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許可以同時愛兩個人,


    又被兩個人所愛。


    遺憾的是,


    我們隻能跟其中一個廝守到老。


    ——張小嫻


    天涯篇


    我寫過多少愛情,在小說裏,生死相許,九死不悔。為什麽現實中,在此生,就獨獨不能給自己一場愛情,生死相許呢?


    ——艾天涯


    1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三年,仿佛一場醒不了的夢。


    原來,人不是不可以放棄,隻是沒有到萬念俱灰的那一刻。


    三年前,我離開了長沙,關掉了手機,斷掉了網線,離開了原來的生活,離開了原來的朋友,離開了原來的熱愛,離開了執著了那麽久的文字夢想……


    離開了這場夢想帶給我的薄名,金錢,熱愛。


    曾經那些讓我夜不能寐的文字,曾經為擁有那些讀者的喜歡而心生歡喜的日子,曾經為了一個不好的評論而日夜不安的日子,曾經以為是命的夢想。


    原來,放下是這麽容易。


    原來,離開是這麽容易。


    隻不過因為一個男人,一個叫江寒的男人,一個我深愛著的叫做江寒的男人。


    決絕。自負。


    毫無責任感地離開了,那些簽訂的書約,那些焦急的等待——或者,當一個人心死的刹那,自顧不暇的無望感,一切仿佛都與她無關。


    甚至是最親的父母,更遑論那些已放下的東西。


    整整三年時光,一個又一個春節,而我都忘記去看這兩位守在自己身邊的老人已是什麽模樣。


    直到我農曆生日的那天清晨,父親端來了早飯,抬頭的一霎那,看到他日漸蒼老了的容顏,我的嗓子仿佛被狠狠地堵住了一般。


    我不小心嗆到,不斷地咳嗽著,眼睛竟也跟著掉了下來,老艾輕輕地撫著我的後背,心疼地埋怨道:“老大一個人了,吃個飯都能嗆到啊。是不是,念念?念念好好吃,咱好好吃飯,不學媽媽,來,姥爺喂一口。”


    她叫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念。


    她是我此生,對那個男人的念念不忘。


    記得當初,老媽找盡了關係,給她落戶口的時候,我在登記表上寫:江念。那一刻,母親很生氣地奪過紙筆,她想改名為:艾念念。


    因為在她看來,如果這個孩子隨了父親的姓,會影響到我將來嫁人,小孩子的名字,會出賣我對她父親的惦記不忘。


    那時,我按住了那張紙,衝著她搖頭,是的,這是我的堅持——她叫江念。


    小名念念。


    她是我此生,對那個叫江寒的男子的念念不忘。


    我媽當時就哭了,她說:“你就是不想活了,你也考慮一下你爹媽啊,你也考慮一下小念啊。”


    那一刻,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麽不肯忘記一個男人,不肯去接受和別人的婚姻就是不想活了呢?


    相反,我得好好地活著。


    如果我都不在了的話,這個世界上,便再也無地盛放他的姓名,唯一可盛放他姓名的地方,是我的心。


    每年的每一天,我媽都在催促著我去相親、嫁人。仿佛我如果不這麽做,我這一生就完蛋了,她和老艾這一生也完蛋了,緊跟著,念念的一生也完蛋了。


    然後,每一年春節,特別是我過完生日後不久,更像是世界末日。


    我媽總會在吃完年夜飯的時候默想著她寶貝閨女又老了一歲,又貶值了一歲,她就會抱著老艾哭,她說:“你去看看!我怎麽生出了你閨女這麽個玩意兒啊!”


    老艾不說話,雙鬢白發點點,他就拍著她的肩膀,像安撫小孩一樣安撫著她,然後衝著我寬厚地笑。


    我想,老艾知道我的心。


    我想,我一定是隨了老艾,一旦愛上了,就難以回頭,無岸可渡。這點兒我肯定不隨我那跟猴頭菇精似的老娘。


    最初,我還反擊我老媽,我說:“要是老艾沒了,你也掉頭改嫁嗎?”


    我老媽差點用吸塵器將我給吸到異次元裏去,她一邊追打我,一邊罵:“你最近真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啊!老艾,老艾,你閨女你到底管不管了!是不是你也成心想氣死我啊!氣死了你好再娶啊!”然後,她繼續追打我,說:“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一胎盤啊!”


    後來,我媽消了氣,就對我歎氣,說:“我和老艾,到底是結發夫妻,情分就不同啊。”


    我當時正在逗念念玩,我想起了我和江寒在一起的一幕幕,想起了鳳凰,想起他抱著我翻下山的那一刻,他說,要死就一起死吧——那一刻,我的心裏,就認定了,同他結發為夫妻了啊。


    想到這裏,我的眼睛酸了一下,念念抬頭,很懵懂地看著我,說:“媽媽,你怎麽了?”


    念念是個聰明的小丫頭。


    每次老艾拍著我媽的肩膀安撫我老媽的時候,念念總會轉臉問我:“爸爸也這樣對媽媽好嗎?”


    她居然懂得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好。


    我就點點頭,摸摸她的小腦袋。


    念念會問:“那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念念好想他。”


    一直以來,我都告訴她,爸爸工作很忙,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念念長大了,爸爸就回來了。


    我心裏很酸,卻衝著她笑,說:“等念念長大了,爸爸就回來了。爸爸也很想念念的。”


    念念就點點頭,她說:“媽媽,你想不想爸爸呀?”


    她這麽一句話,我的眼淚差點兒被勾下來。


    我想他。


    我多麽想他啊。


    2我隻是很愛他,很愛現在的生活,不想再改變了。


    這個春節來臨之前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


    這一年,念念三歲了,而我,也將二十七歲了。


    不必去猜,我媽此刻已經開始抱著我小時候的照片嚎啕大哭了,捶胸頓足啊,從日出到日暮啊。


    老艾抱著念念出門躲清淨,我更不敢待在家裏。


    忘記跟大家說了,海南島同學,兩年前突然走了比被雷霹的幾率都小的狗屎運,突然發達了,超級發達的那種。


    事情是這麽回事兒,那年冬天,麻紡廠小區搞拆遷,群眾意見不統一,拆遷進行艱難,但中華民族一向是智慧的民族,開發商在小蜜的床上靈機一動,給大家發放了電影票以示慰勞,喜歡福利是人的天性,於是大家浩浩蕩蕩,男女老少就組團看電影去了。


    結果一回來,我靠!房子沒了,一片廢墟啊。


    這下可好,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已經拆了,誰也做不得釘子戶了。於是鋪天蓋地的哀嚎之中,大家隻能聽天由命——當然,也奔走相告過,但有些事情,大家懂的。


    海南島當天夜裏一摸口袋,隻剩下一百塊,於是,鬱悶之下,他不得不放寬心胸,安撫了老穆之後,就晃悠晃悠去買了八十塊錢的彩票,另外二十塊錢,他給自己的傻瓜養父穆大官買了絕味鴨脖。


    然後,他就中了!!!


    當然,他是這麽跟我說的,他說隻告訴我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給我每年生日的時候封的紅包是越來越大了,自己的座駕啥的,也越來越拉風了,穿的衣服也越來越腐敗了,城裏私藏的小別墅也有幾套了。


    二十七歲生日這天,我照例跑到海南島那裏去領紅包。


    海南島說:“妹子,你知道今年哥給你準備了一什麽禮物?”


    最後,他掏出一把車鑰匙。


    我一看,原來是一輛藍色的minicooper——其實,當時我先是愣了,後來我還挺開心的,可是,我還沒學會開車啊!請給我換一坨這麽大的金子吧!


    海南島說:“這兩年,土豆你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我說:“沒辦法啊,為了我們家江念準備嫁妝啊。”


    後來,郭美美的瑪莎拉蒂一出現,我還挖苦了一下海南島,說:“瞧,我們這十多年的小情意還比不得人家認識了幾年的幹爹啊。”


    海南島說:“你不寫字了,嘴還是這麽毒啊。”


    我說:“我不過是對你說實話啊。”突然我看著他,說:“有一天,當我對你都不再說實話,這世界,該多麽涼?”


    海南島說:“別給老子搞這些文藝腔,你去死吧!”


    我說:“我死了,你給我養育念念啊!”


    海南島就低頭,突然笑笑,有些靦腆起來,他說:“剛才,在艾叔那裏,看到了念念……小丫頭長大了,該去幼兒園了吧?呃……天涯啊,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給念念找個爸爸了……”


    我愣了一下,看著海南島,我說:“死開!你被我媽給咬了嗎?敢情這催人結婚的毛病也傳染啊!”


    海南島就拍了一下我的腦袋,說:“瞧你舞舞紮紮那樣兒啊!哪有點當媽的樣兒啊!我要是他的話,怎麽敢這麽放心就死掉,把自己的種留給你帶啊!”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說:“喂——都這麽多年了,你還在想著他啊?”


    我愣了愣,笑笑,歎氣:“說什麽想不想,從來都沒忘記啊。”


    海南島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說:“死開,別跟老子這麽文藝!”


    他說:“天涯,你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二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還有你爸媽……還有念念……他們都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你也需要……”


    他說完,我就笑了,眼圈微微一紅,我說:“隻要他在我的心裏,還肯出現到我的夢境裏,我就從來沒覺得不完整過。”


    海南島說:“可他死了!”


