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那麽堅定,那麽深沉,仿佛是不可代替的承諾: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住莫帆的!


    哦,他會盡力的。


    他會盡力的。


    知道了這一點,我試圖讓自己的思維清晰起來,我想我該跟莫帆說什麽呢?說什麽能讓他忘記仇恨,安全度過此刻。說我和麥樂小時候的糗事?不不不,麥樂已經成了此時的模樣。說他和胡為樂曾經的那點**小事件,也不行的,胡為樂已經被虐待成了一個隻會傻笑著跳舞的傻瓜。


    哦。


    原來。


    我和你,莫春和莫帆,都失去了最親愛的翅膀,失去了那個可以與自己分擔向往的夥伴,再也去不了天堂。


    沉默在繼續。


    而溪藍的呼救聲已經漸漸地弱了下去。


    突然,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在呼喚,莫帆,莫帆,莫帆啊。


    我猛然回頭。


    卻見到蒼老的奶奶,在兩個女警察的攙扶下,爬上了樓頂。她搖搖晃晃地走了上來,張著沒有牙齒的嘴巴呼喚著莫帆的名字,老淚縱橫。


    我急忙上前,攙扶著她,我對莫帆喊,我說,你這個渾蛋,你想讓奶奶難過死嗎?莫帆,你放了溪藍吧,求求你了。此時的我,又想起了張誌創傳達下來的那句話,我知道,溪藍若是昏死過去的話,那麽莫帆肯定會被擊斃的。而白楚,遲遲不來的原因,無非是警察們明白,若是白楚真的上來的話,那麽莫帆鐵定會對人質下毒手——因為,他想要的就是,讓白楚眼睜睜地看到,溪藍的死去。


    莫帆一看到奶奶,也哭了起來,他衝著奶奶流淚,說,奶奶啊,我是個壞孩子啊。這輩子爸爸沒能對您盡孝心,現在,孫子也不能對您老盡孝心了……可是奶奶,我不要那個渾蛋總是欺負我的姐姐,我不要啊……


    奶奶就哭,說,莫帆啊,帆啊,你放下刀吧,放下刀,咱們就回家好好過日子啊,奶奶當年眼睜睜看著你父親進監獄,等啊等啊,怕是這輩子再也不能見到了……如果奶奶再失去了你,更是活不到再見到你爸的那天了……你這是要我這個老人的命啊……莫帆啊……


    奶奶哭,我也哭,莫帆也在哭。


    黎明的天空下,我們祖孫三人的眼淚化作雨下。


    紀戎歌在做他最後的努力,他說,莫帆,你看看你奶奶,再看看你的姐姐,她們兩個不能失去你的!你是個男人,你還要保護她們一輩子的!如果,你真的做了這件傻事的話,你將一輩子都沒法保護她們了!


    莫帆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動搖。勒溪藍的胳膊明顯有了鬆動,但此時的溪藍已經徹底昏迷了。


    紀戎歌鬆了一口氣,對著莫帆說,對,是的,就這樣,放下刀,放開溪藍……


    溪藍。


    溪藍。


    溪藍這個名字似乎是莫帆的痛處,在紀戎歌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本來已經放鬆的神經突然繃緊了,手臂也恢複了力量將昏迷的溪藍緊緊勒住,衝紀戎歌喊,你們說這麽多,就是想救這個賤人對不對?我不會放了她的!沒有她,我姐姐不會這麽痛苦的!白楚,白楚,我要見白楚!我要見白楚啊!你們再不讓我見到那個渾蛋,我就真的殺了這個賤人了!


    紀戎歌轉頭看了我一眼,突然,我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張誌創已經用無線電跟下麵匯報了,溪藍已經昏迷;所以,他們為了搶時間救護人質,現在必須做的,就是貫徹他們預先的決定——分散莫帆的注意力,將他擊斃!


    我回望著紀戎歌,痛苦的搖頭。


    不要啊!求求你了!你的眼睛告訴過我的,隻要有一線的希望,你都會保住莫帆的!你答應我的!不要啊!


    張誌創走近我,說,莫春,你下去吧。這裏交給紀戎歌吧。你既然不肯配合我們警方工作的話,也不要分散動搖紀戎歌的心,他現在首先是一個要保住人質性命的談判專家,其次,才是那個愛你的男人!我們正在傳你父親過來,做最後的努力。但是現在,溪藍已經昏迷,怕是等不到你父親到達了,我們必須保護人質。


    我看著這個冷靜的男人。


    是的,他確實冷靜。冷靜到可以權衡一下他和麥樂的愛情值與不值!


    奶奶還在哀哭,淚水流滿她滄桑的臉。可是,突然之間,我卻覺得此刻她好幸福,因為她不必如我一樣,心如明鏡地知道自己的親人即將會被擊斃,卻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心碎到萬劫不複!


    閃電——


    再次劃破長空。


    雷聲在大雨落下之前,發出了最後的嘶吼。


    同時在嘶吼的還有十七歲的莫帆,他說,讓白楚來見我!讓白楚來見我!好,你們不讓他來見我,我這就殺了她!


