假亂真的赤帝書。


    謊稱自己做了調換。


    一直到他們全身而退,滄離回到宮殿裏,仔細的檢查過,才知道自己上了當。滄離恨不能將他們剝皮拆骨。


    【俱焚】


    隱蔽的深山中,男子精疲力竭的昏睡著,他緊閉眉眼,和偶爾輕微扇動的睫毛,溫順而清澈,沒有一絲防備。


    蝶羨看著他。


    起初,有些沉醉。但旋即又撞到他滿頭的白發。一下子,泯滅了所有的光亮。


    幾天之後。逐峰醒過來。蝶羨的臉上,是不眠不休的警覺和疲憊。逐峰看著她,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第一縷晨光落進樹林的時候。


    他抱住了她。


    熾烈而深切的一個擁抱,替代了所有的言辭。而所有的仇恨,怨懟,孰是孰非,也在那樣的一個擁抱裏,化成了最綿長的溫暖。


    時光寧和而幽靜。


    有眼淚順著女子的麵頰滑落至男子的胸口。這時候,山林響起一曲清幽的琵琶。是哀婉的調子,卻透著濃烈的仇恨和煞氣。


    逐峰站了起來。


    向四處望,眉頭鎖得愈加緊。


    怎麽了?蝶羨問道。話一說完,就看見旁邊的一塊岩石上赫然多出一名女子。那女子穿紫色的衣裙,頭上沒有任何裝飾,青絲就如瀑布般散開垂在腦後。論年紀,她比蝶羨長了幾歲。論容貌,她也隻是普普通通而已。


    稍後。蝶羨才知道,是這女子救了逐峰的命。她不願透露自己的姓名來曆,但她的醫術,竟達到能解這世間百毒的境界。


    隻是。


    她沒有徹底的解開逐峰所中的毒,並非她不能,而是不肯,她說,逐峰須得取下一個人的首級來交換最後一程的解藥。


    而這個人,就是滄離。


    至於逐峰滿頭的白發,也是半朽的毒性所致,隻有徹底解除了,那頭發才能恢複往日的烏青。


    此時,女子懷抱著琵琶,站在大石上,笑盈盈的將這一切告訴蝶羨,任憑蝶羨怎樣哀求,她仍是不肯答應給出解藥。她對蝶羨說,逐峰沒有完成的事,你可以替代他。如果你能殺了滄離,我可以保證,將你的心上人完璧奉還。


    蝶羨猶豫了。


    逐峰一直握著她的手,說我就算隻剩下幾天的命,能夠跟你在一起,也是滿足。他不要她再涉險。害怕會失去。


    但蝶羨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逐峰就那樣死去。她說,你中的毒,是我下的。這就是我贖罪的機會。說罷,突然點了逐峰的穴道。


    男子太累了。


    沒有力氣。沒有防備。沉沉的就倒了下去。蝶羨看著他,遲遲舍不得挪開視線。她對紫衣的女子說,你要記得你的承諾。


    紫衣女子點了點頭,說,我從不失信於人。


    就那樣。


    蝶羨重新回到複狸國的都城。前行的大軍仍然停駐在那裏。滄離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凜冽的風吹著他藏青色的衣衫。


    他一動也不動。


    隨後侍衛送來一封信,因為信封的右下角落著蝶羨的名字,侍衛知道,他們的王近來發布了眼線四處尋找此女子,所以,急急的將信送了來,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信的確是蝶羨所寫。


    她約滄離明日午時在城外的烏雀嶺見麵。而她沒有說任何威逼或者誘惑的理由。她知道,滄離一定會來。


    單單是泄憤,或者維護他因她而丟失的尊嚴。


    這就已經足夠。


    而她也知道,憑自己的武功,是對付不了滄離的。她惟有在他們即將碰麵的小木屋裏布下機關,但如果,連那些機關也無法置滄離於死地,那麽,就惟有引爆木屋周圍的炸藥,和對方同歸於盡了。


    翌日。午時。


    滄離果然如約而來。他的神態並不安詳。看得出浮躁和強作的淡定。他問蝶羨,如果我今天不赴你的約,你豈不很失望?


    蝶羨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你好像很了解我?


    蝶羨點頭道,可能吧,就算我不了解你,但起碼知道你是有仇必報的,你很恨我,恨不得抽我的筋,扒我的皮。


    滄離皺著眉,又問,你既然知道,為什麽要回頭?