    我搖搖頭,有些偏執地說:“他沒有。他還在我的心裏,還在我的夢裏,還會常常走出來陪我說說話……”


    說到這裏,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我說:“有一次,我夢到他,夢到我們吵架了。醒來之後,我就會無比的害怕,害怕下一次,自己再也夢不到他,害怕他生氣了,就再也不肯出現在我夢裏了……”


    說到這裏,我捂著臉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想他。


    你曾這麽愛過一個人嗎?愛到隻能在夢裏才能見到他。


    你曾這麽愛過一個人嗎?愛到害怕在夢裏都會失去他。


    當我從母親那裏獲知了他在看守所裏突然去世的消息,仿佛天塌下來了一樣,我去找過江弦歌,找過老歐,找過任何和他有關係的人……


    本來,我以為隻是一場無期徒刑,我就等他一輩子唄。


    如果今生等不到嫁衣紅妝龍鳳燭,我可以贈他蒼顏白發黃土一抔。


    可最終,一場暴疾,讓我連等待的機會,都失卻了……


    海南島看著我流淚,眼睛微微地紅,他歎了一口氣,說:“天涯,可是日子總得過下去,愛情總是這樣,一段一段地度過。我們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家裏人著想啊。”


    我擦了擦眼淚,努力地笑笑,說:“其實,我知道,以前,我也說過那麽多永遠在一起的誓言,辛一百,顧朗,可最終都怎樣了呢?我也以為愛情也不過是今兒你、明兒我一樣的熱鬧。可老大你知道嗎?”


    說到這裏,我努力忍著眼淚,我說:“在鳳凰他抱著我滾下山崖的那一刻,在他為了看被砍傷的我而不顧被抓冒險去醫院的那一刻,在我讓孩子取名江念的那一刻,就再也沒去想,今生還要愛其他人。有過這樣一段感情,被這樣一個男人愛過,我覺得這輩子很值得了。而且,我覺得自己很成熟了,可以為自己做決定。我也覺得自己很為父母著想,沒有去做什麽殉情之類的讓他們傷心的渾蛋事。我隻是很愛他,很愛現在的生活,不想再改變了。”


    海南島說:“好吧好吧,我不說什麽了。可是你媽這一關,你怎麽辦?”


    我笑笑,說:“大不了她再逼我結婚我就鬧自殺,老太太也就沒轍了!”


    海南島翻了個白眼,說:“你可別嚇著念念啊!”


    3媽!我聽你的!我相親!我結婚!


    結果我還沒來得及鬧自殺,我媽已經先行我一步了。


    因為她給我打電話要我去相親,我當時正在跟海南島悲秋傷春地懷念江寒,所以直接沒好氣地說她想結婚的話,自己去相親好了!


    然後我就開始跟海南島在那裏哭,我說:“我寫過多少愛情故事,生死相許啊,九死不悔的。為什麽現實裏,自己就不能經曆一場生死相許的愛情呢?為什麽為什麽!”


    就在我對著海南島搞文藝範兒的時候,老艾給我打來電話,一句話就直接把我給嚇傻了。


    原本以為她又在搞鬼把戲嚇唬我,可被海南島扔到了醫院,看著亮著紅燈的手術室,我原先築起來的堅強紛紛瓦解——二百片安眠藥,就算是做戲,也得多大的決心和絕望?


    我不敢想象失去她的生活。


    老艾一直抱著念念,他沒有責備我,但也沒跟我說話。


    當她從急救室裏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憔悴得不成模樣。


    她不肯看我,緊緊閉著眼睛。


    海南島抱著念念,老艾緊緊抓著她的手,眼淚都流下來了。他說:“老太婆,你可別有事啊,你要是有事,我怎麽活。”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都在醫院裏守著她。


    她痛苦不安地睡著,卻始終不肯跟我說一句話,無論我怎麽哭求她,她始終不肯看我一眼。


    知道第二天,我去醫院裏替換老艾的時候,她才徹底好轉起來。


    我進門的時候,老艾正在給她喂粥。


    喝著喝著,她突然哭起來,她說,老艾,我這麽做是不是在逼她啊?她說,哎,我對不起這孩子。其實,這三年來,她什麽時候好過過啊?都是我這個當媽的不好,連生日都沒讓孩子好過……


    她這幾句話,把我的眼淚全給勾了下來,明明是我的固執讓她想不開,最終,她卻還在為我開脫。


    那天,我沒進去,而是離開了醫院。


    傍晚,老艾就接她出院了,因為明天就是春節。


    晚上,老艾開始煮牛肉、牛肚、牛百葉,滿滿的一屋子的香,念念一直掛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姥爺、姥爺”地喊著,那種情景,讓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他給我的那些無可替代的寵。


    我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了呢?


    我歎了口氣,整了整表情,對他說,爸,過年啦,有什麽想要的東西不?


    你有多久,沒有對著那個你小時候崇拜到家的人,說一句“老爸,你好厲害”了,如果沒有,那記得說一句去吧。


    因為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別人的父母,終於有一天,也會接受來自那個青春期的魔球子以的自尊心的挑戰。


    ……


    那個夜晚,我看著老艾消失的身影,眼淚突然就留了下來。


    我知道,那些年裏,大概自己,真的是不自覺地,對他和母親自私了。


    團圓夜,母親包餃子。


    我一直都討厭包餃子,可是挺愛吃的。


    那一天,破天荒地,我開始包餃子了。


    老艾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幾次小跑過來,說,天涯,別累著啊!要不!歇歇去!


    我媽依然是刀子嘴,她白了老艾一眼,說,她哪裏是體恤我們啊!她還不是怕自己將來養出一禍害來!現在開始現學現賣,以身作則啊!


    說完,她衝念念努了努嘴。


    這是她自殺之後跟我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那麽有她的風格!我老媽真是越來越帥了!江寒都不是她的對手啊!


    想到他,我的心微微一酸。


    包完餃子的時候,我媽看著我,端詳了半天,她用沾滿麵粉的手拉起我的手,說,孩子,媽以後不逼你了……你不想相親,不想結婚……媽都有著你……媽就你這麽一閨女……媽也不舍得逼你啊……


    她說完這話,就失聲大哭起來,在這除夕之夜。


    我連忙抱著她,我閉上眼睛,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我說,媽!我聽你的!我相親!我結婚!


    其實後麵發生的事情我不太想提,在這麽母女真情流露的一刻。


    可沒辦法啊,我有個神奇的老媽啊,你以為她會推脫吧?我也這麽以為啊。可她居然立刻十萬火急地一把推開我,跳了起來,衝老艾說,給我拿相親的電話表來!


    我:……


    老艾一看我,生怕出是非,他忙不迭地按住我媽,說,一時找不到,大年夜,誰相親啊。


    我媽想了想,讚同的點點頭,突然她想起了什麽,說,我可以打電話給老穆,他家那小海南不是也不錯嘛!大高個小身材,臉盤也好看!雖然爹也傻娘也傻!但丈母爹和丈母娘精神就行了……


    說完,她就撲到電話哪裏去了!


    我一看情勢不好,立刻翻身而過——“吧唧”按斷她的電話,我腆著臉衝她笑,說,除夕夜不行!海南島也不行!從明兒起,除了海南島,你給我找誰我都去相親!


    4其實,我也很想她。


    夏桐從天而降的那一刻,我正奔波在我媽給我安排的相親大軍裏混戰呢。


    她就像一個三年前的夢一樣,突然醒在了我的現實生活中。


    她說,天涯,我們找你找得好幸苦。


    雖然我已不再惦記當初的生活,可是我還惦記著夏桐。於是,在小區門前,我抱著她,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看到了念念,說,這是?然後她突然頓悟了,笑了笑,說,真的像極了她的眉眼啊。


    我點點頭。


    是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三個人知道,念念並不是我和江寒的小孩,她是胡冬朵的孩子。


    這三個人就是,我,夏桐,還有胡冬朵。


    那天,夏桐睡在我的床邊,就像很多年前那樣,我們腦袋挨著腦袋。


    她問我,你和胡冬朵還有聯係嗎?


    我記得,當初我執意收養念念的時候,夏桐曾提醒我,說,如果你要了這孩子,那你和冬朵的感情也從此到頭了。


    當初,我似懂非懂見點點頭。


    或者,我當時便根本就很懂,胡冬朵要嫁給那個美籍華人的,她是不可能讓那個美籍華人知道她曾經和一個叫康天橋的男人有過一個孩子的。


    婚姻之中,夫妻之間,都由著自己不肯示於對方的秘密,為了幸福,為了安定,也為了愛。


    夏桐說,你後悔嗎?


    我搖搖頭。


    其實,經常在無邊的夜裏,我會夢見我親愛的冬朵,她像一隻香噴噴的香菇一樣,衝我狂奔過來,還是那麽的熱情似火。


    我也會夢到夏桐,她安靜地盛開,是我當初年華裏最好的夥伴。


    我理解和尊重胡冬朵的這種決定,這樣的決定,對她、對念念都好,她們一大隻一小隻,都是我的心頭好,怎麽會有後悔呢?


    隻是,有時候難免微微悵然。


    失卻一個朋友,失卻一段情意,並非一定兩個人隻見發生多麽巨大的利益衝突,就隻是那麽自然而然地因為一個秘密就了斷了。


    後來,夏桐給了我胡冬朵的私人微博。


    然後,我對著她的微博就哭了。


    三年裏,每逢我生日的那一天,她都有一句淡淡的話,情深卻不能言。


    2009年——生日快樂!我最親愛的小孩!


    2010年——我又夢到了凱賓斯基,可是它已經更名君瀾度假酒店。是不是就像我和你,再也回不到那個夜晚,我最最親愛的姑娘,生日快樂。


    2011年——其實,我很想她。


    ……


    電腦屏幕前,我指著那句話,拉著夏桐的手,就像握住一個誓言那樣,我流著眼淚說,夏桐!你看!你看!她說“其實,我也很想她”。


    就是她說的啊。


    不過一個選擇,我們變成了對方遺落在天涯的花。


    5別忘了!挑個漂亮點兒的!


    夏桐說,如果可以,你去一趟長沙吧。我此行,代表了自己,也代表了公司。馬總很惦記你。


    我點點頭,說,等我四月前去拜望。


    我和海南島將夏桐送走,夏桐走的時候,看了看海南島,笑了笑,她拿出一張照片,給海南島看,說,瞧,這是我兒子!很可愛吧!


    海南島點點頭,說,咱桐桐這麽漂亮,仔仔肯定錯不了!


