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日霜飛


    我叫花香香,江湖上人稱香香姐。


    杜小俠呢,是我的跟班的,他時常有問題要問的,就比如對於名號,他一直不理解,那為什麽還有些人叫我花姐呢?


    哦。杜小俠你不懂,那是江湖上的人給麵子。


    哦,那香香姐你到底做過什麽俠義之事呢?


    嗯,相傳呐,我是一個蓋世無雙的女俠。


    比如,我偷過皇帝老兒的夜壺,騎過親王府公子的寶馬,上過知府千金的閨床,總之打我出道至今三個月的時間裏,我已經被各路兄台塑造成了無所不能、聲名遠赫的女俠。


    當然,這一切也隻有胡捕頭不知道。


    胡捕頭,是我老爸最好的兄弟,以羅嗦和有手段而享譽捕頭界。


    到底有多羅嗦呢,就拿他審我為例子。


    他人坐在白虎凳上,手持皮鞭,他說花香香你可知罪?


    我白眼一翻,知什麽罪啊,世伯?


    就這麽兩字,胡捕頭就怒了,他皮鞭向我遠遠一揮,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公眾場合叫我世伯,你不叫我世伯,怎麽會有人知道我是你世伯呢,別人要不知道我是你世伯自然也不會有人說我徇私舞弊,我不會徇私舞弊我就依然是我朝作風良好的捕頭,是你德高望重的世伯,可如果你在公眾場合叫了我世伯,人們就都知道我是你世伯……(以下省略兩萬字)


    那麽接下來,再來討教一下,我世伯他是如何的審案有手段吧,花姐我依然是例子。


    在他追問了我三百遍你可曾知罪後,我決定招供。


    是,世伯,我招了。


    好,花香香,不愧是我的好侄女,先撿最嚴重的說!


    是,世伯,對於我這些年做的事,我實在汗顏,無顏以對江東父老,就從秦朝說起,那秦始皇是我殺的,焚書坑儒是我幹的,阿房宮是我燒的,兵馬俑也是我雕的,連虞姬肚子裏的孩子都是我的……


    胡捕頭一通奮筆疾書後,滿意的合上了卷宗,說來人啊,放了吧放了吧,再不放老夫都要變成是她生出來的了……


    左右兩旁衙役把我扭曲著拖出大堂,扔在馬路上,拍拍衣裳,咱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花姐不是?


    這地位,誰動搖得了呀!


    杜小俠千裏迢迢從大漠找到我的那一天,是我宴請江湖英雄的日子。


    我老爸去世的時候,留下良田美宅無數,供我死命揮霍到下輩子都無憂,於是每月十五,我便會宴請各種英雄豪傑。


    杜小俠他出現在春風樓的時候,我正捧著大碗給大家講述,我是如何從皇宮內院揣著龍夜壺,在霧靄蒙蒙的禦花園裏練習草上飛……


    台上台下樓裏樓外一片掌聲與鮮花,我正笑得東倒西歪,就忽聽耳邊撲通一聲,他說女俠,請收我為徒!


    這一聲吼,震得我一個沒站穩,從幾人高的板凳上哐當摔下來,說時遲,那時快,我當即一個鯉魚過龍門,那是躍身而起啊,拍拍衣服整整領口,咱還是赫赫有名的花姐不是?


    我拉過一條長椅,一腿踩上去,我說小子,啥事?


    他說本人名叫,杜小俠,漠北人氏,處女座,o型血,上升星座為白羊……


    嗯嗯。我一邊點頭一邊剔牙,說正事說正事,有事說事……


    哦,好!小的四歲就成了孤兒,一家數百口一夜之間被中原這皇帝老兒要了性命……


    噓……噓……我那小祖宗呀,你要是聲音再大點,那酒樓前的便衣可就衝進來了!我慌忙上去捂著他的嘴!


