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葉靈。


    總是在喚起這個名字時,記憶會回到十四歲生日那天,伴著記憶,伴著疼痛,如影隨形。


    那時的她,容顏多麽鮮活。


    十四歲生日那天,雨下得好大。葉靈親手用彩線給我編了一條手鏈,天藍色的底,間著白色的線。她親自給我係在手腕上,然後舉起自己手,衝著我會心一笑。她的手腕上,也有一條和我一模一樣的手鏈。


    然後,葉靈說,天涯啊,生日時一定要吃長壽麵啊。


    海南島就在一邊斜挎了一下包,說,這年頭哪裏有什麽長壽麵,就土豆她媽那樣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德行,吃麵行,做麵還是算了吧。


    胡巴抽了抽鼻涕,討好似的說,老大,要不,讓我媽幫她做吧。


    海南島拍了胡巴的腦袋一把,說,你個感冒的死孩子給我滾一邊去!媽的傳染給我,我就砍了你!就你媽,吳紅梅?你要找她給人家姑娘做麵吃?你媽那小氣鬼絕對會氣吐血,直接砍下你這個豬頭來做豬頭肉!


    說到這裏,海南島突然念念有詞,說,唉,我媽——比你們的媽要好多了。她做的麵條,好吃啊,做的米飯,香噴噴。再看看你們的媽,艾天涯,你媽恨不得將全小區的便宜都給占了;還有胡巴你媽,你媽是不是前世和豬有仇啊,這輩子就和豬死命糾纏,賣豬頭不說,還把你養得像豬頭!另外那個葉靈,你媽絕對就是蠍子啊,自家的閨女送給別家養著,也不看你長得多水靈!要是你姨父是個禽獸……


    胡巴小心地打斷了海南島的話,說,老大,等級高的,用“淫獸”。


    海南島很遲疑地看了看胡巴,不知道他怎麽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話,胡巴就小心地把海南島給拉了下來,悄悄說,老大,我沒跟你說吧,我也給葉靈那個神經姨父推薦書了。她姨父一要一大堆,你沒看我銷量這麽好嗎?就是這個淫獸給帶的……


    海南島一巴掌把胡巴的腦袋給打轉向了,他說,你這個小禽獸啊!然後又繼續對葉靈說,你媽絕對就是蠍子心,要是你姨父是個淫獸,你就是……被淫獸!當時的海南島突然奇思妙想又重新造了一個名詞。


    我和葉靈還沉浸在對淫獸的難堪之中,根本就沒留意他新創的這個詞匯。不過海南島還是戳痛了葉靈的心,雖然她一直不說,但是沒有人願意自己是生來就被放棄的那一個。


    海南島在感慨了這麽多母親都不如自己的母親之後,決定將我們的長壽麵會餐定在清風街的蘭州拉麵館。用海南島的話說,湊合一下吧,拉麵也挺長的。


    時間定在了下午六點。


    六點半,葉靈仍然沒有到。我就跑到門口反複張望。麵館內,胡巴在向海南島抗議。原因是海南島最近進了一批小黃片在私下偷偷地販賣,胡巴也在學校裏幫他出售,結果,當某些學生偷偷將這種超級無敵的“青春教育大片”給買回去,抱著學習更多知識、強身健體的美好夢想,坐在地上流著口水準備觀賞時,哇靠!電視機裏放出來的居然是《貓和老鼠》。


    於是那些“顧客”強烈不滿,有個別暴力的甚至將胡巴約出去暴揍了一頓。胡巴說,老大,你看,都是因為你,進了這麽些假貨。


    海南島搖頭,說,都是廣大人民的需求量太大,供不應求了,導致這些假冒劣質品出現!太操蛋了!


    我進門問他們,你們說葉靈怎麽還不來啊?


    七點半,依然沒有見到葉靈的影子。


    感覺有些不對勁的我們,連忙趕去她的家,在門口,拍了好長時間的門,都沒有人回應。


    無精打采的我們隻好又回到那家麵館,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店鋪打烊,我們都沒有見到葉靈出現。


    胡巴攤攤手,說,她大概忘記了吧。有了顧朗,我們這些朋友都退居二線了。唉。


    我看著海南島,眼巴巴的,說,她會不會出事啊?


    她會不會出事啊?


    她會不會出了什麽事啊?