    夏桐就笑,看了看我,說,如果不是因為有寶寶,我一年前就來了,熬過了生他,熬過了哺乳,我才來的……而馬總也知道你的脾性,不敢讓陌生人來打擾你。天涯,我洗完個,你能了解馬總和公司的用心。


    我點點頭。


    最後,她抱了我一下,說,其實,這三年裏,馬小卓的變化很大。


    她說的不是馬總,是馬小卓。


    夏桐走後,我繼續同我媽選拔出來的相親大軍作鬥爭。


    海南島說,你媽就絲毫沒看出你這是在應付公事嗎?


    我說,應付公事的是我媽!她恨不得將地裏的公老鼠都挖出來跟我相親!就這質量,我……我……


    海南島翻了白眼,說,別扯了!哥的質量好不好?!人帥也有錢!你倒是考慮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哪能舍得禍害你這麽美好的中國青年啊!你是未來!是希望啊!


    沒等他開口,我就拉下臉來,說,老大,其實,你說的沒錯,我壓根兒就沒想過結婚。但是為了我媽我爸,我不能不結婚。所以,為了平衡這兩者,你去從你那群狐朋狗友裏給我找一個好基友吧!你沒聽錯,就是同性戀,我不愛他,他更不會愛我。我們隻有一個形式上的婚姻,這樣,對雙方都好!


    海南島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說,我x!你燒了腦袋了?!


    我點點頭,說,不管你說什麽,我知道你手裏有這種資源。要盡快,否則,我明天就從我媽給我找的那群黃鼠狼裏麵隨便樓一個嫁了!你看著辦好了!


    海南島直接翻白眼了,他說,你-_-!……


    我擺擺手,說,別忘了!挑個漂亮點兒的!


    海南島:{{{(>_<)}}}……


    我歎氣,我媽多火眼金睛啊,我從小就好哪一口她能不知道啊,你給我找了一沙悟淨,她才不會相信我的!勞煩給我找個小白龍!我這是要看一輩子的啊,別讓我看著糟心啊!


    海南島:(+﹏+)~狂暈


    6在最好的年華裏,愛過最好的人。


    海南島的行事速度異常飛快,當天夜裏就給我找好了我的結婚對象。


    他叫陳飛揚。


    這個名字很不錯,一看就是很適合當男配的那種角色,而且是到最後胡亂扒拉著把女主角給嫁掉的那種露臉極少的男配。


    一般小說都是這樣的。


    其實,我和陳飛揚見過幾次,在海南島組織的飯桌上,否則,我怎麽能知道海南島這裏有比較不錯的私藏貨。


    當初海南島就警告過我,少看!他不是你能找的人,他是gay!


    老艾正在往鍋裏倒醬油,看了看我,笑笑,說,我和你媽啊,老了,什麽都不缺,兒女幸福就是福啊。


    他真健忘。


    轉眼就忘了,我把他家老太太惹得鬧自殺。


    夜裏,我抱著念念在沙發上看電視,老艾突然戴著一個老花鏡給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他看了卡睡在我懷裏的念念,悄聲坐到我身邊,筆直著腰,說,呐,又過了一年了。你也又長大了一歲。以後呢,你媽說什麽,做什麽,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愛聽不愛聽。都忍著點兒!再怎麽說,她也是你媽不是!她人是嘮叨了一些,可還不是因為你是她閨女她才嘮叨,要不就你媽那摳門兒的猴精樣,才舍不得費那些口舌呢!


    我看著他,認真地點點頭。


    老艾很滿意地點點頭,說,爸都忍了快三十年啦!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居然是那麽的驕傲和滿足,讓我看得眼睛都紅了,這充滿煙火氣息的愛情,是我此生想要,可是我愛的那個男人,卻無法同我完成這一夢想。


    老艾交代完我老媽的時候,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去陪你媽去了!你也早點兒睡啊!


    我就點點頭。


    老艾走了沒兩步,突然轉回頭來,很認真地對我說了一句,他說,你今兒問我新年想要什麽是不?


    我連忙點點頭,說是啊是啊。


    老艾想了想,特靦腆地笑了,說,好。那以後我聽刀郎的歌,你可不準再說什麽!


    說完,老艾就走了。


    電視忽閃的畫麵下,隻剩下我愣在了沙發上……


    這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他不提,我早已忘記了,可他卻記在心上。


    那時候,我剛讀大學不久,大街小巷裏流行起刀郎的情歌,那時候,我正是年輕驕傲的年齡,壓根兒理解不了這份蒼涼聲音裏的厚重,於是也比較隨大流地覺得他的歌曲特俗。


    有一天,我去老艾的辦公室,發現老艾居然聽刀郎的歌!於是啊,我無比開心地鄙視了他一番——


    那是,小鳥學飛成功了,再也不需要大鳥的庇護了,所以翅膀硬了的小鳥就忙不迭地找機會來“攻擊”一下大鳥的不入流。


    我還記得,那一天,是青島的黃昏,暗黃的燈光映照在老艾的臉上,他的表情是異常的尷尬,卻也無奈,半晌隻好微微帶著羞澀地說了一句,我們這個年齡就這個欣賞水平,你這孩子……


    隻是發生在2002年多微小的一件事情啊,他卻在2011年仍記在心上。


    他隻是一個平常的普通人,不是大人物,得不到萬人仰仗,一聲幸苦奔波,不外乎一家人的溫飽幸福。


    當一個平凡的男人超過四十歲之後,風華漸逝,垂垂老去的時候,唯一希望得到的,就是子女的小小仰慕,無論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


    而我這個時候,子女們卻已經漸漸長大,再也不會像童年時代,瞪著純真的大眼睛,說,“哇,老爸,你好厲害!”“哇,老爸,你太帥了!”


    漸漸地進入青春期的我們,經常說的是,“爸,你這也太土了吧!”“爸,這都什麽年代了!”“爸!煩死了!說了你也不懂!”


    當時的我們,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樣的預言,對那個曾經年輕風華正茂時便開始為我們的出生而忙碌幸苦的男人來說,是自尊上最大的羞辱和打擊。


    隻是,他們從來不會告訴你,他們被打擊到了。


    我其實不是看他的美貌,我隻是覺得他有些特殊,因為他的眼睛不斷在海南島那英挺的小身板上瞟啊瞟。


    後來,也隱約聽海南島提過幾次,他被父母逼婚,但是又不想去坑女孩子,因為天生的性取向讓他無法愛上女人,當初海南島還跟他提出讓他找拉拉形婚。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到了現在,大家都可以看出來,這個陳飛揚,簡直就是為了現在的我設計的款式。


    大年初一的夜裏,哄睡了念念,我就爬到了海南島的家裏。


    老穆不知道去哪裏串門去了,房門居然都沒關,我心想,幸虧你不知道你孫子的身價最近幾何啊,否則你就是翻上筋鬥雲也得撲回來。


    我剛進門,就聽到海南島在跟穆大官劃拳,吆五喝六的:“兄弟好啊,六六順啊。”


    我悄悄地走進去,起居室的榻榻米上,海南島輸了拳,背對著我,正一仰而盡;穆大官就在一旁歡喜地拍手;而海南島的母親坐在他們對麵,依舊抱著那柄偷來的噴水槍,三年時光過去,它的色澤已經開始慢慢地變舊,她用手去抓菜,去喂那柄搶,說,來……小天……乖……吃吃……


    海南島抽了一下鼻子,拿起一條毛巾,拉過母親的手,說,來,擦擦!用筷子,別用手,聽話啊。


    她隻管衝他傻笑,然後又低頭,抱著那柄搶,念叨著,說,小天……過年了……快回家……說完,她繼續用剛擦完的手抓菜……


    我在一旁看得眼睛直發酸,悄悄忍了忍淚,準備敲門。


    海南島突然開口,他說,媽,我喜歡上一個姑娘。他一邊說,一邊低頭繼續細心地給她擦著弄了一手油的手。


    他說,媽,你要是……沒這樣的話,你一定會跟我說,我該怎麽辦,對吧?


    穆大官就在一旁拍著手笑,說,怎麽辦,怎麽辦?


    海南島給母親擦完手,看了歡天喜地的穆大官一眼,拿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他衝他笑笑,說,爸,你是不是也特瞧不起我啊!覺得我窩囊得連對她表白都不敢!我是不敢!你笑話我吧!


    說著,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說,我怕我說了,從今兒起,連做朋友的分兒都沒了。


    穆大官就在一旁笑,跟隻鸚鵡似的說,都沒了,都沒了!


    這時,她母親又弄了一手油,這次,她很乖地將手推到他眼前,看著他給自己仔細的擦,然後她慢慢地辨認著,那麽用力,那麽遲疑,仿佛想要看透,卻如何也看不透眼前這個漂亮的男孩子。


    海南島給她擦好手,就給穆大官擦了擦流油的嘴巴,又喝了一杯酒,他苦笑,說,很久以前,她說,如果她不寫字了,就要我養她好不好?其實那一天,我多麽想說,好!好!好!我真的想養著她,做牛做馬吃苦遭罪我都想啊!可是,那個時候,她卻是別人的妻子,住在別人豪華的小洋房裏。而那一刻,她那斯文有範兒的男人正在院子裏盯著我看!所以,我隻能對她說“真是個傻妞啊!”


    嗬嗬,真是個傻妞啊!他苦笑了一下,其實,傻的是我啊!不就是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嗎?這麽多年,我每天都舞舞紮紮、人五人六地活著!可我就不敢說一句我喜歡她啊!從十七歲開始啊,我就每天這麽看著她,看著她戀愛,看著她失戀,看著她暗戀,看著她結婚嫁人,看著她生孩子……從她十三歲開始,她就喊我老大,到她二十七歲,我仍然、仍然隻能做她的老大!


    穆大官就繼續拍著巴掌,起哄似的歡天喜地重複著,老大,老大。


    海南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她覺得自己喜歡那個姓顧的苦,喜歡了十年。我喜歡她喜歡得更苦,十四五年!後來吧,好不容易等到她放下了姓顧的,卻愛上了姓江的。嗬嗬,好不容易等姓江的進去了、死了,她卻告訴我,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去愛了,她說她把所有的愛情都給了那個姓江的了!