    結果這小廝把頭一甩,大吼:我不管!我既然來了中原,就沒有想活著命,為了我全家那數百口人命,我要那狗皇帝血債血償……


    話說到這兒時,酒樓裏的人就已經開始四下逃命了,而我宴請的這些八方英雄們,也推倒了桌子碰翻了碗,說花姐,今個兒先失陪,家裏老婆等著擦玻璃呢……


    各種理由的呼喊聲,全部停止在樓梯口這一隊身穿黑衣的兵將麵前,眾人瞪著驚恐的雙眼,活生生地看著那位領軍人物。


    黑色纏青紋大袍,金色腰帶,頭上一頂仿歐式風格的官帽,把這個領軍人物的皮膚襯得白裏透紅,與眾不同的。


    作為女俠,我從來都知道應盡的義務。我扶著桌子直起身來,我說爺!您這麽闖進我的私人宴席……


    這領軍人物雙目一橫,寶刀直逼我胸口,於是我話鋒一轉,您這麽闖進我私人的宴席,必然是餓了吧,快坐快坐,安頓大家夥都坐下隨便吃點吧……


    那領軍人物卻依然不為所動,看他年齡不過二十出頭,怎麽就這麽有定力呢?那好吧,好壞我花姐除了是這城裏赫赫有名的女俠,也還算是傾國淹城的美人胚子,於是我放開尺度,大膽突破,將裙子向上一掀,雪白的小腿露出一大截,我說官爺,行個方便吧?


    小腿一出,所有人都笑噴了,先前緊張的氣氛蕩然無存,還是杜小俠比較仗義,他說花姐,您這玉腿上的毛,比官爺胡子都重,你快刮刮吧……


    我一腳將杜小俠踢開,然後雙手一插腰,我說您哪位,報上名來,我乃傾國淹城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玉麵小菊花花香香是也!


    那官爺收起寶刀,看著愣是強忍了半炷香的笑,忍得鼻血都迸出來了,才一邊抹著鼻子一邊說,我乃本城新來捕頭葉南飛……


    他話音沒落,我就慌了,啥啥啥?你說啥?那我世伯胡捕頭呢?


    告老還鄉了!


    那,那他走的時候,沒有什麽話是特別叮囑你的嗎?沒有什麽人讓你特別留意嗎?沒有什麽女孩子讓你關心照顧的嗎?


    葉南飛輕輕搖搖頭,說現在以非法集會逮捕你們,你們有權發言,但你們每說的一句話都會成為法庭呈堂證供……


    我裙擺一飛,臉一橫,我說好!你個青頭小子,律師來之前,我是什麽都不會說的!


    所謂律師,不過就是本城的兩大狀師。


    可能說出來你們也是很明白,這麽大的城為什麽就兩個狀師呢,因為其它的,都被這兩個在堂上活活氣死去了,而僅留下的這兩個,也因為彼此無數次的惡鬥,而元氣大大不足,其中有一個已經提出了賣斷工齡,提前退休。


    而現在全城獨領風騷的,就隻有金無牙狀師了,按說以我跟他的交情,這一場官司,是穩操勝券的,可糟糕的是,這金大狀偏偏是葉南飛他幹爸爸!


    金大狀派人送來百花棗糕,送來桂花酒,他在字條上寫著,香香丫頭,來生老夫再來當你的專職狀師!


    這話在此情此景聽起來,多少有些英雄相惜的味道。


    我正感歎,就見獄卒開了門,把一個人扔了進來,然後杜小俠,這下如了你願,你就老實點,別再割腕了!


    我低下頭去看杜小俠,隻見他左手腕上被自己咬得青一塊紫一塊,他說花姐,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隻是想與你同入一室,就算死,也要一起!


    我呸我呸!我打死你這個死孩子,誰說花姐要死的?這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想懲治一下地方的惡勢力,我懂我懂,隻是走個形勢。不出明早,咱們就能回家睡大覺了!


    真的嗎?真的嗎?杜小俠雙眼迸發出希望的火花,花姐!他一下子撲倒在我懷裏,他的頭磨擦著我的胸部,他說花姐,我真怕我再也出不去啊!我們杜家不能斷了後呀!


    被杜小俠一說,我也突然難過起來,我輕輕推出杜小俠,抹掉他的眼淚,我說是啊,我堂堂花姐也還是黃花之身,我還沒有嫁,我還沒有生,我甚至還沒有為心愛的男人做一頓早餐……


    說著說著,就聽到獄裏一片鬼哭狼嚎的痛哭聲。


    我的腦海裏,突然就迸發了一個念頭,我說杜小俠,我們越獄吧!


    杜小俠認真地看了我三秒鍾,然後撲哧一笑,說別逗了,這牢裏的設備都是世界一流的,連外麵的狗都是德國進口,咱們怎麽越得出去啊!