    蝶羨歎了一口氣,表情很誠懇。她說,因為,我也想殺你。你字的音剛落下,她淩空躍了起來,手中握著的,是逐峰的龍紋劍。


    逼仄的木屋。


    潮濕的空氣。


    滄離獨身而來,沒有隨從,沒有兵器。可是,盡管如此,蝶羨仍然不是他的對手。某個電光火石的瞬間,蝶羨的指間彈出一枚鐵珠,隻見那珠子撞到牆壁上,迸出火花,屋頂上立刻有一張巨大的網撒下來,而四周的牆壁,也颼颼的發射出很多箭頭。


    頓時。


    兩個人猶如掉進漫天的箭陣。


    滄離的身上開始出現深深淺淺的刺傷或割傷。蝶羨也不例外。隻是,當其中的一支箭頭幾乎要正中蝶羨的心髒時,滄離推開了她。


    而那箭頭,紮在滄離左邊的肩膀上。


    蝶羨雖然驚愕,卻也顧不得多想。她從腰間掏出火折子,輕輕的劃亮,點燃了炸藥的導線。隻聽得,空曠的山林裏,砰的一聲。


    猶如天地崩裂。


    那屋子就像撞在暗礁上的漁船,碎裂了,四散飛濺。而熊熊的火光,一直燒,一直燒,到了傍晚時分,才漸漸停下來。


    山林又恢複了寂靜。


    遠遠的走來一男一女兩個人。女子身著紫衣,看著木屋的廢墟,眼神呆滯,漆黑的瞳孔就像無底的黑洞。


    而男子,將頭埋著,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後,竟跪了下去。


    【餘生】


    彼時。渾噩的風,帶著焦灼的氣味,吹滅了白晝最後的一縷陽光。紫衣女子抱著琵琶,麵無表情的說了聲,我們走吧,我答應過她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可是。


    萬念已成灰。


    縱然解了毒,苟且於世,還有意義麽?逐峰淒哀的想。想著想著,竟笑了起來。那笑聲在空曠的山林裏回蕩,仿佛連最冷漠的石頭也要因悲傷而震碎了心房。


    忽然之間。


    黑暗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她在喚,逐峰。逐峰。虛弱而輕柔的力量,在唇齒間爆破出來,字字錐心。


    逐峰猛地抬頭,順著聲音的來向,他看到兩個模糊的人影。


    慢慢靠近。


    慢慢的,清晰。


    那不是蝶羨是誰?逐峰的心幾乎要迸出來。他拔腿衝了上去。狠狠的將女子摟在懷裏。堂堂七尺的男兒,竟在眼中盈滿了熱淚。


    原來,蝶羨沒有死。滄離也沒有。在木屋發生爆炸的前一刻,滄離拖著蝶羨從窗口跳了出去。窗口下,是陡峭的斜坡。他們一直滾,滾到坡底。枯枝劃傷了他們的皮膚。荊棘刺得渾身火辣辣的疼。昏迷了一陣之後,蝶羨醒過來,仰頭看見頂上熊熊的火光。她麵帶絕望。滄離站在她旁邊。他問,你到底為什麽要殺我?


    蝶羨咬著牙,將個中曲直一一道出。她不知道那女子是誰,隻說她穿紫衣,二十五六歲,懷抱一隻琵琶。而滄離的臉色越發低沉。


    他說,你殺不了我的。你走吧。


    蝶羨沒有想到滄離會放過她。就像她沒有想到剛才滄離會一次一次的救她。她問,為什麽?滄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盡管那笑容是酸澀的,有戲謔的成分。


    他沒有回答。


    驕傲如他,這樣的問題,如何低頭,如何答。反正,自己縱然贏得了天下,卻贏不了這小女子的一顆心。


    但蝶羨取不了滄離的人頭,紫衣的女子不會替逐峰解毒,逐峰會死,自己又能走去哪裏?她呆呆的站了半晌。滄離也站著。頂上燃燒的木屋已經逐漸熄滅,渾噩的風,帶著焦灼的氣味,吹滅了白晝最後的一縷陽光。