    說到這裏,他拉住穆大官的手,說,你試試我的衣服,你看看這料子,你看看這牌子!穆大官摸完了,還不忘補充上自己剛被打斷的話,忙不迭地拍手說,姓江的!姓江的!


    海南島苦笑了一下,說,是啊,那天,我突然中彩票了!我以為是老天開眼了!終於讓我可以像那個男人一樣活在她麵前。我去買他擁有過的車!買他那樣的小洋樓!甚至衣服,我都買他喜歡的牌子——你們一定不知道,三年前,當她在他的房子裏收拾行囊的時候,我竟一件一件偷偷翻看那些衣服,我以為我像了他,她就會愛上我!可到頭來,她都從來沒睜眼看過一下我穿的是真維斯還是阿瑪尼!哈哈哈,真維斯還是阿瑪尼……哈哈哈……到了今天,她還要逼著我將她嫁給別人!她怎麽不一刀捅死我啊!她逼著我把她嫁給別人……哈哈哈……


    說完,他仰起頭,將酒杯裏續上的酒,一飲而光。


    我愣愣地站在門外,心裏那麽不是滋味。


    很多年前,我看過他和胡巴兩人寫過的協議紙條,知道他們曾經喜歡過我,我一直以為,那是年少無知時懵懂的喜歡,終會像一個笑話一樣遺忘,可是我卻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喜歡我喜歡得這麽苦。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歎息,我嚇了一跳,回頭,卻發現是老穆。


    他看著我,又望了望起居室榻榻米上的海南島,說,孩子,你還年輕,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看著他,我懂他的意思。


    我歎了一口氣,說,聽父親說,穆奶奶當年芳齡早逝之後,穆爺爺您就再也未曾續娶……人幸福不幸福,隻要心裏有過那麽一個人,這輩子都值了,不是嗎?


    我知道,對一個長輩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唐突。可是,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是心意相通的——那就是在最好的年華裏,愛過最好的人的人。


    海南島大吼了一句,說,不行,我得去找她!我去告訴她我愛她!


    我嚇了一跳,海南島像個瘋子一樣推開門的時候,看到我和老穆,愣了足足十秒,他說,你們……


    老穆立刻就哈哈大笑,說,我們剛進來,你……這是要去找誰啊?


    海南島一看我,搖搖晃晃地走上來,說,哇!妹子!我給你找到男人了!當哥的偉大吧!快跪下唱征服!哈哈哈!


    他說,哥剛才還在那裏吼呢,哥也愛上一女的,等你結完婚,哥就給你領那女的回來給你當嫂子啊!哈哈哈哈!


    他始終沒有說出來,我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可心卻怎麽也快樂不起來。


    7你愛爸爸,為什麽要嫁給叔叔?


    我媽看到陳飛揚的時候,就跟貓見了魚。


    陳飛揚抱著念念的時候,溫柔可親,我媽看得是老淚盈眶,於是,茶水、糖果、點心不停地伺候,就差指著床鋪說,今兒姑爺您就留宿寵幸了我家姑娘吧!


    我看到她那殷勤的模樣,恍惚中回到了當年,那個雪天,江寒來到我家的那一天。


    我就怔怔地、怔怔地支愣著耳朵靜靜地聽,我想,下一秒,一定會響起門鈴聲,就等著我開門的那一刻,江寒這個二大爺一定會出現在門外,抱著小童,麵如冠玉,唇染桃花,笑得眉眼如畫。


    老艾看著我發呆,說,你這是怎麽了?


    我像是沒從這場環境裏驚醒,我笑著看著老艾,說,我好像……聽到江寒在按門鈴呢。


    我的話音一落,我媽給嚇得丟了三魂六魄!


    且不說親女婿陳飛揚正在,大正月裏的大白天鬼敲門還不要了人命。


    我媽立刻轉臉拉住陳飛揚的小手,說,我閨女也就這情況,你也看到了,帶個拖油瓶,你覺得什麽時候結婚好呢?


    我的臉立刻拉得比驢還長,我說,媽,人家小陳剛來我們家啊!


    我媽不肯看我,說,小陳,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你跟我家天涯,是認真的吧?


    陳飛揚笑了笑,特斯文地說,伯母,一切都聽天涯的。


    我媽一聽差點嚎啕起來,她壓根兒就沒想到,我這個拖著拖油瓶的二手貨還能找到這麽一斯文男人,這男人還對我充滿了心疼和尊重。


    夜裏,念念突然爬起來,來到我房間,推開門,露出半顆小腦袋,嚇了我一跳。


    我連忙起身,走過去,問她,怎麽了?


    念念說,媽媽,你不愛爸爸了嗎?


    我愣了愣,說,怎麽了?


    念念說,你愛爸爸,為什麽要嫁給叔叔?你為什麽不陪念念等爸爸了呢?


    她的話像刀一樣,直插在我的心上。


    我緊緊地將她擁抱在懷裏,緊緊地,緊緊地,我怕自己會失去流淚的力氣。


    陳飛揚出現之後,我媽不停地在我耳邊絮絮叨叨那一套套愛情婚姻理論,唯恐我再次,不幸福。


    她說,不能無條件地對一個男人好,因為你不是他媽,不能要求一個男人無條件地對你好,因為你不是他閨女。


    老艾就在她身邊戴著老花鏡看著她笑,那表情就像在說,你也不是我閨女啊,這麽多年還不一樣要求我無條件地對你好哇。


    兩個月後,我和陳飛揚的事情基本定下,海南島拍著他的肩膀都快拍骨折了,說,你一定要好好對我妹子啊聽到沒有聽到沒有聽到沒有,我開始準備去長沙,拜望一下馬小卓,同時,我也準備去北京,拜望杜雅禮。


    畢竟,在這場變故之中,他們給了我足夠的信任和理解,這是我需要感恩的地方。


    當我愈合掉那些傷口之後,我總需要麵對自己未能完成的合約,然後再離開這個圈子就是。


    就想江寒這個冷靜的男人教我的那樣,要像一個成年人那樣活著。


    在青島的街頭,突然遇見顧朗,是我和陳飛揚開始采購東西,準備去長沙的時候。


    顧朗篇


    這些年裏,我總在想,你是我年少時錯過的最美的風景;但是,我沒想到,就這樣,自己會錯過你一生。


    ——顧朗


    1長沙夜,雪漫天。


    天涯,車窗外的風起了,很大,離你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全世界隻剩下了風聲和心跳聲。


    他靜靜地坐在出租車上,望著青島天空之上的流雲。


    三年裏,他一直都在堅持做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向那個叫做天涯的女子的手機上,發同一條短信——如果你說可以,那麽下一秒,我就奔你的城市而去,沒有行囊,隻有我和我的心。


    遺憾的是,三年時光,他卻沒有收到任何的回音。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堅持發短信,而是撥打了她的電話,才發現,那個他熟稔於心的號碼,已經是空號。


    此生,從未如此害怕失去,於是,不再等她說可不可以,這一秒,他已奔著她的城市而去。


    沒有行囊,隻有他和他的心。


    如同少年懵懂時代的,那種決絕和義無反顧。


    三年前,大雪堆滿長沙的街,他試圖挽留她,他對她說,如果,我是真的愛你……你會不會為我留下?


    可最終,她卻選擇留給他一個背影,孤單如刀,從此之後,這場景生生地割痛他每一夜的思念。


    終於,他開始一點點地去相信,這一切,真的如父親顧之棟所告訴自己的那樣——她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愛過自己,不過是秦心、江寒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棋子。


    而即使這樣,他還是不肯死心,他知道,那個姓江的男人已入獄,已無力照顧她的未來,所以,清高如許的他,居然在每個醉酒的夜裏,卑微地乞求著這份愛情——


    如果你說可以,那麽下一秒,我就奔你的城市而去,沒有行囊,隻有我和我的心。


    就如三年前,大雪堆滿街的長沙,縱然恨她到心如刀割,縱然前一刻,對她說過那麽多殘忍的話,卻忍不住想要挽留,如果,我真的愛你……你會不會為我留下?


    而每個清晨清醒之後,他卻又開始恨她,恨她對自己愛情的辜負。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如果沒有昨夜的那場醉酒,沒有李夢露突然笑得媚眼如花,指著他的鼻子說,其實,你才是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他也許並不會知道,那些父親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也曾說個給過她——


    就在他向病床上的天涯求婚之後,顧之棟曾以長者的身份探訪過她,語重心長地對著她歎息,說,其實,我並不反對顧朗和你在一起,隻是,我太了解這個孩子的秉性了,他太想給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報仇了,所以,他才會選擇利用你報複江家。唉……江家小郎入獄,江家新婦別嫁,不能不說是最好的報複啊,隻是這孩子不該如此執念啊……


    李夢露說,顧之棟走後,天涯在病床上楞了很久很久。


    然後,就是李夢露登場了,也是顧之棟所托,她帶著的那些照片,無一不是砍傷天涯的毛頭和顧朗在一起的照片。她說,你一定不會想到,要毛頭去砍傷你的人是顧朗吧!這句話炸在天涯的耳朵裏,就如同節日裏的煙花一樣,不斷地升騰在天空之中,爆裂著,爆裂著。


    李夢露笑笑,說,砍傷了你,就可以引出江寒來,顧朗就是再不忍心,可為了報仇,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說完,她拍拍天涯的肩膀,就走了。


    於是,那一夜,當顧朗再次坐到她的病床前,小心翼翼地喂她粥的時候,她突然像受傷的小獸一樣躲開了,她用血紅的眸子看著他,隻問他三個字,為什麽?!


    是的,為什麽?!


    那一刻他和她,如同被各種人為的誤會和積怨擱置於懸崖彼岸的一對男女,都掙脫不了粉身碎骨的命運,卻狠狠地想要看著對方先死去。


    那一夜,被嫉妒蒙蔽了腦袋的他,隻以為她質問自己為什麽砍殺她,是為了被捕的江寒討說法,於是,他就那麽尖銳地應和著那些傷害著她的心的流言,回複她:是的!我根本不愛你!我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你!不過就是為了用你來報複江家!現在,你滿意了吧!