    我將臉側到他耳邊,我說打洞啊!這個監獄我從六歲就常常進來住,地形地況我都太了解了!我一把扯過杜小俠的手,我說聽我安排。隻要咱們能出去,我就幫你殺狗皇帝去!


    杜小俠的臉在我最後一句話裏燃燒起了春光,他說好,花姐,小人這一條賤命,就聽你指揮了!


    於是我開始一本正經地給杜小俠講起了越獄計劃:我們所住的這一間,是a監區34號。在我們的左邊,是33號,右邊,是……


    是35號。聰明的杜小俠都學會了搶答,我摸摸他的頭,我說對,沒有錯。


    然後在我們的正後方,是監獄警犬的窩,這將是一個突破口。今天晚飯的時候,你不要吃,你把你的飯留下來給狗吃……


    可是,花姐,為什麽是我?


    那個,因為我要保存體力,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做。


    哦,好吧。然後呢?


    然後再你的那份飯裏,倒入桂花酒,狗吃了自然就醉了,我們就可以逃出去了……


    哇,花姐你好聰明,好,那接下來,我們做什麽?


    接下來,我等著開飯,你去挖洞。


    事實證明,杜小俠如果不來中原找我,在漠北他可以做一個非常有名氣的打洞手。


    從下午到晚上開飯,兩個時辰不到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可以看到狗兒們的尾巴了。


    我說杜小俠你加把勁,再挖一點,可以把飯扔過去就行了!


    於是又過去了半個時辰,我一邊打著飽嗝一邊看著已經喝醉了的狗兒們,我們倆一起動手,把整麵牆都挖空了。


    終於,在天亮雞叫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大牢外的天空,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行走江湖的感覺,我們小心翼翼地從狗窩裏鑽出來,然後迎上了一臉惺忪睡意的獄卒,他拿著一張表對我們直打哈欠,說動作也太慢了,等你們等得我都困了,你們把這張表填了,就可以回家了……


    我的胸口突然就有一股鮮血湧上來,我捂著胸口填完那份表格,故意無視杜小俠的疑惑的眼神。


    大牢門口,葉南飛帥氣地穿著一身便裝,頭發高束,他說嗨,美女,一起去吃早點吧!


    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在那日的清晨裏,突然就讓我的心撲撲亂跳。


    我把東西推在杜小俠身上,我說你先回家,我去約個會先……


    任憑杜小俠在身後如何狂吼亂叫,我都已經聽不到了。我隻能看到在我麵前的那個袍子迎風飛舞,眼睛裏都是溫存的捕頭。


    葉南飛。


    我小口地喝粥,小口的吃饅頭,然後把盤子裏豆沙餡的都推到葉南飛麵前,我說人家吃不下了,你吃吧。


    他猛地怔一下,然後恢複笑容,他說好啊。


    我說一會是要逛街嗎?人家想回家換個衣服,洗個臉。


    他繼續發愣,然後點頭,哦,好。


    那麽,人家先走了,街頭饅頭鋪那裏,你記得等人家哦。


    不等葉南飛回話,我就一陣小跑衝回了家裏,我那小心肝呀,都已經蹦出了極限,快要不能承受了。


    杜小俠坐在台階上等我,他說花姐,你讓誰打了,你怎麽臉那麽紅?


    我含笑不語,踩著小碎步就進了屋。


    杜小俠不放心,就一直跟在我身後,他說花姐,關於我家的仇,還報不報啊?


    仇啊?再說啊,現在天下太平,百姓一片和樂,咱們先緩緩嘛……


    花姐!杜小俠一氣之下,衝進了我的房間,我正換衣服換得開心,結果他就那麽直直地站在我麵前,他的小臉在那瞬間由白變紅,又變青,他說花姐,那你說的算話吧。然後盯著我的後背一通猛看,他說花姐,你的背上有紋身啊……話說到這,那臉就紅得不能看了,於是也不繼續問了,一轉身,紮回偏廳裏,死都沒再出來過。


    我捂著胸口的手,也一陣冰冰,說的也是,正常男人看到我這背麵的紋身,有幾個不驚訝的,這杜小俠還真算是沉得住氣呢。


    於是我扔下幾兩銀子,我說杜小俠你自己吃飯,我出去忙正事,便一搖一晃出了府門。


    等我去了街頭饅頭鋪,卻沒有看葉南飛,隻看到那門柱上留著一紙便條:京城有急事,我回朝赴命,你請保重。


    回朝赴命?哇,莫非我的葉南飛哥哥隻是掛職這裏,而本職位是京城某位大將軍。哇哇哇,那不得了呀!我怎麽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呢!


