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戎歌看著我說,莫春,你真經典!經典!


    一走出派出所,我本來壓製下來的火苗就“唰——”噴上了天空,回頭看了於莫帆一眼,青紅不分,皂白不問,直接對於莫帆動起了拳頭。


    胡為樂在一邊捂著鼻子一邊勸架,他單手拉住我的胳膊,說,“純潔”,“純潔”,你別打莫帆了。別打了!


    這時,走在前麵的紀戎歌“唰——”躥回到我麵前,瞪大他那隻被打成爛桃一樣嫵媚的眼睛看著我。他伸手將我從莫帆身邊撈開,驚異地問,莫春,你問過發生什麽了,你就這樣打你弟弟?


    胡為樂看著紀戎歌一把將我撈在懷裏,小臉上隱隱約約地滾動著風雷之色,捂著鼻子,斜了斜嘴巴,看著我和紀戎歌那“曖昧”的模樣。


    我從胡為樂的小斜眼中,隱約發現了不妥,就搖搖腦袋,撂起衣袖,嘴巴一橫,我從紀戎歌地大手裏掙脫開來,說,滾你三舅姥爺的!我打完了先,打完了,他這渾球就什麽就都交待了!


    紀戎歌的嘴巴張得老大,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他低頭看著抱頭在地一聲不吭的於莫帆,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一字一頓地說,莫春!你他媽的真是個傳奇!你真經典!經典!你真是個人物!你了不起!


    “月牙眼”小青年本來跟在紀戎歌的身後,但是看到紀戎歌如此激動,就走到前麵,拉了他一把,趕緊回去吧,別弄這麽多事情了,碰上這麽一家的無賴!


    莫帆一聽“月牙眼”小青年最後這句話,“唰——”從地上蹦了起來,小爪子揮來“降龍十八拳”,一拳頭打在了“月牙眼”的左眼角,他情緒激動、豁著掉了門牙的嘴巴大喊,不許你這麽誣蔑我姐!


    隻聽“啊呀”一聲,“月牙眼”小青年變成了“滿月眼”小青年。


    滿月眼小青年被打後,身上的小警服也捆綁不住他的憤慨,他想揮拳對莫帆進行反擊時,卻被身邊的紀戎歌一把抱住了。


    紀戎歌說,誌創,算了,咱們走。


    然後,他很冷靜地看了我一眼,說,今天下午,我在陽光百貨,遭遇了莫帆的“第三隻手”,可惜他技術不好,被我給抓住了,呃,還有,他偷東西的時候,胸前還掛著學生證牌,上麵寫著“於莫帆”,家庭住址和你的學生證上的地址是一樣的。所以,我就給你打了電話,我沒想到他見到我給你打電話,情緒就激動起來,然後出現了後來的事情……隻是,莫春,作為陌生人,我也不能不說兩句,我覺得你這個女孩子吧,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他錯了,但他隻是個孩子,另外,他是你弟弟。還有,他停頓了一下,說,難道你就沒有犯過這樣的錯誤嗎?說最後的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望著我,突然有一種微微的傷感從中而來,就像兩道傷口一樣,看著我。


    之後,紀戎歌就拉著張誌創小警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張誌創還捂著他被莫帆砸腫了的“滿月眼”回頭看了看我,很小聲地問紀戎歌,你怎麽這麽清楚地記著人家一女孩的地址啊?


    紀戎歌挺拔的脊背突然硬了一下,但是他仍然沒有回頭,昏黃的燈光下,讓他的影子有點夢幻的味道。


    十七歲的胡為樂,說,莫春,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歡你!


    在莫帆的麵前,在這月光美好的晚上。


    莫帆愣了,但是還在不住地哭泣,隻是,他很奇怪地看著胡為樂,他沒有想到,自己身邊一直潛伏著一隻對自己姐姐“圖謀不軌”的狐朋。但是,胡為樂卻依舊倔強地仰著臉,哪怕哭泣的時候。


    也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那樣驕傲地倔強著!


    我的心一下子痛得難以自已,回頭看著莫帆單薄的小肩膀,和他張著嘴巴大哭時難看的樣子,眼睛酸澀腫脹。我的手輕輕地伸出,輕輕地觸碰到莫帆緊繃繃的小臉,他抬眼看了看我,哭得更厲害。


    在我的記憶之中,莫帆,我親愛的小孩,你都因為什麽哭得這麽厲害呢?


