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駿注視著向晚,目光深沉的點了點頭。


    向晚走出廠部大樓後望著頭頂的天空長長舒了口氣,然後快步朝安保科走,推開一樓的走廊大門迎麵碰上李乘風,如果猜的沒錯,他到這兒來肯定跟程珣有關,李乘風看到向晚先是一愣,想跟她打招呼,但向晚避之不及的就往一旁躲,李乘風去拉向晚胳膊,被向晚掙開後反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如果程珣有事,我會弄死你。”


    李乘風咬牙笑了笑,“那我還就偏叫他有事。”


    “你就是個走狗,人渣,畜/牲,不,你連畜/牲都不如”,向晚指著李乘風的鼻子說:“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至少我現在得意,可程珣在那兒受苦,向晚,看到你這個樣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向晚扭頭就走,她怕自己再呆下去真的會掐死那個敗類,程珣被關在走廊右側的第三間屋子裏,門口有兩個安保科的人守著,或許是已經得到了曹駿的授意,向晚一走過去,他們就指了指屋內然後走開了。


    屋子裏很暗,堆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辦公用品,程珣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後,正低著頭寫東西,他旁邊灰白色的窗簾隨著風來回的飄蕩,向晚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程珣茫然的看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怔怔的,像是沒認出她是誰一樣,向晚越過那些東西走過去,離得近了,程珣的目光終於有了變化,他努力讓自己笑了笑,說:“向晚,你怎麽來了。”


    向晚哭著抱住他不停喊他的名字,程珣捋著她的背說:“不要怕,向晚,會沒事的。”,過了一會兒,向晚捧著他的臉看了看,問:“你這幾天吃過東西嗎?”,程珣說吃過了,他拉了張椅子讓向晚坐,“不要擔心我,過幾天會沒事的。”


    向晚攥著程珣的手,用力揉了揉,“你是不是怕牽連到我,程珣,我不會有事,大不了這份工作咱倆都不幹了,我們有手有腳的出去也不會餓死。”


    “你眼睛這麽紅,是不是這幾天一直在哭?”


    “沒有”,向晚說:“就上午的時候哭了一會兒,我要是不裝可憐曹駿怎麽會同意讓我過來。”


    程珣說:“你去找他了。”


    向晚嗯了一聲說:“他答應讓你跟我回家了,程珣,我知道的,如果不是顧及我,你肯定不會這麽順著他們的,但你放心,現在不是以前了,那什麽”,向晚回頭看一眼門口,“都結束了,你就算有錯能定你罪的也隻能是法院,他們算老幾,所以咱們都別怕,一會兒回到家,你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事我們慢慢想辦法,對了,我還給你帶了換洗衣服,你是一會兒去廠裏的浴室洗還是回家洗?”


    程珣摸了摸向晚的頭問:“你覺得我在哪兒洗好?”


    向晚說:“就去浴室吧,那麽多澡票放著也是浪費。”


    第五十三章


    從廠裏出來後, 向晚先去建章路上的國營商店內給王成鈞的秘書打了個電話,薑慧茹既然把號碼給了她,她總得試試, 但很不巧, 王成鈞去國外考察了,為期三個月。


    向晚在那條樹影婆娑的長街上走了兩個來回,邊走邊想這幾天發生的事, 程珣的事情並不複雜,複雜的是在背後設下圈套的人。


    但無論向晚怎麽想,她都覺得但憑她跟程珣這點單薄的力量,都捍動不了曹駿身後那張巨大的關係網。


    向晚不求別的, 隻求左秋明說的後果不會真正落在程珣身上,他還這麽年輕,如果真的那樣,這一輩子就完了。


    或許……


    李乘風拚命想達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


    這個畜/牲, 向晚狠狠的把腳下的一塊小石子踢出老遠。


    眼看天色暗了下來, 她騎上自行車回家,在東石路的岔道口處有人叫了她一聲, 向晚回頭一看, 見是個女人,站在路燈下頭和臉都被紗巾包著,向晚推著車朝那人走過去,那人微微往下拉了下紗巾露出半截臉,向晚一下就認出她來了。


    “小謝?”