    是的,你滿意了吧!


    也就是那個夜晚,她不顧病痛,飛身離開了醫院。


    長沙夜,雪漫天。


    2我們做錯的事、壞的事,不見得都是陰謀、都是恨,很多時候,出自保護,出自愛。


    出租車裏,他想起了那個雪夜,眼眶不禁紅了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妒忌,如果不那麽執意,如果能再卑微一些,那麽三年之後的此刻,自己的左手邊絕不會是空蕩蕩的一個位置,而是那個總會莫名對著他偷笑的女子吧。


    隻是,三年前,就算他肯將她被砍之夜的真相告訴她,她肯相信他的無奈和不忍嗎?


    或者,她也不會相信。


    三年前的雪夜,就是一場浩劫,無論他是一種怎樣的姿態,也逃不過別人在他們之間製造的誤會天塹。


    他一直逃不出那個噩夢。


    當她和胡冬朵像兩個傻瓜一樣抱著一隻受傷的貓爬上筒子樓的那一刻。


    顧之棟的電話撥了進來,他說,你的人有在新民筒子樓附近的對吧?


    他當時愣了,不知道父親為什麽這麽問,他隻是派人去暗中跟著天涯,保護她的人身安全。


    顧之棟說,天涯去了那裏,一會兒她就會下樓了,隻要她出事,江寒一定會回來!隻要他回來,隻要他到醫院,警察就可以逮捕他!隻要警察逮捕了他,江家必然會有所行動,隻要江家有所行動了,那麽江家這次必然會被連根拔起!


    後麵的誘惑實在太大,可是顧朗還是拒絕了父親,因為在他的心裏,她是自己的女人,利用自己的女人是最令人不齒的!更何況是傷害到她。


    顧之棟聽到他的拒絕之後,笑了笑,說,沒關係的,我剛才找你的人,他們也說自己是保護她的,沒你的話是不可能傷害到她的,沒關係,沒關係,我的人也在新民筒子樓,隻是都是新手,車技太差,我這未來兒媳婦一下樓,這些混賬東西,也不知是給我把她撞死還是撞殘!


    父親的話很明顯,如果讓我對手,我可會要她的命!


    所以,無論你想不想動手,都必須動手,因為隻有你的人動手,她才能保住性命,留在這個世界上。


    就在他因為父親的殘忍血液都快倒流的那一刻,父親很輕鬆地說,我那邊的人說了,她正在下樓了,我手下人的車,可就在樓下……


    那一刻,他的心都快被撕碎了。


    仿佛是逃不出的命運齒輪,就是他千般愛,但隻要是走在這條路上,他都無力保全自己所愛的人的安危。


    他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對父親嘶吼著請求:我動手!


    他忘記了如何給毛頭他們撥去了電話,說了那句如同烈酒一樣燒毀自己喉嚨的話——動手!


    他記得父親冷笑著說,可別砍得太輕,那樣,我們可引不出江寒來,說不定我下麵的人還一急,補上一車輪,我兒媳婦又沒了……


    ……


    這一切,那麽殘忍,他緩緩閉上眼的那一刻,隻覺得漫天血霧,那是他最愛的人的氣息,腥甜得讓人忍不住嘔吐。


    那一刻的他並不知道,父親之所以逼自己出手,就是希望解決了江家之後,也能用這件事情斷了他和天涯的關係。


    父愛有時候,是一種殘忍。


    顧之棟不是不疼惜顧朗,相反正因為這份疼惜,也正是因為自己的經曆,讓他明白,自己的兒子身邊,決不能存在著一個可以要挾他、左右他的女人,俗氣點兒說就是,他的兒子決不能愛一個女人愛到像愛天涯那樣。


    所以,當他語重心長地麵對著李夢露的時候,打動了李夢露這個女人去替他做惡人的,並非因為他的勢力滔天的要挾,而是身為一個父親,想要未雨綢繆地保護自己走在這條路上的兒子。


    當他一聲歎息,當他說,我愛過,也失去過至親的女人,所以,我不想我的兒子重蹈我的覆轍。從小,我就希望他去做一個好人,一個正常人,所以,我從沒有把自己的事情帶到家庭生活中……遺憾的是……唉……


    說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那是一個父親滄桑的無奈和無奈之後的妥協,他看著李夢露,說,既然他走上了這條路,我就希望他像一個王者那樣活著!所以,我希望,這一次,你能幫我,出自真心地幫我,幫一個父親!


    李夢露就投降了。


    所以,我們做錯的事情,做壞的事情,不見得都是因為陰謀,因為恨,很多時候,出自保護,出自愛。


    3終是她走上來,微微地笑,說的是,好久不見。


    顧朗走下車,青島的四月,風有些大。


    熟悉的空氣中,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高中年代,那個傻傻的跑到球場上的女孩,就曾站在十四年前那段空氣中,喊自己的名字——顧、顧朗……


    那一刻,他的眼睛微微濕了一下。


    終於,他又回到了這裏,回到這個可以重新擁抱她的地方。


    在他徹夜趕來的這一路,在他放棄所有行囊那一刻,他已決意放棄原來的生活,就這麽簡簡單單做個平凡的人,找份平凡的工作,陪著她,陪著他們未來的小孩,一直到老。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彎起一絲笑。


    不知道為何,他竟然如此篤定,她一定是在等他的。


    可街頭遇見她的那一刻,一切都已天崩地裂了。


    不是小說裏的故事那樣,男女主壓根兒就是姻緣天成,世界那麽大,隨便丟一街頭,他們也能相遇。


    他找了私家偵探,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查詢到了她的住址,手機號碼,並用gps定位迅速搜到她此刻所在的位置——某家超市。


    於是,他就靜靜地等在那條路上,等待著她的出現,等待著她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等著她迷蒙的大眼睛裏溢出眼淚,等她哭著說,你終於來了。


    是的,我終於來了。‘


    他想象著這場擁抱,想象著如何跟她解釋他們錯過的這一切。


    可是當她出現,當她懷裏抱著一個小小的女孩,當一個斯文的男人跟在他們的身後,當他們有說有笑地衝他走來的時候。


    他的世界都碎裂了。


    於是,忘記了呼吸。


    於是,忘記了逃跑。


    於是,就這樣,四月的青島的街,四目相對那一刻,他讀得到她眼眸裏微微的顫抖,可是,也隻是在那一刹那而已。


    終是她走上來,微微地笑,說的是,好久不見。


    他艱澀地回應著,好久不見。


    她笑了笑,對懷中的孩子說,來,念念,喊叔叔。


    念念就直往她的懷裏躲,小臉蛋微微一紅,不說話。


    他還是不肯死心地問,你的孩子?


    她笑笑,點頭,說,我和江寒的,她叫江念。


    念念突然衝他笑了,小女孩特有的羞澀,仿佛討表揚一樣,補充著,念念不忘的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念?


    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那麽苦。


    這時,陳飛揚將購物袋放置好後,走上來,麵目喜悅地看著顧朗,問天涯,這是?


    天涯連忙為他們引薦,這是顧朗,我朋友。


    然後,她要介紹陳飛揚的時候,念念突然自告奮勇地說,叔叔,他是我的新爸爸,然後,她轉頭,問天涯,對嗎?媽媽。


    天涯點點頭,笑笑。


    顧朗那麽艱辛地笑了笑,對陳飛揚說,你好。


    天涯突然問,你怎麽會到青島啊?


    不知是為了薄而脆弱的那點自尊,還是其他,他脫口而出的是,我是特意來祭奠葉靈的。


    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因為葉靈的墓地根本就沒在青島,而是在長沙。


    天涯點點頭,笑笑,說,那你去吧。


    多麽遺憾啊,就連他說得這麽清淺的假話,她都已經懶得分辨。


    就這樣,他懷著胸臆萬千柔情萬千決心萬千地來到這座城,找這個人,赴這場約,到頭來,卻不過一句——好久不見。


    而他,卻始終沒有說出那一句,我愛你。


    甚至,連對分離開他們兩人的那些往日誤會,他都無法告知。


    就這樣吧。


    隻能這樣吧。


    他會想她多久?


    會念她多久?


    是不是隻有等到走上黃泉路,踏上奈何橋,飲下那碗孟婆湯前,才能告訴她這一番緣起緣滅呢?


    望鄉台的三生石前,當她看到他的留字,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淚流滿麵?


    江寒篇


    你有沒有用很長的時間等一個人,明明知道她不會再來。有種悲涼是,目睹了舊物,卻再也尋不到舊時人。


    ——江寒


    1縱使人間千萬,都不及。


    去長沙的那一天,飛機上,念念說:“昨天的那個叔叔好看。”


    我愣了愣,笑笑,說:“小丫頭,你才多大點兒啊。”


    念念仰頭問我:“媽媽,那念念的爸爸好看,還是昨天的叔叔好看呀?”


    我點了點她的鼻子,給她係好安全帶,說:“爸爸啊,在媽媽心中,那可是最好看最好看的人啦!”


    是啊,愛情讓人沉迷,縱使人間千萬,都不及。


    就在我抬頭的瞬間,卻發現陳飛揚也登上了飛機,我給嚇了一跳,我說:“你怎麽來了?”