    那個大雨的夜晚,在能夠找到葉靈的地方,我們三個人奔跑著,找尋著,可是,依舊,沒有人能夠給我們回應。


    ……


    第二天,我去了教室,葉靈坐在座位上,頭輕輕地靠在桌子上,沉默不語,瞳孔之中似乎有著超出她承受能力的苦楚。


    我喊她的名字,她就抬頭看看我,很茫然的樣子。她是這樣一個不會掩飾自己傷痕的女孩啊,那些傷痕都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她的瞳孔裏,那麽清晰,可是她就是不肯說,甚至不肯解釋為什麽沒有在清風麵館同我們見麵。


    隔天,顧朗找到了我,說,他的父親要帶他搬離此處,他說,天涯,葉靈可能傷心了。你幫我多陪陪她。


    我點點頭。抬頭時,看見他眼角處細微的一道傷,我喊了他一聲——顧朗。


    嗯?他看著我,應了一聲。


    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架了?


    他笑笑,笑容如同明亮的陽光,給人一種雲破天開的感覺。他說,將來,將這些說給你的男朋友,他會知道你多麽愛他。


    說完,他就離開了。


    我將顧朗要離開的事情告訴了海南島和胡巴,我說,葉靈可能在我生日那天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她因為難過,就沒有來。你們看,她現在還很難過。


    一個月之後,顧朗徹底從我們身邊消失了,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葉靈的世界突然塌陷了,她整個人沉默得可怕,眼神幾乎看不到少女應有的光彩了。我和海南島胡巴都不敢跟她說話,生怕會驚嚇到她。


    海南島說,顧朗那小子怎麽就這麽好命呢!咱們家的大美女喜歡他吧,咱們家的小美女也喜歡她。胡巴你說,咱倆是不是屬兔子的,命賤啊,吃不了窩邊草。


    我原本還在為顧朗的離開而傷神,為葉靈而擔憂,海南島一說“小美女”這三個字,我突然眼睛都亮了,我說,老大,你是在說我是小美女嗎?


    海南島看了看我,翻了翻白眼說,大概應該或者你有可能也許會變成的。


    顧朗離開一個半月後,突然跑了回來。他的父親斬斷了他的經濟來源,他就偷了父親的錢,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才趕了回來。所以,當他出現在我們班級門口時,整個教室都沸騰了。


    那時純情的校園裏,男女同學之間通個電話都會被老媽給拉過去詢東問西,生怕出現早戀狀況。有哪個見過現實版本的“千山萬水都擋不住”的愛情?而且“領銜主演”的還是學校裏的超級大帥哥顧朗和超級大美女葉靈。


    顧朗出現那一刻,我的眼淚都掉了下來。我為葉靈開心,更為自己開心,原來自己喜歡的顧朗是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他能為愛奔走千裏,唯一的遺憾是我不是女主角。但是,那一刻的幸福,我也是可以感覺到的。


    是不是很傻呢?


    那一天,葉靈和顧朗一起去清風街的拉麵館吃拉麵,也拉上了我。葉靈是那樣堅持,一定要我去,說是為了給我生日補償。


    我們三個離開時,海南島跟胡巴說,我怎麽看這一家三口還是真是蠻和諧的!蠻和諧的!


    吃過飯之後,葉靈約了我和顧朗一起到操場上走了很久。我們三個人的影子,晃晃蕩蕩在校園之中,腳步深深淺淺的。


    葉靈幾乎是顫抖著聲音,結結巴巴地說了那麽多話,那是有生之年,我聽她說話最多時,她告訴顧朗,她可能懷孕了……


    顧朗和我,同時像雕塑一樣站在了原地。


    就在顧朗伸出手,拉住葉靈手的那一刻,操場上突然蜂擁而來一大幫人。顧朗想要說的話還沒說就被他們給拖走了。他的父親果然是天生的黑道王者,想要找的人是絕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那個肝腸寸斷的場麵,我終身難忘。


    顧朗想抓住葉靈的手,十八歲的少年,那麽拚命地衝著自己心愛的女孩伸出手,青筋綻在他的額頭上。他對那些綁他回去的人喊,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會出人命的啊!你們放開我!


    可是,他終究沒能逃脫被綁走的命運,所以,他隻能流著眼淚衝葉靈喊,葉靈啊!等我!你要好好活著啊,不管怎樣!你答應我啊!求求你啊!