    於是我又一次衝回家,把房契地契全總交到老管家手上,我說幫我賣了賣了,全賣了,連裏屋那個傻小夥子也給我一並賣了,換成銀票來京城找我!


    於是牽了馬就策鞭追趕葉南飛,那杜小俠也不知道怎麽曉得消息,也跌跌撞撞地騎個馬跟在我身後,他說花姐,我在京城有朋友,你帶上我行個方便啊……


    那還顧得上這些,我隻知道,我在這江湖上摸爬打滾半輩子了,是應找個歸宿把自己安置了。


    而前麵策馬揚鞭,黃塵飛揚中的那個葉南飛哥哥,不正好就是傳說中的如意郎君嗎?


    於是就這麽你追我趕,我剛進了關,他出了城,我剛住了店,他上了路,陰差陽錯,一直等我看到了京城大紅色的城牆時,才終於望見了他的馬屁股。


    我的葉南飛哥哥,他英姿勃發地站在城門邊,一群與他穿戴相同的將士自他麵前齊齊跪下去,那陣勢引得前後左右數千百姓圍觀。


    沒有任何理由的,我萌發了一種來自於女人天性中的自豪感,我顧不上後麵還在喘大氣的杜小俠,一拍馬屁股,朝著城門直衝過去。


    越往城門靠越覺得這陣勢有點不對勁,開始隻看到城門這部分迎禮將士最多幾十人罷了,可是再走才發現那城門口浩浩蕩蕩的隊伍起碼有上萬人,而且在那萬人之中,有一座金黃色的轎子剛剛停穩,轎身周邊畫龍帶鳳鑲金配銀,好不氣派。


    可這氣氛真就不對勁,我放慢速度,緩緩地湊近葉南飛,正要拍他肩膀給他一個驚喜的時候,他突然從馬上一躍而下,撲通一聲跪到那轎前,額頭死磕在地板上,他說吾皇恕罪,小公主在返朝之時,患了寒疾,臣未能帶公主還朝……


    葉南飛剛說到這裏,後麵的話就被他身邊的一個侍衛搶了去,爭奪著說公主患病,是他照顧不周……


    那金黃色的轎子裏,傳出一陣不悅的咳嗽聲,然後是一陣低沉的男音,那人說,那公主現在何方啊?


    葉南飛的腦袋又一次梆梆磕地板上,聲音小到我都快聽不到,他說,公主已仙逝途中……


    話講到這裏,我就完全聽不明白了,葉南飛同誌他在排戲嗎?還是他加入了什麽幫派,怎麽都說些聽不懂的話,身為一代女俠的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兩個堂堂男子漢跪於大庭之上,於是一抱馬頭,翻身躍於葉南飛和那侍衛中間,說轎子裏那位兄弟,你為何不能以真麵目示人,莫非你毀容了不成?


    葉南飛聽到我聲音,猛地一抬頭,不禁嚇出了一臉的汗,他說花香香,你搞什麽?你還不快跪下!於是說話間,就一拉一扯地開始猛地倒放我,就在我們倆對打的時候,旁邊那侍衛突然對著我狂叫一聲,公主!公主你自己找回來了?


    這句話一落地,我愣了,葉南飛愣了,連轎子裏那人也愣了!


    轎子的錦簾被扯飛,一個滿身金光閃閃的人自轎中奪步而去,十米遠的距離裏,他卻一步又一步地走了那麽那麽地久。


    他終於站到了我的麵前,雙手緩緩握住我的手,他說兒啊,父皇對不起你,若不是當時戰亂,定不會將你丟棄於山野之中,父皇真是不得已呀……話沒說完,兩行清淚灑下。


    我被這一幕深深的感動了,我這個人最見不得人家哭,於是我也非常投入的奔向他的懷裏,我說不要哭,不要哭,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此景此幕一出現,全城百姓歡呼雀躍,賣雞的不要雞的,賣風箏的都全數放飛了,連小孩兒都改全部白送了。


    我的眼淚包裹著這長者的眼淚簌簌落的瞬間,我看到葉南飛那一張微笑著卻比哭還難看的臉。他嘴巴不自知的動啊動,可我卻看懂了那動作裏的意思,他說蒼天啊,這可怎麽辦啊?