    陳飛揚笑笑,說:“你媽!你媽非要我陪著!說是你去完長沙吧,咱們一起去湘西鳳凰、張家界什麽的玩玩去,一來說是度蜜月,二來是陪你散散心。”


    他一提鳳凰,我的心就微微一酸。


    2從馬小卓身上,我可以學習到東西了。


    長沙拜會了馬小卓,突然發現,時光真的能將很多東西改變。


    我不知道,改變的是馬總,還是我的心境。


    現在的這個男人,已經不會再像以往那樣,跟我提星座係列巴拉巴拉。就像夏桐說的那樣,以前我們都年輕啊都年輕。


    他會說,你一年寫一本兩本書就可以。然後,他還會說,要是想休息一年不寫都可以。我看著他,突然覺得時光就這麽飛快地在我們臉上呼嘯而過。


    那幾天裏,我發現,從馬小卓身上,我可以學習到東西了,他跟我說,寫字的人要好好鍛煉身體,瑜伽不錯;他建議我在心不寧,或者在飛機上焦躁的時候,可以坐禪打坐,這樣,心就可以寧靜下來。


    他開車的速度始終緩緩,路上有行人的時候,他會耐心地等待,歉然而讓。我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他和海南島一起狂飆的日子……


    開車的時候,他接到印刷廠的電話,在公司的圖書周期安排不到位的情況之下,他再也不會像一頭暴怒的熊,恨不能去拆了印刷廠,恨不得把印刷廠老板弄出來單挑一把,他會很淡定地接受這些無奈的現實。


    其實,時光改變的,不僅是馬小卓。


    還有我自己。


    當我從彎彎那裏得知,嗯,她現在是馬小卓這裏的簽約作者,她告訴我,我當初簽約給江可蒙的《那麽傷》這本書,在我消失的這三年裏,馬小卓又在沒有通知我的情況下,給自行出版了。


    我並沒有像幾年前那樣恨不能去給馬小卓爆菊,而是靜靜地聽著。


    蘇輕繁在一旁都坐不住了,倒是夏桐,連忙過來打圓場,說:“馬總也是覺得浪費資源,反正跟別人的合約到期了,還不如咱們公司給出版了,反正稿費不會缺你的。而且,很多讀者也反應買不到《那麽傷》啊,當初聯係不到你,否則的話,怎麽也會跟你簽訂合同……”


    馬小卓衝我有些尷尬地笑笑,說:“我當時,也是為了給你維持讀者市場,希望你能理解這是市場需要……”


    我突然覺得杜雅禮一點都不聰明,你瞧,我消失的這三年裏,我跟馬小卓那裏至少有四本書到期了,她都不會拿過去自行出版了先。反正是暫時聯係不上我,以後聯係上我了再給我稿費就是。還能替我維護讀者市場……


    要是擱在以前,估計我已經跳到桌子上了。


    可是,那一天,我卻那麽安靜地坐在那裏,看著他們,心是真的靜,他們都是我的老熟人啊,和我一起走過了那麽多的路,這個讓所有作者都會暴怒的侵權盜版,我居然能微笑以對,不想責備。


    就如馬小卓和杜雅禮,都沒責備我為什麽沒有踐行合約就消失的事情一樣。


    雖然,這兩件事是不搭邊的。


    3這是我的成,也是我的敗。


    一群人散去,馬小卓要將我送回酒店,我拒絕了,因為我想和夏桐一起走走。


    就這樣,我和夏桐靜靜地走在步行街上,兩個人都一言不發。步行街上的晚風多麽熟悉啊,還有那一隻隻跟在主人腳邊可愛的寵物狗。


    很久之前,我們是三個姑娘,我,夏桐,胡冬朵。


    我們曾在這裏的傣妹吃完火鍋,然後三個人就咋咋呼呼地去逛街,小店裏的妹子聞到我們身上油乎乎的火鍋味,就會很輕視地指著夏桐挑起的那件衣服說,這衣服要三百塊呢!記得當時夏桐很生氣,直接將我和胡冬朵帶去了平和堂,花光了當時剛提高的當月的三千多塊工資!


    以前啊,我們用娥佩蘭的粉,都會覺得好香好細膩啊。


    現在,我們用嬌蘭、用赫蓮娜都覺得就挽不住我們流失的青春。


    以前啊,我們湊不到差的士司機的五毛錢,就把胡冬朵押在出租車裏,跑去找朋友湊錢,五毛錢啊!胡冬朵一度很抑鬱,她覺得她這麽國色天香怎麽隻值五毛錢?


    以前啊,魯護鏢窮得實在沒辦法,長身體的時候又需要營養,就跑到學校旁邊一個小店裏點了一個兩塊錢的菜,硬生生地吃了人家十多碗免費米飯,最後店主哭了,把兩塊錢還給了他,說,以後就別來了……


    ……


    夏桐突然開口,她說:“其實你能感覺到,馬總變化很大,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學習、提高自己。《那麽傷》的事情……希望不要影響到公司在你心中的形象……以及我們以後的合作……其實馬總對你的好,你應該能感覺到,你封筆三年,他為了迎你回來,將後續與你合作的稿費翻倍提升,這是對一個作者多大的尊重……當然,我承認,這也是因為你有這個價值,三年裏沒寫字還有人在等待你。


    我笑笑,看著她,說:“桐桐,我不想和你聊公事,我隻想和你說說話,說說這些年,咱們都過得好不好。”


    夏桐很嚴肅地拉著我的手,說:“可是,天涯,《那麽傷》的……出版編輯是我……”


    我看著她,笑笑,說:“我知道。”


    她愣了愣,說:“你知道?”


    我說:“彎彎跟我說的。”


    夏桐突然笑了,她說:“你一定不會想到,當初那個讓蘇輕繁痛苦了那麽久的小三是誰。”


    我愣了一下,說:“你是說……”


    夏桐點點頭,拍拍我的肩膀,說:“哈哈,我們都老了。”


    風,從我們耳邊吹過,夏桐沒有告訴我,彎彎當時提議要她來當這個惡人主持出版《那麽傷》的時候,跟她說了這麽一句話——


    “你試過一生都被別人擺布嗎?我不是壞,我隻想試一下擺布人是什麽滋味,尤其是我崇拜過的人。”


    彎彎是一個比較了解我性格的人,因為她讀過我的文章;她大概也是知道這些年馬小卓對跟我簽約的想法;也明白,我麵對馬小卓不離不棄的等待,會有怎樣的感動和感激。所以,她突然想改變一下這個本來水到渠成的命局。她想看看,當我和馬小卓見麵把酒言歡之時,一橫空而至的盜版《那麽傷》,會將我和馬小卓的命盤置於何處?這個本已水到渠成的格局,會不會因為她的輕輕撩撥,而變了方向?我和夏桐的友情,會不會因此,變了方向?


    所以說,她不了解馬小卓,也不了解夏桐。


    馬小卓不會覺得自己會劃開這道天塹,因為他了解我的軟肋,那就是自恃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隻要這件事情橫插進夏桐來,那絕對不會是什麽大事;而夏桐,即使沒有彎彎的提議,也絕對會去辦這件事情的,因為,她知道盜版的後果,她也知道,隻有她這個人的涉入,才能讓我無力計較。


    他們都在賭,賭我的不忍心,這是我的成,也是我的敗。


    後來,海南島還大笑,說:“算了,你在那個豆芽版啥的事情上都包子過了,這次也不差多倆褶了!”


    4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是劉胡蘭,殺身成仁。


    年少時,我們跟著心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愛哭愛笑愛鬧,別人說我們任性;長大後,我們違著心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不哭不笑不鬧,我們告訴自己這是成熟。


    長沙的街,那麽繁華。


    我看著夏桐,說:“其實,馬總的變化真的很大。當然,我的心態變化也很大。”


    然後,我就定定地看著她,說:“如果不是這三年,我不會那麽懂你的付出。這些年,你一直都斡旋在我和公司之間,因為我的脾氣很急,很直,一時不如意就容易跳腳、反擊,滿身都是刺兒……而你,既要保全公司,又要保全我,還要保全自己,真的很難……”


    是的,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是劉胡蘭,殺身成仁,保全雙方也不傷害自己,是這個社會上的生存法則。


    每個人的個體都不是為了同你的情誼而特殊存在的,他們身上還肩負著生存、家庭、和諧幸福以及諸多。所以,當你,要交付你的義薄雲天的時候,也請慎重,因為有時候,這對對方是一種壓力。


    夏桐沉默了。


    我想了想,說:“年輕激進的時候,可能會覺得你這樣做特別不仗義,可是,你瞧,我現在很快就撲三張去了,我漸漸地懂了,你的一些做法雖然傷及了我的利益,可是本心,卻是為了消弭衝突……”


    夏桐突然說:“懂了不代表原諒了,對不對?”


    我笑了笑,說:“其實,我的存在,一直讓你總是兩難,如果是別人,你可以果決地殺伐決斷……當然,也恰恰是因為我,才會困於你和冬朵的這份情誼,即使這般委屈也會求全。換做別人,對簿公堂是絕然。還記得公司裏的雜誌上無意用了別人的手機號碼,13個數字賠償了6000大洋的事情吧?何況一本十幾萬冊的書?”


    夏桐沒有說話,半晌,她說:“如果這樣的話,你拖稿那麽久我得要求賠償的!”


    我笑笑,說:“如果你們需要賠償,我樂意合同作廢,並做賠償。”


    夏桐就笑了,說:“逗你呢!要你賠償的那點錢還不如出版呢!你這丫頭,這麽嚴肅幹嗎啊真是的,哈哈。”


    我笑笑,那麽認真地看著她,說:“我因為你受困,你也因我兩難,這就是現實生活。三年前,離開,就是為了離開這些是非,所以,三年後,也不想去深究麵對了。”


    說到這裏,我笑笑,我說:“其實馬小卓還真是了解我啊。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專找你們啊。哈哈,他還真不怕我變了嗎?變得根本不像以前那麽有情義了。”


    夏桐笑笑,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是嗎?”


    我看著熙攘的步行街,微笑著,輕輕沉吟著她的那句話,本性難移。


    5無論將來我做一個什麽決定,這都不是什麽歡天喜地的決定!


    告別馬小卓去鳳凰的時候,我和他喝咖啡直到淩晨。


    我現在特別懷舊,看著馬小卓,我都覺得他身上有我大把的青春。其實,就算經曆了這麽多事情,我都恨不起他來。


    論起來,這些年,我沒讓馬小卓少操心,我任性、自我,不按常理出牌,估計他也有很多恨不得弄死我的心。


    你瞧,我們就這麽相愛相殺著,一同度過了七年。


    看著他,我突然那麽想笑,難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嗎?