    謝曉涵點點頭, “找你有點事”, 她指指旁邊的巷子, “那兒有家書店, 我們進去說?”


    向晚點點頭,把自行車鎖在大路旁,跟謝曉涵進了那家店,屋子裏沒有坐的地方,兩個人靠在裏間的書櫃旁站定,令向晚奇怪的是謝曉涵直到進了屋也沒摘下紗巾。


    “程珣的事我知道了”,謝曉涵緩緩開口,“李乘風前段時間一直在布局那件事,他在家提到過幾回被我聽到了,向晚,我知道,咱倆之間並沒什麽交情,我說的話你未必肯信。”


    向晚急忙擺手,說她很感激謝曉涵來找她。


    “雖然我們在廠裏工作時打交道不多,可你曾經對我有過善意,所以我……,程珣的事我幫不上什麽忙,但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聽與不聽你自己斟酌。”


    向晚默默的看著謝曉涵,等著她說,才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她就覺得謝曉涵變了很多,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活潑的姑娘了,舉手投足間那麽沉靜。


    “你讓程珣離開廠裏吧,他不是李乘風的對手,這個人實在是太陰了,做事又不擇手段,程珣如果能僥幸逃過這一回,我敢說肯定還會有下一回,李乘風曾經不止一次的說……”


    向晚直直看著謝曉涵,問:“說什麽?”,向晚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聲音顫抖的一塌糊塗。


    “說他一定要讓程珣死在他手裏。”


    向晚劇烈的打了幾個冷顫,雙手緊緊的捏在一起。


    謝曉涵接著說:“你說要是你背後有一個人整天琢磨著怎麽害你,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你不害怕嗎?”


    “關鍵是不是我們想離開就能離開的了的。”,向晚歎了口氣,“今天過去後我都不知道明天該怎麽辦。”


    “這一次可以的,因為這次真正想動程珣的人是曹駿,他跟李乘風不一樣,他對程珣沒有私人恩怨,他隻是想排除掉原先王成鈞的人,所以……,你明白嗎,曹駿這種人,他要的是絕對的權力,但權力上沾染上血對他並沒好處。”


    向晚盯著自己的腳尖思索謝曉涵的話。


    隻聽她又說:“如果這次程珣能徹底切斷跟廠裏的關係,以後李乘風想整他也很難找到下手的機會。”


    程珣擅長做事,但太不擅長勾心鬥角,如果背後有這麽個不人不鬼的畜/牲,恐怕他長多少雙眼睛都應付不過來,想到這兒,向晚就覺得謝曉涵的話很有道理。


    “謝謝你曉涵,我回去後一定跟程珣好好商量商量。”,說完這話向晚感覺到謝曉涵的眼睛裏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向晚這可能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麵了,我要去北方了。”


    “北方?”


    “對”,謝曉涵點點頭,“跟父母一起去,我兩個哥哥也在那邊,往後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大概率不會再回來了。”


    “那,李……”


    “我們離婚了,就在上個月,原諒我這個樣子見你,我實在是沒有勇氣……”


    向晚說:“你臉上有傷?是那個畜/牲打的嗎?你可以告她的,曉涵。”


    “太累了”,謝曉涵搖搖頭往前走了兩步抱住向晚,“隻要一想到可以不用跟那個人糾纏,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還年輕,以後未必不會遇到真正對我好的人,那個人渣就當成是對我過往不長眼睛的懲罰吧,向晚你跟程珣一定要保重。”


    向晚忍著淚拍了拍謝曉涵的背說:“你也是。”


    回去的路上,向晚反反複複的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忽然,曹駿說過的一句話,猛地從她腦中跳了出來,猶如白光一閃。