    終於。


    紀戎歌的眼睛徹底灰了下去,睫毛重重垂下,仿佛是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歎息,眼神痛楚,不肯看我,張誌創的眼睛狠狠地盯著紀戎歌!


    那個時候,上級的命令應該通過無線電耳機一遍一遍的響在紀戎歌的耳邊: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引開罪犯注意力!全力配合狙擊手!將其擊斃!


    終於。


    他的眼睛狠狠的張開,勢如閃電劃破夜空,他輕輕張開了嘴巴說,莫帆,你看,你的父親從監獄假釋出來看你了……


    莫帆整個人愣住了,傻傻地看向了樓梯口,勒溪藍的手也放鬆了下來。


    那個時候,我聽到心髒重重摔在地在的聲音,我瘋跑向莫帆,我說,莫帆不要看啊,他們會殺了你的……但是,我卻被紀戎歌重重拉了開來。


    最後的驚雷之下,雨點傾盆落下。


    突然之間,世界失去了聲音,一朵妖豔異常的花朵,鮮紅猙獰地開上了莫帆的額頭,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整個人重重在倒在了地上……


    警員們將溪藍迅速帶離。


    奶奶在莫帆被擊斃的那一刻,重重地昏倒在地上。


    在那一刻,整個世界荒蕪了。


    雨,不停地下。


    電閃雷鳴。


    我傻傻地看著地上的莫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母親拋棄我們時,他曾那樣撕心裂肺地哭著,而我,發誓,從此之後,再也不要這個男孩,如此哭泣了!


    而今天,我的誓言終於兌現了!


    莫帆,他確實再也不會那樣哭泣了。


    血水,在大雨的衝洗之下,蜿蜒到我的腳邊。我瘋一樣地試圖跑過去,卻被紀戎歌給慌忙扯住了。


    但是,還有什麽,能阻擋一個姐姐要去抱起自己弟弟的決心呢?


    於是,驚雷之下,一道清亮的裂帛之聲,我的衣服被生生撕開。而我自己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我一邊哭泣,一邊爬向莫帆。


    那些血,從莫帆身上流出的血,似乎還帶著他的體溫。就這樣,在大雨傾盆之下,沾滿我的衣裳,我的裙子,我的雙手。


    我奔上去,伸手要抱住他的那一刻,卻被那些上來的警察給緊緊的壓製住了,於是,在我的哀嚎聲中,他們用黑色的袋子,想要粗魯地包裹了這個世界上我最親愛的小孩。任憑我如何哀求,他們都不肯讓我靠近。


    讓我靠近,讓我再看他最後一眼,讓我跟他講講,綁架是壞事情,小孩子是不該這麽做的!可是,他們卻不肯放手,不肯讓我告訴他。


    可是,你們知道嗎?如果我今天不告訴他的話,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了。


    在那些警察的包圍之下,在他們整理莫帆的屍體的時候,突然一個精美的盒子從莫帆身上滾落,滾過那些警察的腳下,落到我的腳邊。


    小小的小小的胭脂盒。


    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撕裂。


    這個,應該劉他偷偷準備給我的生日禮物吧?那個小小的盒子,精美的盒子,我曾經在電話裏跟麥樂說過的慕司腮紅。


    它就這樣嬌弱無依的滾落在我的腳邊,就像小小的莫帆一樣,無依無靠的樣子。它的遍身都浸滿了莫帆的血水。


    而這樣的胭脂,我又怎樣擦上我的臉?


    終於,我瘋了一樣地廝打那些警察,用我的手,我的牙齒對他們冷漠控訴著,最終,張誌創擺擺手,他們才鬆開了壓製我的手。


    我連滾帶爬地跑到莫帆身邊,撕心裂肺地痛苦哀嚎!我看著他單薄的身體,冰冷的雨地裏,看著他那雙永遠也閉合不上的眼睛,我的雙手不顧一切地去堵住他腦門上的傷口,試圖不讓他的血繼續流!我想那些法醫準是弄錯了,他剛才還喊我姐姐的,怎麽可能現在就停止呼吸了呢?


    可是直到我的雙手沾滿了他冰冷的血,直到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是冰冷的僵硬的,我的心也終於枯死在這個雨地裏了。


    咿?


    莫帆,你的腦袋上怎麽戴了這麽大的一朵紅花啊?小男孩戴花是會被笑話物。快摘下來吧,要不的話,胡為樂笑話你的話,你可不許回家跟我哭訴!你要敢給我哭訴的話,我就將你打成一朵七色花!


    咿?


    莫帆,姐姐在跟你說話呢!你聽到了沒有?你個小懶豬,不許睡了!不許睡了!快起來!哈哈。姐姐,你一定在裝睡!姐姐知道,我剛才說你戴花不發看,你肯定生氣!你果真是小心眼啊。


    咿?


    莫帆,你這朵大紅花用的是什麽染料啊?太劣質了吧?褪色這麽快,你瞧瞧,你瞧,它們都從你的腦袋上裉下了紅,一道一道的,在雨水的衝滌下,蜿蜒到姐姐的腳邊了。


    莫帆,你醒醒啊!