    第一次,第一次是因為我搶了你手中的糖塊,你這麽歇斯底裏地哭過,而且,媽媽還為此揍過我。當然,轉身我又揍了你,而且怕你哭出聲音被大人聽到,我還把你的小肚兜給塞到你的嘴巴裏,你的小臉因為憋氣變得醬紫。那一次,我也差點失去了你,因為我的失誤,差點導致你的窒息休克。那一年,你才兩歲。


    還有一次,就是於遠方,我們的父親,因為犯罪從此從我們的生活之中消失,開始的日子,年紀小的你,因為突然失去了一個熟悉的、且寵愛自己的人,變得特別愛哭,整天整夜地哭。那一年,你六歲。那個時候,我學會了疼你、寵你。但是,也學會了稍有不如意就對你拳腳相加。因為,我總害怕,你會變壞。


    就在這一夜,在派出所外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我再次看到了莫帆如此哭泣的樣子。我的手輕輕地伸出,輕輕地觸碰到了他的臉頰,然後,重重地落下。


    一聲清亮的耳光聲後,胡為樂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硬著聲音,咬了咬嘴巴,說,我給你這一巴掌,讓你知道,偷東西的時候,怎麽可以笨到還帶著學生證呢!


    其實,我隻不過是找一個借口,讓自己變得凶巴巴,不讓已經在眼底泛濫噴薄的眼淚落下來。


    親愛的莫帆,親愛的小孩,你可知道麽?


    莫帆喊我,姐。他怯弱地看了我一眼,姐,對……不起。


    他這麽一說,又打斷了我對這個夢幻身影的思索,所以,我“唰——”揮起拳頭,又揍了他一頓。


    我邊揮拳頭邊罵他,我說,你這個不長出息的渾蛋,我讓你不學好,我讓你偷!偷誰的不好,你去招惹紀戎歌這個渾球!你想把我的臉都給丟幹淨了你才開心是不是,你這個小渾蛋!


    莫帆就一聲不吭,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忍受我的拳打腳踢。突然,他的身體有些抖動,仿佛在默默地抽泣一般。


    胡為樂見攔不住我,就在派出所的門口捂著自己被砸腫的鼻子,大喊,打人了!打人了!快來啊,救命啊!


    喊著喊著,派出所裏並沒有走出一個人,燈光依舊那麽祥和,忙碌的工作人員一定在談論今晚吃什麽;牛排該幾分熟才更美味可口;哪個洗頭房來了一個更好看的小妞,洗頭的手法比較不錯。


    胡為樂最後隻好改成大喊,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


    可是,燈光依舊更為祥和,隻有幾個路人在一邊看熱鬧。


    最後,莫帆開始咳嗽,我的手才開始發抖。其實,我隻是難過,難過我親愛的弟弟如此不爭氣,難過是不是他也會在不久的將來,像當初的於遠方一樣,由我最愛的人,變成傷害我們最深的人。


    胡為樂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拽過我的胳膊,他瞪著眼睛說:春姐!是的,他喊“春姐”,這是他唯一一次沒有將“春姐”喊成“純潔”,他說,你別打莫帆了!好不好?他偷東西也是因為你啊!說完,胡為樂就捂著自己的鼻子哭起來。


    進入青春期的小男孩,真愛哭。


    當然,莫帆除外。他每次被我打得皮開肉綻都不肯給我哭出聲音。不像胡為樂,哭得這麽抑揚頓挫。胡為樂說,春姐,莫帆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莫帆再次像彈簧一樣“唰——”蹦了出來。一拳頭打在胡為樂嘴巴上,他說,閉嘴!胡為樂,你個死人,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說完,兩個人又廝打起來。


    胡為樂一邊反抗莫帆的拳腳,一邊保護自己可憐的鼻子,還要騰出嘴巴來衝我喊,他幾乎帶著哭聲,莫春,你以後別去“賣唱”了,你沒看到那些那麽大年齡的老男人色迷迷的眼睛嗎?莫春,我和莫帆那天跟著你和麥樂去了酒吧,我們什麽都看到了,莫帆說,你把自己弄得跟黑山老妖一樣,莫帆說,那樣不像你!莫帆不原意看到別人調笑你,看輕你!莫帆說,他就是去偷去搶來養著你!也不要你去賣唱來供他讀書!


    胡為樂說到這裏的時候,莫帆就張著嘴巴“啊啊”地哭了起來,揮起的拳頭再也落不下來了。


    胡為樂繼續說,他說,莫春,我給過莫帆錢的,但是他不要!如果,莫春,你覺得我的錢不是自己賺的,不夠資格養活你的話,我,胡為樂和莫帆就是去偷去搶,也不願意你去賣唱!我們今天打算偷一筆錢,然後合夥告訴你是撿到的,這樣,你就不用去唱歌了。我們不願意你去唱歌……說完,胡為樂也執拗地掉眼淚了,他說,莫春,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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