    家裏,程珣已經做好了飯,正坐在飯桌前等向晚,他穿著件幹淨的藍色襯衫,刮了胡子,又恢複到了清清爽爽的樣子。


    向晚換了件衣服,洗好手坐下來,看一眼桌上的菜說:“挺豐盛的。”


    程珣說:“即使明天被拉去砍頭,也得先把今天過好。”,他夾了個肉丸子放向晚碗裏,“這幾天你太辛苦了,多吃點。”


    肉丸子是程珣自己剁了肉餡用清水煮的,上麵隻撒了點碎蔥花,吃起來很勁道,向晚跟程珣東聊一句西聊一句,就是沒提廠裏的事,程珣沒回家的這幾天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他送飯過去,向晚希望他回到家以後能吃的安心一些。


    飯後向晚搶著去洗碗,程珣站在一旁陪著她,他一動不動的盯著向晚看,雖然兩個人做夫妻已經有段時間了,可向晚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你幹嘛這麽看我?”


    程珣走過去從背後擁住妻子,說:“向晚,如果我有什麽事,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向晚說:“你有什麽事?”


    程珣用下巴在向晚的頸後蹭了蹭,“我是說萬一。”,向晚洗好碗拽過布巾擦了擦手,拽著程珣走到臥室裏坐好,“你知道這次是誰從背後對你動手嗎?”


    程珣笑了笑說:“不止一個,但具體是誰我並不知道。”


    “那你知道人家無冤無仇的為何會對付你嗎,李乘風除外,他不是人。”


    “一開始我不清楚,後來從安保科出來的那一天,我以前的師傅找到了我,跟我說了。”


    向晚點點頭把那天她去找曹駿的經過說了一遍,又道:“臨走的時候他跟我說了一句話,很值得推敲,他說,隻要程珣能想明白廠裏絕不會為難他,為什麽說是想明白,你懂嗎?”


    程珣說:“我是王成鈞提拔的人,他不想用我,但他想動我,隨便找個由頭就行,何必費這麽大的勁。”


    “因為他剛上任不想背負罵名,程珣”,向晚攥住程珣的手說:“那天左老師來找我,說最壞的結果就是你去坐牢,後來想到廠裏之前那個無緣無故死去的財務科科長,我就覺得坐牢也沒什麽可怕的,至少你能活著,在裏麵關上十年八年的,我還年輕,總能等得起你,但現在又有轉圜了,你願意嗎?”


    程珣攬過向晚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我明天就去找他,隻是那樣的話我又成為無業遊民了,你會嫌棄我嗎?”


    “會”


    程珣說:“幹嘛這麽誠實,你都不能安慰我一下嗎?”


    向晚抬抬頭,“你這麽能幹怎麽能安心當無業遊民呢,得抓緊出去找工作,我還指望你養我呢,我又懶還笨,這個家以後得靠你,你是男子漢,我是弱女子。”,程珣刮了刮向晚的鼻子,“你弱嗎,那天你怎麽說動曹駿去見我的?”


    向晚雙手摟住程珣的脖子在他耳邊咕噥了幾句話,“你相信我,我是實在沒辦法才會那麽做的。”


    程珣心裏難受的無以複加,他緊緊抱住向晚跟她說了聲對不起。


    第五十四章


    這一晚程珣翻來覆去的怎麽都睡不著, 又怕影響到向晚,所幸翻身下床,他穿著身背心短褲站在客廳的窗戶前, 看著外麵濃黑的夜色, 心裏感覺很迷茫,這種迷茫他五年前也有過,那是家裏剛出事的時候, 他不能再繼續讀書,因為父親的問題也沒有工作單位肯要他,無奈下,隻能跟著父母下鄉。