    我的嘴巴也動啊動,我依在老年人的懷裏,我邊哭邊喊,這是誰的爹認錯了人啊,怎麽哭得比死了兒子的還讓人傷心啊……


    隻有那個侍衛欣慰地笑了,他用力的擁抱葉南飛,說將軍啊,就這麽著吧,領了賞咱就告老還鄉吧……


    於是在我離開小城的第二十天後,我成了整個京城,乃至整個國家的焦點新聞人物。


    皇帝失散十七年的女兒重返皇城。


    賜名號曰:香香公主。


    而一直在身後緊扯著我褲帶的杜小俠,也在滿頭霧水中被封為:小杜侍衛。所掌權限甚至比公公還要大,入得了前殿,進得了後宮,從此成為我香香公主之貼身帶刀侍衛!


    公主殿裏,我跟杜小俠正貓著腰研究桌上這一把禦賜寶刀,杜小俠小心翼翼地摸摸刀鞘,他說花姐,什麽叫做帶刀侍衛?


    我非常正經的想了一想,然後回答,就是帶著刀的侍衛。


    哦,那可是花姐,男孩子家家帶著刀子多危險啊,我以前怕被別人砍,現在會不會不小心被自己砍傷?


    我依然非常正經的想了一想,我說有這個可能,所以還是讓葉南飛哥哥給你做把木頭的吧。


    杜小俠聽了我的話,就皺起了眉頭,他說可是花姐,木刀怎麽能殺了狗皇帝為我全家報仇呢……


    杜小俠的話還沒說完,我也還甚至來不及上去捂他的嘴,就隻見門口橫著飛進一人來,眨眼的功夫刀鋒就在杜小俠的後背上落下來……


    我晃晃腦袋,原來這來者是葉南飛,我輕歎一口氣,我說你嚇得人家小心肝咚咚亂跳渙,我當那皇帝跟了鬼,聽到誰說到立馬就能現身滅口呢!


    葉南飛可能舉刀的pose擺得有點久,於是也活動活動肩膀,說以後在宮裏,不要亂說,這裏邊到處都是耳目。


    杜小俠在這時突然就哭了,他說花姐,你看看我背後是不是見血了,我怎麽覺得涼嗖嗖的呢?杜小俠邊說邊轉身,他一轉身不要緊,我跟葉南飛看著他的背一下子愣了。


    我一把扯住杜小俠的胳膊,我說你真猛,你是加入過什麽黑幫吧,你這背後烏七麻黑畫得跟鬼符似的這是什麽啊?


    杜小俠一聽我問這個,便瞬間忘了涼嗖嗖的事,他無比得意地說,這啊是國家寶藏呢!傳說世代皇帝為了怕後代亡國,都會去這個神靈之地埋一些寶藏,以備不時之需的。這,就是寶藏地圖。


    啊!我跟葉南飛同時驚呼!那這地圖怎麽會在你背上?


    因為!杜小俠忽然滿臉仇恨的回過身來,痛心疾首的表述,因為我是前朝三太子的後代,這個狗皇帝當年為了爭太子之位,不惜施計將我父親流放至漠北,但卻唯一疏忽,就是那些寶藏的地圖,皇爺爺隻告訴了我父親,他後來又派人追到漠北殺我全家,卻依然沒有得到地圖,他永遠不會想到,真正的活地圖就在他的皇宮禁院裏!


    嘩。對於杜小俠的這番激情演講我隻能表示莫大的崇拜,我一直以為他隻合適當跟屁蟲,卻不想這小子身世背景此等莫測。於是在這一夜裏,我的腦子裏形成了一個計劃,我將葉南飛拉到裏屋,我用唇語跟他溝通:幹掉杜小俠,撕了他的皮,我們去尋寶!


    葉南飛的眼神裏有恐慌有驚歎,但更多的還是恐慌,他說花香香我一直以為你純潔美麗又無暇,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皇宮裏死個人你當是小事嗎?