    我看著馬小卓,就像看著三個女孩子的青春。


    當時的夏桐、胡冬朵跟馬小卓沒大沒小的,我們三個女孩子最大的樂趣就是說他的壞話——沒被下屬說壞話的上司,不是好上司。


    這些年月,我和馬小卓,都是從最草根的底層走過來,彼此見識了對方最討嫌且露骨的各類土鐅行為。


    我當年比較土鐅的行為還有《熏衣草之戀》出版的時候,馬小卓邀請我到長沙,當時的編輯,整日跟我和蘇輕繁等作者灌輸馬小卓摳門兒的事情。


    於是,我和一同受邀的蘇輕繁好一個合計。


    蘇輕繁說:“萬一咱們去了他不給咱報銷怎麽辦?”我想了想,說:“也是啊。”


    於是,我們跟馬小卓說,我們沒錢!買不了機票。


    其實,對於當時正在讀書的學生,確實沒有閑錢買機票。


    要現在的我這麽跟馬小卓說,馬小卓一定會說,爺賜你金棺材!快點給我死過來!


    咖啡廳裏,馬小卓跟我說:“公司能做到現在這麽大,感謝我的對手!”說到這裏,他語焉不詳下去。


    直到他送我回酒店的路上,他才說:“天涯,很多年前,我們還是小公司的時候,我參加了一個經銷商的招待晚宴,你知道嗎?當時的我,作為一個公司的老板,被安排和景明文化,也就是你出《峨眉》等書的東家的業務員一起……”


    其實,這件事情,我知道,當時那些編輯一直將此當笑話來講,而我們,也當是笑話來聽。


    我看著馬小卓,那一夜,我突然覺得,自己對他了解得太少太少。


    我欣賞他有目標的堅持與努力,也欽佩杜雅禮的大氣與淡定,她說:“人最大的對手是自己。”


    馬小卓說:“公司的發展希望你能參與,你回去考慮考慮吧,其實也不急,我可以等你到年底再做決定,你也比較一下《熏衣草3》和《峨眉2》……”


    他最後一句話像是一個重大的決定一樣:“反正你以後在這裏的書,我都給你和《熏衣草3》一樣的首印量!就這樣吧!”


    他一定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裏有多麽難受。


    我走的時候,第一次稱呼他馬總。


    我說:“馬總,這不是金錢和待遇的問題,如果別人說這句話,你肯定會笑,但我在您麵前說這句話,我有底氣!原因,你在和我打交道的這些年裏,是了解過很多次很多遍的。”


    馬小卓笑著點點頭。


    我說:“所以,馬總,無論將來我做一個什麽決定,這都不是什麽歡天喜地的決定!離開誰,選擇誰,對我來說,都是血淋淋地砍去一條胳膊,心裏疼的。”


    6感情牌都打動不了我的時候,那就是因為,前方是我的夢想與信仰。


    人和人之間,永遠不是那麽簡簡單單的單純的愛,或者單純的恨。


    馬小卓是一個懂我的人。


    他懂得什麽最能打動我,他懂得我的軟肋。


    後來,我做了一個決定之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一直以來,我也以為最能打動自己的是感情,後來我才知道,如果有一天,感情牌都打動不了我的時候,那就是因為,前方是我的夢想與信仰。


    但他們永遠都是我成長之中,永遠不可缺的人。


    我像尊重自己雖然土鐅但卻火熱的青春一樣,尊重著他們在我生命之中的存在。


    7江寒,你知道嗎?我好想你啊。


    去鳳凰的路上,坐在從長沙去吉首的火車上,念念一直瞪大了眼睛,很顯然,小家夥愛極了這南方的山山水水。


    我突然想起了胡冬朵。血緣是騙不了人的,她身上流淌著胡冬朵的血液,所以,她是這片山水中的人。


    海南島給我打來電話,他說:“妹子,你在長沙還好嗎?聽說那裏爆頭的哥們兒又出洞了!你千萬小心啊!”


    我點點頭,說:“長沙大街小巷都貼著他呢,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海南島說:“青島這裏都貼了啊!哥正在取錢啊,銀行門口都有人賣頭盔啊!我正考慮要不要買一個,哥怕自己要是被爆了頭,那麽帥的一張臉都讓槍子兒打沒了,你回來沒辦法去認屍啊?”


    我滿頭黑線。


    我問陳飛揚,你怎麽會想到去鳳凰啊?陳飛揚就笑,說:“你媽要求的。”


    我低頭就笑了,心想,我媽可真難得,這麽體恤人,感情她還真喜歡這個新“女婿”啊。我也很喜歡陳飛揚,可能和一個永遠不會威脅到自己心的人在一起感覺是安全的。


    江寒,你瞧,大腦袋終於也聰明了一把吧。這樣子,我就可以永遠地想著你,惦記著你,不必心中負罪,也不必傷害父母雙親。


    江寒,你知道嗎?我好想你啊。


    8誰也無法借我時空的隧道,穿越回三年前的天堂。


    整整一天的時間,我都躲在客棧中。


    鳳凰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對我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了。


    我站在虹橋的那一刻,恍惚之間,千人萬麵迎麵而來,每個人仿佛都是他,微笑著的他,皺眉的他,輕狂的他,冷靜的他……


    於是,在我變成瓊瑤劇失控的女主之前,我就躲回了客棧。


    晚上,燈火初上,念念執意要我帶她去放河燈。陳飛揚說:“一起去吧。”


    心慌慌地走過跳岩,我突然想起那處江寒曾買下的宅子,我都幾乎要遺忘了它的存在。抑或是,我刻意去遺忘它的存在,怕睹了舊時物,不見舊時人。


    相思總是煎熬。


    猶豫了一番,我突然想去看看,怕睹物思人,卻又想睹物思人。


    陪念念放完河燈,走過狹窄的巷子,那熟悉的路,他曾在某次背著我一步步地走過,他曾在青石板路上彈著吉他唱《灰姑娘》……一步一相思,可卻總也走不回去啊。


    那個熟悉的門前,我愣了一下。


    我以為它已荒蕪,卻沒想到輕掩著的門下,卻有柔和昏黃的燈光,縹緲著淡淡的肉香。那門縫如同魔鬼的眸子,衝著我詭異地眨著,我的心頓時糾成了一團,顫抖著,那希望的火焰之光,卻又在瞬間,湮滅。我看著門前的那個小小的店招,上麵寫著兩個字——歸人,像是一處不鹹不淡的對外經營的清雅小院。


    我該想到的,這個地方已經被他的家人轉售出去了吧。


    是啊,怎麽可能會是我的想象?這是多麽不切實際的想象,誰也無法借我時空的隧道,穿越回三年前的天堂。


    我突然不想看到它現在的模樣。


    9我想給你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你願意聽我說完它嗎?


    就在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仿佛聽到了輕輕的吉他聲,那麽柔軟,那麽輕纏的弦聲,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之間,有個童聲在奶聲奶氣地唱著周傳雄的《寂寞沙州冷》——


    自你走後心憔悴,


    白色油桐風中紛飛。


    落花似人有情,這個季節。


    河畔的風放肆拚命地吹,


    不斷撥弄離人的眼淚。


    那樣濃烈的愛,再也無法給。


    傷感一夜一夜。


    當記憶的線纏繞過往支離破碎。


    是慌亂占據了心扉。


    有花兒伴著蝴蝶,


    孤燕可以雙飛。


    夜深人靜獨徘徊。


    ……


    頃刻之間,冥冥之中仿佛一雙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之上,我突然回頭,輕輕地推開了門。


    門被打開的那一刻,我徹底愣在了那裏。


    小院裏,幾處桌子,客人們圍著各自的爐火,說著話。


    而我的目光,卻被廊下的那個身影給緊緊地吸引住了,他低著頭,眼角情緒淡淡,手輕輕握在那個奶聲奶氣唱著歌的小男孩的手上,伴隨著小手的撥弄,補著小孩子丟掉的音符。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服務生連忙迎了上來,說:“小姐,歡迎光臨歸人。”


    我沒說話,傻傻地愣在原地,看著廊下的他,那麽漫長的時光,仿佛經年一般,那個童聲消失了,他懷裏的小孩望向我,目光突然間盈盈有淚。


    他愣了愣,剛要問,為什麽停下來,卻不自覺地將目光順著孩子望向門前。


    刹那間,我聽到,有弦斷掉的聲音,如同他停止跳動的心髒一般。


    他緩緩起身,眼裏碎裂的是天上的星輝,那種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浸滿眼淚與思念的味道。


    我的眼中,也騰起了霧氣。


    這時,跟在身後的念念突然拉著陳飛揚的手鑽了進來,她奇怪地仰頭,望著呆在原地的我,然後用小手拉了拉我的手,喊了一聲:“媽媽!”


    仿佛是一聲驚雷,原本走向我的他,就在那一刻,突然停住了步子。


    原來在他懷裏想要衝我奔過來的小童,被他緊緊地牽製住,一聲沒有呼喚出來的“媽媽”硬生生地憋入細細的嗓子。


    小童奇怪地抬頭,不理解地望著他,但也感覺到這是來自父親的製止。


    陳飛揚奇怪地看著我們兩個人,笑笑:“你們認識?”


    我一時之間,隻能怔怔地望著他,像望著一個生怕下一刻就醒來的夢一樣不肯移開眼睛,倒是江寒點點頭,他看了看我身邊的念念。


    陳飛揚見到帥哥就拚命地笑,也不管氣氛詭異,盡情地拉了拉我的手,說:“天涯,這怎麽也算他鄉遇故知啊!太好了!”


    江寒看著他,遲疑了一下:“請問你……”


    陳飛揚笑笑,恨不能撇清和我的關係,但礙於現實,還是對江寒如實說:“陳飛揚,她新老公!來度蜜月!”