    葉靈和我被兩個男子給扭著胳膊,不能前行。


    她原本是想追上去的,如今隻能喊著顧朗的名字,嚎啕地哭泣。就在顧朗衝她喊“你要好好活著啊!你答應我啊”,她哭泣的眼睛裏突然有了苦澀的微笑,雖然苦澀,卻那麽動人。


    葉靈,你看,曾經的我們,是那麽渺小,抗拒不了別人對我們命運的幹涉。


    顧朗走後不久,體育課上,葉靈突然昏厥了過去,胡巴和我急急忙忙地將她背到了學校的門診處,江可蒙作為班幹部就跟在我們身後,表示班委會對葉靈的關心。


    可她剛走到辦公樓,就被江別鶴給喊了上去。


    我和胡巴當時太蠢,居然會把葉靈送到校門診,我們應該將她送到遠離學校的診所,越遠越好。如果說胡巴當時是真的沒有想到的話,那我就是明明知道,卻犯了這種愚蠢的錯誤!


    我不是故意的。


    在曾經的那個年代,一個剛剛滿十四歲的女孩,根本就沒法知道她的昏厥與懷孕有關,根本就沒法明白校醫生給她驗尿也是與此有關。那時學校裏的校醫看待生病的青春期女生是那麽上綱上線,總是會在檢查時往這方麵靠攏。


    好奇心?學校的授意?別有用心?我不清楚。唯一清楚的一點就是,我真的不是電視劇裏常見的那種處心積慮想要禍害女主角的小醜。


    我愛她。


    她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即使她去世了,還是那朵安靜地開在我心底的花,在我最寂寞時,帶著香味微笑,悄悄同我對話。


    葉靈懷孕了!


    幾乎是晴天霹靂!當那個醫生冷冰冰地看著胡巴,一字一句說出這個可怕的真相時,胡巴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突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顧朗被拖走的那天,葉靈曾經在操場上哭著要我別告訴任何人。


    病床上的葉靈幾乎是掙紮著跪在地上,她結結巴巴地哀求女醫生,不要告訴學校,不要告訴老師,不要告訴別人!一邊哀求一邊叩頭。


    胡巴和我也開始哀求校醫,胡巴說,醫生,如果你告訴了學校,她就全完了。求求你,放過她吧。


    校醫冷冷看了胡巴一眼,說,你們現在的學生,朋友之間就可以胡搞嗎?不行!你們這種道德敗壞的學生,就應該受到處罰,我不能讓其它學生被你們給帶壞了!


    葉靈全身發抖,她緊緊抓住校醫生的褲腳,哭著哀求,醫生,你如果跟學校說了,我我會死的啊。求求你了。然後她就拚命地磕頭,拚命地磕,直到額頭磕出了血印。那個醫生的眉毛突然動了動,她歎了一口氣,說,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


    就在這時,江可蒙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她一見這場麵,滿臉狐疑地問,你們這是幹嗎?醫生,我是他們班的班幹部,這是怎麽了?


    校醫生拉起葉靈,說,你需要補一點營養。然後跟江可蒙說,你們同學有些貧血。


    江可蒙的眼睛轉了轉,說,哦。然後又說,葉靈你沒事的話,我就走了。歐陽老師找我呢。


    明顯是無戲可看。


    葉靈那麽感激地看著校醫,校醫皺了皺眉頭,說,這是我作為一名校醫,做的最對不起我職業的事情了。你們盡快解決吧,不是什麽時候都會如此幸運的。


    那天放學,在操場上,海南島知道了這件事情,幾乎是蹦了起來。他將手裏的蘋果核狠狠地摔在地上,抹了抹嘴巴,幾乎是咬牙切齒,罵道,顧朗這個混蛋!這個畜牲!


    葉靈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


    海南島俊美的臉緊緊地皺成一團,他扯下t恤外的襯衫,胡亂揉成一團,遞給滿臉淚水的葉靈,說,別哭了,對身體不好!


    他點起一支煙,又滅掉,說是對小孩不好。他抬頭看了看我和胡巴,說,媽的,要是顧朗讓我抓住了,我非廢了他不可!媽的,年紀輕輕的給我胡搞,沒有娘了不起啊,媽的,老子也沒有娘在身邊,老子一樣品德高尚,德才兼備!