    於是他一臉正義地將我拉在杜小俠麵前,他說我們直接把他皮撕了,再將他火化,這樣就不會有痕跡了……


    我的眼神裏有恐慌有驚歎,但更多的還是恐慌,我說葉南飛,我一直以為你磊落英俊又俠義,卻沒有想到你殘暴起來簡直不是人……


    在我們說話間,杜小俠已經踩了桌子企圖從窗上逃跑,一邊跑一邊猛喊,花姐背後也有圖,你撕她的皮撕她的啊……葉南飛兩手扯著他腿,我則上去捂了他的嘴,語氣嚴肅又有力,不要玩了,你穿好你的衣服,保好你的小命吧。見過貪生怕死的,沒見過這麽拿命當命的。


    我跟葉南飛除了鄙視他,沒有任何語言。


    當晚,葉南飛傳授了杜小俠一招江湖中早已失傳中自焚術,他鄭重其事的對杜小俠說,如果有朝一日你被皇帝捉住了,為了保住地圖,你就可以使這一招。


    你與此圖,將會頃刻化為灰燼。


    葉南飛轉過身來看著我,香香,你也一樣,這是作為俠客,留存名節的最後一招。


    我不知道葉南飛教的這招自焚術,我這輩子用不用得著,也不知道這種法術是先焚臉,還是先焚身子。你說要是先焚臉這得多嚇人啊,一個沒臉的人提著身子滿街亂跑,邊跑邊燃燒……


    哇,想想都嚇人。


    說點正事吧。其實杜小俠十幾年前逃跑的消息,我的皇帝爸爸是一直知道的。而我的葉南飛哥哥,他此行南下的任務便是找回失散的公主,還有,就是尋找杜小俠的下落。


    可葉南飛他怎麽會把杜小俠交給我的皇帝爸爸呢。葉南飛祖輩曾受前朝三太子恩情,不論如何,他都會保杜小俠個周全。


    反正全世界知道這事的不過我們三人,所以基本上到皇帝死,杜小俠都性命無危。


    那可是我呢?自從我當了這個莫明其妙的公主,葉南飛他就什麽都沒叮囑過我,什麽對白啊信物啊胎記啊,我一樣都沒有。


    於是每每麵對皇帝爸爸的時候,我就混。


    他說兒啊,你這幾年受了苦了,你有什麽心願啊?


    啊,那個,把我許配給葉南飛哥哥吧。


    啊?女兒家的怎麽可以這麽直接呢?


    啊,那就逼他娶了我吧。


    啊,作為君臣這樣不太好嗎?


    哦,那我就偷偷先給他睡了,生米煮成熟飯,不就都妥了?


    啊,女兒啊,你怎麽繼承了父皇全部的優點啊。


    於是那一次之後,每一次遇見皇帝爸爸,不論是花園還是大殿或是書房或是後宮,我總是不論人群寡眾,氣氛時局,大聲地吼一句,什麽時候把我許配給葉南飛哥哥啊?


    久而久之,葉南飛見我就躲,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於是我實在憋不住,就逼皇帝爸爸下旨一封,立即賜婚。


    旨一頒下,將軍葉南飛提著官帽直接就跪在大殿上了,他說聖上請收回旨意,臣不能遵命!


    一直躲在朝殿後堂的我,終於沒聽皇帝爸爸的話,操起一個板凳就衝出來了,我說葉南飛,你就那麽不喜歡我是不是,我這些追隨,這些真心,連死豬都能感動活了,你憑什麽,你憑什麽拒絕我!說著說著,我竟然有些想哭,想想看,生來這麽大,為了男人哭,我可是頭一回。那種心痛感覺,是死了爹媽時都不曾有的,我越哭越無力,淚流啊流,慢慢就蹲在了大殿上,我說葉南飛啊,你怎麽就這麽狠心啊,我花香香哪裏不好啊?


    葉南飛的眼睛也有點紅,我猜他也想到我這一路上的癡情與美好,我猜他也終於軟了心,他扶起哭得花容失色的我,他說公主,在下有言之隱,在下是朝廷的人,哪一天生哪一天死,也許相老一生也許血戰沙場,在下不能連累公主呀……


    葉南飛的話的確感人,一番話,殿下十六個將軍哭倒了一半,一人一大把的心酸淚呀。


    我抹幹眼淚,細細看葉南飛的臉,我說將軍,香香等你。於是雙臉緋紅地拿著板凳就又跑回去了。


    大殿上悲傷的氣氛難以控製,皇帝爸爸收回了旨意,群臣退朝。


    葉南飛卻依然跪在殿前,那目光裏,仿佛也星星點點滿是淚光,過了許久,他才用袖子一抹站起身來,可就在轉身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躲在屏風後的我。