    天黑了。


    某個瞬間蝶羨似乎聽見有人在喊她。那聲音若有若無,她不能確定,她開始努力的朝著山坡頂上攀爬而去。


    逐峰真的在那裏。


    而滄離。夜色中他看見紫衣的女子,看見她懷抱一隻琵琶,麵上的表情由驚異轉憤怒。他淡淡的說,原來,真是你。


    那女子淒然的笑開了。


    五年前,她是滄離府中一名歌姬。卻也是皇帝為防滄離有異心,在他身邊安放的一枚眼線,棋子。她叫虞桑。


    滄離是知道虞桑的身份的。他裝作不知。與她風花雪月,瓜田李下。不但得了她的人,也占了她的心。他將她如小醜一般的對待,看著她真真假假的情意,其實不過一種玩弄,一種報複。


    但虞桑卻是真的愛上了滄離。


    愛他的放縱狂傲,也愛他的冷漠深沉。甚至,為了他,甘願背叛自己的主人。而她若要洗脫自己間諜的身份和任務,所接受的製裁是殘酷的。她拚卻了所有的力氣統統承受下來,半虛脫的回到滄離身邊,以為能做一個平凡的女子依賴著自己心愛的人。可那時候,滄離卻摘下了他長久以來的偽裝,他說,我從未愛過你,我隻是在利用你,玩弄你,是你定力不夠,自做多情罷了。


    頓時,天旋地轉。


    世間雖大卻忽然再沒有虞桑的容身之所。她精疲力竭的活下來。練就了更高深的武功。但遲遲未能報這所謂的血海深仇。


    她下不了手。


    所以,隻能借助旁人之力,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逼迫。她恨滄離。恨之入骨。她卻也愛滄離。愛比山高,比海深。


    滄離出手了。


    這是他和虞桑之間第一次正麵的交鋒。各自不遺餘力。而蝶羨和逐峰方才看到原來紫衣女子的武功在他們之上,她跟滄離對陣絲毫不落下風。他們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有怎樣的仇恨,但他們似乎明白了什麽。


    當一個人有足夠的能力殺掉另一個人,卻沒有親自動手,要麽,就是因為她並不是真的想取了對方的性命,要麽,就是她害怕當她真正對敵的時候,會猶豫,會心軟。


    虞桑屬於後者。


    又或許,兼而有之。


    蝶羨看了一陣,突然大喊了一聲,她不可以死。便也朝著那殺氣騰騰的仗陣裏衝去。逐峰要保護她,也隨之而上。


    疾風。


    枯葉。


    人影。


    劍光。


    仿佛整片樹林都顛簸躁動起來。


    隻聽得,泠泠的幾聲琵琶,似弦斷裂了,而所有的殺氣,在瞬間凝結成一團巨大的氤氳。滄離的掌風劈碎了虞桑的腑髒和心脈。


    她當場斃亡。


    滄離看著女子驚恐的睜著的眼睛,又看看旁邊呆若木雞的蝶羨,突然狂笑不止。原本像虞桑這樣的仇家,他有很多,他不在乎她們是生還是死。


    但虞桑不同。


    她身上係著的,還有逐峰的命。殺了她,逐峰的毒不能解。對他而言,興許是一種快慰。盡管,由始至終,他都不願在蝶羨的麵前輕聲軟語的認一句,我是因愛你而恨他。


    【尾聲】


    誰也不知道,逐峰還能活多久。他滿頭白發。卻依舊笑容清亮。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個男子,如他那般俊朗。


    這世間,也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像蝶羨那樣,共他一場轟烈又深摯的情愛。


    他說,這就已經足夠。


    彼時。牟酈的春色如舊。鑒湖是他們初相遇的地方。青草。幽花。鶯啼燕舞。晴絲嫋嫋。他們泛舟於湖上。一張漢白玉的古琴。


    琴弦蕩漾。


    那樂音。歌聲。隨輕舟盤旋於湖上。逐峰說,他一直念念不忘。


    青樓誰家女。當窗啟明月。


    拂黛雙蛾飛。調脂豔桃發。


    舞罷鸞自羞。妝成淚仍滑。


    願托嫦娥影。尋郎縱燕越。


    很多年以後,野心勃勃的雁行國君,利用赤帝書,終於將大陸完全統一。他的地位,至高無上。但他永遠都記得,在一片燃燒過後的樹林,他不戰而敗。


    縱使身邊鶯歌燕舞。


    他的寂寞,千秋萬代,壽與天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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