    如果平裏海南島自吹自擂“德才兼備”我肯定會大笑,可是現在,我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海南島拍了拍葉靈的肩膀,說,傻結巴妞,別哭了。你怎麽能做這種蠢事呢!媽的,他是準備娶你了嗎?顧朗這個混蛋!自己爽完了就滾蛋了,你怎麽辦?靠!


    胡巴不知所措地看著海南島,我開口說,老大,顧朗他……


    海南島指了指我,說,土豆,你給我閉嘴!媽的,你再敢替顧朗說話,老子就沒你這一朋友!


    葉靈的整個臉蒙在海南島的襯衫裏,狠命地哭。


    怎麽辦呢?


    四個束手無策的少年。


    海南島看著葉靈,說,打掉吧。你總不能生下來。你自己都是個孩子呢。真操蛋!說完,他將手裏的煙蒂扔在地上。


    明明暗暗的微弱火光,如同我們搖晃的青春一樣,隻等下一刻的湮滅。


    周末時,我們四個人捂得嚴嚴實實的,跑到了區醫院,生怕自己被別人認出,仿佛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天下最恥辱的事情。


    手忙腳亂地掛號,手忙腳亂地找婦科所在的樓層,手忙腳亂地找到醫生……


    醫生幾乎不抬頭,就在那裏填葉靈的病曆,似乎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已經習以為常,無論前來的女生年齡多麽小。她問葉靈道,年齡?


    葉靈慌忙說,二二十五……


    醫生依然沒有抬頭,就在病曆上草書著,龍飛鳳舞的,我們什麽也看不懂。最後,她問葉靈,留下還是打掉?


    葉靈細著聲音說,打掉。


    醫生依然沒有抬頭,唰唰唰——開出了四五張收費單,直接扔給了葉靈,看了看手表說,趕緊繳費,快下班了,別耽誤了。


    就這樣,那幾張對於我們近乎“天價”的收費單,讓我們幾個人突然沉默了起來。海南島點了點自己手裏的錢,一百六十七元八角,這是他小金庫的所有。


    而胡巴也拿出了他手裏僅有的二十一元錢來,放到海南島手裏,低著頭,說,這本來是攢起來給我媽的……攢了兩個多月了……都在這裏了……


    我手裏隻有不到十元錢,也全部交給了海南島。這就是我的全部,曾經它會是我嘴巴裏的口香糖,是我喜歡的明星照片,是我喜歡的折星星的彩紙……如今,它是我傾盡所能可以為葉靈付出的全部。


    對不起。


    真的很少。


    海南島看了看手中不足二百元的鈔票,歎氣,媽的,借個刀殺個人居然這麽貴!沒有天理了!


    胡巴看了看葉靈,撓了撓腦袋,又從自己的鞋子裏掏出了十二塊五毛錢……將帶著汗腳味道的錢放在海南島手裏,說,我攢了小半年……想買個四驅車模型……


    海南島大概被那錢給熏暈了,他抬起手在胡巴腦門上拍了一巴掌,說,你真會挑地方放!你怎麽不放在你褲衩裏!你怎麽不塞你□裏!媽的臭死了!你居然敢留私房錢,你怎麽做朋友的!


    胡巴抱著腦袋,眼圈紅紅的,望著葉靈,囁嚅著,我……我是想留給葉靈買補品的……


    海南島笑,說,你這個死孩子,有這個覺悟?你這個財迷!說完,他看了看手中的錢,說,怎麽辦?隻能殺死半個孩子,總不能將另一半留在肚子裏吧?就是我們想,醫院也不樂意啊!


    當天晚上,地球上新添了三個小偷。


    海南島偷了老穆一百多塊錢,胡巴偷了吳紅梅六十塊,我最狠,我偷了老艾放在抽屜裏的所有錢,不知道具體多少,大概有三五百的樣子。遺憾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我剛轉身就被我媽給發現了,結果那天,她追著我滿世界地跑,幾乎有要殺掉我的想法。


    最後,我一分錢沒有拿到,隻帶著一身傷痕同海南島他們三人會合了,哭得跟個花貓似的,比葉靈都淒慘。


    海南島看著我哭,皺著眉頭說,你哭什麽哭,打胎的是葉靈,不是你!然後,他就看著我胳膊上被我媽打了的紅印,滿眼疼惜,歎氣,說,很疼嗎?