    是我錯覺,還是那天的陽光太過刺眼,我看到將軍葉南飛然後對著屏風後的我,深深一拜。


    隻這一拜,我的心,我那男兒一般剛烈的心,就生生的,碎了。


    我不甘。


    多少天來,隻要想到葉南飛轉身時那一個表情,那一拜,我就會覺得他的難處,我未必不能體諒啊。


    在月黑風高的一個晚上,我決定夜會葉南飛,將事情說明白。


    我把杜小俠裝扮成我的模樣,對著鏡子坐了一晚上,而我飛簷走壁地去了隔壁的將軍府。


    葉南飛房間的燈亮著,裏邊人影綽綽,似乎是一男一女親親我我,霎那間我的心口有些狠堵,難道是我會錯意?葉南飛他拒絕我,是因為他金屋藏了嬌?


    我承認,我一衝動起來簡直就不是人,我站在當院裏,猛喊,葉南飛你個沒良心的,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嗎?你忘記我們曾經許下的諾言嗎?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


    那窗戶裏兩個相依相偎的人影猛地分開,忽地一下,燭火滅了,葉南飛一個劍步衝出房門,他說花香香,你吼什麽!


    我說哼,你這個始亂終棄的小人,你終究還是負了我,從中原到京城,我好好的大俠不做,隨你來京城,為你當公主,我連杜小俠背上的寶藏我都假裝不動心,我不是都為了你嗎?你這個沒良心的……


    我越說越來勁,我這一肚子的寡婦怨氣,恨不得把一輩子的事都抖落出來,如此慷慨言辭的我,又如何看得到葉南飛他快要眨巴到抽筋的眼睛,又怎麽會看得到,暗暗的屋子裏,那個身影其實是那麽的熟悉……


    當我覺得葉南飛臉色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轉身沉沉地跪下身去了,我定睛一看,站在葉南飛身後那個胖胖的中年男子,不是皇帝爸爸,還能是誰!


    條件反射般的,我結巴著問了一句,父,父父皇,晚晚上好啊。


    老皇帝顯然憤怒地已經站不穩身子了,他一個碩大無比的耳光落在葉南飛臉上,他說你騙朕,你膽敢做這麽多事情來蒙惑於朕?


    我終於明白了這事態有多嚴重,可那一瞬間,骨子裏來自大俠的靈感告訴我,現在認罪,不如跑路來得實在,皇帝爸爸微服訪將軍府,必定人馬不多,跑還是來得及的!


    於是我一撂褲腿,正要飛走的時候,葉南飛一下子跑到我麵前,他雙臂一擋,他說聖上,香香是無辜的,所有一切不過是罪臣一手策劃,請放她走!


    我已經提起的真氣,就無端端地化為烏有了,我的眼睛裏隻能看到葉南飛他寬寬的肩,他偉岸的身子這麽橫在我與老皇帝的麵前,鼻子莫名地就酸起來,酸得睜不開眼,酸得透不過氣。


    而在黑暗中,葉南飛的手指卻始終做讓我逃跑的手勢,他在皇帝大怒著呼喊將士時,對我回頭大喊,快跑!


    我提起真心,躍至屋簷上時,無數的刀槍已經衝向葉南飛胸口,老皇帝衝著我一聲大吼,就算你跑了,葉南飛跟杜小俠也一樣是死!


    我最後深深看一眼葉南飛,他眼中那種堅定是我不曾見過的,他對著我沉沉閉上雙眼,嘴間停留下的唇形是在說,別再回來。


    一整夜裏,我都在郊外的一個破廟裏走來走去。


    我想不出任何辦法,我一想到杜小俠和葉南飛要因我而死,我就恨不得自己先做了結。


    快要天亮的時候,廟裏匆匆跑進來一個人,仔細一看,是那日城門口跟葉南飛一起的那個侍衛,他氣喘籲籲地捉著我肩,他說公主,原來你在這裏呀,這,這是將軍給你的字條……


    啊啊啊,他竟然還想到送字條給我,我急忙打開,一看不要緊,我差點把自己的嘴巴咬下來!