    江寒愣了愣,回過神來,俯身,看著念念,問:“你叫什麽?”


    念念怕生,悄悄躲入我的身後,我顫著聲音,目光卻從未從江寒的身上離開過,我說:“念念,喊……喊……叔叔……”


    陳飛揚生怕江寒誤會這是他同我產的卵,立刻來了一句:“這是她和前任老公的孩子。”


    江寒起身,輕輕沉吟了一句:“念念?前任?”


    然後,他突然笑了,仿佛一種頓悟一樣的笑,眼尾之處,是一種無力的悲苦,他衝我笑笑,仿佛回敬一般,對小童說:“小童,喊阿姨。”


    小童愣了愣,半天後,他竊竊地喊了一句:“阿姨。”


    江寒看著我,說:“念念?顧念?念念不忘?嗬嗬!這得要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說完,他轉身,默默坐回炭火前。


    小童突然追著他,說:“爸爸,我可以給……阿姨唱完那首歌嗎?”


    江寒並沒有回頭。


    小童看著我,半天後,他奶聲奶氣地唱了起來——


    當幸福戀人寄來紅色,分享喜悅。


    閉上雙眼,難過頭也不敢回。


    仍然撿盡寒枝,不肯安歇,微帶著後悔。


    寂寞沙洲我該思念誰?


    我的心,就這樣,被小童生生地唱碎了。


    陳飛揚問我:“你欠了你這朋友不少錢吧?怎麽他一點都不熱情啊。”


    剛嫌棄完江寒的不熱情,他自己就熱情洋溢起來,非得跟江寒坐在一起,向他不停地打聽鳳凰的景點。


    江寒不看我,客氣地答,是冷漠的疏離。


    苗鄉的米酒喝到人微醺,陳飛揚突然來了興致,他問江寒:“你這麽年輕,幹嗎守在這座古城裏啊?”


    江寒愣了一下,仰頭喝了一口米酒,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說:“等一個人。”


    陳飛揚問:“她知道你在等她嗎?”


    江寒笑,說:“我以為她知道。”


    陳飛揚繼續保持著我擋都擋不住的天真,又問:“那她會來嗎?”


    江寒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聲音輕緩得讓人想哭,他望著院門,就像在勾畫一個夢一樣,說:“我幻想過無數次她推開這個院門的畫麵,在夢裏,在發呆的時候,在雕刻木梳的時候……不過,其實,我知道,她來不了了。”


    陳飛揚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說:“隻要你想她,她就一定會來的!”


    江寒笑,垂目,悲傷淡淡,他說:“我也這麽以為過……”


    然後,他沉默了很久,緩緩地開口:“因為,很久之前,也是在鳳凰,她跟我說,如果她愛一個人,千山萬水也會找到他。隻是,當時,她愛的是另一個他,不是我……”


    說到這裏,他輕輕地抬眼,看了我一下,低頭,笑了笑,說:“後來,我入獄了,無期……探監的時候,她說她愛上了我,她說她會等我一輩子,若非紅燭,便是白骨!我說我不信……現在看來,我還是相信她的。我去她家裏找過她,她的母親告訴我,她去了很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於是,我就讓她老人家告訴她,我在鳳凰等她!就這樣,我在一個自以為她最容易找到我的地方等她,等她來找我!因為,我太想確認,我是不是真如她說的那樣,是她愛上的人!真的是一個值得她千山萬水找的人!


    ……嗬嗬,我任性了!


    ……愛情中,我隻任性、天真了一次!卻遭到了懲罰!其實我不該任性!不該去天真!我愛她!就活該出獄的第一時刻跑到她那裏找到她,像曾經一樣撒潑耍賴求著她愛我!接受我!我怎麽可以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那個傻女人啊。怎麽可以……“


    說到這裏,他的眼眶紅了,千言萬語隻有那一句:“怎麽可以……“


    江寒說完這些話,頭也不回地回屋了。


    窗戶前的燈光下,映照出來的,是一個男人收拾行囊的身影。


    我的眼淚擋也擋不住地流了下來,我的心已經被他這番控訴給拆碎了。


    陳飛揚看著我,突然問:“是他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知他是什麽意思。


    陳飛揚笑了一下,說:“你以為我為什麽會突然上飛機……”說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突然嘴角微微一翹,他說:“我走的時候,你媽囑咐我,如果在鳳凰要是有個男人讓你哭得跟顆白菜丸子似的,就把這封信給你。”


    說著,他低著頭,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封信,放在我的手裏。


    我遲疑了一下,飛快地打開那封信——


    天涯: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一定已經見到了他。


    二十七年前,當媽媽生下你的時候,就決心讓你成為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可能,每個父母都有自私的一麵,希望子女的愛情正常圓滿,所以,這些年裏,媽媽總是逼著你去相親、結婚。


    當看到你和陳飛揚約會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想要你擁有的幸福終於來到了。可是……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同性戀……


    那一刻,媽媽的心都碎了。


    你到底有多傻,你到底有多麽愛他,為了成全你對他的愛情,竟然連一點退路都不給自己!


    恨完了你的不爭氣,我又開始恨自己,我到底是逼得你多麽急,才逼得你想出了這種主意。


    那天晚上,媽媽哭了一晚上。


    我知道,你這丫頭孝順,可媽媽想看到的是你真正的幸福啊,不想看著你把自己埋葬在冰冷的墳墓裏……


    老艾也跟著我歎了一晚上的氣。


    他說,我們從哪裏去給你找回那男人啊!


    他說,要是能把那男人弄活了給他閨女,他連自己的命都舍得!


    ……


    天涯,這是我連你父親都瞞著的事情,那就是他,活著。


    兩年前,他來找你的時候,我將他趕走了。因為就在前幾天,他的家人來過,意思簡單明了,那就是他們是反對你們在一起的,如今他們九死一生,將兒子從監獄裏弄出來,希望他能體體麵麵地活著,不想他再和你在一起……


    出於對你的保護也好,出於一個母親的自尊也好,我也實在不覺得同一個有前科有汙點的公子哥兒生活在一起,會對你多麽好……所以,當他來找你的時候,我就告訴他,你已經嫁人了。


    可他不肯相信,他說,你曾告訴他,你會一直等著他的!


    然後,他說,他會在鳳凰,那個你們唯一共同的小家裏,等你!等你一輩子!


    我當時就覺得他是個耍嘴皮子的二貨。


    ……


    就這樣,這些年過去,看著你一天天地消沉,看著你一天天地不快樂,當媽媽的心也是反複煎熬的。


    我以為,時間久了,一切都會好了。


    可知道陳飛揚這件事情,我才想明白你當時對我說的那句話,不是傻話。


    你說,媽,為什麽我可以寫那麽多生死相許的愛情,但現實中,自己想要一份生死相許的愛情就是一個傻瓜呢!


    所以,現在,媽媽將一切都告訴你。


    可是,媽媽不敢當著你的麵說,媽媽怕說了之後,你不顧一切衝向鳳凰的時候,推開的是一扇冰冷的門,看到的是一個沒有人的家。


    是的,那小子雖然說得天花亂墜,說會等你一輩子!


    可是媽媽就你這麽一個閨女,媽媽舍不得你有半分委屈,媽媽怕他隻是說說而已,媽媽怕他沒有你愛他那般愛你。其實,媽媽最怕的是自己的固執耽誤了你。


    如果是那樣,媽媽就寧可你不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寧可你以為他真的死掉了。


    我跟陳飛揚說了:


    1、如果那二貨有女主人了,別給我閨女看這封信。


    2、如果那二貨人去樓空了,別給我閨女看這封信。


    3、如果我閨女看上你了,你馬上把自己搞成直的,照顧我閨女一輩子。


    如果你見到了他,他也沒有女主人,而你也看到了這封信,媽媽就想告訴你,這小子說不定還真的值得你托付終身。管他家裏人不家裏人的,人這一輩子,就年輕這麽一回。


    爹媽生了你,當公主一樣哄著你捧著你,就不是讓你到這個世界上委曲求全的!


    好了,傻姑娘,別哭了。


    趕緊去哄哄我那傻姑爺吧,讓他等了這麽久,去跟他說,五一回來補上婚禮吧!他老丈人給他做紅燒肉吃。


    你媽口述


    老艾潤色執筆


    ps:老爸潤色得還行吧,好歹咱們也算是半個書香門第了。


    看完這封信,我的眼淚已經吧嗒吧嗒地掉了一地,心中百味交集。


    原來,他是去找過我的。


    原來,他是真的在等我。


    原來,不是隻有我思念他到病入膏肓……


    陳飛揚拍了我一把,說:“還愣著幹嗎,你沒瞧見,那家夥的玻璃心都碎了一地了,還顧念呢?我幹閨女明明叫江念!”


    我抬頭,感激地看了看陳飛揚。


    轉身走向江寒的房間前,他突然喊住了我,說:“喂,天涯,這封信海南島也看過了!他說,如果那小子還在等你!那麽把你交給他,他死也瞑目了!”


    我心酸地笑了笑。


    我推開房門的那一瞬間,江寒回頭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


    燈光之下,他的鬢角是那麽的美,他的眼睛還是那麽的明亮,隻是他的聲音是那麽的冰冷,他看著我,卻仿佛在對一個無關的人說話一樣,說:“她不會來了,我也該走了。”


    她不會來了,我也該走了。


    我的心微微一疼,我如何不明白,此刻他那顆不知真相的心正在經曆著怎樣的煎熬。


    就這樣,我望著他,那麽執著地望著他,突然,我拉住他的衣袖,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仿佛傾注了我一生的運氣與力氣。


    他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肢體僵硬得如同冰雕。


    我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感受著他身體的溫度,眼淚不覺間就流了下來。


    我幾乎是哭著說:“如果她來了呢?”


    我說:“如果她告訴你,那個孩子叫江念;如果她給你看一封信;並且她想要跟你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一個關於她真的真的很愛你、她真的真的一直在等你的故事……你可願意讓她說給你聽嗎?”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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