    後來因為機緣巧合他做了一名工人, 他覺得做工人挺好的,尤其是跟向晚結婚後,兩個人有了小家,每天按時上下班, 回到家後做做飯聊聊天, 這樣的日子他覺得很知足。


    但生活仿佛太喜歡跟他開玩笑了,就在他躊躇滿誌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時候, 砰的一聲, 他又跌在了坑裏,而且這一次他麵臨的處境似乎比五年前還要艱難。


    在鄉下掙工分的父母需要他,小家的各項開支也不能讓向晚一個人承擔,最難受的當屬心裏的煎熬,那種猶如浮萍對前途未知的煎熬。


    程珣從茶幾的抽屜裏翻出一包煙, 坐在沙發上看了很久, 最終沒對抗過心裏的折磨, 這煙是上次張春來給他的, 當時他說什麽也不要,張春來讓他拿著,說遇上煩心事的時候吸一根很管用。


    向晚一覺醒來見程珣不在身邊,匆忙跑到客廳,還沒找到人,一股煙味就飄了過來,嗆得他咳了好幾聲,程珣回回頭,見向晚就站在身後,再看一眼手裏的煙,頓時有點無措,藏吧,就在妻子眼皮子底下,吸吧,卻沒了勇氣。


    向晚走到他身邊說:“程珣,你心裏難受我允許你吸這一次,但過了今晚你就給我戒了,凡事都有癮的,尤其是煙跟酒精這種麻醉人的東西,你一旦沾上,很可能會一輩子都跟著你,以後你再煩,就出去跑步吧。”


    程珣掐滅煙頭將它扔在腳下踩了兩下,攬過向晚,臉上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想找補一下,就在向晚的耳邊說:“我對你也上癮,怎麽辦呢。”


    向晚拂開他的手,但又被程珣環了上去,將心比心這事誰都不好過,向晚什麽也沒說,就靜靜的站在那兒陪著程珣,淩晨快四點時程珣終於有了困意,躺下後被向晚哄小孩似的拍著背,一會兒就睡著了。


    醒來時不到七點,兩個人吃完早飯,一起去廠裏。


    程珣先去廠部找曹駿,向晚路上囑咐他說,無論發生什麽都要不卑不亢,千萬不能露怯,那夥人本來就看人下菜碟,你氣勢一旦弱了,他們更加會逮住機會欺辱你。


    程珣站在走廊的宣傳欄下,想著向晚的這些話,在心裏麵笑了笑,他想不到他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小妻子,還挺能抗事。


    一會兒曹駿提著公文包來了,看到程珣拍拍他的後背說:“小程,這些天辛苦你了。”


    程珣擺擺手跟他走進辦公室,也沒繞什麽彎子,直接就把辭職的事說了出來,曹駿兩手交握著放在辦公桌上,說了一些場麵上的話,又問程珣,“你還是回你的三工段好嗎,至於技術科,等曆練一段時間再說。”


    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很難根除掉,程珣不知道曹駿是真心還是假意,但無論哪種情況他覺得自己都不能留了。


    “不用了。”,程珣覺得反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都沒再有必要維持那些虛假的東西。


    “行”,曹駿點點頭,“把你的工作交接一下,如果遇到什麽難處隨時來找我。”


    程珣笑了笑不置可否。


    “293的維修方案是你寫的吧,把他交給老徐吧!”


    這句話,簡直把程珣聽的一愣,他們用那樣齷齪的方式逼他離開,最後竟然還要求他留下自己的工作成果,是打量他軟弱好欺負,還是覺得他傻呢,如果不是顧及向晚,程珣真想拍桌子罵娘,但他現在隻能忍。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禮貌的握了握曹駿伸過來的手,然後轉身離開,曹駿在他身後又說:“小程你去一下財務科,我已經跟他們打好招呼了,你乍然離職不一定馬上找到合適的工作,廠委決定一次性補發給你六個月的工資,算是對你的補償吧。”


    程珣說了聲謝謝,邁步離開,錢他會要的,但293的方案,他們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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