    葉南飛他,竟然為了保住三太子之子杜小俠,他決定今日在刑場之上暗器殺死皇帝,或者與其同歸於盡。他在信上寫,香香,屆時場麵一亂,帶著杜小俠走!他說香香,我將是我們的最後一步棋。


    我的腦海裏就突然出現葉南飛他在大火裏依然站得挺拔,依然無比風流的模樣,仿佛耶穌。隻是這樣,眼淚就又掉下來。


    我送走侍衛,一個人在廟去裏發呆,葉南飛怎麽能是你呢,你正值風華,你前途大好,你天下無雙,你英雄蓋世,那個死去的人,怎麽能是你呢?


    過往的一切都重新如書卷般鋪在眼前,那個街市上發絲高束,青衣白襦的少年郎;那個大漠裏馬馳千裏,英姿勃發的將軍;那個大殿上通紅雙目、向我深深一拜的葉南飛……


    我怎麽,能讓你這麽死去呢。


    刑場上,皇帝親監行刑,圍觀百姓們紛紛議論著這個剛剛立功的將軍,這麽快就判了死。


    時間一點點臨近,我自人群中慢慢走進去,在行刑官殺字木牌落地那一霎那,我大喊了一聲,刀下留人。


    所有的人目光都看過來,我卻隻看著十米外的葉南天。


    他的頭發依然一絲不苟,麵容依然安祥,他看著我,先是一笑,接著突然不安起來。他不解與擔憂的目光裏,我慢慢走向皇帝,我說你要找的三太子後代,並不是杜小俠,他那樣的人怎麽會是太子後人,而他身上的地圖也隻是為了吸引你注意的一個假象。你不用再找前朝老臣研究那圖的真實性了。


    我一步步走上刑台,皇帝很小的時候見過那圖,應該有印象吧?比起杜小俠身上那個,我這張是不是更相像呢?


    眾目睽睽下,我解開衣帶,整個後背裸露在外麵,那上麵看似一隻白龍的紋身,而虎的眼睛部分卻就是財寶藏匿之地!


    老皇帝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幾個大步衝到刑台,在離我不到兩米處,我將衣服披上,我說放了葉南天,他隻是被我利用,他並不知道實情!


    老皇帝此刻除了寶圖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他揮著手讓人鬆開葉南飛,然後問我,三太子的後人,莫不是你?


    不是。我隻是三太子管家的孩子,那場災禍時父親帶著全家逃了出來,在中原過了幾年好日子,而這圖,就是當年三太子一筆一筆刻在我身上的……我一邊說,一邊就已經展開雙手提握真氣。


    葉南飛,我終於用你所教的那一招,將自己焚燒,不同的是,我將用肉身與皇帝同歸於盡。三太子待我一家好比再生父母,原本我以為這一生都無法報答此恩,而如今,老天有眼香香終以性命為報!


    掌心真氣運行起來的那一瞬間,我聽到葉南飛大聲喊不的聲音,也看到他眼角急速掉下來的淚水……


    隻是葉南飛,肉身焚燒起的那一刻,到底是焚掉人的眼,還是人的心呢?


    我會先忘掉你的臉,還是先忘掉那些曾經愛你的每一個瞬間,每一個黃昏日落?


    那些所有被焚燒起的灰塵,他們會不會幫你記得,我的容顏,和我也曾那麽那麽傻的跟隨,與愛。


    皇帝沒有死。


    杜小俠沒有死。


    葉南飛沒有死。


    我,也沒有死。


    葉南飛在我運功的那一瞬間,指間甩出的那一排銀針,險些毀了老皇帝的雙眼。


    趁著混亂,葉南飛拉起我,逃離了刑場。而杜小俠,也被葉南飛手下的侍衛在後來偷偷釋放。


    葉南飛帶我出關,我們一起回到從前的小鎮,他穿起青衣,我亦裝回女兒家打扮。


    一盆煉鐵烙水,就可以輕易洗掉了身後背負了十幾年的寶圖。葉南飛一點點幫我擦拭,然後緊緊相扣的,是我們的十指。


    其實什麽都沒有變。


    打出生就一直熟悉著的小鎮,一吹口哨就站滿整條街的小弟,成天追打在身後的老少衙役。


    還有那個風流倜儻的葉南飛,他還是站在鎮前的大橋上,一身青淺布衣,頭發高束,雙手插腰衝我喊,嗨,美女,一起去吃早點吧!


    那一臉的笑容在往後每一日的清晨裏,都還讓我的心那樣,撲撲亂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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