    求求你了,你醒醒吧!


    以後,姐姐再也不打你了,姐姐再也不罵你了,你醒醒吧!


    求求你了。


    好啊,你還給我裝睡,看我不揍醒你!


    我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碰著莫帆的臉,等待他突然醒來,很不滿地看我一眼,說,姐姐,別吵我了,還沒睡醒呢!


    我傻乎乎地笑著,說,莫帆,你快醒醒啊,姐姐要帶你去補牙齒了啊。姐姐再也不算計了,不再小氣了。姐姐給你補一顆最好的牙齒,不找江湖醫生給你湊合了。你快醒來哈。醒來咱就去。


    紀戎歌看著眼前的一切,眼裏的痛楚,如燃燒的火,熊熊不止。他走到我的麵前,一把將我抱了起來,緊緊地抱著,試圖將眼前這殘忍的一切從我心中抹去。


    我仰臉,看看這個男人,我笑,我說,你看哦,你看你幫莫帆戴上的這朵大紅花多好看啊,你看,多好看啊。


    紀戎歌緊緊抱住我,緊緊地。他說,莫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不要這樣!


    我輕輕地將食指放在嘴巴上,對紀戎歌說,噓——


    然後我從他的懷抱裏掙脫,繼續爬到莫帆身邊,他腦袋上的血流滿了地,和雨水交織在一起。


    突然,閃電再次閃過。


    我輕輕給他捂住耳朵,喃喃,莫帆,小時候,你最害怕閃電打雷。現在,你再也不必怕了。可是,可是你如果還是害怕的話,誰來保護你啊?


    這時,一聲沉悶的慟哭聲撕破了我的耳膜。


    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


    哦,這個曾是我多麽熟悉的聲音!隻是從我八歲那年它便消失了。怎麽?它怎麽突然出現了。


    這個時候,我回頭。


    卻隻見一個中午男子,蒼老,瘦削,戴著手銬腳鐐,此時的他,暴雨之下,脆倒在這蒼茫時間上,慟哭嘶嚎!


    眼前。


    他那昏迷的白發蒼蒼的老母!


    他那死去的十七歲的兒子!


    他那陷入迷亂的十九歲的女兒!


    或者,他在監獄之中,等了那麽多年,一直在想,他進入監獄時,那個六歲的小男孩現在應該長成翩翩的少年了吧!應該繼承了他的眉毛他的眼。


    他想過了千萬次父子重逢,卻沒有想到過,最終的這一天,見到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張誌創對那些押送的人說,已經完成任務了,將他帶走吧!


    那一刻,我的大腦突然閃爍過無數個奇異的念頭。


    如果!


    如果沒有於遠方的話,那麽我和莫帆不會生活得這麽辛苦!如果沒有這樣的辛苦,莫帆也不會有今天這樣悲慘的境遇!


    是的!


    是的!


    是他斷送了莫帆的幸福莫帆的快樂!現在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十一年前種下的因,所以,今天,他才在莫帆的身上結了痛苦的果!


    就是那時,我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十一年的痛苦和屈辱,終於在莫帆死去的這一刻,爆發了起來!


    我走向他,慢慢的走向他,這個男人,我的父親,於遠方!他在慟哭之中,看到了我,滿眼絕望的愛憐。


    可是我卻懷著莫大的屈辱向他撞去!我嘶吼著,這麽多年來,該死的是你啊!你為什麽不去死啊!我一邊瘋罵一邊用我最大的力量對這個跪倒在自己兒子屍體麵前的男人拳打腳踢!


    他抱著腦袋繼續嚎啕!


    毫無男人的尊嚴!


    我的心疼了!


    卻沒有原諒的理由!


    紀戎歌奔上前去,將我從父親身邊拉開,那些警察就匆匆的將於遠方給拽走了,就像拽牲口一樣,任憑他死死地蹲在地上,試圖再看看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的兒子!他們都不肯給這個蒼老的男人這最後的機會。


    他就斷氣一樣的哀嚎著,被拖拉下了樓。


    閃電——


    霹靂——


    紀戎歌將我緊緊的抱在懷裏,我看到那些警察將莫帆放進一個黑色的袋子裏,發瘋一樣衝上去,卻被紀戎歌給緊緊拉住了。


    痛苦之後是瘋狂。


    我笑著,苦苦的笑著,將殘留在自己雙手上莫帆的血抹到了紀戎歌的衣服上!然後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下去!


    狠狠地咬下去!


    直到嘴巴裏有了腥甜的感覺,直到他的血慢慢滲透衣服,與我擦在他衣服上的莫帆的血交融在一起,我才鬆了口。


    滿嘴鮮紅,衝他獰笑。


    似乎,這交融的血是一個毒咒!


    咒在了他身上!


    讓他一生都要為此背負,背負著莫帆的命喪,背負著莫春的絕望!


    可是,當他痛苦沉重的眼神望向我的時候,我原本麻木瘋狂而僵硬的心,卻突然地疼了。


    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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