    很疼嗎?


    一定很疼的,不然手術室裏不會傳出葉靈撕心裂肺的聲音。就好像整個人都倒在了刺刀之上,掙紮或者不掙紮都是疼痛,刺骨裂肉的疼痛。


    胡巴囁嚅著,都怪我沒多偷點兒,要是錢夠了,做無痛的,她就不會這麽疼了。


    胡巴應該不知道吧,作為一個男孩子,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的,其實,有些疼痛不隻是在身體上,而是在心裏。


    葉靈那一聲又一聲的痛呼,讓我的整個身體都開始哆嗦,這是我長這麽大所經曆的最殘酷的事情。海南島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咬牙切齒地說,如果顧朗讓我碰到,我絕對廢了他!


    胡巴在一邊哆嗦著,說,對!他才是最該站在這裏同葉靈一起受苦的人!


    葉靈蒼白著小臉被護士攙扶出來,如同一個被揉碎了的布娃娃,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就掉了下來。


    當天中午我們帶著葉靈去吃拉麵,醫生說要補充營養,可是我們沒有多少錢。吃飯時,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將碗裏的少得可憐的牛肉片都夾到了葉靈的碗裏。


    葉靈悶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了碗裏。


    對不起,作為你的朋友,我們沒有足夠的能力,保佑你不受傷。


    對不起,作為你的朋友,我們不能在你最受傷時,有神奇的力量讓你忘掉一切。


    對不起,我們沒有足夠的錢,沒有足夠的地方,可以讓你不疼痛,讓你溫暖地睡去。我們隻能陪著你,經曆傷和痛,悲和淚。


    沒有錢的我們,在你需要營養時,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將碗裏薄薄的牛肉,全部給你。


    全部給你。


    所以,葉靈,你一定一定要好起來。


    吃過飯,我們一起送葉靈回家,雖然我們擔心,她那個壞脾氣的姨父會對她非打即罵,但是我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供她棲身。


    她需要休息了,傷痕累累。


    胡巴是第一個發現葉靈褲腳上的血跡的,當他驚恐地尖叫時,我們才發現,葉靈的褲子上已經沾滿了血跡,血不停地流下,從她破碎的身體裏,沿著她白皙的小腿,一直染透了整條褲子,殷紅了褲腳,染紅了她的鞋子。


    海南島一看,什麽都不說了,直接背起紙片一樣的葉靈,向醫院衝去。


    我和胡巴跟在他身後,忘記了哭泣,隻看見大片大片的血紅紛飛在眼前,就好像生命頹敗之前的最後一次花開。


    我居然沒有暈血,因為此時,我的眼睛已經變得比血還要鮮紅。


    葉靈住院了,因為流產手術導致子宮穿孔,引發了大出血,更為嚴重的是,因為醫生沒有做b超檢查就采取了流產,而現在檢查後,發現葉靈居然是宮外孕!


    此時此刻,她的生命變得脆弱,變得危機四伏。似乎隻是一閉眼的工夫,她就會在病床上死去。


    錢!


    再一次需要錢!


    生命不堪承受之重,我們是如此早地知曉了錢的重要,這對於我們以後的生活,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偷”已經變得不可能,因為當他們兩個人回家企圖再次實行這個計劃時,胡巴和海南島步了我今天早晨挨打的後塵,吳紅梅扛著大木棒追了胡巴三裏地,而老穆也差點將海南島給打死,幸虧小瓷在一旁一直護著他,央求著,爺爺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胡巴說,要不,要不,咱們跟大人說了吧,救葉靈要緊啊。


    海南島搖了搖頭,說,不成!這關乎葉靈的名譽,一個女孩的名譽你懂不懂?這個事情若是真讓大人知道了,她的命可能會保住,但是一輩子都毀了!而且,葉靈的姨父是個窮鬼,他根本就沒錢!老穆和老艾肯出錢,你媽肯嗎?別幻想了!


    那一天,他們離開醫院之前,海南島跟胡巴說,不是葉靈死,就是咱們去搶!你決定吧!


    胡巴隻好點點頭。


    是的,那天,他們想到了搶劫。


    搶劫這件事情,對於海南島來說,隻不過是重操流浪時的舊業,而對於胡巴來說,完全是一個嶄新的“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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